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维尔德来到海边，蔚蓝色的海水拍打在嶙峋的山崖上，激起白色的浪花，他仿佛置身斯堪的纳维亚的崖边。顶上橘红色的太阳蜷缩在云里，形成一道独特的光晕，云层中如同藏匿着一个红色的圆环。
  他身着一件做工考究的纯黑礼服，领口和袖口处烫印着金色的花纹，胸前的领带上面绣着金色的鸢尾花。他打开那只随身携带的古银色箱子，里面躺着一对同样刻着金色花纹的羚角，很像牡鹿的角。他将其戴在头上，顿时感到一股力量流遍全身，与他的思维合为一体。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双瞳变成了黄金色，他轻轻挥动手掌，一个无形的强大力场将他包裹在内。他的眼前仿佛流淌着淡金色的光，明白力场已经打开，于是纵深一跃，跳入海中。
  维尔德与海面撞击的那一刻，一股强大的阻力将海水排开，他周围形成一个半径大约1米的透明球形空间。这个球体不受加速度与浮力的作用，载着他向深海潜去。他看到眼前游过各式各样的海生动物，额头如跑马灯般闪耀的闪光棘鲇，一团乱麻状的海藻章鱼，三尺多长的凡尔纳秸秆虫，甚至一只体长五米的灰黄色巨口斜方乌贼从他面前游过，捕食刚游过的凡尔纳秸秆虫。
  眼前的生物越来越少，他潜得也越来越深，突然望见球形透明地板的下方，有一处闪耀着幽幽的蓝光。他用意念控制所在这艘透明潜水艇慢慢减速，“龙宫”到了。
  他缓缓降落在“龙宫”正中央，这是一座等边三角形的广场，三个顶端都树立着一尊高达10米的雅克雕塑，分别是第五次工业革命时期的暗世三杰。在雕像两侧，还立着无数雅克和骈夫战士的雕塑。此外，广场上还有数不尽的动植物、古建筑塑像，冷冰冰的泡在海水中。而三角形广场的中心，则是一个直径达30米，深不见底的黑洞。
  维尔德在广场上踱步，他如同行走在陆地上，头顶羚角形成的力场完全改变了所在区域的重力与气压。他丝毫不感到气闷，仰望着头顶游过的巨齿鲨与蛇颈龙。这些古生物在其他时代很早就灭绝了，但在蛮羚时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完整地保留下来。
  远处又有几个球形领域游过，身后留下一道道波的尾迹。他们也降落到这个龙宫广场，朝维尔德走过来。他们中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两只雅克和一匹骈夫，但统一身穿这身黑金相间的礼服。除了雅克头上本来就有角外，其他男女头上都戴有像维尔德那样的羚角，有的是水牛角，有的是牝鹿角，而唯一的一个骈夫，则是一只锥状的独角，让他想起童话故事里的独角兽。
  “维尔德局长，好久不见。”一个留着w型胡子，梳着金色背头的男人走上前跟维尔德先生握手，他顶上是一对纯黑的水牛角，除了身穿时之深潜者的制服外，外围还披着一件苏格兰长披风，与他双瞳一样都是深蓝色。
  “山姆.海姆沃斯董事长，好久不见。”维尔德热情地接过那只伸过来的手，“山姆，近来身体状况还好。”
  “嗯，好多了。多亏了缇时代的科技，”海姆沃斯回答道，“所以马格纳最近也开展了缇时代与轴心时代科技桥接业务。”
  “嗨！维尔德，你还真是越老越英俊了。”一个身穿露背晚礼服的女性将手搭在维尔德肩上。与男士制服不同，女士的时之深潜者制服是纯黑拖地长裙，上面同样绣着金色的条纹。她淡金的长发挽成发髻，盘桓在脑后。双瞳是祖母绿的颜色，与她雪白的肌肤相映衬，浑身散发着冰冷的美。修长的脖颈上是一条马天尼镶钻项链。
  维尔德握起女人戴着纯黑天鹅绒手套的右手，轻吻了下，“你好！亲爱的瑞贝卡，你今天真漂亮。”
  又有几个透明球体从不同方向降落到广场上。至此，12名时之深潜者全员到齐，他们一同走向正中央那个黑色的洞口。
  时之深潜者，时代联盟大会下设的执行机构，负有维持时代和平与安全的责任，某种程度上可以称为时代联盟大会的常务委员会。依据公平原则，每个时代各有三名时之深潜者，他们负责处理本时代辖区内发生的时代纷争。每一位在他们各自时代的国际舞台上，都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他们在黑洞前站定，眼前水压出现了变化，像是火焰上方的气流，使对面产生了折射。这里水压急剧变化时才会出现的现象，他们面前深不见底的黑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涌上来。
  两只粗大的触手伸出来，用上面长满的白色吸盘抓住广场粗糙的地面。一只身长30米的怪物慢慢从黑洞中浮出来，这是任何时代都不曾出现过的怪兽。她拥有女人的半具胴体，**的位置布满青色鱼鳞，下体是八只深海章鱼的触手，每只触手上都遍布乳白色的吸盘。女人的长发如海藻般散布在水中，她头上长着一对羚羊的长角，背后是一对扇状的深紫色蝴蝶翅膀。在她身上，同时兼具灵长类、奇蹄目、鱼目、软体动物、昆虫等多种特征，如同圣经中的座天使。
  一个悠扬的女声响起，“我是星环世界的首相墨菲.伊斯特伍德，第十三位时之深潜者。你们当中可能有人第一次见到我，但请不要惧怕，我是星环世界生物软件的核心，一只合成兽。”
  “您好，墨菲首相。”维尔德举手发言，“在会议开始前我想提个建议，这里的十二名时之深潜者都是陆上生物，在深海中召开大会，如果长时间的话我担心有人会不适。”
  “这个可以理解，维尔德先生。”墨菲首相回答，“其实本次会议也可以在陆上召开，只是星环世界为了保证我的绝对安全，才设在这里。当然，我想我可以做些改变。”
  墨菲首相的羚角发出一道红色的光波像四周散去，众人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他们此刻并没有置身深海中，而是在一处平坦的草原上，墨菲首相悬浮在蓝天下，他们脚下是青色的小草和松软的泥土。
  “水是作为虚拟成像最好的介质。虽然我无法改变所处环境，但我能改变各位的视觉影像。这样的话我想各位就不会出现深海恐惧症了。”
  “真是神迹啊！”海姆沃斯喃喃道。
  “现在，我宣布，第四届时之深潜者大会正式开始！”墨菲如歌的声音回响在众人耳畔。
