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连仕俊      更新:2021-05-13 16:42      字数:4338
  张丽丽奔逃出陈公馆后,在天云山下的一处街道口拦了一辆小巴士车,她上了车后,司机连问了三声:“小姐,要去哪里?”她似乎沒有听见似的,神情凝呆呆的,末了那小巴士司机便提高声音又问了她一声后,她迟顿了一会儿,才低声对那司机说:她要到紫罗兰俱乐总部去。她上车時头脑很紊乱,也不知她该去哪里,到赵阿福的绿林别墅去吗?或者到他们的窃宝行动小组常聚的那幢楼房去?这二个地方她都不願意去,她沮咒他们,讨厌他们,恨他们!那么她该到哪里去呢?经过一番思考,她觉得她还是回到紫罗兰厢楼她的起居室去,她需要休息,需要认真的想想,好好的思考思考,况且,此刻她这种神情和模样儿,她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否则,人家会说她是疯子、神经病。她坐在小巴士车里理了理略呈紊乱的头发,从手提包里摸出小镜子照了照脸容,然后掏出绣花手帕擦了擦脸部上的淚痕,接着从手提包里摸出脂粉和口红,取脂粉抹了抹脸部,又在口唇荼了口红。
  是的,她刚才从陈公馆奔逃出来后,她忘记了照镜子,因为她流过淚,脸部上还有淚痕,她发疯似的奔逃出来,头部上的海棠式卷发被风吹得紊乱,近似狼仓相,在理智紊乱、情感悲恸的情况下,她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一个经常出入交际和欢场娛乐场所、讲究穿著和装束的舞女,她奔逃到街道口在拦这部小巴士车之前,她也沒有注意到街道上的人们有沒有见到她这个模样儿,自然,她回到紫罗兰厢楼也不可能让她的姐妹们看到她这个模样儿,以及发觉她流过眼淚,不然她们会无休止的追问她,追问的结果势必会从她口里套出一些话来,她不願意让她们知道她这些事情,更不能让陈四娘知道,不然会招来麻烦。因此,当她下车之前又用手掌平整一下海棠式波浪烫发,一边又掏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部,直到她觉得沒有什么破绽被发觉后,她便付了车费下了车,她快步往紫罗兰俱乐总部大铁门走去,进了大铁门,她径直的回到紫罗兰厢楼她自己的卧室。回到卧室后,她随手把门关上,然后一头冲到席梦思床上,她开始伤心的哭泣。呀,他们真的是她骨肉亲人吗?而她真的是他们失散三十年的亲骨肉女儿、姐姐吗?
  一会儿张丽丽不哭泣了,她想起了那串珍存在饰妆台抽屜里的首饰匣子里的银项链和存放在抽屜里的那本相册子本,于是她翻身从席梦思床上起来,步到饰妆台前,拉开抽屜,从里面取出一隻黑底金花的楠木首饰匣子,她从十多件收存的首饰中取出那串银项链,把它提在手上认真端详着。呀,这串造型精美、别具匠心的银项链,与刚才那位林夫人,也就是她亲生母亲取出的那串银项链一模一样,丝毫也沒有区别之处,真如一对孪生姐弟。接着她又从抽屜里取出那本相册子本,她翻开相册子本,第一页映入她眼簾中引她注目的是一张三寸见方的双人照片:一个神态威武、身穿国民党军官服、肩佩上校军衔的青年军官,和一个穿著入時的青年少妇。这照片上的一对青年夫妇,也许就是那个年代的她父母吧。她端详、认真辨别照片上他们的相貌和五官,她觉得与刚才在陈公馆那套起居室客厅里,她所见到的那位林董事长和林夫人相比,虽有某些变化,但他们的相貌和五官的许多部位,与照片上青年時代的林董事长和林夫人相比,十分相象。她又翻到第二页,见到她孩童時代的一张半身照片和二张不同姿态拍照的全身照片。另外,还有一张不满周岁的男嬰半身照片和二张不同姿态拍照的全身照片,这男婴也许是婴儿時代的林经理吧,也即是她的胞弟。接着,她又一页一页地翻看下去,她所见到的是林董事长和林夫人不同時期、不同穿著装束的照片,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男人和女人的照片,这些照片也许是刚才林夫人所说的,都是他们夫妇青年時代的同学、同事的照片。
  那么,她现在面对着这串银项链、这本相册子本,以及相册子本里嵌的她四岁孩童時代照片,岂不正是有力证实:那位台北大东亚公司林董事长和林夫人,不正是她的亲生父母!那位林经理和那位林小姐不正是她的同胞弟妹嘛!呀,这是千真万确的!呵,亲人哪,亲人!为什么我不与你们相认呢?是的,他们为了能与她这个失散三十年的亲骨肉相认、团聚,放棄了繁忙的工作和事务,由台北专程来到香港,那么,她为什么不与他们相认呢?她为什么那么铁石心肠?她这样做的结果,岂不将给他们带来多大痛苦、失望、悲伤?此刻,她的脑海里突然清晰的浮现起,已证实是她的骨肉亲人的她亲生母亲的悲伤模样儿,她那亲生父亲以及她的胞弟妹茫然失望的模样儿,当她奔出陈公馆那套起居室客厅,奔逃出陈公馆,拒绝与他们相认時,他们该多么失望、悲伤、痛苦呀!此刻,她想起这一切,心里象万枚针似的在刺痛。然而当她联想到自己的处迂,以及现在身负的使命時,她便无可奈何地痛苦的搖动着头,于是她便伤心的低声悲泣着:“呀,亲人们,我这是没办法的,沒办法的呀!”
