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罗蒂西亚的首都，圣罗马。圣罗马的首都，奥利维亚。
  这是一座圣光笼罩下的城市，五彩的圣光把整座城市装点的斑斓璀璨。从云端望下去，奥利维亚如同一颗镶嵌在罗蒂西亚皇冠上的红宝石，而且是最闪亮的一颗，即使是在寒冷漫长的冬夜，奥利维亚也能融化天空飘落的雪花和冰雨，以最圣洁的姿态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独居一隅。
  当然，生活在本地的人平时是无法觉察这些圣光的，只有夜晚伫立在高山之巅，或是乘坐飞艇和龙车从这座城市上空飞过时，才能欣赏到这奇异的景象。这些圣光是盈溢出的精神力量。奥利维亚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精神”最强大的城市。虽然面积狭小，但城里生活着大量的天使，神官和精神。精神人口密度在这个世界上居于前列，再加上整座城市都是一套炼金法阵，所以形成了这罕见的圣辉临城之景，这是奥利维亚最强大的城市防御力量。
  由此就能想到，这座城市有多严肃了。作为罗蒂西亚的宗教中心和文化中心，这里驻扎着西方世界的各国宗教办事处和文化领事馆，外加各种文化团体机构，所以奥利维亚的城旁巷间总是回荡着各种各样的辩论声，弥撒声，吟唱声。每个人走在街上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似乎在这座城市里，笑成了原罪。而如今就连时代联盟的教科文中心也设立在这里，从此，冷冰冰前往这里朝觐的异时代人也多了起来。
  可就在这严肃的氛围下，出现了一支跟这种环境格格不入的小插曲。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圆顶圣殿前的广场上，一个身着瑰红色大衣和棕色鹿皮靴的瘦高身影正在跟路过的年轻修女调情，此人凹陷的脸上那只锋利的鹰钩鼻正得意洋洋地呼着气，而他的同伴——一个同样装束的矮胖男人正坐在不远处的大理石台阶上，用他那双黄豆一样的小眼睛嫉妒地盯着他们。
  “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叫魔铳，一般只有行商才有资格配发，你问我啊？我当然有持铳资格证，我的职业？哈哈，这是机密。你可以把我当成一名浪迹四方的游侠。来，你来握住铳柄，慢慢对准一英里外的那只高卢峰龙。不不，别碰铳栓，除非你想一枪爆掉那只峰龙的左眼，里面填充的炼金子弹可以在瞬间把一头活牛汽化。哦？怎么？怕了，别怕别怕。再锋利的宝剑，也要服从勇士的命令不是？”
  他的同伴终于忍不住了，扯着嗓子喊道，“够了，伊万斯。”
  “我的朋友在叫我了，失陪一下。”临走之际，伊万斯.伯恩冲着修女抛出一个情人般的媚眼，即使是终生服侍神官的修女，也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使命，面带桃花地离去了。伊万斯.伯恩潇洒地转身，大跨步来到矮胖男人面前。“什么事强尼？”
  “我说，这里是圣城。你在奥利维亚的思想审查司前广场上跟一位修女明目张胆地调情，不怕那些圣骑士们把你抓进去审判啊？”
  “要审判早就审判了，再说博士他们的审查会还没结束，我也是闲的无聊嘛！总不能跟你这个男人调情吧。”伊万斯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不会老实待着啊！”约翰尼.布朗就差抓狂了，“像我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好吗？”此刻他蹲坐在台阶上，对面是逆光站立的伊万斯，他俊俏挺拔的面孔因逆光的缘故隐藏在阴影里。
  “不好意思，我的人生信条就是，遇到美丽的女士，一定要让她珍惜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如果一个性感婀娜的女郎从我面前走过，而我没有任何表示的话，那就是在变相告诉那位女郎我性能力不行。”伊万斯摊摊手，沉醉在自己独特的人生哲学中。