  “毫无疑问，近来涉及最大的时代纠纷，是蛮羚时代的难民问题。”身高一米九三的弗拉基米尔整理手中一叠材料，他跟维尔德先生同来自缇时代，有着棕红色的胡须和全场最高海拔，“缇时代的中东、轴心时代的北非因为爆发地区武装冲突导致大量难民前往蛮羚时代，但是来蛮羚时代后所受到不公正待遇。换言之，雅克的做法，可是引起了时代舆论的强烈反响。这些资料都是时联缇时代调查小组获取的一手资料，来这边前我已将其转换为雅克文。请各位过目！”
  墨菲首相用触手上的吸盘将那些纤维材料扫描下来，传到各深潜者的视网膜上。确实，雅克严格限制外来麦奴自由，将其全部送入位于太平洋上空的亚空间“种子牧场”，每个麦奴要接受结颅改造，丧失深度思考能力，拒绝的话将会遣返回原时代。这些措施，在麦奴看来，确实有失人道。
  “异时代的麦奴先生，”他身边的超新星开口了，超新星是一只长达1.89米的灰色成年雄性盘羊，性格十分刚烈。他立刻反击道，“雅克时代在贵时代爆发战争时无偿接待难民，承担时代责任。即使没有战争，蛮羚时代每年也要接纳百万名迁徙的新麦奴，承担他们的生存与消费。诚然星环拥有无限能量，但这对我们的资源也是一种大的消耗，我们完全无利可图，只是出于雅克好心。现在贵方又站在道德制高点来谴责我们，我们科技先进所以活该承担收养麦奴的责任，这种弱即为理简直就是强盗逻辑。”
  “说得好像雅克一直以来在做慈善似的，”海姆沃斯冷笑道，“每年雅克都要从其他时代攫取大量资源，而这些资源中很大一部分是无偿提供的。换言之，是我们支付的贵时代抚养难民的费用。而贵方雅克却止口不提这一点。”
  “是吗？要不要我们返还这部分资源，而所有麦奴即刻遣返回你们的时代，这样如何？”
  眼看会议就要演变成无休止的争吵，维尔德忙发言把控会议走向，“关于麦奴问题我想并不在这次会议章程上，由时代联盟大会决定。根据当初签署的‘自由主义’时代宣言，四个时代达成联合，允许各时代人民自由迁徙。这点是自由时代的基础，神圣不可侵犯。我想从自由时代来临到今天，时代间的合作总体是利大于弊的。我们此刻的争吵只会导致今后的合作遇冷。”
  维尔德轻咳一声，“在对待麦奴问题上，双方还需要进一步沟通。只是蛮羚时代难民确实在到这边遇到很多问题，虽然这些问题并不一定出在雅克官方。”
  “大家请看眼前这部分数据，由tcsd近三个月调查搜集而得。因为对应原理，蛮羚时代的‘腋芽点’全部位于瑰星上。然而其中只有85%的腋芽点受雅克的掌控，而这些腋芽点，多半位于平原等视野开阔地带。换言之，还有15%的腋芽点因为位置偏僻没有受到正规管理，而雅克称从这些腋芽点来的难民为‘偷渡客’，他们不享有人权，所以雅克、骈夫甚至瑰星上的大型食肉动物都有猎杀他们的权力而不受法律惩罚。根据tcsd的情报，瑰星上甚至有专门成立有负责猎杀这些麦奴的组织，其中的首领就是眼前这个被称为‘巴风特’的人。”
  巴风特的影像出现在众人视网膜中。看到这个半人半山羊的怪物，大家都倒抽一口凉气。
  “关于这个巴风特，我们掌握的资料很少。他究竟是什么？是来自异时代的麦奴，还是个雅克变种，我们无从得知。他很狡猾，能轻易躲避tcsd的追捕，所以在麦奴安全方面我希望能与雅克达成共识，一起围捕这个叫巴风特的人。”
  超新星开口道，“我们当然查了雅克数据库，瑰星全体居民中并没有一个叫巴风特的雅克，更没有半人半雅克的畸形怪物。所以他只能是异时代来的，这么一来，责任又在tcsd。”
  “雅克的消极合作令我们的工作很难展开。”朗格.海茵说道。相比身穿制服的其他人，他在礼服外围套了一件齐膝的黑色长风衣，头戴一顶镶着矢车菊徽章的蓝白船长帽，“我们对这个巴风特也早有调查。他是跨时代共生蕨走私案的重要一员。而共生蕨，正是产自蛮羚时代，所以我们怀疑两个案件之间存在关联。”
  “一个逃犯而已。”配有指挥刀的金发年轻人说道，他是全场最年轻的一位，声音如海水般冰冷，“他只是个小角色，没必要整个时之深潜者都关注他。”
  维尔德先生转向他，“很抱歉艾利克斯！种种迹象表明，各时代间发生的案件之间是有联系的，而这个叫巴风特的，就是钻了我们时之深潜者的空子。除了监管和制度本身的漏洞，我认为，此人在官方一定有耳目，或者说，官方对他的默许与纵容，也是一种隐性的辅助。”
  “那么问题又再次回到难民危机上。”唯一的骈夫开口了，他名叫“魅影”，一匹纯白的阿拉伯马，“将麦奴限制在种子牧场是骈夫和雅克商榷后的决定，瑰星遭受过麦奴的破坏，我们不能重蹈覆辙，让麦奴流向瑰星，那样会造成严重的生物入侵，其他物种的生存将受到严重威胁。”
  “同意魅影的说法，”超新星接话道，“此外结颅改造也是为了降低麦奴的攻击性，避免他们出现内斗。结颅改造完全是出于麦奴自愿，不存在强制性，放弃思考能力从而获得幸福生活，对他们很大一部分而言是绝佳的选择。”
  “既然如此，那我们双方各退一步。”瑞贝卡说道，“其他时代将加大监管力度，力图从源头减少麦奴偷渡客，而蛮羚时代这边，也希望你们能积极推动麦奴保护措施的实施。”
  “同意。”超新星虽然回答得干脆，但脸上依然流露出一丝不愿。
  “此外，关于这个巴风特的走私犯，我希望雅克和骈夫也能积极配合tcsd的调查。”维尔德说道。
  在难民问题上达成共识后，时之深潜者又磋商了其他一些事宜。最后，墨菲首相宣布本次时之深潜者大会落下帷幕。
  “我衷心地希望，各时代间能求同存异，和平相处！”墨菲首相说道，她的羚角再次发出红光，眼前的草原景象不见了，众人再次回到深海世界。
  时之深潜者们互相握手告别，虽然在会议上剑拔弩张，但私下里每位都是客客气气的，毕竟他们分别代表各自时代、各自国家的形象。超新星叫住了维尔德，“您真的很擅长外交，即使在雅克中，您也享有很高的声誉。”
  “谢谢超新星先生的夸奖。”
  “我们走吧！不要打扰墨菲首相的用餐时间。”超新星低声说道。
  他们二者的力场突然改变形状，由原本的球体变成顶端尖锐的子弹体。脚下产生一股冲击力，载着他们如炮弹般飞出海面，落在石崖上。二人关闭力场，维尔德先生摘下头顶的羚角，重新放入银色秘箱中。
  “雅克真是天才的种族，居然能发明出羚角这种能改变物理规则的工具。”维尔德赞叹道，“只是对于麦奴而言，戴久了难免对脑神经造成负担。”
  “这都要感谢伟大的欧内斯特博士。”超新星说道，“不过，只有意志力强大的麦奴才能驾驭能量羚角，维尔德先生果然是麦奴豪杰。”
  他们身后的海面，突然泛起波涛。几只章鱼的触手伸出海面，将末端缠绕的蛇颈龙和巨齿鲨高高举起，他们在半空中奋力挣扎着。紧接着，墨菲首相也缓缓浮出海面，她伸手双手，用修长的指甲将蛇颈龙撕成碎片，鲜血染红了近海。
