4
  合成厂钻石型的枢纽核被镶在帕雷欧20千米的地底深处，这里位于生态循环区的边缘，几乎已跟世代飞船的外壁相连。核内正中央的大厅竖着一个直径大约50米的圆柱型鱼缸，一只纯白色的鲸类被囚禁在这个巨型鱼缸中，鱼缸底座伸出的几根神经触手深深地嵌入鲸鱼体内。它黑色的双眼通过覆盖全星环的神经网络瞭望整颗瑰星。莹蓝色的光芒不时从它体表流出，顺着神经触手流向整个合成厂。枢纽核刻有红色花纹的内壁上蓝光线条有节奏地闪现，仿佛在进行一场华丽的编钟演奏。
  这是合成厂的生物软件木西亚，负责星环工业设施建设，她控制着合成厂的物流与信息流，将从处理厂分解的元素重组再造成工业产品，单位精确到原子。她巨大的脑颅计算能力堪比量子计算机。木西亚是一只体长约30米的成年抹香鲸，与她的弟弟艾夏共同促成星环的“合成——处理厂”生产系统，同时他们二姐弟还控制着两颗环绕瑰星的卫星武器，因此又被雅克尊称为“将军”。
  此刻，木西亚从复杂的合成作业中分出微小的计算力，密切监视刚从这里前往暗物质引擎室的一个老麦奴，以及一只随从的电子羊。
  就在六分钟前，枢纽核瑰红的大门洞开，飘进来一个电子雅克和一只老麦奴。
  “您好，木西亚将军。”电子羊问候道。
  “你好星380。”成熟的女声从四面飘来，在空旷的大厅中形成重重回音。木西亚的鲸语需要由电子合成器翻译为雅克和麦奴能听懂的语言。德尔塔先生望着玻璃鱼缸中的木西亚。而他的三维图像同时也映在木西亚黑色的瞳孔里。
  “这位是来自时联教科文的客人，想去参观星环底部的暗物质引擎，他享有墨菲首相赋予的权限。”电子羊说道。
  “根据规定，任何平民不能接近暗物质发动机，理智与逻辑告诉我必须阻止你们，但很遗憾，墨菲首相拥有超越我的权限。”
  暗红色的地板上升出一个发着蓝光的传送点，“从这里能直接到达暗物质引擎舱，但我会全程监视你们。”
  “谢谢，我们会尊重您的工作。”电子羊与德尔塔先生站上去，二人被分解成量子发射到帕雷欧底部的暗物质引擎舱。
  “天哪！”德尔塔先生被眼前的这幕震撼地说不出话。
  他此刻完全暴露于太空中，这里没有空间，没有方位，众星在他身边闪烁。他能清晰地望见远处燃烧的红色太阳，一道无形的力场阻隔了来自宇宙的射线与陨石，也阻止了氧气与热量的逃离。他面前耸立着一座倒置的巨型矩阵塔，塔身由无数形状怪异的计算机模块构成，矩状的塔身三分之二处一对螺栓状的圆柱体在旋转，末端覆盖着曲面的金属长帆。巨塔底座朝上，锥状塔尖向下（以德尔塔先生的方位而言），塔尖相隔一个旋转的涡轮系统，密集的扇状叶片边缘闪烁着微微的紫色光芒，而这一切都包裹在一个巨大的网状球中。球骨架上布满像吸盘一样的吸收装置。
  “这就是暗物质引擎，全称暗物质与暗能量交互式发动机。在宇宙组成中，只有4%是一般物质，而剩下的96%都是暗物质与暗能量。多利博士以此为理论依据，研发出暗物质发动机，某种程度上讲，暗物质发动机能够产生无限能量。它的出现标志着第五次工业革命的展开。”
  “第五次工业革命吗？我们时代也有这种说法。”德尔塔先生很震惊。
  “是吗？这说明雅克与麦奴的文明还是有一定相似点的。雅克内部的等级观念非常森严，从草原上群居的施泰德羊进化至今，等级意识早已刻在雅克的基因中。再加上温和与安分的天性，所以雅克不像骈夫总爆发部落内战或流血政变，领头羊制从雅克文明诞生一直实行到今天。因此雅克的文明史，就是一部工业进步史。而工业革命最重要的标志就是能源领域的变革。据此，雅克将他们的文明划分为五段工业革命期，分别是蒸汽革命，电力革命，核子革命，恒星革命与暗物质革命，如今的时代又被称为‘暗世时代’，多利、伊斯特伍德和欧内斯特并称为‘暗世三杰’。”
  “嗯，这一点您之前讲过。”德尔塔先生问道，“不过恒星革命是什么？跟现在的红色太阳有关吗？”