  “你这家伙。”约翰尼越来越恼火，不知不觉声调也高了起来。他猛地起身，攥着伊万斯的衣领，“我们还有任务呢？别让你的那根老二延误了我们的正事。”
  这当然是借口，他心里也明白。他只是嫉妒眼前这个女人缘好到家的人，真不知道为何上帝总是待人不公。
  “嘿！快松手。不知道还以为你要强吻我的呢！我可不想被刚才的女士误认为我是个同。”伊万斯拍打着强尼的左手，音调也不像刚才那样充满磁性了。
  突然间，几十柄金色的圣枪和银色长剑凌空对准他们，这些悬浮在空中的冷兵器将他俩三百六十度包裹起来，最近一柄银剑的剑刃几乎要擦到强尼的睫毛上了，锋利的刃尖简直吹毛立断，二人吓得默不作声，紧紧地抱在一起，随着他们空间的松懈，兵器们也渐渐逼近他俩。
  “圣殿前如再喧哗，休怪骑士团无情。”远处飘来森严的声音。随即刀枪们也闻讯四散。他俩这才长舒一口气，强尼瘫倒在大理石地面上，冷汗浸湿了他的内衬。
  “还不是因为你。”倚墙站立的伊万斯喘着粗气，声音也哑了下来。
  思想审查司，空旷又黑暗的审查厅内，只有正中央的被审席散发着微微的光芒，被审席上端坐着两位老人，一位留着蓬松的白发，褐白色的八字胡上方是一架黑框眼镜，眼镜后是一双深邃的蓝眼睛。而另一位已经秃了，只有鬓间存有一些稀疏的毛发，如同一只老山羊般缩在椅子里一言不发，所有的回答都由身边的老人完成。
  “沃尔夫.米勒和莱克斯.r.斯宾塞两位博士，分别来自轴心和缇时代，都是各自时代杰出的精神，或者用你们的话说，叫科学家。”审查席有人讲话了，米勒博士判断了一下，约有二十几个人，他们都隐藏在审查席的阴影里，静静地聆听着，一言不发。
  “是的。”米勒博士如实回答。
  “你们分别是研究什么领域的。”他左边席上有人讲话，但他看不清那个人是谁。
  “我是研究脑神经学的，辅修心理学。而斯宾塞博士，”他用手指指身边的老人，“研究的是天体物理，一门关于世界运行法则的学科。”
  “这么看来，你们确实有进行考察的资格。”主审查席讲话了，身边的人都安静下来。“关于时联教科文举行的这项考察活动，我们一开始心里是不太情愿的。神启时代的文化，居然要外邦人率先研究。这项活动激起了神启许多文化民族主义者的抗议。而且，文化在我们时代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贸然让外邦人研究，神启的国际局势恐怕都要因此改变。”
  “这点请您放心，尊敬的审查长先生。时联教科文的这项活动，并不具有任何的政治色彩，只是出于学者，出于精神的文化责任心。我们有义务去探究，去了解各自的世界。我们在活动当中，不会与任何神启时代国家，政府组织和社会团体结盟，或是有政治上的联系。我们只是一群热爱新事物的老人，会尊重神启时代的一草一木。古人云：身在罗蒂西亚，就要像罗蒂西亚人一样思考。”米勒博士恭敬地说道，但同时保持着外邦人的尊严。
  审查席陷入窃窃私语的讨论中，米勒博士和斯宾塞博士互相对视了一眼，疲倦地交换了眼神。
  “怎么？真的要容许这些异时代人进行考察？”一个尖嗓子的女性说道。
  “他们是最好的人选，这些人来自其他时代，不存在我们这里的信仰与文化纠纷，所以就不会为各国站队。你想想，我们时代如果派人的话，单是协调宗教信仰这事上，就要滋生多少矛盾啊！”一个浑厚的声音回答。
  “那如果，不派人研究不行吗？”一个声音较为平和的男人说。
  “想想不列颠尼亚吧！他们允许文化考察，最终产生了魔动学这门新学科，使得不列颠尼亚的国力比以前不知强了多少倍。这是人类最新的金矿，真的要放任自流吗？”浑厚的声音再次回响。
  “而且，如果派我们时代人的话，那肯定会各自为政，到时瓜分成果就会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引发战争。所以，我同意审查长的看法。”人群中出现了新的声音，看来支持派占了上风。
