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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吧！李戚云那小子可贼着呢！肯定没事的。”薛莹拍拍安妮的胳膊安慰道。此刻安妮低着头闷闷不乐地向前迈步，时隔袭击已过去四个小时，安妮醒来时，已在卢卡斯的背上，薛莹和张志强在两侧小步跟着。
  薛莹朝张志强努努嘴，后者反应半天才明白什么意思，“哦哦！是啊！我们上学时李戚云就失踪过一星期，后来不还是跟没事人一样回来了！”
  “我看这次凶多吉少。”不识风情的雄马说道。
  安妮更不开心了，薛莹使劲瞪他，好不容易张志强情商提上去了，没想到这匹马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说的是实情嘛！你们麦奴就是虚伪，”雄马为自己争辩道，“麦奴如果被雅克抓住的话，可能会被强制遣返，但那是麦奴猎手啊！被他抓到，要不就是被发射到某颗荒凉星球上当开荒者，或者更残忍一点，直接用于生物实验。”
  安妮哇地一声哭出来，薛莹对卢卡斯说道，“好了我们知道了，你就不能安静点吗？”
  “我告诉你们事实，你们还不领情，果然俗话说得好，‘世界上最虚伪的是历史，比历史更虚伪的是麦奴。’哼！你们以后休想再骑我。”雄马似乎也生气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不走了，张志强回头道，“别呀，不会真生气了吧？”
  “前方有情况。”卢卡斯的耳朵抖了抖。
  薛莹和张志强也听到了，连哭泣的安妮也抬起头来，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千百只马蹄踏在草地上，整个草原都在带有音律感的节奏中摇晃，此外，他们还听到群马嘶鸣声。果然，在天际，一支银色的军队正奔腾而来。
  “你们都闭上嘴，我来和他们沟通。”卢卡斯还没从刚才的怒气中缓过来。
  一群狂野的雄马大军冲过来，他们身穿清一色的银色四腿铠甲，在阳光播撒的草原上闪闪发光，每匹马身上都背着一根黑色长杆，末端散发着幽蓝的光，那里拴着伴有巨大电流的神经鞭。群马以张志强等人为圆心将他们团团包围。为首的是一匹成年雄性阿哈尔捷金马，身披银色铠甲，上面雕刻着牧草与金苹果，没有盔甲覆盖的脖颈处肌肉健如钢铁，如流水般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他一步上前，用雄浑的嗓音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我青平部落领地？”
  “您好阁下，”卢卡斯用十分谦卑的口吻回答道，“我是来自其他时代的骈夫，名叫卢卡斯，这些是同我一道的麦奴。”
  “很少有异时代骈夫来这里，而且还跟麦奴相伴，简直跟第五条腿一样稀奇。”
  “我们只是迷途的‘雅克’，阁下，”卢卡斯仿佛无师自通般同样用谚语回答，“渴求热心肠的陌生骈夫施舍一些稻草。”
  棕马充满敌意的目光缓和了，“看来，你并不是雅克制造的电子骈夫，潜到我们中间窃取机密。既然如此，‘天下骈夫是一家’，你就跟我们走吧！我们刚刚操练归来。”
  卢卡斯连忙回答，“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请带上这些善良的好麦奴，他们帮助过我，如果单留他们在草原的话，恐怕会被夜间捕食动物吃掉。”
  “既然这样，那就同我们一起回去吧！不过青平部落可没有麦奴收容所，休息后还请迅速前往麦奴登记处办理手续，我们可不想牵扯麦奴的事。”
  “没问题，谢谢您阁下。”薛莹学着卢卡斯的口吻致谢，同时她也留意到本时代的骈夫对麦奴也谈不上喜欢。
  “顺便说一句，我的名字是桃伽，青平部落的现任首领兼安保队长。”棕色的雄马说。
  “还有一件事，阁下。考虑到麦奴的机能，如果以我们的行军速度，它们肯定会掉队的。”卢卡斯说道。