  “您猜的很对。我之前跟您提过，星环是第四次工业革命时期建造的，雅克正式移民太空，标志雅克文明进入新篇章。瑰星上的三次工业革命因年代久远，如今很多资料已无从考究。只知道，随着氘和氚元素逐渐枯竭，可控核聚变已无法满足雅克生产需求，德尔菲博士发明了戴森系统用来开采恒星能，他是多利博士之前最伟大的物理学家。直接抽取太阳内部能量比在星环制造小太阳效率高多了。在新能源的支撑下，雅克制造了数千艘时代飞船环绕瑰星，星环的雏形就是在那时诞生的。之所以研发世代飞船是为了向宇宙进军需求新的恒星能量源，从此雅克摆脱了瑰星自然的控制，真正能够掌握自己的生存。”
  “那时，德尔菲博士就像今天的多利博士一样风光。但好景不长，雅克们发现太阳在逐渐变红，起初天文观测者怀疑是由于宇宙膨胀而产生的红移现象。但后来发现情况不对了，太阳变红的速度在加快。后来有文章论证，过量开采恒星能会加速太阳向转变为红巨星。”
  “起初，这个结论在民众中并未引起恐慌，雅克依然在沉浸在脱离自然的骄傲中。研究进一步指出，如果太阳变成红巨星，那么瑰星在内靠近太阳的三颗行星都将被吞噬。同时，氢元素在转变成氦元素的过程中原子质量会增大，太阳质量增大将导致引力的增强，不等被吞噬，瑰星连同所有的世代飞船都将被巨大的引力撕裂。”
  “雅克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了，此前的骄傲荡然无存。民众中引发了巨大的社会动荡，史称‘大混乱’，公民大会忙通过禁止开采恒星能的法案。然而没有能源，雅克的生产也面临停滞，星环将变成死星。这是历史上唯一一次雅克数量大倒退，这时期，雅克划分为两个阵营，一部分乘坐世代飞船前往遥远的比邻星需求新的能量源，他们就是如今被称为我们雅克探险者的种群，而留在瑰星的则忍受着计划分配的仅够维持生存的青草饼。而这其中，最悲惨的当属德尔菲博士了。他从天堂跌入地狱，此前民众将他作为神来崇拜。而如今名誉扫地的他每天都面临着民众的指责与暴力，此前崇拜他的信徒对他加倍施暴，民众甚至请愿将他流放到宇宙（雅克中没有死刑），最终，德尔菲博士在饥饿与孤独中死去了。”
  “这是雅克的天性，中庸与安分使他们不愿做出头羊，当族群中出现伟大雅克时，他们将他作为神来供奉，一旦这位雅克失势，民众此前的崇敬将转化为数倍的暴力与指责。最终，雅克为他们的傲慢与势利付出了代价。”电子羊缓缓地说道。
  德尔塔先生久久望着上方转动的暗物质引擎旋臂，沉默数秒后才问道，“后来呢？”
  “直到多利博士研发暗物质发动机才终结这一局面，推动了又一次的繁荣。初期，多利博士也是饱受非议，民众将他视为又一个德尔菲，时刻准备在他跌落神坛时踩他一蹄。但后来，研究表明暗物质引擎并无明显消极影响（至少对雅克而言），所以多利博士被越捧越高，直到今天成为雅克中最伟大的一位。”
  “然而如今，这一悲剧似乎在酝酿着重新上演。暗物质发动机理论上能够制造无限能量，但机器本身会存在磨损。而维修的技术早已在雅克中失传，”电子羊弹出一个虚拟影像框，“这是近年来暗物质引擎的产能量，”德尔塔先生望见那条折线依然保持上升，只是爬升的速度在不断减缓，“能量虽然仍在递增，但增速不断放慢，总有一天暗物质引擎会因为设备老化而熄灭的，到时将引发新一轮的大混乱。然而雅克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依旧活在自大与傲慢中，直到引擎熄灭的那天，他们才会从征服宇宙的幻梦中醒来，然后将多利博士作为替罪羊，一边憎恨他，一边期待新的博士来拯救他们。”
  电子羊关闭影像框，“这就是有关暗物质引擎的一切，现在我们前往处理厂吧！”电子羊朝蓝色的传送点飘去，然而德尔塔先生并未移动，依旧立在虚空中。