  浑厚的声音再次喊道，“肃静。”审查席上的窃窃私语顿时都消失了。“还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那就是关于文化考察成果的问题。”
  “关于这一点审查长先生，我们是这样想的。我们的成果都会以学术形式呈现，所有成果对于神启时代各国完全共享，我们的一切对你们而言都是透明的。”米勒博士回答。
  “这倒是个好方法，不会因某国而造成国际垄断。”审查长清了清嗓子，“那么进行表决吧！同意时联教科文进行神启时代考察的请举手。”
  斯宾塞和米勒当然看不到人举手，他们还是隐藏在黑暗里。但最终审查长宣判了决议：同意时联教科文进行文化考察，并为这次的考察活动起了一个名字——千年叹。
  “隐藏在这个大地千万年的文明，终于有朝一日要呈现在世人面前了。真让人想叹口气啊！”
  米勒和斯宾塞走出审查厅，阔步走在装点着玛瑙的雕花长廊中，在拱形出口的大厅，一位身披紫袍的白发老者拦住了他们，老者有着一对厚厚的灰白眉毛，真正瞩目的，是他皇冠上镶着的一颗夺目红宝石，跟冬夜里的奥利维亚一样璀璨。
  “米勒和斯宾塞两位博士，请等一下。”老者示意身边身披银甲的侍从递上一叠薄薄的黑皮小本，“这是你们的通行证件，具有国际效力。遇到困难时，可以向西方世界的骑士和行商寻求帮助。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两位，还有一些民族和国家是没有加入奥利维亚文化组织的，如果他们不认可这些证件，你们此行将会十分艰难。不过好在，你们可以寻求缇与轴心大使馆的庇护。”
  “此外，你们此次考察将会遇到很多的阻挠，地区恐怖主义，极端宗教势力，文化民族主义者，甚至是地方治安。所以，我要派人协助你们。”
  “不用了审查长先生，谢谢您的好意。我们有时代联盟专门的安保。”
  “但他们毕竟是其他时代的人，永远不会如我们一样熟悉这个世界。所以，我命令圣骑士团的莱安侍卫长保护你们。”老者介绍起身边那个身披银甲的圣骑士，这是个面容英俊的年轻人，金色的长卷发，眼睛像爱琴海一样冰蓝。下巴有些稀疏的金色胡茬，他抽出同样镶有宝石的佩剑，另一只手握拳手放置在胸前，庄严地宣誓道：“我将誓死保卫‘千年叹’队的安全，不辱骑士团荣誉，不辜负神官信任。”
  “别看莱安年轻，他可是圣骑士团非常得力的一员，也是一名‘精神’。有他在，基本上你们安全方面就无后顾之忧了。”神官爽朗地笑了，“真的很佩服你，米勒博士。即使面对众多神官，天使和先哲的诘难，您仍能不卑不亢地说服大家，不愧是‘千年叹’队的队长，我相信有您在，一定能交出令你我，令时代都满意的答卷。”
  米勒和斯宾塞博士走出审查司大门，圣骑士莱安跟在他们后面，伊万斯和强尼急忙迎上去。莱安冲他们礼貌地点了点头，二人进行了回礼。这毕竟是礼节层面的，强尼和伊万斯打心底很不高兴。又派了一个人来，相当于质疑他们两个完不成任务。
  看这小子一脸肾虚相，能不能行啊！还不如我的魔铳管用，谁敢上前，我就把他轰成一堆以太。伊万斯愤愤地想。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强尼问道。
  “人还没齐呢？还有个缇时代的文学博士没到，另外，《时代周报》的摄制组怎么还没来？”斯宾塞博士皱眉。
  2
  德尔塔先生从飞艇上俯瞰奥利维亚时，刚好目睹了那极光般的圣景。寂静的夜空，天穹的繁星在各自轨道上本分地运行着，万籁俱寂，只有螺旋桨叶片轻轻的摩擦声，如孩童在轻搔自己的头皮。即使是施了消音咒语，也依然没能完全盖过飞艇的引擎声。德尔塔先生感到舱里有点闷，就走到外面的甲板上透气。晴朗的天空散发着阵阵寒意，但这并不是风的缘故。这一夜刚好没有月亮，稠密的云彩给大地蒙上了一床灰色的被子。他们的飞艇逐渐下降，随着云雾稀疏，德尔塔先生看到了那座斑斓的城市。
  他到达梭伦客滚中心时，已是深夜了。他在客滚站旁边的旅店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奥利维亚清晨的诵读声将他早早惊醒。他起床后惊奇地发现，自己旅途颠簸的疲惫完全消失了，不仅如此，他还感到自己如重获新生一般，轻微的老花眼得以矫正，近距离看人再不需要戴眼镜了，甚至多年的老寒腿都缓解许多。德尔塔先生心中甚是喜悦，虽然他不知道原因，但他由此对神启时代的第一印象很好，也明白为何缇和轴心时代众多老年人前往这里养老了。