  “那就放慢速度，反正青平部落也不远了，骈夫不能卑贱到让麦奴骑，这涉及到骈夫的荣誉与尊严。”最后一句话是对卢卡斯说的，那位叫桃伽的首领直视卢卡斯的眼睛，他显然嗅到了卢卡斯背上有麦奴的味道，真不愧是位眼光毒辣的统领。纯黑的晶状体盯得卢卡斯心里发怵，他前膝跪下以示尊敬，“谨记阁下教诲。”
  “全体骈夫听令，慢步走。”桃伽冲到马群前方发号施令。
  接近黄昏，薛莹他们才到达骈夫所在的青平部落，它位于胡克草原南部（薛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片草原叫胡克草原，而他们降临的湖泊则是海伦湖），两里外是一条小河，名叫海迪河，它在草原上蜿蜒爬行，最终注入海伦湖，是这片草原的血脉。这条小河发源于远处的丽华山，由山上的雪水融化汇聚而成，而青平部落，也坐落在丽华山脚下。
  即使骈夫放缓速度，张志强他们几个麦奴也累得够呛。所以当他们望见青平部落梅比乌斯环状的大门时，都长舒一口气。曲线的大门在夕阳下显出一道黑色的倩影，像是骈夫优美的脊背。所有骈夫排成两列，秩序井然地进入其中一个梅比乌斯环，对他们而言，两个环一个是入口，一个是出口。薛莹他们跟在队伍最后。他们踏进门的瞬间仿佛有道气墙将外界隔开，从外面向里张望只能望见一团白雾，而内部却别有洞天。他们走在土黄色的木质骈夫路上，穹顶被一个茶盖型的透明天花板覆盖，撑起穹顶的城墙也是带有弧度的透明材质，仿佛置身一个琉璃打造的蒙古包。无阻碍的夕阳洒进来，道路两旁同样蒙古包状的民居被镀成土黄色。这里是金色的世界，连安妮白皙的脸此刻也被映得金黄。天边，一轮巨大的红太阳逐渐落到丽华山的另一侧。
  桃伽将队伍领到位于青平部落圆心的青平广场，宣布就地解散后带领卢卡斯前往登记处办理手续。他们走进一个包门朝南，外檐印着马蹄图案的蒙古包，里面的长矮脚桌后坐着一匹老态龙钟的夸特马，他抖动覆盖着厚厚褶皱的眼皮，松松垮垮地问道，“桃伽，这些家伙是谁？”
  “亲爱的老诺克，这是一位来自神启时代的骈夫兄弟，他想在我们这里定居。”
  “异时代的骈夫我们欢迎，不过他身后跟着的几个麦奴是怎么回事？”
  “这些麦奴，据这位名叫卢卡斯的兄弟说，是与他结伴的朋友，都是些好心肠的麦奴。”桃伽说完，似乎不太肯定地又回头问了下卢卡斯，“是吗？”
  卢卡斯突然沉默了，张志强等人手心都攥了把汗，如果此刻卢卡斯不喜欢他们，接下来他们很可能就会被驱逐出去，在草原上过夜。薛莹内心也是七上八下的，毕竟刚才对卢卡斯说了些过分的话，他应该不会往心里去吧？
  好在卢卡斯终于回答道，“是的，他们都是好麦奴。”薛莹他们才长舒口气，而卢卡斯扭头冲他们扮了个鬼脸，仿佛在说，“感激伟大的卢卡斯大人吧！他不像你们麦奴那样恩将仇报。”
  很难想象一匹马做鬼脸是怎样的，卢卡斯努力拉长他那本来就长的马脸，同时嘴歪向一边，吐出粉红的舌头。
  “既然是这样，那就暂时允许麦奴留下过夜，但他们必须尽快前往雅克传送站报到。”老诺克说道。
  桃伽将卢卡斯引到一处蒙古包安置下来，对张志强等人说道，“青平部落没有你们麦奴住的地方。如果你们不介意，不如暂时住在我家，我家比这个小包大不少。”
  薛莹他们点点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桃伽带领他们朝部落东边的一个大型蒙古包走去，此时已经深夜，他们头顶的夜空有一道五彩斑斓的星带，宛如一条波光粼粼的银河，连远处的星光与月亮都黯然失色。
  “那是星环世界，雅克们居住的地方。雅克他们从土星的星环得到启发，建造了数万架世代飞船环绕整个瑰星，组建了他们的世界。”桃伽沉痛地叹息道，“唉！真是有了无限能量后就又不知道节约了，过去的教训他们一点都没吸取。”
  他们在一个穹顶圆壁的大型蒙古包前停下，走进去后发现里面还有很多小型蒙古包，有点像俄罗斯套娃。桃伽将他们带到一个近乎于三角形的蒙古包前说道，“我弟弟在外上学，他的房间暂时空着，你们就先住这里吧！不过请记住，千万不要碰里面的任何物品，我弟弟不喜欢别人碰属于他们的东西，尤其是麦奴。”
