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孟婆的汤
作者:
日月行者 更新:2021-05-13 17:28 字数:5663
清晨;鬼界将军府,躺在榻上的孤遥正欲起身更衣时房门却被轻轻推开,随后小慧端着脸盆走了进来。
将脸盆放在桌上,略显笨拙的双手拧干手巾时却被孤遥轻声制止,道:“放那儿吧,我自己来。”
这声制止却让小慧误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一番快速思量后声音怯懦道:“那小慧伺候将军更衣。”
正欲走向孤遥时被孤遥又道:“不用,这里无事,你退下吧。”
自从小慧被征为将军府侍女以来竟从未被吩咐做过一件侍女该做之事,这使她感到惶惶不安,又加之孤遥这般态度终让小慧紧绷的神经断了弦,突然跪倒在孤遥面前惶恐道:“将军,小慧愚钝;不知做错了何事惹得将军不悦,还请将军明示后责罚!”
孤遥被小慧惶恐的举动弄的是一头雾水,连忙将其搀起后淡淡问道:“姑娘为何如此惶恐?”
小慧感受到孤遥搀扶的力道方知其并未动怒,便接着说道:“小慧是服侍将军的侍女,但入府以来从未做过一件侍女该做之事,这怎生不让小慧惶恐!”
孤遥弄清来由后才微松了口气,淡淡道:“姑娘以永留鬼界换汝父转世已是最大的惩罚,又怎能再让汝在鬼牢中受苦。至于招为侍女只是个幌子罢了。”
听完孤遥这番话小慧再次叩首道:“将军恩德小慧无以为报,但求能为将军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小慧的诚意令孤遥无法拒绝,思量片刻后看了看门外近乎荒废的园子无奈道:“罢了,这园中的杂草甚多,你就负责整修这园子吧,三个月后我要见成效。”
听得孤遥终于吩咐自己做事;小慧终可安下心来,微笑道:“是。”
奈何桥边即将转世的魂魄排队等待着孟婆为他们抹除前世的记忆,这日孤遥在钟良的陪同下便巡视至此。
走到孟婆身边听到其口中默念的口诀,孤遥内心泛起了愤恨。口诀曰:“前尘记忆如泡影,来生重做逍遥人。”念着,孟婆脸上却露出了几分愁容。
孤遥见得孟婆这副神情,轻声嘲讽道:“她也会心存不忍?”
钟良也未曾见过孟婆如此愁容,于是待其间歇时便上前询问何故。孟婆向孤遥二人行礼后将之引到一旁,见四下并无生人才敢将实情托出。
孟氏一族以消除魂魄记忆的秘术在地府立足,这秘术须以强大法力辅以特异之法方能完成。但秘术传至孟婆这一代却因其体质不佳导致秘术施展困难,近些年更是因法力衰退而无法将魂魄记忆完全消除。残存记忆的魂魄转世人间必定会引起骚乱,此事若走漏出去,且不说众阎君是何反应,光是天界便会借机插手,从而渐渐接管地府。
孤遥绝不会允许天界介入;妨碍自己的计划,眉头微锁道:“为免人多眼杂,此事应尽量保密。”
作为一方结界势力,地府之内自然也免不了外界安插眼线,而与人界的特殊关联也使这份“关注”犹为甚之。钟良担任鬼界将军许多年亦知如此,随即在旁提醒道:“将军,兹事体大;恐瞒不住啊。”
孤遥也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于是神色凝重问孟婆道:“可还有他法解决此事?无论多难,哪怕只是权宜之计。”
孟婆亦是愁眉不展道:“据老身所知别无他法,否则我孟氏一族也不会独立在这地府之中了。不过非要说到权宜之计么……不妥不妥;过不了多久一定会被阎君察觉的。”
孤遥一听有权宜之计便知还有转机,迫切道:“你且说来,若真可行;本将军定会在众阎君面前周旋。”
孟婆见孤遥这般信誓旦旦只好将这权宜之计说了出来:“初修孟氏一族秘术时;会先用忘忧草与奈何桥下之水熬成的汤汁注入那些受刑未满的魂魄,此汤具有暂时封印记忆的功效,通过灵气操控这些汤汁以掌握魂魄记忆脉络的构造。”
孤遥听至此处心中暗暗道:“难道‘孟婆汤’是此时才有的么。”想着,继续问孟婆道:“那此汤的效力最多能维持多久?”