  德尔塔先生出了旅店，在客滚站附近的查特莱商业大街采购了一番，买了一只通讯烟斗和一把第三手杖，那是一根有灵性的手杖，炼金的材质中封入精神，能有效加速主人的行动步伐。此外营业员还大肆向德尔塔先生推销瑜伽斗篷和驼包狗，前者是一种老年人的保健旅行服饰，后者是不列颠尼亚生产的发条宠物，能帮主人拿行李，代步甚至自卫，但德尔塔先生都婉拒了。
  他出了商业大街，这时面前飞过一架纸叠的千纸鹤，纸鹤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扇动着绵薄的翅膀。德尔塔伸出右手，这只纸鹤落入他的手心，重新变成一张草纸。德尔塔展开，原来是一封信：
  尊敬的来自缇时代的德尔塔.张先生：
  “千年叹”文化科考队全体成员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您的伙伴已经办理好了入境与通关手续，此时正在伯利克里大酒店恭候您的到来。
  您诚挚的
  l.r.斯宾塞
  ps：用通信烟斗点燃这张活灵纸，即可获得前往的路线。
  原来其他人都已来了，而且在等他。德尔塔先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中国人的时间观令他决不能容忍自己迟到，即使是在李家沟小学和燕大教书时，他也从未迟到过。德尔塔先生忙掏出烟斗，通讯烟斗自带火苗，只需放入烟草就能运行。德尔塔先生即将把纸片点燃的瞬间，迟疑了一下。
  l.r.斯宾塞？怎么莫名熟悉的名字？
  “好了，我写完了。你可以发送了。”斯宾塞博士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此刻的他端坐在座椅上，对书桌前严阵以待的莱安说道。
  莱安双手将纸片抽将过去，那双蜘蛛般细长的手指熟练地翻折着，几秒钟的时间，灰色的活灵纸被折叠成一只轻盈的千纸鹤。莱安将它托在手心中，轻轻地吹了口气，这小家伙仿佛被神赋予了生命。身躯微微抖动，好似一只刚破壳的鸡雏。但它很快认清了自己的使命，扇动着小翅膀飞走了，而且越飞越快。
  “真神奇！”斯宾塞博士连连赞叹，连一旁嫉妒的伊万斯和强尼也侧目，“这就是‘精神’的能力吗？不会造成大量损耗吧？”
  “没问题的，能成为‘精神’的，精神力量都以强大著称。这点损耗不算什么的。”
  “真是个神奇的世界。”斯宾塞还沉浸在刚才的奇迹中，他继续问道，“我们，”他指的是自己和米勒博士，“我们也能成为‘精神’吗？”
  “两位在各自的时代已经是‘精神’了。只是由于修改缘故，两位博士的知识和思想都被清零，但二位禀异的天资依然在。我相信只要多加思辨与冥想，你们很快也能成为一名‘精神’的。”莱安骑士说道，“况且，学者本就是精神力量最强大的职业。”
  “‘精神’这个职业，在你们这里指的就是学者吗？”窗前的米勒博士问道。
  “这样说也不太准确，二者互有交合吧！”莱安挠挠眉毛，似乎对解释这个问题有点犯难，“那些精神力量强大的人，他们能将这份力量转化为咒语，巫术和魔法，或是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本领。所以我们管这部分人叫‘精神’，是因为他们跟诸神不同，是拥有特殊力量的普通人。精神不是一个职业，更像是一种能力。但是对寻常百姓来说，他们所接触的精神多半是学者，因为只有搞创作和研究的人精神力量才会异常强大。他们希望自己的子女努力学习，然后成为一名精神。换句话说，他们并不指望自己的儿女真的能创造出什么成果，只是希望他们拥有一种特殊能力。但也有精神不是学者出身，比如我。”
  “明白了，其实跟我们时代差不多。在我们那边，父母希望子女努力学习，也不是指望他们能够学到知识，或是乐在其中，只是单纯地为了一个学者和教授的职称而已。这样他们自己在社会上也会显得有地位。”米勒博士说道。