  “好的。”张志强点点头，三人钻了进去，发现这个蒙古包不仅在外观上，内部装潢也跟其他蒙古包格格不入，四壁草原与蓝天的动态图案被星空取代，张志强凭借自己的天文知识勉强辨认出那是马头星云，穹顶下太阳系八大行星的模型正沿着轨道运转。而他们正前方是一张动态海报，一位身穿白色四腿研究服，头戴黑色方框眼镜的老雅克，背后是深邃的宇宙。下方印着他的名字，雅克文写的“艾萨克.多利博士”，当然这种文字张志强他们并不认识。
  房间的卧室只有一张低矮的三角床，张志强示意薛莹和安妮睡在上面，自己则来到大厅，在多利博士海报前打起地铺，他在柜子里找到一条很大的青草毯，只能折起来用，他铺好躺在上面，仿佛躺在绿油油的青草上。发生这么多事，他毫无睡意，隔壁卧室里静悄悄的，安妮和薛莹很快进入梦乡，走了一天路，两个女孩子也累坏了。他枕着双手，望着前方的多利海报。画面上的多利博士冲着他慈祥地笑，但他的注意力逐渐转移到他身后的宇宙中，宇宙仿佛是一道黑色的深渊，宇宙尽头是什么？宇宙又是否有边境，毗邻的是虚无，还是另一个宇宙。当他凝视深渊时，依稀看到黑暗的尽头，一个黑色的人影在冲他邪魅的笑，更诡异的是，那个人也是张志强，另外一个自己。
  他猛打了个激灵，坐起身，海报中黑乎乎的，什么都没有。毕竟这才是宇宙的真实状态，他将头转向一边，望着壁上闪耀的马头星云，逐渐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蒙古包外一声雷厉的嘶鸣声将他吵醒。张志强坐起身，发现面前站着一匹纯黑的雄马，他的双瞳与桃伽一样是墨黑色，脖颈上灰白色的鬃毛绑成一只辫子，身穿四腿黑色西服，胸前是一条红木色的领带。此刻这匹黑马鼻孔中喷射着嘶嘶的热气，缓缓朝张志强走来。张志强感到扑面而来的敌意，僵在那里不敢动弹。这时薛莹和安妮从里面的卧室中走出来，黑马看到还有两个麦奴后更加愤怒了，他仰天长嘶，惊雷般的声音响彻在整个三角形的蒙古包里。张志强朝薛莹他们喊道，“快逃！”
  三个麦奴忙逃到卧室，黑马紧追不舍，将他们逼到角落里。黑马举起前蹄要踏他们，张志强本能地护住两个姑娘，突然一阵棕色的旋风袭来，是桃伽！他用身体挡住了黑马的进攻，责问道：“达西，你这是干什么？”
  “哥，我不在这段时间，为什么有麦奴闯进我房里？”黑马的声音跟他的脾气一样火爆。
  “他们是跟异时代的骈夫一起来的，那个骈夫打过包票，说这几个都是可以信任的好麦奴。”
  “什么好麦奴，‘天下麦奴一般脏！’”黑马也很会用俚语，“我不管他们是从哪来的，现在滚出我的房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他们只是在这里过夜了一宿，又没动你东西，你发那么大火给谁看？”桃伽语气也重起来。
  “哼！看见他们我就觉得胃里的草料在反刍。”
  “别瞎说，只有雅克才会反刍！”
  什么嘛！一匹马这么有优越感，还歧视别人。薛莹愤愤地想，但她不敢表露出来。
  “那个，”安妮小声说道，同时探出头来，“您好，我们不知道这是您的房间，还请您原谅。”
  黑马并没有理睬安妮，从鼻孔中喷出一个“哼”慢慢走出蒙古包，即使是桃伽在后面叫他，也没有回头。
  “真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弟弟达西。我不知道他今天回来，让各位受惊了，是我考虑不周，还请见谅。”桃伽礼貌地给三人道歉，“别看达西脾气暴躁，他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确实受惊了！”薛莹喘着粗气，“但为什么他对麦奴这么仇视呢！其他骈夫也没有这样敌视的态度。”
  “这跟达西受到的教育有关，达西在星环世界留学，受的是雅克教育，我们都管他叫‘大学生’。所以他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价值观都多多少少受到雅克的影响，雅克本身就是敌视麦奴的种族。”
  “这里面有什么深层原因吗？”
  “这个啊！我们日后再谈，还是先吃饭吧！”桃伽领着他们离开这座蒙古包，兜兜转转，来到一座围栏状的露天餐厅，这里横放着一张长达五米的长餐桌，高约一米六，可怜的安妮根本看不到桌上情况。张志强用力将安妮抱上座位。
  “谢谢你，志强大哥。”安妮很开心。