孟婆回道:“若材料齐全,此汤时效在人界可维持五百年。”
孤遥追问:“这材料齐全是何意?‘在人界’又是何意?”
孟婆如实回道:“据族中典籍所载;在汤中加入鬼枯藤可延长汤汁时效。因此汤在鬼界挥发极快,所以只要不在鬼界便又可大大延长其时效。”
孤遥又问:“但闻婆婆所言这鬼枯藤必是稀有之物,可有替代之物?”
孟婆再答:“这鬼枯藤在鬼界并非什么稀有之物,只是此物所需养分之一乃是孤魂野鬼所散发出的怨气,生长之处不仅有大群噬魂兽游荡,而且怨气汇集过多亦是颇具危险,所以才显得十分棘手。”
孤遥听闻竟是这等原因微微一笑,道:“婆婆放心,这鬼枯藤与说服阎君之事本将军一定办成!”说罢对孟婆抱了个拳转身便越行至阎罗殿门前。
孤遥年幼时曾在一本杂书中读过有关十殿阎君的记载,阎罗王原掌管第一殿,因太过心善;经常轻判生前有过错的魂魄,从而才被调到恶贯满盈的第五殿。其对地府的规制早有不满之心,无奈以一己之力又怎能奈何,于是孤遥才决定孟婆一事先从此处着手。
阎罗殿乃是地府十殿中最为阴森之所,孤遥走进殿内便感受到了渗骨的阴冷。
待阎罗王将一魂魄打入刀山地狱后孤遥才走到大殿中央,抱拳参见道:“参见阎罗王。”
阎罗王淡淡道:“是莫将军啊,不知前来我阎罗殿有何事?”
孤遥虽为孟婆之事而来,但并不想透露实情,于是神情肃穆回道:“既然王爷希望末将开门见山,那末将就直言不讳了。敢问记忆这种东西在王爷眼中被视为何物?”
阎罗王见孤遥如此认真便知事情轻重,顿了一霎回道:“记忆乃是生灵之基础,有了记忆才会有喜怒哀乐,之后才能衍生出是非对错以及各种情感。”
孤遥接着问道:“那倘若王爷您无端被抹除了记忆呢?”
这个问题包括阎罗王在内的大部分人都没有考虑过,一时间无言以对的阎罗王反问道:“莫将军此番问话究竟是何意?”
孤遥仍是十分郑重道:“记忆乃是生灵在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如果轻易就将其剥夺难道不是一件残忍之事么。”
阎罗王这才听出孤遥所指,确定似的问道:“将军所指的可是奈何桥旁的孟婆?”闻孤遥应声后阎罗王继续道:“剥夺生灵记忆确实有违仁道,但如若保留前世记忆必定会在人界造成骚乱。”又想到孤遥为何会来到鬼界,缓了口气又道:“听闻将军是因想要夺回发妻魂魄才会来到这鬼界,本王在此要劝将军一句,既然木已成舟又何苦再执着下去。”
孤遥闻阎罗王已触及到自己入职地府的真实意图;忙校正话题道:“今日所提之事起因虽与吾妻有些许关联,但末将亦知覆水难收之理,末将只是想替世间生灵请求众阎君给他们保留这最珍贵的东西!”说罢,再次向阎罗王俯首抱拳。
阎罗王闻孤遥言语坦荡态度才有所缓和,道:“即便与汝妻无关此议也非同小可,正如本王方才所言,若不消除魂魄记忆那人界必定陷入一片混乱,届时该如何解决?”
孤遥听出阎罗王已开始动摇,趁热打铁道:“倘若把抹除改为暂时封印呢?魂魄转世时将其前世记忆封印,待其死后归于鬼界再解除封印。”
阎罗王仍是对孤遥的动机有所好奇,问道:“且不说真有此法,本王想不通汝大费周章将众魂魄记忆保留;究竟于己何利?”
阎罗王再三追问之下孤遥仍不愿将孟婆之事说出,只得信口道:“怎会无利,地府作为一方结界;在世人眼中只是严刑酷吏的代名词,这种威慑对外界虽是必须,但本界之内若也只存有这种观点,那么地府只会更加死气沉沉。而此番政策若真能施行,那些因功德圆满而选择驻留地府的魂魄日后得以与至亲至爱团聚,地府必定会多出几分欣欣向荣。吾现而今乃是这鬼界将军,地府就是吾之家园,末将只是想让家园变得更好。”
阎罗王接着质问:“但仅改善这一点真能让这地府有所不同吗?”