  “不用了，你向我展示的线索已经够了。”德尔塔先生背对电子羊，黑色的双瞳目光如炬。
  “您这是什么意思？”电子羊返身飘到他面前，面带微笑地问道。
  “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你。为什么我来到雅克时代后，从没有见到其他的雅克，全程都是你这只电子羊为我服务。为什么我的身体已经康复却依然要留在蛮羚时代。为什么，我从未提出过要求，你却主动带我参观星环的各项重要设施，这些设施即使是雅克也很难接触到。”
  “从我苏醒伊始，就成为你的一枚棋子。我没有遇到一位真正的雅克，关于星环的一切都由你单方向我灌输。你先向我介绍了雅克的生育系统，变相告诉我一个潜在信息：雅克的数量在不断膨胀。接着你带我前往元素周期格，那是雅克的生活来源，告诉我元素在不断减少，必须依赖麦奴世界补充才能维持平衡。接着在西兰广场遇到了雅克示威者。此前你从未计算失误，那次却带我误入仇视麦奴的四脚派中，我想这依然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德尔塔先生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雅克第一夫人替我解围时我就起了疑心，直到来到合成厂跟这个暗物质引擎舱，来这里需要的权限根本不可能获取。在这里你向我暗示了最后一个信息：雅克正在走向灭亡。所以你在寻求我的帮助，人工智能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你究竟是谁？”德尔塔先生盯着电子羊发光的眼睛。
  电子羊长久地望着他，忽然满意地笑了，“您的推理很正确，不过我确实是人工智能，只是我关闭了星380原有的生物系统，将自己的意识导入这只电子羊中。”
  “让我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星环世界的首相墨菲.伊斯特伍德，掌控着覆盖星环的生物信息网络。我的身躯被囚禁在帕雷欧海九千米深的海底，但我的意识可以导入星环世界任何一件生物软件中，木西亚与艾夏将军除外。您说的没错，我确实来向您寻求帮助。”
  “怪不得你会拥有超越木西亚将军的权限。”德尔塔先生双手抱胸，他依然对眼前的电子羊怀有敌意。
  “此前的一切，都是我对您进行的一场测验。虽然身为星环世界的首相，但我对重大事项没有最终决定权，只能辅佐在位的领头羊。所以我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干预政治，只能寻求外力帮助。我在寻找一位能够拯救星环甚至整个瑰星的麦奴，他必须拥有极高的智慧。很显然，您没有让我失望。”
  “为什么选中我？”
  “一方面因为您是时联教科文的专员，从事这项职业的麦奴必定拥有极高的智慧。而另一方面，因为雅克对麦奴的排斥，我无法接触更多麦奴。您是我唯一的希望。”
  “究竟是什么事需要我这个老头子帮忙？”德尔塔先生终于相信墨菲首相所言。
  “阻止雅克自我毁灭。”
  5
  雅克历每年的1月2日，公历8月16日，是伟大的艾萨克.多利先生的诞辰。在这一天，整个星环都会举办隆重的庆祝活动。多利博士诞生于多利菲特这一工业城市，多利菲特原名罗摩诺德，为纪念这位雅克巨匠，后改名为多利菲特。
  多利菲特虽说是一座重工业城市，但近年当地政府高度重视高新产业发展，增大科技与教育财政投入，发展趋势要迎头赶上帕雷欧了。对多利菲特市政府而言，多利日这天是他们向全星环展示发展成果、吸纳尖端人才入驻的绝佳时机。所以，多利菲特将在多利博士诞生的71区举办无种族文明与科技交流峰会，秉持多利博士提出的“知识无种族”原则，任何物种都有权利参加，无论是雅克、骈夫，还是雅克助手。