  薛莹本来就高，外加学过舞蹈，很轻易就跳上近一米的凳子。他们三人被桃伽安排在餐桌右侧，对面是一匹红色的母马，身穿卡其色的四腿蕾丝睡裙，金色鬃发挽成麻花辫搭在脖颈上，冲张志强三人温柔地点点头。
  “这是我的妻子，玛拉。”桃伽得意地向三人介绍他的贤内助，“玛拉负责我跟达西的饮食起居，今早她提醒我你们麦奴的饮食结构与我们骈夫不同，而且特意熬制了这些燕麦粥，我想，你们也受不了青草饼的味道吧？”
  玛拉只是礼貌地笑笑，继续低头吃碗里的燕麦，她伸出前蹄将麻花辫拨到一边以防落入碗中，而桃伽则在一边宠溺地看着她。
  张志强这才注意到面前的食物，一只木碗里盛满黑乎乎的燕麦粥，前方放着一个果盘，里面是刚采摘的青苹果和杏。很显然，这是单独为他们准备的早餐。张志强拿起木铲铲起一团燕麦粥送入嘴里，脸顿时变成难看的灰色，他如同刚吞下一团冷却的石蜡，那些燕麦硬的可以，看来骈夫还是高估了麦奴的消化能力。
  薛莹和安妮见状，立刻放下正送往口中的木铲，转而拿起果盘里的水果小口啃着，她们脸色变得比那些青苹果还要绿，实在是太酸了！
  达西缓缓朝餐桌走过来，桃伽忙挥蹄示意，“我们骈夫中的多利先生，大家都等你半天了，有什么事比吃饭还重要，阻止太阳爆炸吗？”
  达西并没有坐到自己的位置，而是来到餐桌前停下，“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桃伽，只有无知的人才以此为乐。还有，我不在这里吃了，跟麦奴一个餐桌用餐，这是对我的侮辱。”
  “这孩子怎么回事？给你面子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桃伽的暴脾气也被点燃了，他猛地从餐桌前站起，不慎撞到餐桌，盛青草汁的玻璃壶里的绿色液体摇摇晃晃，“给我坐下，信不信我找来神经套杆结结实实抽你一顿。”
  “哼哼！青平部落以慈爱著称的首领居然对自己的亲弟弟施以笞刑，而且还是为了三个麦奴。”达西冷笑道。
  “跟那个没关系，我只是从兄长的角度看你这孩子需要管教。”
  “好了，你们两兄弟别吵了。”玛拉站起来充当和事老的角色，她伸出前蹄捋捋桃伽背上的毛，“消消气，达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达西你也是，再怎么说也不能顶撞哥哥。”
  “我说过，跟麦奴相处是对我的侮辱，而且，尼娃在上，我说到做到。”他来到桌前，一只前蹄托起食物盘，转身朝自己的蒙古包走去，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张志强他们一眼。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任性了。要是爸妈还在，也不至于这样。”桃伽剧烈地喘息着。
  “他为什么如此仇视麦奴呢？”薛莹等桃伽平静下来，再次问道。
  桃伽重新坐回椅子里，“这得从很久以前，这个时代的麦奴与雅克的关系说起了。最初雅克时代的大地上是有麦奴的，我们骈夫对麦奴谈不上讨厌，但也绝对算不上喜欢，充其量只是把麦奴当成一种动物，跟霸王鹦鹉、头帕海胆一样，但雅克，他们对麦奴则是赤裸裸的恨。”
  “众所周知，随着物种进化，雅克率先发明了文字，进入文明社会。我们骈夫紧随其后，雅克凭借强大的数学与推理能力使他们的文明呈指数进步，最终成为瑰星的霸主。但在早期，雅克和骈夫两个种族间经常会因为水源或领地问题产生纠纷，不过因为大家都是奇蹄目，种族间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毕竟食草动物的性格都不会太残忍。这种局面直到雅克第四次工业革命后全体移居星环才结束，从此双方达成默许，雅克在太空生活不问地面事，而骈夫则负责保护和管理瑰星。”
  “但随着生物学的发展，我们了解到雅克和骈夫并不是这个星球上唯二两种智慧生物。经研究，海洋中的鲸类和大地上的麦奴拥有不亚于我们的智慧，至于为什么没发展成文明，鲸类因为生活在深海我们无从查起，于是决定从调查大地上的麦奴开始。”