孤遥继续奋慨道:“当然不能,但这只是起步。地府有些制度属于陈规旧俗,需要循序渐进地去改变,然末将一人实在是势单力薄,还望王爷助末将一臂之力!”
今次孤遥重提改善地府规制一事再次勾起了阎罗王尘封已久的少年心志,语气稍显积极问道:“闻方才将军所言是已寻得封印记忆之法了?”
孤遥应声回道:“末将已在孟婆处讨得方法,现在只等众阎君批准实施了。”
阎罗王再次思索片刻,兴致高昂道:“好,本王就陪汝‘疯’一回!”
如此,孤遥凭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以及阎罗王在地府的威望,终将其余九大阎君说服施行魂魄记忆保留的提议。
提议获批的次日孤遥便带领一队鬼卒前往距地府最近的一处野鬼聚集地。
聚集地乃是一座山岗,随处可见孤魂野鬼在游荡,孤遥感受着周围的怨气调侃道:“幸好这里不是人界,否则不知又要造就多少僵尸。”
岗上,怨气更胜一筹,一路走来终于见到几只噬魂兽。几只畜生见众鬼卒走近立刻警觉起来,随着孤遥一声令下众鬼卒便开始驱赶噬魂兽。
片刻功夫几只噬魂兽便被驱散,钟良正欲下令采集鬼枯藤时却被孤遥喝止:“原地戒备!”
众鬼卒戒备不足片刻,头顶上空果然有大量怨气不断汇集,钟良见势不妙忙下令后撤。孤遥随即一道剑气射出,那团怨气竟只被射破了个洞,且片刻后又自动愈合。孤遥再欲施行对策时只见几十道怨气从中分裂出来,似箭雨一般突然朝众鬼卒射来。
面对射来的怨气孤遥自是后闪躲过,然怨气射入一旁石堆后竟折射出来,孤遥诧异之下右手凝聚气盾格挡,虽未受伤却被震了个趔趄。
钟良提醒道:“将军小心,此乃注灵石,能吸收并折射一切虚力。”
此番遇袭使得众鬼卒多数负了轻伤,孤遥听得钟良解说随即下令道:“随钟副将后撤十丈,未得命令不得擅近!”
待钟良率众鬼卒撤远,孤遥体内灵气爆燃,双手剑指不断从各个角度朝那些注灵石挥出,霎时间几十道强烈剑气从不同方向陆续射向空中那团巨大怨气。千疮百孔的怨气再也无法聚合,最终消散于空中。
又待片刻见再无异常,孤遥方才下令让众鬼卒开始采集鬼枯藤。
看着忙碌的众鬼卒,孤遥轻松了口气,沉吟道:“难怪孟婆会觉得此事棘手,这鬼枯藤生长之地果然有些凶险。”
闻言,一旁的钟良向孤遥凑近了几步,低声道:“是啊,这鬼枯藤以怨气为养料,少了;则无法生长,多了;便会出现方才那般的险境。而怨气是由被噬魂兽追赶的游魂所发出,所以这二者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孤遥思量一霎,随即轻笑一声,道:“暂且留下一队鬼卒看守此地,莫要让噬魂兽与游魂有过多的聚集,如此便可控制怨气的产量。”听得一旁钟良应声,随后又坛了一句:“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而后孤遥又吩咐一名鬼卒连土挖掘三株鬼枯藤带回将军府。
孤遥率众鬼卒回到地府已是深夜,看着略显疲惫的部下孤遥决定先回将军府休整一晚,次日再将鬼枯藤送给孟婆。
孟婆之事基本完成使得孤遥终于睡了个安稳觉,待到日上三竿方才起床。走出房门后一眼就看见了在园中忙碌的小慧。
孤遥漫步至小慧身后见其并未察觉才开了口,轻声道:“小慧姑娘真是园艺好手,才半月功夫便将这园子修理的有些模样了。”
小慧这才察觉孤遥已在自己身后,忙放下手中工具转身恭敬行了礼,而后唯诺笑道:“将军满意就好。”
孤遥接着道:“既然你擅长园艺,那我就再交托你一事。”
小慧轻声应道:“任凭将军吩咐。”
孤遥正了正语气道:“昨日归来带回三株鬼枯藤,你要设法让它们在园中正常生长,这对我很重要!若三株不够尽管开口,如有不明之处可去询问孟婆或翻阅地府典籍。”说着,将一块令牌递给小慧,接着道:“凭此令可自由出入地府各处。”
小慧闻孤遥将如此重要之事交托于自己心中自是十分欣喜,随即面带笑意应了下来。
关于鬼枯藤的一些培育细节孤遥仍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嘱托道:“此事如有什么特殊需求务须向我禀报后再做决断,还有每月一定要将此事进展向我汇报。”
小慧闻孤遥所言这般谨慎,欣喜之余又平添了几分忐忑,她担心自己无法胜任此事;会让孤遥失望。
时隔月余孤遥再次来到奈何桥边。今日前来轮回转世的魂魄并不多,孟婆让最后一名魂魄喝下汤汁后余光一瞥才看见孤遥站在不远处,忙快步迎上恭敬行礼道:“多谢将军向阎君谏言!”