  “是啊，我们这里也是被这种学习风气左右着，说不定，罗蒂西亚出不了博尔顿那样的魔动学创造者，也跟这种文化氛围有关吧！”莱安也叹了口气。
  “那你呢？你是如何成为一名精神的？”伊万斯放下敌意，开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莱安。
  “这主要是因为我弱小的缘故。”
  “开什么玩笑？弱小能成为精神，不应该越强大，机会越大吗？”强尼插嘴道。
  “真是这样的，精神取决于思想和智慧，而不是身体强度，虽说也有一定关系，比如智人相比兽人或是矮人，更容易产生精神，就是因为我们的大脑比这些人种发达。”莱安说道，“但这并不是决定因素。我小时候身体很瘦弱，而且总是生病。后来父母把我送到圣波特修道院，希望那里弥漫的精神力量能治愈我。我发育缓慢，即使到了13岁还比同龄人矮一头，那时受到不少男孩的欺负。我打不过他们，所以只能幻想着突然自己有一天变强大把他们一个个都打趴下。后来我就迷恋上了幻想，自己经常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并乐在其中。再加上我又爱看书，我们的牧师老彼得先生相中了我的资质，他不仅为我提供书看，还向修道院提出申请，资助我去奥古斯都大学读书。就是在那里，我成了一名精神。”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一般孤僻弱小的孩子他们的内心世界更加丰富。因为相比那些活泼好动的孩子，这些人受到伤害的机会更多，他们面对受欺负无法反击，只能依靠想象来缓解内心压力。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强大的思想与想象力。”米勒博士深有感触，不禁唏嘘道，“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因为种族的缘故，受尽了欺负。所以我想我能有今天也跟那时候的经历有关，你也是吧？斯宾塞博士？唉？博士？”
  一直游离对话之外的斯宾塞博士这才引起大家的注意，此刻的他右手撑着脑袋在书桌前想些什么，直到米勒博士叫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什么？对了，沃尔夫，我问你个问题。跟我们会合的缇时代学者真的是叫德尔塔.张吗？”
  “没错，不过根据姓氏来看，我想他应该是个东亚国人，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时代有东亚国的话，德尔塔是个希腊字母，很少有西方人叫这个的。”
  “德尔塔.张？德尔塔.张？”斯宾塞博士反复咀嚼这个名字，他在努力搜寻有关的记忆，可脑海中就是一片空白，他焦灼地抓着两鬓稀疏的头发，又双手猛地抱紧那颗鹅蛋一样光洁的脑袋，“这个名字很熟悉，可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活灵纸点燃产生的烟雾将德尔塔先生引到了伯利克里大酒店外面。这座富丽堂皇的酒店位于奥利维亚西北部亚肯山的山腰处，是奥利维亚地势最高的地方，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奥利维亚三分之二的风景，如果是晴朗无云的天气，甚至能看到城外的圣罗马。这座酒店的大门是六根大理石柱支撑的三角形穹顶，上面雕刻着宗教神像和古典壁画，三角形的顶端飘扬着罗蒂西亚标志性的六臂圣母形状的红白双色国旗。大门两旁又是两根粗壮的石柱，石柱顶端站立着眺望奥利维亚的米兰达女神。而伯利克里酒店的正殿，则像瓢虫的肚子呈现一种拱圆形，依托着亚肯山。
  德尔塔先生踩着灰白交错的石砖路走到这里，这些优质的石材全部源自亚肯山。德尔塔走在上面，感到说不出的平和与宁静。通往这里的主干道坡度呈上升趋势，越走越抖，可是德尔塔先生丝毫没有感到与之增加的劳累。可能他正享受着自己重返年轻的喜悦，他为了审查自己的脚力，没有乘坐街上的单角龙车，而是跟着烟雾步行到这里。