  “不过说句实话，雅克和骈夫的种族性格其实相差挺大的，比如我们骈夫喜欢优美的曲线，而他们雅克则喜欢锋利的角。我们喜欢修辞，热爱运动，喜爱四蹄踏在大地上奔跑，而他们则喜欢钻研数学与逻辑，平时懒得动弹，如今有力场羚角后一天到晚飘来飘去，所以一个雅克和一个骈夫在一起，是会互相看不顺眼的。但在对麦奴这个问题上双方保持惊人的一致，公认麦奴是一种愚蠢残忍的生物，他们贪得无厌，跟狼一样喜爱杀戮，面前一只虫子爬过，麦奴也会顺脚踩死，然而并不是为了满足食欲。他们在哪里聚集，那儿的草原和森林就会遭到永久式毁灭，动物也会随之灭绝。”
  “所以雅克和骈夫都不愿去研究麦奴，这时有一个雅克站出来了，他就是伟大的听风博士，青草文学的创始人，两届多利文学奖获得者，并荣获墨菲首相颁发的“杰出文明贡献”勋章，顺便说一句，他也是达西的导师。他保持客观的学术态度，最终得出结论，麦奴没有形成文明，是因为他们没有属于自己文字。”
  “怪不得来这里后，想动笔写点东西，却发现什么也写不出。”薛莹恍然大悟。
  “是啊！我们带的书信也没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修改’了吧？”安妮说道。
  “没错。在蛮羚时代（尼娃在上，原谅我这么叫），麦奴只能使用雅克的文字。不过我们还是继续吧！经过听风博士的研究，他认为麦奴通过教化也能变成一种继雅克和骈夫后的又一文明种族。从此，听风博士迷上了麦奴，他研究麦奴的生理，饮食、和服饰，即使在今天，他也是整个瑰星对麦奴最有研究的生物。”
  “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至于事情的前因后果，如今已没人知晓。唉！想到这个悲剧我自己都不忍心讲下去，听风博士深入到麦奴中，与他们同吃同住，播撒文明的种子。谁料想，因为麦奴野性未除，他们，那群卑贱的麦奴，居然杀死了听风博士，甚至，甚至还将他的尸体作为食物！”桃伽的脸变成了凶狠的紫红色，他越说越气，左蹄猛地敲在木制餐桌上，桌上的木铲应声落地。
  张志强三人吓得面如土色，此时他们意识到温顺的桃伽发起脾气，要比火爆的达西更加恐怖，真不愧是亲哥哥！
  看到面前三个麦奴被吓到后，桃伽花了半天时间平复心情，“真不好意思，这事说实话跟你们异时代麦奴无关，原谅我失礼了。”他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在雅克中引起轩然大波，几乎是全民激愤，连我们骈夫都被激怒了。两个种族联合，开始对麦奴展开围剿，很快他们就到了灭绝边缘。”
  “这时候雅克中的和平主义者发声了，他们声称不能通过暴力使瑰星上的一个物种灭绝，即使是麦奴，这样做将会与他们没什么两样。经过雅克和骈夫协商，最终决定暂停攻击，但严格限制麦奴活动，只准他们在规定区域内生活。”
  “后来，我们发现雅克和骈夫所做的都是徒劳的，”桃伽说到这里咧嘴笑笑，“即使没有我们干预，麦奴最后还是灭绝了。麦奴这种生物，生来就具有自我毁灭的倾向。”
  “自我毁灭？为什么？”张志强问道。
  “麦奴的自我毁灭体现在两方面，第一，无论是麦奴还是鸡，他们两脚兽都有这个属性，当他们族群中出现羽毛最鲜艳的一个时，其他同伴会联合起来把它啄死。这就导致麦奴的文明只能停滞不前。此外，麦奴还具有强烈排异性，这个是毁灭他们的元凶。”
  “排异性是什么？”安妮问道。
  “打个比方吧！比如有十个麦奴，他们中有八个肤色是一样的，这八个就会联合起来把另外两个弄死，然后这八个中又有六个发色相同，这六个就会把剩下两个弄死。依次下去，所以麦奴的数量在不断地减少，最终只能剩下一只。雅克们担心这一物种灭绝，就将他送往星环世界的麦奴博物馆控制起来，现在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桃伽说得轻描淡写，但张志强他们三人听得却异常沉痛，麦奴生来就具有自我毁灭的倾向，桃伽的这句话久久萦绕在他们耳边。
  “如今你们明白为何达西如此仇视麦奴了吧？达西是听风博士最宠爱的学生，即使他是一个骈夫，伟大的听风博士丝毫没有种族歧视，他对达西倾囊相授，希望他带动骈夫科技进步，成为两个种族间伟大友谊的桥梁。达西也对听风博士如父亲般敬重，知晓他遇难后达西简直要疯了。我去星环看望达西的时候见过听风博士，还一起聊过，他在私下也是一个很好的雅克。”