  维尔德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刚才还礼貌温婉的墨菲首相此刻化身最恐怖的捕食者，而她缥缈迷人的歌声还回荡在海面上。
  超新星无声站到维尔德身边，“在星环世界，任何杀戮都会遭到严重判刑，只有一人拥有杀戮的权力——首相墨菲，说到底不过她是伊斯特伍德研发的生物系统而已。她控制着覆盖全雅克的神经信息网络和所有的生物软件，管理雅克的生产与建设，是生命智慧的最高结晶，但她骨子里依然残存着可怕的兽性。她聪慧、美丽却又狡猾、嗜血。为此，雅克特意构建了这片生态海洋。”
  “如今你明白为何时之深潜者大会设在几千米深的海底了吧？根本不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而是防止她威胁到其他生物。如果这种合成兽落到瑰星上，将会造成比麦奴更加可怕的生物入侵，即使一只，也足以导致整个瑰星的物种灭绝。但好在，伊斯特伍德设计之初，便下达了保护雅克不受伤害的最高指令。”
  “所以，”他轻声对维尔德说道，“这片海其实是座监狱。”
  2
  维尔德回到帕雷欧7区上空的超立方空间中，这是雅克特意为tcsd设计的临时办公地，与种子牧场的构造原理相同，都是在原有空间内人工制造的高维空间。维尔德乘坐的蝶形飞行器降落在超立方的投影区，他走进去，在这里透视原理完全失效，无论从哪个方向上看飞行器的形状与大小都不变。
  “先生（日语：老师），您回来了。”在虚拟屏幕前工作的本宫铭看到维尔德，微微行了个礼。
  “本宫君，无须多礼。”维尔德对他说道，又问身边的麦克斯.韦恩，“有巴风特的消息吗？”
  “根据能量羚角显示，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瑰星上的胡克草原，之后消失在星环世界。由于众多能量羚角的干扰，我们无法判断他的具体位置。”麦克斯回答。
  维尔德先生自言自语，“一个麦奴怎么可能来去星环不被发现，一定有雅克的暗中相助。”他又对陆子恒和韩怡笑说道，“你俩跟我来一趟。”
  “是。”身穿tcsd制服的二人回答道。
  “我想，派你们两个去趟种子牧场。如果巴风特真是奉雅克的命令猎杀麦奴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再去种子牧场。”维尔德望着远处的飞行器说道。
  “遵命。”二人回答。
  接着，维尔德先生的口吻没那么正式了，他微笑着问二人，“你们，最近进展得如何？”
  “老爹，你说什么呢！”韩怡笑低下头。
  维尔德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啊！都是那种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尤其是你子恒，不要总是那样中规中矩的，对付女孩子啊！有时需要一点坏心思。”
  陆子恒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望向身边的韩怡笑，“有些事还需要慢慢来。”
  “哈哈！你简直比我这老头子还要保守啊！”维尔德揉揉鼻子，“不管怎么说，看你们自己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这个老家伙也不好插手。”
  陆子恒和韩怡笑二人准备前往投影区乘坐蝶形飞行器离开。出发前，维尔德叫住了陆子恒，将一只银色的箱子递给他。
  “这是雅克特意为时之深潜者打造的能量羚角，戴上它能够操纵力场改变周围物理环境，你带上以防万一。不过不到危机关头千万不要使用，能量羚角对神经的负荷很大，你没有经过训练，长时间戴的话会造成脑神经紊乱。”
  “谢谢老师。不过我想只用神经枪就足够了。”虽然这么说，陆子恒还是接过了银箱。
  “不可大意，巴风特可是拥有雅克的原生羚角，即使是我戴上这个与他正面对决，也不一定能赢他。”维尔德说道，“你们一定要避免跟他直接交锋，一有消息就立刻通知我。”
  “遵命。”陆子恒庄严地敬了个军礼。
  飞行器离开帕雷欧，向瑰星飞去。韩怡笑在驾驶位操作，她之前受过严格的飞行训练。而陆子恒则透过副驾驶的舷窗望着汇入璀璨星河的帕雷欧。随着飞行器的加速，他逐渐能感受到来自瑰星的重力，此时他俯瞰瑰星表面波涛般的大气层与绿意盎然的大地。
  “子恒，”用手指神经操纵飞行器的韩怡笑开口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瑰星，才是地球本来的面貌。”
  “什么？”陆子恒没太明白。
  “在我们时代，由于乱砍乱伐，大气污染，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大地了。所以，地球发动了几次物种大灭绝实行大清洗，最后雅克和骈夫幸存下来，而残忍的麦奴灭绝了，这是瑰星自然选择的结果。蛮羚时代才本是文明该有的样子。”
  “是啊！我也想过，我们取之于自然，最终还要回归自然。说不定，食草动物真的比我们更加适合管理这个世界。只是，我想，既然我们还存在，就一定还有存在的理由。如果我们人类真的是星球的病毒的话，也许我们早就跟这世界的麦奴一样灭绝了。”
  “你还记得那些话啊！”韩怡笑笑了，她腾出右手，将披肩的秀发折到耳后，“病毒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有用的啊！我们的基因组中有10万条基因片段来自病毒，植物的光合作用也离不开病毒的参与。只是，”她沉默了下。
  “我之前学的是西医，每天都面临着实验，而做实验就要往兔子的血管里注入气体杀死它们，所以实验的过程也是屠杀的过程。我一开始于心不忍，用它们是在为医学的进步做贡献来麻痹自己，可说到底医学还是为我们服务的，惠及动物的很少。对它们而言，只是一场以科学为由的杀戮而已。”
  “世界需要医学吗？或者只是由于我们对死亡的畏惧，从而产生了医学？”
  陆子恒沉默许久，开口道，“是啊！来其他时代后，发生了好多事，这些事根本不是我能左右的。一个为生存奔波的可怜人，他是个好父亲，好丈夫，而我却杀了他。还有那些为自己种族卖命的奥斯，他们其实根本没做错什么。”
