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还未恨，恨之晚矣。离未成殇，殇之痛矣。”
  沙哑的声线让叶枫手中一顿，也让江寒头一次露出了爱恨交织的复杂神情。
  幻生，这个来自剑冢的弃剑。
  叶枫将江寒护在了身后，但是又拿不准幻生到底在哪，只能面对着江寒绕圈。
  幻生若是真的出手，叶枫对于自己能拦住他并不抱有希望，毕竟双方的境界差的太多了。
  “不要多管闲事，我想杀她，你根本拦不住我。”
  虚无缥缈的沙哑声线在叶枫耳边萦绕，也让叶枫根本无法根据声音判断幻生的位置。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声，四周的环境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太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悬的星空。大漠消失了，叶枫与江寒仿佛立足于星空之上，像置身于无数镜面之中，反射出两人的身影。
  “这是。。。”
  眼中的这一切让叶枫感到不真实，这实在不像是一个‘人’所能做到的。
  “这是幻生的招牌了，《藏剑术》，《画中仙》，《镜中人》，《梦里花开》。”
  江寒如数家珍一般，虽然她对幻生异常了解，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幻生的实力与十年前的差别如此大。
  “十年前的幻生，远远做不到这个地步。”
  叶枫淡淡的拔出了手中的长剑，此时的他面对的是一个能与燕云争锋的顶尖剑客，想要在幻生的剑下保住江寒。。。。。
  不得不说，江涛高估了叶枫，也低估了幻生。
  “看在你是剑冢剑客的份上，我可以让你走。”
  星空下的棱镜反射出叶枫凝重的脸，这绝不仅仅是剑冢剑术所能达到的程度。
  “所以，幻生，你和玄门天宗是什么关系呢？”
  除了玄门天宗的阵法能造成这种效果，叶枫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
  星辰流转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
  “这不是你该注意的地方。”
  幻生的声音中平淡而冷静。
  “这便是剑冢放弃你的原因吧？你是玄门天宗的弟子，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所以拜入了剑冢。”
  剑冢，向来不接受其他门派的弟子。
  “够了！”
  一道带着璀璨流炎的星辰划过星空，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快到极致的剑光。
  叶枫一偏头，手中的【夜落秋雨】一横，挡下了剑光却卸不去其中的力道。
  去势不减的剑光在叶枫左脸颊上留下一道长七寸，深一指宽的伤口。
  “我想杀你，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滴答。。。
  鲜艳的血珠滴落在星空中，一直堕下无尽深渊。
  江寒拿出手帕，替叶枫擦拭着脸上的剑伤。
  “幻生，与他无关，你要杀的是我。”
  叶枫轻轻躲开江寒的手，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大概知道幻生在这《镜中人》的幻境中是如何攻击的了。
  与生俱来的敏锐感知以及对于剑术的理解，叶枫已然掌握了一点幻生的攻击方式了。
  凭借《镜中人》之术的强大幻术阵法，再结合幻生那已然炉火纯青的《藏剑术》修为，第一刺客名副其实。
  但是再强大的阵法，再犀利的剑术，都有着自己的破绽。
  天下没有绝对完美的功法，人亦没有完人。
  或许，真正无情之人才能将一切置之度外，达到真正的‘完美’。
  只是幻生的破绽叶枫就算知晓了，也无法破除。
  若此刻处于这阵中的是燕云，那结果便又不一样了。
  “幻生，你我之间的恩怨该了清了。”
  江寒突然越过叶枫，站在了前面。
  “我杀不了你，或许今生都杀不了你。既然如此，不如让我死在你的剑下。”
  与其再连累他人，不如慨然赴死。与其无法手刃仇人，不如同自己的亲人死在同一柄剑下。
  “江寒，你还有个哥哥，你死了，你让你哥哥一个人如何独活？”
  “什么？！”
  江寒一愣，哥哥？她的哥哥早已去世了。