  薛莹听完，对达西不友好的第一印象也逐渐消散了。她扭过头去，望着远处草场上一圈又一圈疾驰的达西，奔跑中的他只剩一枚黑色的影子，快得仿佛要突破时光。她忽然觉得他们两个同病相怜，无论做什么，都没能阻止父亲的离开。即使大哭大闹，听风博士还是会去研究麦奴吧。对他而言，科学永远超越种族。
  桃伽将玻璃壶中仅剩的青草汁倒满眼前的木杯，左蹄放在胸前，右蹄端起木杯，缓缓浇在黄土地上，青草汁逐渐渗入泥土中。“敬听风博士，他真是一个大写的雅克，愿在尼娃的怀中永世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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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雷欧，代号4578，建于第五次工业革命初期，陆地面积96万平方公里，海域面积16万平方公里，是星环世界迄今最大的一艘世代飞船。而帕雷欧市，则是星环最大的城市，素有“大都会”一称，常住雅克数已过一亿。此外，在过去五年中，本地常住民数量一直以5%的增长率稳步上升。
  帕雷欧是星环世界的政治、文化中心，领头羊议会和墨菲首相府邸都设在这里。然而随着雅克数量的不断膨胀，帕雷欧也涌现许多社会问题，比如交通压力，环境压力，资源问题。此外，帕雷欧近年的资源合成指数也大有被多利菲特和凯尔撒勒赶超的趋势，虽然帕雷欧仍处于星环世界经济发展首位，但明眼人都清楚那是帕雷欧靠自身巨大的体量而不是发展的势头。多利菲特是星环世界的工业重心，而位于星环世界外缘的凯尔撒勒因为“宇宙大开发”战略的提出，一跃成为新兴的宇航工业基地。
  帕雷欧市区的“味星体”餐厅，是星环世界唯一一家以麦奴为消费群体的主题餐厅，它的主要任务是接待来自异时代的麦奴政要。而寻常雅克根本不会来这里。这家餐厅的装修风格和桌椅设施也都符合麦奴的审美与需求，佛罗伦萨风格的大厅顶端挂着一盏金色喷漆的吊灯，发出的光芒将下方雪白的桌布和座椅都映成铂金的颜色，高大的落地窗两侧挂着蓬松的绣花窗帘，透过窗户可以望见点点星光汇成的河流，那是星环世界的其他飞船。此外，这里没有电子雅克，所有的服务生和厨师都是麦奴，他们都是来自其他时代的难民，通过“修改”后脑海中仍保留的食谱让他们有了一技之长，拥有在星环工作的权利。但在“味星体”休业期间，他们还是要回种子牧场生活。
  李戚云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眼前放置的小牛脊肉和鹅肝酱沉默不语。他面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食物，从中餐的鲜虾馄饨到西餐牛排应有尽有，那些身穿白袍的服务生还推着小车不停往这里送菜。雅克是素食主义动物，禁止杀生，这里的肉类都是合成厂生产的合成肉，味道和真实肉类并无差别，但价格是素食的一倍多。李戚云来蛮羚时代后，第一次见到这么丰盛的菜，但他依然没有动手边的筷子，因为他对面坐着一个半人半山羊的怪物。
  “这家餐厅一直以来接待的都是异时代的国王和总统。平时处于休业状态，只有帕雷欧举办重大活动时才会开张。这不最近召开时之深潜者大会吗？来，尝尝这里的菜吧！虽然不一定十分正宗，但也是蛮羚时代能吃到最好的麦奴食物了。”对面的“怪物”说道。
  李戚云只是看着他。
  “怎么？被我的样貌吓到了吗？别害怕，我不是什么怪物，跟你一样，我也是一个来自异时代的麦奴，只是后来出了场事故，我需要东西遮掩。”对方看透了李戚云的心思。
  李戚云摇摇头，“不，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想，不单单是因为那枚戒指吧？”
  那天，李戚云被雅克助手捉到后关押在飞行器尾部，而那个山羊头怪物一直隔着激光栅栏盯着他。后来飞行器突然转向朝星环世界飞去，连那两个雅克助手都感到不解，而山羊头并没有做任何解释。李戚云看的出来，山羊头的地位跟另外两人不同，雅克助手到星环后立马被主人召回了，而山羊头却能大摇大摆走在帕雷欧的街道上。