  “你总是这样心软。”韩怡笑微笑着看着他，她仰视飞行器上方，“我记得啊！小时候你就这样，咱们上小学的时候，在冬青树后面的花圃里玩，有一次我的头发里掉进了一只毛虫，你发现后居然都要把它拿出来放了。”
  陆子恒也笑了，“是啊！仿佛过去很久了。要是我们能一直那样无忧无虑，该有多好。”
  “子恒！”她突然叫他。
  “嗯？”
  韩怡笑的表情有点异样，“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都是棋子，都在按照已经布好的局前进。”
  “如果我们是棋子，那么谁又是下棋者呢？维尔德老师吗？”陆子恒问道。
  “我不知道，”韩怡笑露出沮丧的表情，“老爹说过的新自由时代，其实我一点都不向往，甚至还有点惧怕。”
  “为什么呢？”陆子恒歪头问道。
  “我不知道，就是怕。万物自由，你觉得真的可能吗？一些人的自由，对其他人而言就意味着不自由。”
  “是啊！即使是今天的自由主义时代，也远远没有达到全民享有自由权。”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我不知道，”陆子恒摇摇头，“其实做这些也不是为了维尔德老师。只是我是个人，我只是在做我力所能及所认为对的事，让这个世界更好。如果真有一天我们灭亡了，也是我们这个种族使然，但我决心作为善的一部分与这个种族共进退。”
  她慢慢握住了他的手。
  “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她轻轻地说道。
  “怡笑，我爱你。”
  她闭上眼睛，感受他涌到鼻尖的呼吸。
  窗外的云雾消散了，他们来到位于太平洋上空的种子牧场。
  3
  “青莓，你现在要前往元素周期格吗？”白桦树冲正在镜前梳妆的妻子喊道。
  “当然，你今晚不想吃晚饭了吗？”青莓给自己抹上口红，系上蕾丝长裙边缘的红丝带。青莓是一只温润的吉萨尔绵羊，同时也是星环世界时代外交官白桦树的妻子。
  正躺在神经按摩床上享受的白桦树直起身，“你要去的话，顺便用我的资源权调用些镁元素，我要用它来合成香烟。”
  “你这老烟鬼，真拿你没办法，有朝一日得肺癌怎么办？”青莓最后戴上一顶深紫色的仿生羚角，飘走了。
  “那我就将整个肺摘掉，再合成一个新的装上。”白桦树说得跟更换剃须刀片一样轻松，随即对站在门后的巴风特说道，“我夫人已经走了，进来吧！”
  身穿黑色西服的巴风特走到白桦树面前。
  “你最近可是有点高调啊！大摇大摆地出入星环，连时之深潜者都注意到你了。”白桦树换了一副冷酷的面孔说道。他从神经按摩器上跳下，裹着的那条毛毯转化为蓝色西服。
  “时之深潜者大会有什么消息吗？”巴风特问道。
  “从超新星那里我听说，tcsd和神启时代执行组准备联合调查你，詹姆斯.维尔德和朗格.海茵同时对你出手了，所以你近期最好躲起来避避风声。猎杀麦奴的事，交给雅克助手去做就行。领头羊大选将至，我可不希望出什么岔子。”
  “那预期支付的共生蕨呢？”
  “等我继任领头羊后，”白桦树说道，“现在是关键时期，如果我无法赢得选票，那么所有的许诺都成了空话。再说，神启时代那边奥兰政权刚刚经过迭代，需要一段时间平复。如今星环世界四脚派占绝对优势，我出任下一任领头羊已是铁板钉钉。放心，你不会等太长时间的。”
  巴风特额上青筋暴起，对白桦树怒斥道，“你敢跟我玩空手套白狼？”头上的羚角发出夺目的光，仿佛烧红的烙铁。
  “别忘了你的身份！”白桦树喝道，他的羚角同样发着红光，比巴风特的还要耀眼，空气中的静电噼啪作响，产生紫色的火花，那是两个力场在相互碰撞。“当初是谁救的你，谁赐予你知识与权力？”
  巴风特羚角的光变得黯淡，静电也消失了。人造羚角产生的力场根本无法与纯正的雅克相比。他冷静下来，行了个礼，“我明白了。”之后转身离开。
  “两条腿的杂种！”白桦树在巴风特身后骂道。巴风特攥紧拳头，指节发出爆响，但依旧朝门口走去。
  白桦树再次跳回神经按摩床上，纳米西服重新化为毯子。他舒舒服服地躺下，继续观看新一轮的雅克集体角力赛。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看到支持的奥尔特星云队马上要被勃朗特山脊队击倒在地，他气得叫出声：
  “麦奴辱诺！（雅克语：意为像麦奴一样软弱。）”
  门开了，青莓飘进来，身后飘扬着几条彩状丝带，那是青莓牵引回来的元素，它们溶进墙壁与地板中，当有需要的时候，会被力场召唤出来。
  “我亲爱的外交官夫人，这么快您就回来了？”白桦树笑盈盈地对青莓说道。
  “天呐，白桦。你没出去可不知道，现在到处都是游行示威的，”青莓用氢元素和氧元素为自己合成了一杯水，她喝下去继续说道，“他们角上缠着绘有麦奴生殖器的角巾，在西兰广场那边示威，都是些年轻雅克，他们一边示威一边喊着‘麦奴滚出去！’一个个仿佛要用羚角把麦奴撕碎了似的。真是吓死我了。”
  “哼！还不是狄妮罗的错，当初我就说不该与麦奴签署什么自由时代协议，那样吃亏的是我们雅克，他就是不听。现在好了，每年在麦奴难民上花费的元素都能赶上维持一艘世代飞船了，而且，该死的麦奴用过的元素还特别难收回。”白桦树愤愤地说，“所以说都是他的错。不过马上大选将至，他在位的时间也不多了。”
  “那么你就成为新任领头羊了吗？”青莓歪头看着他，“然后你打算怎么处理麦奴危机？”
  “哼！当然是强制遣回了，拒绝走的直接送处理厂分解掉，看他们还敢赖着不走！从此跟麦奴世界不相往来。”
  “那来自麦奴世界的资源怎么办呢？没了那部分资源，我们只能从宇宙获取了。虽说‘宇宙大开发’战略下宇航产业发展迅速，但完全无法满足我们雅克数量增长的需求。”
  “我们还有瑰星嘛！”
  “你要开发瑰星？”青莓惊讶得手中的水杯摔在地上，白桦树见状，忙将那些二氧化硅碎片分解掉，免得扎到夫人的脚，“让瑰星生息繁衍是第四次工业革命后雅克发与骈夫达成的共识，已经写入宪法几百年了，你打算违宪吗？那样会导致瑰星生态受破坏，到时引发雅克与骈夫的战争，严重还会引起瑰星的又一轮物种大灭绝。我想雅克公民大会也一定不会同意的，说不定还会弹劾你。”
  “他们会同意的，在生存的利益面前，那些所谓的环保心又有什么用呢？”
  “你这是在玩火！”青莓怒斥道。
