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什大学，校长办公室。
  克斯玛的白发和胡须在微微颤抖，办公室门窗紧闭没有一点风，可是克斯玛的衣衫却微微鼓动。
  黑发的中年人坐在克斯玛的对面，正是在在那片修罗地狱般的野人山中目前唯一的幸存者，陈易寒。他脸上焦黑，衣衫破乱，身体和克斯玛一样微微颤抖，不同的是，他全身颤抖是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悲痛，而克斯玛，是因为愤怒。
  事实上，陈易寒自入学以来近二十年，从未见过克斯玛如此愤怒。在他的印象中，这个老人从来都是镇静自若，即使是面对这个世界上最恐怖也最伟大的生物，神。
  就连死神也对这个老人网开一面，可这个时候，这个老人因为愤怒而全身颤抖。
  “所以说，现在，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那个女人，切茜娅，复活了，对吗？”克斯玛语气略带沙哑的问。其实完全没有问的必要，这个世界上能同时让希维尔死亡，摩西下落不明的东西实在是不多，大概只有那活在传说中的神做得到。
  “要不要派出搜救部队，摩西部长现在还不能确认死亡，事实上就连希维尔部长也未必就一定是阵亡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大范围的仔细搜索整座野人山。”
  克斯玛没有说话，直到现在根据陈易寒的描述，他还是没有百分之百的确定出现在那座并不起眼的丛林里面的。一定是切茜娅，圣经.启示录中伟大的媚惑天使，木族令主。他深深地吸气，说“陈易寒，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现在你需要做的是继续留在野人山附近的飞行基地里，你是那片区域的唯一封令人，必须保证至少所有的情报都要在你的掌控之中。另外，这个盒子….”
  “这应该是我临走之前希维尔学姐放在我的直升机上的，我的飞机上本来没有这东西，我觉得这一定是很重要的，说不定和切茜娅有很大关系的东西，所以我就把他带回来了。更何况，这….这是学姐用命换回来的东西。”陈易寒的声音越来越小。
  克斯玛拿起了那个黑色的小盒子，盒子是完全封闭的，大概会有保护机制一类的东西。他敲了敲盒子的底部，却没有听出这盒子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盒子黑的令人觉得有点虚幻。
  陈易寒站起身，他知道自己该走了，这种级别的情况本就不是他这种人有能力解决的。他向着校长微微鞠躬，然后转身离开。上杉震和查军赌校长赢，他陈易寒这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何尝不是赌校长赢？比起虚无缥缈的神道，他更相信眼前的这位本该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孙子或者重孙子在身边轻声言语的老人，有能力彻底改变他们这群人的命运。
  他推开门，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差不多和克斯玛一样老的老人，只是他穿着远不如克斯玛那么体面，头发几乎已经全掉光了，眼神迷离像是刚刚喝醉了酒。可陈易寒见到这个老人的时候神色比刚刚面对克斯玛还要恭敬，他咔的一声立正，对着这个老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德国军礼。老人随意的一举手算是回礼，然后便不再看陈易寒，走向克斯玛校长的办公室，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还没有得到同意便推门而入。大摇大摆的坐在了克斯玛的对面的椅子上。克斯玛正在办公桌后面的大书柜里翻找着什么，老人也不急着搭话，只是自顾自地找了一个空杯子倒上了满满一杯的红茶。
  “进我办公室不敲门就算了起码帮我把门关上吧。”克斯玛抱着一大堆泛黄的卷宗回到了办公桌前坐下。
  “我这不也是关心你这个老朋友嘛，不然好好地觉我不睡，干嘛来帮你收拾这烂摊子。”老人打了个响指，檀木制的沉重大门砰地一声关闭。“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两年零七个月了吧。”克斯玛说，“快三年不见了，你好像又胖了不少啊，你要是还是不锻炼下一次我就要去病床上见你了。”
  “我宁可死在病床上，也不想被那东西弄得连具尸体都留不下来。”老人轻轻地喝了一口红茶，“这一次你总算是知道痛了吧。”
  克斯玛没有说话，双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卷宗，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们两个合作有四十年了吧。”老人的语气变得轻柔，“我记得我还没见过你吃这么大的亏。无论这里是军队还是学院。”他顿了顿，又说，“其实你已经老了，我也老了，我们早就该进棺材了，可你是不愿意死，至于我，活得太久了，什么事情都尝试过了反而变得怕死了。你想证明那种东西是可以被杀死的，你已经做到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去死呢？”
  “奥古斯特，其实早在十八年前，我想我就已经该死了，可是上帝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给了我一个弥补我的错误的机会。那我就不能死，有些事情，如果我死了，就真的没有人还能记得了。现在，上帝吧另外一个机会送到了我面前。”
  “那个男孩？”
  “对，那个男孩。这是一个伟大的预言。他的命运从出生就已经没有任何改变的余地。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他确实有能力，改变整个封令人种族的命运。”
  “所以，他到底是…”
  “我说过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会是什么东西，或许是传说中的真正的神族，或许是鬼，但其实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鬼，你我也不例外。”