  “其实那枚戒指，原本是属于我的，”说到这里，山羊头伸出左手，露出无名指上那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它们是一对情侣戒，另一枚失落了好久。”
  “那您跟神启时代那个女孩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说到这里，山羊头顿了下，“我的恋人。其实我应该谢谢你，因为‘修改’法则的缘故，我不能去神启时代，所以谢谢你把它带给我。”
  “不客气，照您这么说，您应该是轴心时代的人？”
  “没错。我最初是轴心时代的人，不过在蛮羚时代，我的名字是巴风特。”巴风特说道，“我是个很讲原则的人，单凭这枚戒指，只能获得我对你的感激，我不会将你送进实验室，而是送你去种子牧场。”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很显然这里可不是所谓的种子牧场。”
  巴风特笑了，“你很聪明，这让你更像他了。其实，我之所以将你带到这里，是因为你很像我的弟弟，他叫海阳。尤其是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那个眼神，简直跟十四年前他看我时的一模一样，孤独又倔强。”
  “那你弟弟现在人呢？”
  “不知道，也许死了吧？”巴风特轻轻地说出这句话，连李戚云都始料未及，餐桌上顿时寂静无声。
  “对不起。”李戚云轻声说道。
  “没关系，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看到你，以前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了，即使经过修改，我也能记起很多细节。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把它给你听。”
  李戚云沉默片刻，说道，“我不介意，您讲吧！”他看的出来，眼前这个怪物，其实也是个受伤的可怜人罢了。
  巴风特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他给二人都斟上酒，“好久没人愿意听我说话了，这里的雅克也都是些瞧不起麦奴的家伙，从哪里开始呢？”
  “我出生在轴心时代东亚国西北部的一个偏远小山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我们那属于山区，很缺水，只能种些抗旱的麦子。我父母都是农民，即使在村里也属于比较破落的阶层，为此没少受欺负。我父亲最后还是靠非法过量卖基因能才将我们送入学校，他也因此落下病，我和弟弟没上几年学他我就过世了。”巴风特转向窗外，凝视着无边的星海，黑色的玻璃反射出他丑陋的倒影，“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母亲含辛茹苦将我们兄弟俩带大，直到我考入大学，我弟弟比我小3岁，那时他也刚好结束了初中教育。但这时候，我母亲也染病了，她再也无法同时供养我们两个。所以必须做出选择：是圆我的大学梦，还是让我的弟弟继续念书。”
  “做出选择的前一夜，我一宿未眠。说实话，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为此奋斗了12年，终于实现梦想的时刻要我放弃，我不甘心！我给自己找了千万条理由，我说弟弟的成绩不如我，他即使继续念书也不一定能考得上，或者等我上了学，我再想办法打工供他上学。更甚至，”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从窗户上移开，望着李戚云，“我希望我从来没有过弟弟，想到这里，内心十几年父母对弟弟所有的偏爱举动都涌上心头，为什么父母都向着他，为什么我的未来也要搭在他身上，就因为他比我小三岁？想到这里，我越来越愤怒，甚至萌生了趁着半夜掐死他的念头。我想，只要他消失了，就没人跟我抢了。”