  “那么未来的第一夫人，您又有何高见呢？”白桦树讥讽道。
  “我觉得，我们跟麦奴世界完全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虽然目前麦奴难民问题严重，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转机。我们可以学习神启时代的某些策略，实行麦奴自治。”
  “我亲爱的夫人，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潜在的两脚派？”白桦树高声叫道，“您是不是还打算把麦奴放到瑰星上呢？还给他们建房子，一天三顿割肉给他们吃？”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还有，你什么时候能把刻薄这个毛病给改了？”青莓也发起火来，“种子牧场确实太过狭小，麦奴说我们缺乏人道也是可以理解的。里面的麦奴密度使我们雅克的几倍，而基础设施落后，难免会爆发大规模的疾病。我的想法是，筛选出那些品质好的麦奴，由他们负责分区管理整个麦奴群，放瑰星上确实不合适，我想我们可以再多建造几个种子牧场。现在麦奴说白了就是管理跟不上的问题，导致资源利用率低。”
  “我的夫人，您还真有治国的才能。什么时候竞选下一任领头羊啊？”青莓分不清丈夫究竟是夸奖还是嘲讽。
  “哼！等你被弹劾了，我就去竞选。”青莓得意地吹了下眼前的卷毛。
  “嘿嘿！在这之前，就由你亲爱的夫君再为你补补课吧！”白桦树粗暴地将青莓拖到按摩床上。
  “讨厌。”青莓亲昵地骂道。
  4
  德尔塔先生眼前涌动着斑斓的星海。
  五光十色的元素，如流萤般在他面前盘旋游荡，深绿色的是飞舞的铜离子，红色的是铁离子。下方呈团块状的是黑色的碳元素和灰黑色的硅元素，旁边是如河流般涌动的水银。他此刻置身一个纯元素构成的世界。
  “这里便是星环世界的元素周期格。各元素融合转换，永远在变化。星环世界的所有资源都以纯元素的形式分成两部分——生产和生活。生产部分由墨菲首相控制，通过合成——处理厂系统进行建设与回收，而生活部分通过量子传输装饰送到这里，供雅克用于日常调用，回收则直接分解传送回处理厂。星环世界便是靠着这种资源的充分循环维持至今。”德尔塔先生和电子羊身处一个透明的气泡中，在元素的世界飘荡。因为部分元素含有放射性，所以必须张设防护装置。
  “没有损耗吗？”德尔塔先生问道。
  “有，很少，可以忽略不计。”电子羊回答。
  “但星环世界已经维持快三千年了，即使是一点损耗，经年累月，恐怕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吧？”
  “您说的很正确。不过在‘宇宙大开发’战略指导下，我们的世代飞船可以前往其他星系获取元素，再加上从麦奴世界获得资源的补充，基本上能够维持资源的永久循环。只是，”电子羊迟疑了下。
  “只是什么？”
  “因为雅克数量的不断膨胀，对资源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而且麦奴难民的数量也越来越多，总有一天星环的资源会达到入不敷出的地步。”
  “你们没有进行生育管制吗？”
  “当然进行了，只是收效甚微。雅克的寿命随着医学的进步不断延长，新生雅克空有知识，但没有投入社会化运作的能力。所以实际上雅克的劳动力在不断减少。再加上需要抚养的雅克基数增大，总有一天，需要调动瑰星的资源，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的气泡略过一条带状星云，这片星云是纯粹的氢元素和氦元素制造的。德尔塔先生看到有许多像他们一样的彩色气泡在星云中飞舞，那都是前来牵引元素的雅克们。多半是第二性雅克，由于身体构造原因，她们头上没有羚角，都戴着雅克助手专用的仿生角。
  电子羊继续说道，“在星环世界，所有资源都是共享的，这里没有被你们称为金钱的等价物，所以就不存在商品货币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雅克是平均分配的，资源根据雅克所做的社会贡献由他们调用。社会贡献大的雅克，他的资源调用权也越大。在这里，雅克的工作的积极性主要由资源调用的优先与数量来激励。”
  “雅克真不愧是号称文明的种族，居然能创造出这样的机制。在我们的世界，因为这种等价物，可是招来许多暴力与流血事件。他们不在乎资源本身，而在乎等价物，未免舍本逐末了。”德尔塔先生赞叹道。
  “我们该走了，从那边的量子传送点我们能直接到帕雷欧。那是星环世界的首都，我想您一定感兴趣。”电子羊说道。
  他们的气泡越过红棕色的纯溴河，朝北部的一个发光门飘去。如电子羊所言，所有的元素周期格都建在世代飞船的地底深处，不与世代飞船的生态循环系统相贯通，是一个独立系统。元素在流动过程中会产生能量，某种程度上也构成了世代飞船的辅助引擎。
  他们穿越量子传送门，瞬间来到帕雷欧21区的西兰广场。广场上空飘着许多角上系着角巾的青壮雅克，他们正对着眼前的领头羊政务院抗议。领头羊政务院是雅克现任领头羊狄妮罗先生的办公地。这是一座等边三角体建筑，每个面都是相同的等边三角形，绕着重心不停的旋转。抗议雅克中为首的是一只黑首白身的萨福克羊，他用自己粗壮的羚角将声音放到最大，“狄妮罗你给我出来，给你子民一个说法。”
  “近期由于大量难民涌入，在瑰星上生活的青草族雅克多次受到新麦奴袭击，好在有羚角力场保护，没有受伤。但这依旧在雅克中引起轩然大波。”电子羊说道，“现在这些雅克可是愤怒到极点了，见麦奴就攻击。所以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你在这里。”一道力场包裹住德尔塔先生，他突然发现自己变得透明，与背景融为一体。
  “这是迷彩气泡，能骗过雅克们的眼睛。但他们如果用羚角力场探测的话，还是会发现你。我们还是快点离开。”
  两人朝西兰广场最近的传送点走去，他们从示威的雅克群下方走过，德尔塔先生心惊胆战，唯恐被雅克发现，然而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
  “大家小心，能量力场显示，这里有只麦奴。”雅克群中突然有人说道，接着引发了羊群的骚乱。