  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亮的時候,张丽丽的心情略微平静了,她想起了她该去吃晚餐了,晚餐后她该到什么地方去走走、散散心?还是到舞厅、歌院、夜总会或俱乐部去荡荡、观观?她不能再关在自己卧室里憂煩、悲伤,她需要寻求精神和心情上的安慰、欢快,这一段時期,她都没有过象样的夜生活,好象她离开尘世好久了。当然,她不能到白天鹅夜总会去,象往常那样以舞女身分接待那里的舞客,陪同他们跳舞,她必须以女客或欢光者身分到哪里去消遣、玩乐?最好是到舞厅或夜总会去,必须是超级舞厅或超級夜总会,最好避开所有熟悉的人,香港有几家超级舞厅和超级夜总会她都知道,她虽身为舞女,又在香港欢场娛乐场所混了十多年,然而这几家超级舞厅和超级夜总会她却从沒到过,今晚她必须去荡荡、观观、玩玩。
  张丽丽想定了之后,在饰妆台前饰装了一会儿,換穿上一套天兰底金线条時髦旗袍,这是前次她从新加坡购买来的,今晚她第一次穿上这套旗袍,更显得雍容华贵,光华照人,她在脸部抺了一层浓厚脂粉,唇口荼上腥红的口红,手提一隻烏黑发亮精美小提夾包,跨步走出卧室。通过紫罗兰厢楼廊院,迂见几个姐妹,她笑笑向她们一一招了招手,便走出紫罗兰俱乐总部。她在紫罗兰俱乐总部隔壁一间小吃店里吃了一些晚点,然后乘坐一辆小巴士车。
  张丽丽决定到远离这里的尖沙嘴兰兰夜总会去消遣、观光。这家兰兰夜总会是名蜚香港的超级夜总会,里面设有舞厅、歌院、迷你厅、游乐厅、按摩室、酒吧厅、秀色可餐厅,接待和献艺的,除了一部分是香港摩登名星外,而大部分都是洋男洋女。原来这家兰兰夜总会的老板是美国籍的,所以这家夜总会的一切都是超洋化的。这里的门票票价每张壹佰元港币,而来到这里消遣、观光、游乐的,除了香港名流之士外,而大部分是外国富商阔老,还有不少外国水兵经常出入于此。
  此刻,兰兰夜总会大门口前停满了各式各样高级轿车,大门口前五色缤纷霓虹灯在闪烁、跳跃,不断交替变幻,以迷人的色彩光耀招徕游人来客。张丽丽付了车费下了车,售买了一张门票,便径直的往厚实的色彩活动玻璃大门走去。一进入活动玻璃大门,马上有二个怪物般的胴体展现在她面前,她的视线竭力想回避开它们,然而它们身上仿佛放射出一道強烈的滋性,把她的视线紧紧的吸引住,原来面前正壁上立着一个洋男和一个洋女胴体塑象,它们紧紧相搂,向人们献媚的微笑着,正壁周围点缀着十多隻色彩迷人电灯,色彩电灯光焰投射在胴体塑象上,使人见了好象站立着一对活灵活现的男女,把它们胴体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人们面前,给人以肉麻之感。
  因为这里是超级夜总会,所以样样都是超级的、洋化的。此刻塑立在张丽丽面前的这二具相搂热恋的洋男洋女胴体塑象,勾引似的展现在她面前,这並不稀奇古怪的。正当她的视线被那二具胴体塑象紧紧的吸引着的当儿,这時从她的斜后面,只见二个外国水兵各搂着一个洋女走近她身边来,二个外国水兵一边搂着洋女,一边放肆的互相吻着洋女唇口,他们在胴体塑象前停住步,瞟了瞟胴体塑象,叽叽喳喳地会了几句英语,放肆的扬声笑了一阵子。接着那二个水兵视线投落到张丽丽身上来,他们癡望了她一会儿,然后吱吱瓜瓜地会了几句英语,朝她癡笑了一会儿,随即朝她扬了扬手,说声:“拜拜!”,便相搂着洋女在她身边擦身而过,往右边一处游乐厅走去。在香港她见过不少外国水兵在大庭广众场所,搂抱女人当众亲热接吻的场面,所以现在这二个外国水兵搂着洋女热吻场面,並不足以为奇,因此她不悄去看他们、理睬他们。