  “那你说，他是能让所有令主永远回到地狱，还是可以彻底解决这个世界所有的战争？”老人放下了手里的白色瓷杯，和克斯玛一样十指交叉。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存在，战争就不会停止，对于我们来说，要么就是最后一个人类死在令主的手里，要么就是我们杀死所有的令主，然后我们自己就会爆发一场更加惨烈的战争。幸存下来的，就是这个世界新的神。”
  “然后呢？他们继续统治着这个世界，几千年后被另一群人推翻，然后呢？”老人轻轻叹气，“所以我们到底有没有真正改变这个世界的命运？”
  “永远都未曾有人真正改变过这个世界的命运，即使是几千年前那些被我们称之为神的东西。他们，其实也被某种未知的东西统治着。”克斯玛说着将手里的卷宗推向奥古斯特。“这些都是我最近一段时间找出来的。”
  “你是说，那些神不是最高的统治者，他们上面还有….还有其他东西？”叫做奥古斯特的老人举起了茶杯却忘记了喝。
  “只是我的猜测。”克斯玛说，“自从我发现希维尔开始了她的天谴计划，包括二十年前土族令主的死亡，都让我怀疑，是有人主动将这些令主的信息暴露在我们面前，并且引导我们靠近他们。所以我才会放任希维尔研制出了那颗天谴子弹并且把她送上了那座野人山。但是是我低估了那位还未苏醒的令主了。”
  奥古斯特抬起了头，一直像是一个退休老人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丝锋芒，“不管这东西到底是刚刚苏醒还是已经有了属于令主的力量，他既然敢杀我的学生，我就敢让他万劫不复。”
  “这么多年了，你才刚刚离开你的阁楼，就想杀人了？”克斯玛脸上终于有了微笑，“要杀人也轮不到你，杀人是我的事，你就好好地待在你的阁楼里喝酒，看女人。要是有一天我死了，就只有你还能保住我们的学校了。”克斯玛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他的落地窗正对着卡什大学的操场，刚入学的新生正三三两两的人在散步，高年级的学生有的在练习格斗技巧，有的在练习令的配合作战。不时传出一阵阵的叫好声。还有的坐在草地上默默地背书。
  “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卡什大学，只能是一所大学，或者是一支军队，而不是神道的傀儡。必要的时候，卡什大学的命运，可以由你来决定。”克斯玛缓缓地拉回了窗帘，转身坐下。
  “说的像遗言一样。我们两个谁先死还不一定呢。”奥古斯特又变回了那个苍老的有点疲倦的老人。他将杯子里的红茶一饮而尽，然后拿起了桌子上的卷宗转身离去。
  “对了。”奥古斯特的身体在门口突然停住，“你给萧明渊的评级是月，你认真的？”
  “不，这个等级其实不能形容萧明渊的能力。”克斯玛说。
  “确实，我们两个是同一年入学的吧？我记得我们两个入学的时候都是玄字级。这在当时已经算是佼佼者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血统变得越来越不值钱了。”
  “不，我的意思是说，月字级还没有办法形容萧明渊现在的水平。他远不只此。他是天才。”克斯玛轻声说。
  “天才？我好像很久没在你的嘴里听见天才这两个字了。”奥古斯特说，“就像我很久没有在你嘴里听见加薪这两个字了。”
  “拜托，你在我这里挂着副校长的名号白吃白喝二十多年了，你还想要加薪？”克斯玛眉头一皱，“想加薪是吧？等我死了换下一任校长再说。”克斯玛顿了顿，说“不过他确实是一个天才，至少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哦？”奥古斯丁，卡什大学现任副校长挑了挑眉，“连你都算不上天才吗？其实那天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你本来有机会杀了那东西，可是你把这个机会让给了另外一个年轻人。我开始好奇了，萧明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就是应给多给新人一些机会吗。对了，你还记得凌羽飞吗？”
  “当然记得，去年他选了我的神族历史课，班级第一，我本来以为他是可以拿奖学金的，可是据我所知他好像没有毕业？今年还是一年级。”
  “虽然我暂时还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来参加期末考试，但是我觉得，他很像刚入学的我们。我们都没有掌控全局的能力，最后的时刻，我们只能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然后心甘情愿的做一块垫脚石。最后能像我们伟大的神挥出那致命的一剑的，只能是萧明渊。所以我才让凌羽飞和萧明渊住在一起，萧明渊就是一柄绝世之剑，他需要一个鞘。”克斯玛也喝干了手里的红茶，把玩着那个晶莹剔透的茶杯说。
  “你确定凌羽飞是一个剑鞘？现在不管怎么看他都比萧明渊更像一把剑。他去年执行任务的时候杀了整整六十个毒贩就只是为了做一个医学实验。他的记录劣迹斑斑，要是按照校规他不光该被退学，还该进监狱。”奥古斯特说。
  “校规从它制定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指望他能被遵守。那个男孩的心里有一个执念，心里有执念的人往往更好控制，因为为了那个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我承认，萧明渊现在连一块璞玉都算不上，但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神族蠢蠢欲动，只有把那些令主一个一个揪出来，我们才能知道，神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克斯玛放下了茶杯，靠在了办公桌后舒适的椅子上。只有在这位副校长面前，他才会罕见的露出疲惫的表情。“记得，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不管你是以怎样的身份，你都一定要留在学校。一定。”
  奥古斯特轻轻点头，然后走出了校长办公室，厚重的檀木大门在他身后关闭，他转过身，仿佛可以透过门再次看见克斯玛，克斯玛也抬着头，两个认识了恐怕已经不止一个世纪的老朋友，隔着大门，对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