  “在哪？”
  “在那里，他用迷彩气泡做掩护。”
  “冲过去，拦住他！”
  几只雅克飞下来，将德尔塔先生团团围住。领头的，就是那只黑首白身的萨福克羊。
  “先生们，冷静一下。这位是来自时联教科文的德尔塔先生。”电子羊挡在德尔塔先生面前。
  “滚开，愚蠢的机器怪！”羊群中有雅克喊道。
  一道力场产生的冲击波打在电子羊身上，她连连后退。退到德尔塔先生身边，悲悯地看着他，“对不起，保护雅克不受伤害是我的最高指令，我无法还击。”
  “你们想干什么？”德尔塔先生挡在电子羊面前。
  “你们麦奴伤害了我们雅克的同胞，我们今天也要让你们尝尝这种滋味。”一个雅克说道。
  “都站住，你们在干什么？”远处飘来一个声音，一只身穿绯红长裙的第二性雅克飞入羊群中。
  “你又是什么人？难道是两脚派的？”一只矮小的雅克问道。
  第二性雅克挺直身子，威严地说道，“我是青莓，时代外交官白桦树的妻子。敢在领头羊府前聚众闹事，你们骨子里还有文明的基因吗？”
  羊群中爆发窃窃私语，“白桦树的妻子，未来的第一夫人。”
  羊群中有雅克讥讽道，“夫人，您的丈夫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四脚派，而您却亲两脚派，政治立场未免太模糊了吧？”
  “这跟政治立场无关，我是星环的公民，不能允许你们在这里犯法。”青莓义正辞严地说道。
  “对不起夫人，我不知道您在这里。”为首的萨福克羊对身后的雅克说道，“我们只是在行驶示威权，不要把它发展成街头斗殴，那是野蛮的麦奴做法。”众雅克都散去了。
  德尔塔先生向青莓连连道谢。青莓却只是摇摇头，“快离开这里吧！”德尔塔先生发现，即使是救了他的青莓，也没有对他显示过多的好感。果然如电子羊所说，雅克分为两种，一种是讨厌麦奴的，一种是憎恶麦奴的。
  “等一下。”在德尔塔先生和电子羊离开之际，青莓叫住了他俩。
  原来她叫的是电子羊，她飘到星380面前说道，“我不希望我丈夫知道我救助麦奴的事，请把这部分的记录与影像清除掉。”
  电子羊的双瞳发出诡异的光芒，如缤纷绚丽的万花筒，随即恢复正常，说道，“女士，已经清除了。”
  青莓牵引着元素飘走了。德尔塔先生和电子羊也离开西兰广场，进入量子传送门。在他的身体被拆分成量子跳跃到欧内撒勒前，他突然想到，刚才青莓看电子羊的目光有点异样。
  5
  （以下内容为录音）
  公元121914年（蛮羚时代）
  8月13日
  星期？（这里好像没有星期的概念）
  亲爱的凯蒂：
  很难过你在这个时代消失了。但我想，等我回去了，你一定会再次出现的吧？
  我和志强大哥和薛莹姐在青平部落已经住了两天了。今天，我们不得不离开，前往雅克腋芽点登记。桃伽大哥很好，他知道我喜欢记日记，翻遍了青平部落，才找到这支古董录音笔送给我。
  但是桃伽大哥的弟弟达西一直对我们怀有敌意，我一开始也比较怕他，但听说他老师听风博士的事后，我觉得他也是个可怜的人。
  今天是达西返校的日子，同时也是青平部落一年一度的尼娃大典。桃伽大哥说，在他们的神话里，尼娃是瑰星万物灵气孕育出的一匹优雅的汗血马女神，也是他们的先祖。每个骈夫都在这天向尼娃祈福保佑。他们十分重视这个日子，也允许我们见识过大典再离开。还有卢卡斯，我们找过他，他在这里过得可潇洒了。因为异时代的诸多见闻，很受这里的雌性骈夫喜欢。经常看见一群年轻的雌骈夫围着他，我们好不容易才跟他见上面。他肯定是要留在这里啊！
  对了，还有但丁。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虽然卢卡斯说麦奴被抓后会被送去做实验，或者用于外星开拓，但我坚信，他一定还活着，就在瑰星的某个地方。他是为了我才被抓的，我一定要找到他。
  凯蒂，我真的很想他。昨晚做梦，我还梦到他了。这是不是就是玛格说过的“爱”呢？
  你亲爱的
  安妮
  薛莹他们站在一处蒙古包顶，观赏正在中心广场举行的尼娃大典。部落所有的骈夫都聚集在那里，身穿洁白的丝袍。为首的是桃伽，他站在中心广场的尼娃塑像前，挥舞着神经套杆，后蹄急促地踏着地面，似乎在跳奇怪的舞蹈。大典进入最终阶段，他放下套杆，举起一只盛有青草汁的汁杯，从地上撺起一抔泥土洒入杯中，身后数百匹骈夫如法炮制。桃伽将汁杯放在地上，双蹄弯曲跪下，同时将汁杯举过头顶，然后一饮而尽。
  “亚乎！（骈夫语：类似我们麦奴语言中的阿门。）”众骈夫齐声喊道。
  大典结束后，桃伽将薛莹他们送到梅比乌斯环大门的出口，此时的他换上了一套粉色的休闲服，玛拉与卢卡斯跟在后面。
  “大典结束后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你们就跟达西一起去雅克传送点吧！刚好你们顺路。还有，给你们准备的燕麦罐头，你们真的不要吗？”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您！”薛莹和安妮忙摆手。
  “那好吧，我也不强迫你们。达西，你要好好照看这几位善良的小麦奴，护佑他们平安，知道吗？”桃伽转向达西。
  “哼！说不定我会把他们带到森林里，让霸王鹦鹉吃掉他们。”身穿灰白双色校服的达西低声说道。
  “达西！”桃伽大吼道，看得出他真生气了。
  “好了，我开玩笑的。”达西极不情愿地挤出一个笑容。
  “你们几个路上小心啊！”卢卡斯在后面喊道，“还有，上次我说你们朋友被抓去做实验，是逗你们的。”
  “谢谢你，卢卡。”薛莹回头冲他招手，“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还有桃伽哥和玛拉姐，我们走了。”
  他们离开青平部落，朝胡克草原北部走去。达西丝毫不肯放缓脚步，很快与薛莹他们拉开一大截。张志强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安妮脸胀得通红，可还是跟不上达西的步伐。
  薛莹终于忍无可忍，冲前面的达西喊道，“喂——”
  “什么？”远处传回不耐烦的声音。
  “你就不能等等我们吗？”薛莹没好气地喊道。
  远处那枚黑色的影子停住了，薛莹他们喘口气，跟上去。
  “达西先生，您就不能发挥一点骈夫的绅士精神吗？”薛莹喘着粗气说道。