  张丽丽移步往左边一扇大门走去,这里便是超级舞厅,此刻舞厅里扣人心弦的歌曲在柔绵绵的飘荡着,台前一个歌女在引吭高歌,隨着歌曲的节奏,舞池上有十多对男女在翩翩起舞,然而在舞厅周围的雅座上坐着二十多位舞客,男客身旁都有一个娇装艳服、穿著時髦的妙龄女郎在陪伴,女客身旁也有一个装束入時、风度翩翩、相貌英俊少男陪伴,这些妙龄女郎和英俊少男,也许都是这超级舞厅里的接待生或舞生吧。因为这些男客和女客,都那么专精会神地与陪伴他们的少女和少男亲热聊谈,所以並沒有注意到她这位不速之客进入舞厅。她进入舞厅后,选了一处僻静雅座坐下。不一会儿,有一个风度翩翩、穿著入時的英俊少男走近她雅座前来,英俊少男彬彬有礼地弯腰向她行了一鞠躬。她知道这是要来陪伴她的少男,这超级舞厅凡是接待生或舞生陪伴客人時,客人都得付一笔陪伴费,当然,对她来说付一笔陪伴费並不是大不了的事,不过她今天心情不好,她今晚来到这超级舞厅仅仅是为了消遣、观观、荡荡,並不需要找一个英俊少男来陪伴,况且,她与周围雅座上的华贵妇人、太太及小姐们相比,她的身分和她们的身分相差较大,她怎么有资格需要一个英俊少男来陪伴呢?她是风尘舞女,她也是接待、侍候过男人的女人,若不是赵阿福这段時期要她去执行一个使命,她今晚还不是在白天鹅夜总会舞厅,与这里的接待生和舞生一样陪伴男客聊谈娛乐、陪伴他们翩翩起舞?她抬眼朝那少男冷漠的一瞥,搖了搖头。那少男显然领会她的意思,马上又向她施了个礼,便走开了。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男服务生,他端来一杯咖啡走到张丽丽雅座前,朝她施了个礼,把那杯咖啡搁在桌面上,然后又朝她施了个礼,便走开了。她端起咖啡一口又一口的喝着,此刻她的目光投落到邻近雅座上,他们都是成双成对:一男一女。尽管他们的年龄相差较大,然而他们却那么亲热的聊天,谈笑风生,无憂无虑,好象这里的小天地便是他们的乐园。她似乎有点感到寂寞、孤独,她后悔刚才那个英俊少男要来陪伴她,她不应该拒绝他,若是此刻那个英俊少男也在陪伴她,与他也那么亲热的聊天,谈笑风生,无憂无虑该多好呀!来到这超级夜总会舞的那些贵妇人、阔太太、公主小姐,她们可以找英俊少男陪伴,她为什么不可以呢?她虽是舞女,可今晚她来到这兰兰夜总会舞厅也是女客,她为什么不应该享受这特殊待迂,也与那些贵妇人、阔太太、公主小姐一样让英俊少男来陪伴,享受人生这一大乐趣?可是她已经错过了这个机会,此刻若是她再去找那个英俊少男来陪伴她,已不可能了,而且这样做,岂不太不象话了吗?她疑呆呆的坐着,孤独、寂寞感越来越浓烈地襲上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