  “广告上没提到麦奴啊？麦奴也能参加吗？”缩在活体座椅中的张志强望着天空飘过的这段信息，问身后的多萝西。
  “往届我记得有麦奴出席的，只是近两年麦奴跟雅克的关系闹得比较僵。”多萝西拉长脖子努力回想，“最近四脚运动闹得这么轰轰烈烈，再加上领头羊大选将至，多利菲特也担心政治立场出错，但又不愿违背‘知识无种族’原则，所以就用了比较模糊的陈述，表面上没提到麦奴，但它并未直接表明拒绝麦奴前往。”
  “原来是这样，好聪明。”安妮恍然大悟。
  “如果你们真想调查巴风特，我建议你们前去。我记得巴风特作为方舟全明星角力赛的获胜者，每年都受邀在交流峰会上发言。”多萝西推了把眼镜。
  “真的吗？那我得去看看。”陆子恒活动下手腕。
  “我也想去，”安妮举手，“我想见识下那个交流会，说不定能碰上但丁呢！”
  多萝西乐呵呵地望着她，“好啊！基本上我需要的数据已经够了，你们这几天都去那儿好好玩玩。达西，你也跟他们一起去吧！我记得每年你都参加的，今年捎上这几个小麦奴。”
  “好的师姐。”达西回答得很简洁。
  “我就不去了，”薛莹起身，“我想再研究下雅克时代的麦奴史，刚好多萝西姐姐担任过时代周报的编辑，我想向她请教几个问题。你们好好玩啊！要是李戚云在，就把他逮回来。”
  “嗯，那我留下来陪你。”张志强说道。
  “志强不用了，你也去放松下吧！”薛莹温柔地冲他笑笑。
  “你们最好跟紧我，一旦落单，我可不知道那些四脚派会对你们做什么。”达西冷冷地说道。
  “知道啦！”安妮吐吐舌头。
  这家伙，总爱泼别人冷水，薛莹愤愤地想。
  “接下来，有请我们awa角力赛的冠军巴风特先生发言，大家欢迎。”台下响起静电碰撞发出的电子掌声，巴风特在掌声中飞向量子角台中央。随着犬牙般倒置的角台不断升高，他能从这里俯瞰全场所有出席的雅克和骈夫。
  “我很荣幸能再一次受邀出席无种族文明与科技交流峰会。”巴风特电流般的嗓音回荡在大厅里，“正如大家所见，我既不是雅克，也不是麦奴，居然受邀参加无种族交流会，简直令我受宠若惊，不过从这里能看出主办方多利菲特政府对人才的诚意，对文明的诚意……”
  巴风特在台上对多利菲特市政府不吝溢美之词，后者则在台下努力鼓掌。巴风特非常有政治头脑，他很清楚主办方为什么请他，连他这样的怪物都能出席，多利菲特对人才多么重视啊！
  但他明白，自己只是一枚用来表演的棋子。现在表演完毕，必须离开多利菲特市政厅，李戚云跟在他后面。
  “我什么时候能离开？”李戚云再一次问道。
  他们上一次争吵后，二人久久没有说话。李戚云又一次表明自己想离开的意愿，如今他已不再惧怕巴风特，他宁可被送去开拓外星，或者被当做电池。
  前两次巴风特都没有正面回答，这一次他又沉默了。很显然，对方厌恶待在他身边，一切都是自己做做多情而已，事到如今……
  “今天。”出人意料，巴风特这次回答得很干脆。但他随即补充道，“参观完多利日你就能去找你同伴了。这是星环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你难得有机会来一次星环。”
  “好的。”李戚云点点头。
  开幕式结束，多利广场及附近的几个街区，全都分布着雅克或骈夫设置的科技展台，像散落在荆棘丛中的无数胶囊。有的向来往顾客展示新奇的科技产品，比如还在实验中的四维通讯和民用超空间跳跃，有的利用全息影像向观众推广自己的理论。也有一些从事工艺品销售的骈夫，他们带着从各自部落生产的小玩意来到星环，这是他们与雅克贸易的重要方式。巴风特领着李戚云从一匹枣色马的展台前经过，他突然停下，拿起柜台上陈列的小玩意把玩，那是一只骈夫制造的机械臂表，无论是雅克、骈夫还是麦奴都能佩戴，能同时显示四个时代的时间。骈夫对机械制造有天赋，他们生产的部分产品即使是雅克也无法合成。