  他向门口身穿灰袍的护卫问询，对方表示他并没有走错。德尔塔先生致谢后走进门去，灰白色的大厅中悬在天花板的长明灯向地面抛下剑状的光线，仿佛光芒直射进雾气弥漫的森林里，确实是森林，墙上茂密的枝叶可以根据室内光线强度调整自身的树叶密度，陈列的木质桌椅上长满了绿叶，以此替代没必要铺设的廉价坐垫，粗壮的承重柱上甚至长出了苹果与菠萝。看起来这座酒店已和亚肯山的一草一木完美融合在一起。
  德尔塔先生跟随侍者上了二楼，拱形的穴居包厢中，他见到了自己的队友。米勒博士很快判定这个身材矮小长着一张国字脸的亚裔老人就是他们的伙伴，因为他从那双略微浑浊的黑眼珠中读出了跟他们相似的深邃。
  “您就是燕京大学派的代表德尔塔张先生吧？”米勒博士大步上前跟德尔塔先生握手，另外几人也走上前去，“幸会幸会！”
  “真不好意思啊，初来乍到路上耽误了点时间。”德尔塔先生用英语连连致歉，显得很是卑微。
  “您不用这样客气的，既然我们都是为了人类文化，那我们就是最亲密的伙伴了。我来介绍下，我是轴心时代柏林大学的任课讲师沃尔夫.米勒，从事脑科神经研究，这位是奥利维亚圣骑士团的莱安侍卫长，是我们此行的向导。”
  “您好，德尔塔博士。”莱安微笑着向德尔塔先生致以敬意。
  米勒博士继续介绍，“这两位是tcsd派来护送我们的伊万斯.伯恩和约翰尼.布朗中士，他们跟你一样也是来自缇时代。对了，我们还有一位来自缇时代的学者斯宾塞博士，诶？斯宾塞博士呢？”
  “来了来了。”他们听到一阵冲水的声音，斯宾塞博士提着裤子从洗手间中出来，“沃菲（沃尔夫的呢称），这里的自助早点我真吃不惯，今早拉了好几次了。”他嘟囔着，来到众人面前，“真不好意思啊！刚才上了趟厕所，我就是斯宾塞博士，你……”
  他抬起头的瞬间愣住了，一只手僵在滚圆肚子的皮带处，另一只手颤抖地抬起，指向同样愣住的德尔塔，他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仿佛要从眼眶中飞出去。嘴唇微微抖动着，“你，你…….”
  另一边的德尔塔先生也同样震惊，他也伸出手指着斯宾塞博士，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会是你？”
  “他们，认识？”望着僵持的二人，强尼用胳膊顶顶一旁的伊万斯。
  “我有不好的预感，你看，斯宾塞博士。”他悄声对强尼说道，“他每根汗毛几乎都竖起来了，像只发怒的蜜罐。”
  他们当然认识，只是五十年的时间尘封了那段往事，使他们如今只对对方的名字有模糊的印象，可当他们真正见面时，双方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顷刻间唤起了他们的记忆，也揭开了那张沉睡半个世纪的面纱。
  1965年，德尔塔先生赴美留学，在哈佛大学主修西方文学与艺术，就是在那时，见到了他的宿敌——主修天体物理的斯宾塞博士。按理说他们两个虽属一届，但专业不同，不应该存在交集。只是那时哈佛举办各种社团活动，在一次社团联谊会上，二人碰面，斯宾塞博士一开始就瞧不起这个小个子的中国男人，德尔塔先生同样憎恨种族主义者，所以二人初次见面就互相看不顺眼，似乎骨子里就带着对对方的仇恨。二人同属一个板球队，初次见面连手都没握，搞得队长很是尴尬。在之后的板球比赛中，两人也是针锋相对，私下里暗暗较劲。不过真正的导火索是，斯宾塞暗恋一名叫做伊莎贝尔的冰岛女孩，她一头淡金的长发，再加上那素白的肌肤，好似从壁画中走出的缪斯。可是后来，伊莎贝尔跟同在文学社的德尔塔先生在一起了。连名字都是古希腊字母的德尔塔先生兼具东方人的儒雅和西方绅士的浪漫，比那个名字冷冰冰的只知道行星运行轨道的理工男斯宾塞好多了，况且他的发际线还那么高。
  多年以后斯宾塞博士才明白，所谓种族歧视都是借口，他只是无法容忍一个自己看不顺眼的男人抢走本属于自己的姑娘，这是对他最大的侮辱。他那时享受着这份恨意，暗暗发誓一定要各方各面压这个矮个子男人一头，绩点，职位，即使是毕业后的薪水。可这个矮个子男人身上带有种东方人的勤奋，在绩点方面甚至不输斯宾塞博士，他感到生平第一次遇上了对手。只是后来德尔塔先生学成归国，从此音信全无，他才逐渐放下恨意，毕业后留校继续深造。直到今天，与德尔塔先生的重逢，再次点燃了内心的战火。