孤遥亦是连忙将孟婆搀起,客气道:“婆婆不必客气,身为鬼界将军为此事略尽绵力实属分内之举。”
孟婆语气诚恳道:“今日已无魂魄前来转世,老身想请将军至寒舍一叙,不知将军可愿赏光?”
孤遥亦有事要问孟婆,索性应了下来。
来到孟婆家中,孤遥安坐于贵宾席座上,不多时茶点也已上齐。
片刻后孟婆见孤遥未动茶点,谦和问道:“这茶点可是不合将军胃口?”
孤遥正思索该如何提出心中疑问时却被孟婆问话打断,只得微微一笑轻声抱歉道:“一时走神;失礼了。”而后轻柔端起面前茶杯送到鼻下嗅了嗅;抿了一口,略显陶醉似的轻声赞道:“好茶。”
孟婆见孤遥这副悠闲模样终于按耐不住,问道:“日前小慧姑娘来过此处,老身敢问将军真想要培植鬼枯藤吗?”
孤遥放下手中茶杯,回道:“是啊,那日率鬼卒采集鬼枯藤时方知其生长环境险恶,日后婆婆须要大量鬼枯藤做料,故才有了培植鬼枯藤的想法。”
孟婆又道:“将军,鬼枯藤所需养分可是孤魂野鬼散出的怨气。”
孤遥语气轻快回道:“婆婆是怕大量怨气会给地府带来麻烦吧?此患我已有计较,也与小慧支会过要谨慎行事。此事权衡利弊,风险值得一犯。”
孟婆见孤遥心意已决便不再有所顾虑,一声轻叹道:“此事最终受益的还是我孟氏一族,既然将军已下决断,于公于私老身都将鼎力配合。”
孤遥见孟婆作出如此承诺自是欣慰,微笑道:“此事有婆婆鼎力相助再好不过。”话落,厅上顿时响起一阵和谐笑声。
少时孤遥见氛围融洽便趁机说出了心中疑问,道:“婆婆。您说被孟氏秘术消除记忆的魂魄还有无可能恢复?”
孟婆对孤遥此问并未多假思索,张口便道:“老身虽法力低微,但已消除的记忆是无论如何也恢复不了的。”
得到如此回答孤遥神情略有失落,只是低沉的应着声。
孟婆见状方才意识到自己定是说错了话,忙弥补似的问道:“将军可是有故人被消除了记忆?”
孤遥此番应邀来到孟婆家正是为寻找恢复倩玉记忆之法,但这仅存的希望却被孟婆的话击地粉碎。听得孟婆此问;孤遥方知自己失了态,忙收了情绪;微笑道:“没有,无事闲谈而已。”但这笑容已略显生硬。
孟婆见孤遥不愿多说也就不再深究,随后孟婆提起为汤汁命名之事,孤遥随即谏言以“孟婆汤”冠之,孟婆亦是十分满意。
话尽茶凉,孤遥向孟婆辞行时却被其留住,道:“将军暂且留步。”
孤遥转身谦和问道:“婆婆还有何事?”
只见孟婆右手一摊;一颗雕刻精致的木质人头便浮现在了掌中,笑道:“此物乃是老身平日里把玩的一件小玩意儿,将军相助之恩无以为报;亦不知将军所爱,索性就将此物赠与将军吧。”
孤遥不愿孟婆记下这份人情,又见这玩物不甚贵重便收了下来,道谢后才辞别离去。
孤遥回府后便将这玩物闲置到了一旁,但他却未料到此玩物竟暗藏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