  “先生，您真有眼光。这是我们邦巴迪亚部落生产的最新款机械表，能成功通过‘修改’，很受本时代的雅克和异时代的麦奴欢迎。”枣色骈夫看到有人欣赏他的工艺品，眉飞色舞地推销道。
  巴风特端详那只黑色的机械表片刻，微笑着问骈夫，“需要支付什么呢？”
  “0.5千克的金刚石，我们要用来制造钻机头。”
  “好的。”巴风特后退一步，示意李戚云站到一边。他顶上的羚角发出绯红的光，无数黑色碳元素如尘般从四方袭来，在他面前凝聚，那些纯净碳被加热到发出红光，光芒越来越耀眼，将巴风特的脸映成粉红色。光芒散尽，一颗不规则的透明石头从空中落下，巴风特稳稳接住，递给骈夫。
  骈夫将那只机械表递给巴风特，“谢谢您先生。”
  二人离开展台，从展览区飞过，步行到传送点外的广场。巴风特停下脚步，将那只机械表递给李戚云。
  “给。”
  “这个我不能要。”李戚云摇摇头。
  “你就拿着吧！此次一别，我们再不会见面了。”
  李戚云咬着嘴唇，最终收下那只手表，“谢谢。”他突然意识到，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对巴风特说友好的话。
  “还有那对仿生羚角，那是我参加角力赛获胜的奖品。你也一起带走吧，免得那些四脚派起疑心。另外，你要是回瑰星的话，会遇到大型食肉动物，戴上它能防身。但还是那句话，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使用。还有，遇上其他麦奴捕猎者时，羚角是你身份的证明。”
  李戚云望着那对羚角，又望了望巴风特。巴风特突然笑了，“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走吧！从这个传送点能直接回瑰星。”巴风特转身离开。
  “等一下。”李戚云在后面叫住他。
  “什么事？”巴风特回过头。
  “我上次的话，语气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巴风特摇摇头，“你不必道歉。你说的是事实。”
  “你是个好哥哥，我想，你弟弟一定很清楚这一点。”
  巴风特仰视头顶湛蓝的天空，闭上眼，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或许吧！”
  庆典上琳琅满目的产品简直让安妮看花了眼，这里简直是瑰星物种博览会。她、张志强、陆子恒和韩怡笑四人走在物种群里，达西在前面带路。过往雅克与骈夫都用诧异的眼光盯着他们，毕竟他们是唯一出席交流会的麦奴，其中不乏充满敌意的目光，但好在并无实际行动。张志强躲避着周遭异样的目光，内心懊悔自己不该来，他竭力避免与其他物种对视，尤其是雅克。
  达西走到一个骈夫展柜前，与后面的一匹老马攀谈起来，“尼娃在上！你们是赫帕拉奇部落吗？”
  “你是达西？青平部落领袖桃伽的弟弟！”老马认出了达西。
  “我哥哥他们近来可好？”
  ……
  陆子恒碰了碰腰间的折叠神经枪，对身边的韩怡笑低声说道，“你们在这等着达西，我过会回来。”
  “是不是看到巴风特了？”韩怡笑立刻读懂了陆子恒的眼神。
  陆子恒点点头，不时瞄向西南方向，果然飞翔的雅克群中，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身影走在街道上。
  “我跟你一起去！”韩怡笑说道。
  “不，你在这看着志强和安妮，即使达西在，四脚派未必不会找我们的麻烦。”说完，他望了眼在欣赏瑰星气候变迁影像的张志强和安妮。在他们周围，仇恨的目光在不断聚集。
  “好，那你小心行事。”韩怡笑关切地望着他。
  陆子恒在韩怡笑手背上轻轻拍两下，反身离开人群。