  “对不起，这是我最慢的速度，怪就怪你们麦奴走得慢。”达西头也不回，说完继续朝前走。那一刻，薛莹突然觉得这匹黑马的性格跟李戚云有几分相像。不！与黑马相比，李戚云简直称得上人美心善。她此前对达西的同情早已荡然无存。
  黑马突然消失了，薛莹他们焦灼起来。刚才还在眼前的达西突然就不见了，莫非一气之下将他们甩开了？没有达西的带领，他们真不知道该去哪里。
  “喂！你们几个还不过来？”他们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一只黑色的马头，悬在半空中。
  “啊！”薛莹尖叫起来。
  “嘘！别叫。”黑马头朝他们飘来，下半身也逐渐显现了。“这里就是雅克传送点了，位于迷彩气泡内，你们麦奴看不见。快点进来。”
  “哦哦！”张志强忙拉起薛莹和安妮朝达西跑去。他们似乎触碰到一道柔软的气泡膜，手伸过去后立马消失了。
  “好神奇。”安妮觉得很好玩。
  三人钻入气泡中，里面别有洞天，这是一座约有一个美式足球场大小的巨蛋型建筑，他们头顶是流动着蓝光的曲面天花板，脚下的地板踏上去软软的，还会一起一伏地呼吸。四周的墙壁是半透明的，胡克草原的美景依稀可见。
  达西引他们来到大厅的一个柜台前，柜台后的按摩椅中缩着一只身穿天蓝色紧身衣的灰雅克，衣服上闪烁着各种符号的光影。他紧闭双眼享受按摩椅带来的舒适，似乎如果不是为了发声，嘴都不愿张。
  “姓名？”
  “达西，骈夫，第一性，来自青平部落。”达西说道。
  “目的地？”
  “星环世界首府，帕雷欧大学。”
  “那边几个麦奴呢？”
  薛莹忙来到柜台前交涉，“我们来找某个麦奴。”
  “这里是雅克传送点，不是信息查询中心。你现在要么去种子牧场，要么回你们时代，自己选。”雅克傲慢的声音回荡在巨蛋大厅乳白的天花板下方。
  “我们不能离开，还没找到但丁和陆子恒大哥呢？”安妮焦急地说道。
  “那你们最好去种子牧场，所有麦奴都会被送往那里。在那也许能遇到你们要找的麦奴。”沉默的达西开口。
  “谢谢您。”安妮感激地说道，达西并没理她。
  “去种子牧场吗？所有前往种子牧场的麦奴必须接受结颅改造。”雅克说道。
  “结颅改造是什么？”张志强问。
  “一种思想阉割术，为了降低麦奴攻击性，保证种子牧场秩序，所有移往种子牧场的麦奴必须放弃思考能力。”雅克说道。
  “那我们不就变成白痴了吗？”张志强抗议。
  你们麦奴本来就是白痴，雅克心说。“结颅改造只是封印你们的深度思考能力，日常行为逻辑能力都还在，只是你们不会再耗费时间思考人生，宇宙。这些对你们麦奴而言，本来就不需要这项能力。”
  “不，我不要丧失思考的能力。”张志强说道。
  “我也不要。”安妮也抗议。
  “我们身为人，最重要的就是我们的思想。我不愿变成一个只知道吃和睡的行尸走肉。”薛莹庄严地说道。这番话激起达西的兴趣，他用诧异的目光打量起身边这三只麦奴。
  “人？是你们麦奴自己的叫法吗？真奇怪，居然还有拒绝放弃思考的。”雅克小声嘟囔着，“每个来这里的麦奴一听说种子牧场应有尽有，只是失去思考能力，一个个别提多高兴了，都争着抢着要接受结颅改造。真是没想到，第一次碰上拒绝改造的麦奴。”
  他对三人说道，“拒绝的话你们不能前往种子牧场，将会被强制遣返。”
  “不！”安妮叫道。
  达西开口道，“您看这样行不行？他们不使用量子传送装置，我用飞行器将他们送至种子牧场，这样能不能延期至牧场再进行结颅改造。”
  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达西面无表情。
  “当然，这么一来你将成为他们的担保者。他们在接受结颅改造前的所有违法行为将由你负责，你接受吗？”
  “我接受。”
  “那个，”薛莹对达西说道，此刻她有点不好意思，冷漠的达西居然愿出手帮他们，“您不是要回帕雷欧大学吗？”
  “耽误几个小时而已。”达西仍臭着一张脸，“我答应过哥哥照看好你们几个，虽然我讨厌你们，但我是个信守诺言的骈夫。”
  “谢谢您，再次帮助我们。”安妮感激地对达西说道。他转身朝大厅右侧的分子门走去。“在这里搭乘飞行器。”冷漠地抛下一句话。
  看着达西离去的身影，薛莹忽然觉得，这匹黑马可能没想象中的那么差劲。
  他们乘坐的是h18型的露珠飞行器。量子传送点的飞行器无非两种，一种雅克式的几何飞行器，一种骈夫式的曲线飞行器。只在形状上存有差异，功能相同。这些飞行器采用反重力原理，可以直上直下飞行。三人在活性桌椅上坐好，这些球形的舱位都是能根据表面受到的压力改变自身形状。飞行器加速飞离量子传送点，安妮透过舷窗望着地面越来越小的胡克草原，下方闪过一枚蓝色的宝石，她激动地叫起来。
  “看哪，那是我们来时的湖泊，海伦湖。”
  飞行器越飞越高，地面逐渐被云层遮挡，安妮也没了兴致，乖乖在座位上坐好。飞行舱中鸦雀无声。达西在驾驶位专心致志地操作虚拟系统，张志强疲惫地闭上双眼。
  “达西，”坐在副驾驶的薛莹开口，“谢谢你。”
  达西没吭声。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我想不仅仅是因为桃伽吧！”
  达西依然沉默。
  “我知道你很恨我们麦奴，但你帮过我们，我们很感激，我们是真心想跟你成为朋友的。”薛莹继续说道。
  “我不想跟你们麦奴成为朋友。”达西终于说出登舱以来第一句话。
  “听风博士的事我很抱歉，但请你相信，不是所有的麦奴都那样……”
  达西突然转头，对薛莹凶狠地咆哮道，“不许说他的名字！”
  “对不起，我们不说了。”薛莹剧烈地喘息着。张志强拽拽她的衣服，摇摇头。舱里再次陷入寂静。
  一阵嘟嘟声响起。
  达西戴上耳挂，驾驶位前方出现一位第二性雅克的全息投影，她身穿一套茶色的衬裙，头上没有羚角，愉快地说道，“达西，你在哪呢？”
  达西用薛莹他们从未听过的温柔嗓音回答，“我现在在飞行器上，师姐。此刻正前往种子牧场。”
  “你去种子牧场做什么？”
  “我哥哥前两天收养了三只麦奴，今天委托我将他们送到种子牧场。”
  “那为什么要用飞行器呢？直接用量子传送不好吗？”
  “这三只麦奴拒绝接受结颅改造，所以无权使用量子传输装置，只能由我担保，用飞行器将他们送达。”
  “还有拒绝结颅改造的麦奴？”沉默片刻，耳机里传来喜悦的声音，“达西，你到种子牧场后先不要带他们去结颅改造，我现在赶往种子牧场，我想见见他们。”对面的喜悦之情甚至通过耳机洋溢出来，薛莹他们面面相觑：不是说雅克比骈夫更加憎恶麦奴吗？