  “我的哥哥，江涛？若他真的还活着，怎么不回来见我？”
  原来那个刀客叫江涛。
  这时的叶枫刚知道刀客的名字。
  叶枫无法回答江寒的问题，江涛有他自己的苦衷，旁人很难琢磨。
  而叶枫也不会妄自揣摩他人的心理。
  “让开吧，剑冢的剑客，这件事与你无关。”
  幻生似乎吃定叶枫与江寒了，而情况也正是如此。
  叶枫没有能力破阵，而江寒更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关系，从我答应江涛的那一刻，就有了关系。”
  叶枫一手抬起手中的长剑，另一只手将江寒护在了身后。
  虽然没能力破阵，但是叶枫却能够明辨幻生的大概位置。
  虽然阻止不了幻生的剑，但却能替江寒挡住幻生的剑。
  人之一生，总得有点坚持的东西。
  比如承诺。
  叶枫同样是个遵守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江涛，那么自然要尽全力。
  “不自量力。”
  随着幻生的话音落下，叶枫浑身汗毛乍起。
  星空中的流星像是一支支拖着银色火焰的翎箭一般，带着锐利之势射向叶枫身后的江寒。
  叮！
  叮！叮！叮！
  叶枫拼尽全力阻止幻生的剑气，却依然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而江寒也没能幸免，就算有叶枫护着，依然被一道剑气洞穿了腹部。
  “噗。。。”
  江寒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肚子半跪在了地上。
  “幻生，杀了她，你真的能开心吗。”
  叶枫身上伤痕累累，但是他只是点了穴道简单的止了血。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责任。”
  幻生的声音无悲无喜，杀掉江寒在他看来，似乎真的没有任何负担。
  “那你的错误呢，你承担的什么？”
  “我承担的，是无休止的噩梦与煎熬！”
  又是一道流星划过星空，直指江寒的喉咙。
  这一剑叶枫挡不住，所以他很干脆的站在了江寒身前。
  “你不怕死吗！”
  幻生愤怒的声音传出，叶枫的行为令他无比恼火。
  “最少，死的问心无愧。”
  流星没能穿过叶枫，而是险之又险的从叶枫身旁闪过。
  嗤。
  星空中的棱镜被流星击碎一角，露出了一抹土黄色的沙地。
  “就算如此，你也失败了。”
  气氛沉默了一阵后，幻生突然出声了。
  星空一点点破碎，什么也没有留下。
  夜空褪去，烈阳与黄沙再一次显露在叶枫的眼中。
  这片沙地上已经变得满是沟壑，这些都是幻生的剑气遗留下的。
  “咳咳。。。”
  江寒咳出了一团血块，鲜血混着内脏的碎片。
  幻生的剑气，已经把江寒的小腹搅的一塌糊涂了。
  “咳，，，带我去见我哥。。。”
  江寒捂着小腹，嘴唇发白的用哀求的眼光看向了叶枫。
  “好。”
  叶枫没有拒绝，他将江寒拦腰抱起，此刻的江寒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原来我哥哥还没死，原来我哥哥还没死。。。”
  一路上，江寒不断的轻声重复着这句话。
  是啊，你还有个哥哥，若是你早些知道该多好。
  幻生的剑气不是那么好扛的，叶枫也不是什么出色的大夫。最少，现在的叶枫没有一点办法救治江寒。
  “叶枫，咳，，，你说我做错了吗？”
  “谁也没错，这本就是一个没有对错的世界。”
  叶枫没有直接回答江寒，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对错都在于每个人的理解。
  有的人觉得对，哪怕这件事再不合理，再不道德，在他眼里就是对的。同样的，有人觉得不对，不论怎么他也依然觉得不对。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江寒虚弱一笑，惨白的脸在这一刻突然涌上了诡异的红晕。
  “不知道，但是足够你见到你哥了。”
  叶枫觉得喉咙有点塞，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越来越容易被这些情感所触动。
  “咳咳，，，爹娘如果知道哥哥还活着，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江寒喃喃自语，哪怕她已经非常虚弱，但是她的话依旧还是那么多。