  “真是没想到，居然是你这侏儒！”斯宾塞博士鼻孔里喷着气，冷冷地望着德尔塔先生。
  “我也没想到，能再次碰见你这个自大狂。怎么？半个世纪不见，你已经全秃了。”德尔塔先生也不甘示弱。
  “好大的胆子，看看你自己吧！活生生把自己过成了乞丐。”斯宾塞博士额头青筋暴起，“真是意外呵，你现在就像一个第三世界的乡村教师。”
  “果然隔了半个世纪，你那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还是那么令人厌恶，你这头种族歧视的公山羊，上帝令你秃头，就是对你的惩罚。”德尔塔先生刻薄地讥讽着。
  “够了，不许再说我的头。”
  “怎么？戳到你的伤心处了吗？还记得贝拉吗？她说过，你当年发际线就高。”看来，专攻一处的德尔塔先生占了上风。
  “我说——够了！”斯宾塞博士咆哮着，从身旁抽出一柄刻有花纹的第三手杖，德尔塔先生也顺势抽出自己的，二人如同《基督山伯爵》里的剑客一般，绕着包厢的圆心慢慢踱步。
  “我们，该帮谁啊？”强尼问伊万斯。
  “不知道，最好谁都不帮。站着看好戏吧，哈姆雷特与雷欧提斯的对决。”伊万斯摊摊手，“他们比我老爹的年纪都大，此刻却像酒吧里为了漂亮姑娘打架的小混混。”
  一声枪响，打破了僵局。所有人都望去，只见一旁的米勒博士，不知何时抽出了伊万斯腰间的魔铳，对着窗外开了一枪。那些树叶也很听话，四散开来腾出了弹丸射出去的空隙。米勒博士的手慢慢垂下，那柄魔铳此刻仍冒着硝烟。
  “够了你们两个。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你们如今是学者，是知识分子，却要跟两个野蛮人一样在这里对决，真让人蒙羞。两个腰都埋进棺材里的老家伙在这胡闹，真不怕被孩子们嗤笑。”米勒博士愤怒地说道。
  身旁的伊万斯和强尼，还有远处的莱安，都将头转到一边，表示什么也没听见。
  “如果你们真要对决的话，应该是知识的对决，科研成果的对决。这才是我们这类人该有的方式。”米勒博士稍微缓和了，继续说道，“你们用自己研究出的成果把对方打败得服服帖帖，难道不比跟小孩似的打架强？”
  “好啊！”斯宾塞博士收起第三手杖，大步走到德尔塔先生面前，几乎要贴在一起。他比德尔塔先生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冷冷地说道，“你敢接受这个挑战吗？”
  熟悉的场景。仿佛他们二人再次回到半个世纪前，在哈佛的板球休息室里，得知伊莎贝尔跟德尔塔先生在一起后几乎气疯了的斯宾塞博士径直走到德尔塔先生面前，以板球的名义向他宣战。
  “乐意奉陪。”德尔塔先生说出了跟五十年前相同的回答。
  “真是抱歉，我们才到。”拱形的大门打开了，走进一位大麦肤色的女子，她优雅地朝米勒博士众人走来，好似一只高贵的黑天鹅。那双前端镶着紫钻的尖头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有节奏地发出哒哒的响声，她身后跟着一位头戴米白色鸭舌帽，留着小胡子的成年男性。这是个充满成熟韵味的女人。一头棕色的长卷发，高挺的鼻梁，深陷眼眶的黑眼睛显得异常深邃。身穿乳白色的修身蕾丝小衫，搭配蓝色包裙，完美地凸显了她高挑的身材和修长的双腿。她撩了下头发，伊万斯和强尼不禁看直了眼，顿时觉得旁边的小胡子男十分碍眼。女子面带笑容地介绍自己，“各位就是‘千年叹’科考队的成员了吧！我是《时代周报》神启区的驻外记者，也是‘镜中剑’全球卫视《早间启示录》节目的主持人，我的名字是森露蒂。这位是我的同事，导演组的哈里斯。”