  “你见这三个麦奴做什么？”达西的语气有点不悦。
  “最近在完成论文嘛！刚好有几个纯粹的新麦奴，真是给我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分析样本。你可别偷偷带着他们去改造啊！”
  “知道了。”达西不耐烦地摘掉耳挂，“进入云层了，我先挂了。”
  雅克的全息投影从他们面前消失了。
  “达西，那是谁？”薛莹问道。
  “不该知道的别问。”达西冷漠地回答。
  “我听到了研究这个词，如果她是想把我们抓来研究的话，我们有权知道谁是研究者。”薛莹继续坚持。
  薛莹感到她第一次攻破达西的防线。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没有温度，“那是我帕雷欧大学的直系学姐多萝西，她也是听风博士的学生，跟随老师一起从事麦奴研究。”
  “多萝西？”安妮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你也是研究麦奴的吗？”薛莹问。
  “不，我研究的课题是雅克与骈夫风俗与文化异同。只是我的导师酷爱麦奴，多萝西受他影响最深，堪称星环世界最亲麦奴的雅克。很多四脚派的仇视她，称她为‘二脚雅克’。”
  “她想见我们吗？”张志强问。
  “是的，你们不必怕她。师姐跟老师很像，都是个很好很好的雅克，待我就像亲弟弟一样，他们没有种族偏见。老师死后，师姐决定继承老师遗志，将麦奴课题研究下去。”
  “既然你们为同门师姐弟，那为什么对麦奴的态度差异那么大呢？”薛莹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不觉得你身为麦奴问题过多了吗？”达西的脾气再次变得暴躁起来。
  “对不起。”薛莹知趣地闭上嘴。
  露珠状的飞行器突破云层，他们终于见到所谓的种子牧场。它悬在南太平洋3万米的高空，在橘黄太阳的照耀下如同一只闪闪发光的琉璃瓶。种子牧场呈封闭结构，形状很像沙漏与克莱因瓶的结合体，从外面看约有缇时代胡夫法老的金字塔大小，但如果作为麦奴难民收容所，未免还是太小了。
  “这是高维空间在低维度的展开。雅克从高维度收集物质，然后发射到太平洋上空产生亏夫爆裂，制造出这个亚空间。”达西似乎考虑到他们三个的疑惑，说道，“从外面看种子牧场确实不大，不过里面的面积抵得上一艘中型世代飞船。”
  张志强注意到这个瓶状空间像金字塔那样大致分为三层，上层体积最小，中层次之，下层体积最大。同时每隔一段时间，瓶子就会发生倒转，三层的位置会重新排列。上层变中层，中层变上层，不过每次变换，下层永远是下层。
  “这个空间是模拟你们麦奴的社会结构建造的，好了，别再问我了，如果你们真的遇见我的师姐多萝西，她会很乐意给你们解答的。”达西再次不耐烦了，他操作飞行器，朝种子牧场内部飞去。
  种子牧场跟他们见过的雅克传送点相同，从外观上看是透明的，而内部能直接看到外部的天空，如同被覆盖了一个巨大的迷彩气泡。露珠飞行器钻进去，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下方仿麦奴建造的城市整齐划一，宽阔的道路纵横交错，如蛛网般覆盖整座城市。他们从飞行器上甚至望不见种子牧场另一端。薛莹粗略地估算了下，这个种子牧场至少有两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面积大小。
  他们从居民区上空飞过，那些集装箱式的大楼互相排列地井井有条，众人仿佛置身缇时代的巴塞罗那。他们终于在众矩形的建筑中找到一处锥形建筑，那是雅克接待中心。他们飞过去，将飞行器停在接待中心外面的停机坪上。众人下飞行器，在接待中心大门前等待多萝西。
  远处几个流里流气的麦奴注意到薛莹他们，逐步朝逼近。这几个麦奴身穿重金属风的花色衬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薛莹和安妮，安妮悄悄躲到达西身后。
  “没见过你们几个，你们是从下层偷跑上来的吗？”其中一个麦奴问道。
  “滚开。”达西暴躁地吼道。
  那个麦奴仔细打量着达西，似乎有点惧怕他，“居然会有骈夫！不过别怕，他没有仿生羚角。”
  “你们想干什么？”薛莹说道。
  “下层人就给我滚回下层去，不能来上层。”身穿深红短袖的麦奴说道。
  “喂！我说你们几个，”薛莹怒视这些麦奴，“你们都是难民，却还要分个三六九等，真给人蒙羞。”
  “嘿！这丫头挺狂啊！好好教训他们一下。新来的给我滚回下层，这是规矩！”几个麦奴朝薛莹逼近。
  “你们几个，活得不耐烦了！”沉默的达西突然爆发了，他仰天长嘶，举起前蹄朝面前两个麦奴挥去，那两个麦奴吓得落荒而逃，达西在后面紧追不舍。
  “达西，别追了。”薛莹冲他喊道。
  又有几个麦奴趁达西离开的间隙围过来，将薛莹他们团团包围。张志强又一次挡在两个女孩前面。虽然他是一介书生，但危急关头，必须发挥身为男儿的作用。
  “一群人渣，你们真给人丢脸。”张志强愤愤地骂道。
  两个麦奴朝张志强扑过来，他做好抵抗的准备。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一道紫色的光打在两只麦奴身上，他们惨叫一声后倒在地上。而扑向安妮的两个麦奴，则被两只手勒住撞在一起，随后坚硬的枪托打在他们脸上，两个麦奴应声倒下。
  张志强转身，从他身后的锥形建筑中，走出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女孩，一头黑色的披肩长发，纤细挺拔的身材，此刻肆意挥舞着手中泛着紫色电光的神经鞭，被抽到的麦奴都晕倒在地上。
  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他们面前，用他那带有磁性的嗓音低声吼道，“滚！”
  还站着的麦奴立刻树倒猢狲散，眼前的男孩转过身，温柔地问三人，“你们没受伤吧？”
  “陆子恒大哥！”安妮欣喜地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