  “好在我总算控制住了这个疯狂的念头。第二天清晨，什么都没发生。我照例去叫弟弟起床吃饭，但内心却惴惴不安，想着该如何面对那张熟悉的脸，要知道，他的亲哥哥可是在昨晚模拟杀了他十几次。但我走到他房里，却愣住了。”
  “他房间里所有的行李都不见了，桌上只有一封信，封面上我的名字歪歪扭扭的，但我知道，那是弟弟的笔迹。他在信里说，他知道母亲一直以来都偏向他，但这一次不想再由于母亲的偏爱而毁掉哥哥的前程。他说，反正自己一直以来成绩也不好，继续念书也不一定考得上，还不如外出打工，就让成绩优异的哥哥上大学吧！他还说，他为十几年来父母的偏心向我道歉——‘对不起。’”
  “‘哥哥一定要好好珍惜大学时光哦！’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到这里，巴风特沉默了下，“我的傻弟弟，父母偏心，跟他又没有关系，他道什么歉呢？”
  “弟弟走了，他孤身前往青海湖打工。那里有很多异时代行商开设的工厂，初期管得不严，招很多童工。我刚上大学那会，每月的16号都会收到他寄来的钱，身为哥哥却要未成年的弟弟来供养，而我这个哥哥却曾经设想杀死弟弟。”
  巴风特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李戚云也听出他这句话包含的悔恨。
  “那时候我自己不断找活干，不断赚钱。在我赚到第一桶金后，我期待着回家看到他，我要把给他买的书跟手表交给他，虽口口声声说厌学，但他其实还是很想继续上学的吧！我还要亲口跟他说声‘对不起’。其实，要道歉的是我，不是他。”
  “只是，突然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是青海那边打来的，来自我弟弟所在的工厂，说是一次开采出现事故，有十几人失踪，其中就包括我的弟弟。他那时才17岁，再有几个月就成年了。他说，等自己成年了，就能名正言顺地换工作，可以来燕京，跟我住在一起。”
  “可是我再也无法跟他说对不起了，”巴风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双手握拳，头上的角闪着微光，李戚云感到一股力场笼罩了他们，餐桌上所有的器皿都在轻微晃动，“海阳，哥哥对不起你。”
  这句话他永远没机会说了，他会永远为此活在悔恨与内疚中，这大概就是后悔吧！
  “我想，你弟弟应该会理解吧！”李戚云轻声说。
  “但是我永远不能原谅我自己！”他忽然双手锤在餐桌上，凶狠地对李戚云说道。
  短暂的沉默。
  “你果然是个很自私的人！”李戚云忽然说道。
  “什么？”巴风特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你是个自私的混蛋，”李戚云重复道，“我不知道你给我讲这个故事是为了博取同情，还是只为了排遣内心悔恨，但很抱歉，从你的故事中，我只知道，你是个自私的混球。你嘴上说着对不起弟弟，其实内心丝毫没有悔意。即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依然不会放弃上大学的机会。你就像个偷钱的小偷，偷了钱并无悔意，只是害怕坐牢。”
  又是短暂的沉默。
  “你说得对，”说到这里巴风特居然笑了，“我说过你很像他，不是没来由的。他从小似乎就看透了一切，对一切都很冷漠。说实话，我们兄弟二人感情并不好，所以他留给我的信里面最后一句也不是那句‘哥哥一定要好好珍惜大学时光哦！’，我现在一切都记起来了，那句话是‘别浪费大学时光！’”
  “我的悔恨美化了我的记忆，其实现实没那么美好。”巴风特说道，“没错，我只是感觉对不起他，但再来一次的话，我依然会选择继续学业。”
  “那就没必要道歉。”李戚云冷冷地说道。
  “你说的对！这才是我跟我弟弟原有的对话方式！”巴风特同样以冷漠的口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