  “大家好，我的名字是哈里斯.笛福。“小胡子男又重复介绍了一遍自己，”节目组邀请我来拍摄咱们此行的大型记录片，片子将分成11集以魔镜在线的方式全球首播。”哈里斯向大家点点头，这个男人有一头又黑又油的长发，似乎很久没洗了。为了方便用一顶大大的鸭舌帽遮住，他身穿一件看上去脏兮兮的棕色夹克，手上是一副厚厚的鹿皮手套，把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跟一旁靓丽的森露蒂简直两种风格。
  米勒博士充分发挥了队长的度量，将身边的队友一一介绍给两位新来的朋友，两人都很热情，所以大家马上就熟络起来，尤其是那几名年轻的男性甚至到了放肆的地步。莱安还好点，他出身圣骑士团，受过严格的教养，只是礼节性地吻了吻森露蒂的手，而那两位tcsd派来的两个士兵，一个个殷勤地帮森露蒂端茶送水，拎包让座，仿佛在开展以追求为目的的军备竞赛。
  森露蒂毕竟是职业记者，在察言观色方面有极强的天赋。她很快注意到了德尔塔先生和斯宾塞博士的不合，两人从头到尾没有直接对话过一次，即使是递送茶水这种必须要交流的，二人也是通过一旁的两个士兵传话。
  “他们，怎么了？”森露蒂悄悄地问一旁的米勒博士。
  “老夫老妻吵架而已，不用管他们。”米勒博士风趣地说道，“对了，我看你的履历，你去过缇时代？”
  “嗯。我毕业于无土之国的希伯来大学，之后前往缇时代的哥本哈根大学读博，主修新闻传播学，在那里结识了哈里斯，他也是从神启过去留学的，来自流伊坦的克里。他是导演系的。”
  “这么说来，你们是？”八卦的斯宾塞博士用古怪的口吻问道，这也是伊万斯和强尼迫切想知道的。
  “什么啊？不不，您误会了。我们仅限同学和同事关系而已。哈里斯和我都是有家室的人了。”森露蒂将右鬓的秀发绕到耳后，带着歉意的笑容解释。
  “哦——”这低落的声音是强尼和伊万斯发出的，此刻的他们好似两只泄了气的气囊。
  “不好意思啊！这人就喜欢大舌头，你别往心里去。”身旁的德尔塔先生趁机补刀。
  斯宾塞刚要发飙，米勒博士忙用手肘捅捅他，气急中的他也只能将火气慢慢憋回去。这都被森露蒂看在眼里，她抿着嘴偷偷地笑了。
  几人在伯利克里酒店用餐，“千年叹”科考队的成员终于都到齐了，马上要前往第一站——不列颠尼亚。
  “奥利维亚和时联教科文都希望我们将第一站定在不列颠尼亚，其实我倒有不同的意见，根据罗蒂西亚编年史来看，罗蒂西亚的文明起源要比不列颠尼亚更加久远，不列颠尼亚，包括北部的圣弗兰克和日耳曼尼亚，都可以称得上是罗蒂西亚文明发展的分支，而他们建议我们先去考察分支，有点买椟还珠的味道。事实上，他们是希望我们前往不列颠尼亚去获取有关魔动学的情报。”米勒博士说道。
  “既然官方都这么说了，我们只能先按照他们的计划来。毕竟这是开始，如果我们冒然擅自行动，怕是会激起奥利维亚当局的不满，要知道，现在全得仰仗他们帮我们压下文化民族主义者的反对声。”斯宾塞博士说。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前往不列颠尼亚了。”米勒博士作为队长下令，众人皆同意，八人出了伯利克里大酒店，叫了辆八足马车，前往梭伦客滚中心。到了那里，众人才发现，所有前往不列颠尼亚的交通工具都停运了。无论是飞艇，龙车还是飞线。
  “真是抱歉，前两天上面出台了政策，所有前往不列颠尼亚的航线都停了。”购票窗口的办理人员向众人解释。
  “那有没有其他方式，前往不列颠尼亚呢？”德尔塔先生问道。
  “都停了。你们没关注时事新闻吗？罗蒂西亚与不列颠尼亚的贸易战升级了，现在到了封锁禁运的程度，弄不好又要打仗。封锁命令是圣罗马下达的，你们如果要去的话肯定得圣罗马当局的批准。”
  几人离开购票大厅，在梭伦客滚中心的前广场上商讨解决方案。
  “怎么办呢？还是说我们先开展罗蒂西亚的考察。”斯宾塞博士问道。
  “这样吧！我们先前往圣罗马，看当局能不能给我们宽限政策，要是行的话，从那边直接动身前往不列颠尼亚。要是不行，我们能直接从罗蒂西亚首都开展科考。”米勒博士想出了万全之策。
  众人皆同意这个方案，伊万斯和强尼再次走进大厅，在购票窗口前排起长队。等他们出来时，手里捏着八张前往圣罗马的飞线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