  巴风特并未直接前往量子传送点，而是登上一架重力电梯，前往多利菲特市政厅地下。
  难道那些被抓的麦奴都在多利菲特下面？陆子恒想道，他趁巴风特刚离开，自己也走进旁边的一架重力电梯。
  下方是一个生态链农场，虽说雅克日常的食物是掺杂了同位素的合成膳食，但相当多的怀旧雅克喜爱纯天然的农产品，除了从瑰星上的青草族进口，搭建生态链农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里种植着大片的紫云英，齐膝高的草丛间点缀着白紫色的小花，陆子恒仿佛置身一片恬静的晚霞。他耳畔有微风拂过，那些紫色小花也微微颤抖。脚下是黑色的沃土，都是雅克培育的富含有机质的黑土。人造阳光照亮整个农场，上方是人工形成的云朵。
  巴风特站在他眼前的紫云英地里。
  “好久不见，tcsd的专员。你以为那些麦奴都在这儿吗？让你失望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包括监控设施！”巴风特背对他。
  陆子恒抽出腰间的神经枪，按下按钮，神经枪膨胀到一只狙击步枪的长度。
  巴风特掏出一个剃须刀状的物体，“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清除掉你的心智。过程也许很痛苦，我没亲自试过。”
  “结颅改造器？”陆子恒嘶声道。
  “你猜的很对，这是一个便携式结颅改造器。这次你逃不掉了，你是个潜在威胁，我必须在这里将你除掉。”巴风特那双姜黄色双眼萎靡地望着他，“准备跟你的思想说再见吧！”
  陆子恒捏了下胸前的海豚水晶，他将求救信号发送给还在地面的同伴们。巴风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摇摇头，“你的信号，被我的力场拦截了。”他猛抬起左手，陆子恒感到脚下的地面突然隆起，他趁机跳到一边，险些摔倒。陆子恒用神经枪对准巴风特，绿色的光束到达巴风特面前便消失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橡皮轻轻擦去。
  “能量羚角！”
  “这是文明的碾压，你没有胜算。”巴风特手像身边的紫云英地一挥，一阵旋风卷起那些紫色的花瓣，如飞刀般朝陆子恒袭来。陆子恒举起神经枪左右抵挡，花瓣划破他的脸，割伤他的手指，气浪将他掀倒在地，更多的花瓣袭来，他面前再无任何遮蔽物…….
  花瓣在他眼前停下，像是撞击在一道无形的气墙上，陆子恒感到一股力量笼罩了他。他扭头，一个同样头上带有羚角的身影站在他背后。
  是李戚云。
  李戚云挡在他面前。
  “让开！”
  “不要伤害他。”
  “他是我最大的威胁，我必须把他除掉。”
  “你知道，我不会让你这样做的。”
  两道力场撞击在一起，发出隆隆的响声。那些飞舞的紫云英花瓣纷纷落下，在他们中间降下一阵洋洋洒洒的紫雪。二人隔着力场久久僵持着。
  一滴血打在紫云英的花蕊上，紫色、绿色与鲜红色交织，如同一幅壮美的图画。两行血液从李戚云鼻孔中流出，渗入黑色的土地里。
  最后是巴风特率先收回力场。李戚云从他眼神中读出冰碴般的失望，“好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现在，我们二人毫无关系，你是麦奴，我是麦奴猎手。我们再见面，我会毫不犹豫猎杀你。”李戚云望着那个失望的背影踏进重力电梯，上升离开。
  陆子恒站起身，诧异地望着他。
  “看什么？死人妖！”李戚云的心情跌入冰点，他摘掉羚角，粗暴地将鼻血抹去，“欠老子这么大个人情，看你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