  叶枫抿着嘴，脚下发力。
  坚持住啊江寒，说不定，江涛有办法救你。
  幻生的剑气在江寒的小腹和丹田肆虐，江寒原本已经止住血的小腹，也开始慢慢渗血。
  叶枫身上的伤口也因为他不停的运功前进而崩裂。
  呜呜呜。。。
  叶枫听到了，江寒也听到了。
  那是箫声。
  江涛站在一株枯树的树枝上吹着他的玉箫。
  看来鸿明没有在江涛这里浪费时间。
  而立足于树枝上的江涛也看到叶枫与他怀中的江寒。
  “怎么回事？”
  江涛不知所措的看着江寒，朝着叶枫问道。
  “抱歉，我拦不住幻生。”
  叶枫长叹一声，他拦不住一个不灭境的武者，更拦不住一个不灭境的刺客。
  现在的叶枫，也不过一十六岁。他没有那些民间传记里的主人公那么强大，无法打破人体极限，更无法在十六岁的年纪达到不灭境。
  “哥哥。。。。若是早点知道还有个哥哥。。。。”
  江寒凄惨一笑，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孤家寡人。若是早点知道，她或许不会走上这步。
  人生在世，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叶枫将缩在怀中的江寒轻轻的放在地上，一只手扶着江寒的后背，为她输送真气续命。
  “小妹，你还有哥哥。”
  江涛仅剩的一只眼睛也湿润了，这么多年了，终于听到了这一声久违的‘哥哥’。
  叶枫默然，人到底要造多少杀孽，才能洗刷心中的恨意。自己不能说什么，从某种意义上，他自己与江寒并没有区别。
  父亲走了，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母亲与曹姐至今不知身在何方，自己的家乡更是在蛮族的铁骑下化为一座空城。
  叶枫自己同样将所有的血与恨算在了月王的头上，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有一天能够手刃月王。
  “我，，，我，，，，”
  江寒口中的鲜血不停的流出，让她剩下来的话再给也无法说出口。
  幻生的剑气已经将江寒的内脏搅得粉碎，便是神医在世，也难以挽救。
  不灭境的强者想杀一个不入流的武者，太简单了。哪怕再高明的大夫，也无法为一个内脏几乎破碎殆尽的人医治。
  江涛不停的轻轻擦拭着江寒嘴角流下的血，泪水模糊了双眼，胸中的悲呛让这个钢铁一样的汉子声音梗塞。
  “我知道，我都知道。”
  江寒不再说话了，她留下了最后一抹微笑，闭上了眼。
  叶枫放开了输送真气的手，缓缓的站了起来。
  江涛抱着江寒，一行浑浊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顺着满是伤痕而略显苍老的脸流下。
  “睡会好了，多睡一会，没人会打扰你。”
  他轻轻的摇着江寒，像是在哄小孩睡觉一般。
  江涛用颤抖的声音哼着家乡的摇篮曲，无神的独眼凝视着前方的戈壁。
  荒凉的大漠上，好不容易相认的兄妹，却被生与死生生隔开了一个世界。
  风起了，黄沙带走了江涛浑浊干涩的泪水。
  “要用多少悔，才能换回曾经的一切。要纳多少悲，才能挽留再也留不住的人。”
  风停了，摇篮曲停了，一个兄长静静的抱着自己的妹妹。
  江涛自断了经脉。
  他，去寻她了。
  去寻他走丢已久的亲人。
  叶枫闭上了眼睛。
  他开始后悔自己来到大漠，开始后悔遇见这对兄妹。
  悲化哀风何做沙？
  痛随殇曲谁人奏？
  一切的一切，悲风缠身，也许终身难以逃离。
  肩头的小苍鹰似是有所感应，也发出了‘呜呜’的哀鸣。
  叶枫，是最后的见证者。也将是江家兄妹悲剧后的唯一承担者。
  江涛的玉箫掉落在了沙地上，叶枫将其捡了起来。
  大漠上没有什么太好条件，叶枫只能挖了一个沙坑，将兄妹俩安葬。
  枯木是他们的墓碑，【夜落秋雨】，则成了叶枫为他们留下墓名的笔。
  不知哪天，或许会有沙暴经过。让这草草安葬的兄妹重见天日。
  或许，也不会再有人还记得他们。
  江涛，江寒。
  箫音袅袅，悲思戚戚。
  叶枫独在大漠之中，重新吹响了这支玉箫。
  大漠，还没有走完。叶枫的人生，也没有走完。
  似乎若有所悟，有些东西，叶枫从一开始就不该有。
  而心底的潜意识也在不断提醒叶枫:早晚有一天，他将放弃一切。
  悲歌伤人，哀音灼心。
  寒箫依旧，独留一人为谁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