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约架
作者:北缘妖孽      更新:2021-05-13 11:11      字数:5745
  浔阳城外的芝溪河像极了含苞待放的姑娘,蜿蜒的河道就好似姑娘们的身段,妖娆多姿。
  河道经过龙湾山,河岸边生出一大块宽阔的平地,上面长满了又短又密的黑麦草。周边的农户时常牵着牛羊,在草地里埋下桩子,牛羊绕着桩子老实吃草,农夫则躺在草地上盖着草帽,翘起腿脚,嘴里吸吮着略微发涩的青草嫩芽。
  这块草坪子唤作下龙坪,从下龙坪沿着河道往上走去,不出半日便到龙王堰。这座名为龙王堰的堤坝年代久远,据传还是六百多年前宋氏先辈迁徙至浔阳城接任城主大位后着手修筑的。
  下龙坪上,陈青玄牵着孔瞳,左边站着脸色凝重的王泽,身前则是丁秀。丁秀抬着一只脚跨在石头上,嘴里叼着根长芦苇草,眯着眼睛打量着前方对峙的三人,俨然是一副村头扛鼎人物的模样。
  对于和官学弟子私下约斗苏士川从不曾禁止,有时心情好还会追问几句近来的“战况”,这也是丁秀每次敢不知轻重地狠揍那些个官家子弟的底气。
  而作为二先生的孔笙则要严厉的多,最倒霉的也是丁秀。王泽生性少言木讷,即使孔笙对他处罚,他也只是埋头忍受。可丁秀不一样,每回受罚之前必定还得嚷嚷几声狠话。道士孔笙一听立刻便要火冒三丈,当头就是一戒尺。
  丁秀挨二先生的打最多,但打完之后都会让丁秀演示出白天里打架用的“花招”。若见到不合意之处,那便是心血来潮又是一戒尺。这一回生二回熟,几天不挨道士戒尺的丁秀似乎就觉得浑身难受,所以每次约架甭管输了赢了,这货就好似狗皮膏药总往道士的戒尺下钻。久而久之,草堂中四名学生的“花招”本事就属丁秀最为熟稔。
  孔笙是青羊观的观主,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真神仙,这可不是什么猫狗道观花银子自说自话吹捧出来的。三十余年前青羊观建成,道士平日里就炼些养生健体的丹药在相邻村户间半卖半送,若遇有病患稍加闻切便可揪准病因加以施药,这一来二去浔阳城地界便都知晓了这么一位医术高明的道士。
  而真正让众民们口呼神仙的则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场洪灾,连绵数月的大雨将大片泥土从山皮子上冲刷下来,芝溪河上游的龙王堰面临崩决。在狂风骤雨之下,这名道士手持一个白碗登临坝头,而后将碗倒扣。那时,浔阳城周围的人都瞧见了一个半座天空大小的白碗就这样倒扣在天上。后来更是听到一声大喝,似乎是喊的一句“舀水”,而后龙王堰内所蓄的满洪盈水便肉眼可见的被那只大白碗“舀”走了。
  那时候,按浔阳城里头的前几届修行教习所说的,这等人物即便到了朝廷里,最起码也得是个神将级别。
  青羊观的道士孔笙刚到草堂,原本有着二十四名学生的草堂遣散了整整二十名学生只留下了王泽、丁秀、宋倾湄、陈青玄。坐在蒲团上的丁秀性子最急,一见到道士屁股底下就像是扎上了刺,伸着脖子嚷着说只想学那只大白碗的神迹。
  道士先是当头赏了一戒尺,而后说道:“想学我的花招,就不知道你吃不吃得起我的苦头?”
  直到后来丁秀讨得打越多,他的“花招”就越使得眼花缭乱,有时候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道士从来不打骂王泽,更不会在他脑袋上动戒尺,即便有所责罚大多也只是摘抄经卷或是保持单脚作马的姿势来冥想数个时辰。民间对于天灵盖上的一亩三分地是极有说法的,认为头被打得多了就要被打傻、打笨了。大概在道士心中,丁秀倒是什么都好,怕得就是太过于聪明了。
  玄元朝廷在北缘一域共计六万九千余座的大小城池内均立有官学学府,可这王朝的官学名额每十年一轮届,拎着巴掌都能数的过来,得先是经着有势力的宗族挑拣,才轮得上城里乡绅商贾们,至于平头百姓的后辈能识得千把文字便已经是祖上烧了高香。
  而门路更为宽广的氏族大家早就扯动起那千丝万缕的关系,把族中后辈一一塞到普通百姓十辈子也无法企及的仙山福地中去了。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归根究底都是有根本原因的。
  孔笙是苏士川请来的修行教习,可修行一途并非人人可入,除了得有前辈领路之外,能不能踏进炼气士的那道门槛还是看进门人自身。作为二先生的道士曾有过直言,说草堂中属丁秀的修行天资最高,宋倾湄体质罕见,而王泽心性上等悟性却欠佳,至于他的亲传弟子孔瞳则是得了苏士川一句得天独厚,运福俱佳。
  一座草堂五位学生,似乎唯独对陈青玄闭口不言。
  下龙坪上除了陈青玄一拨四人外,另外的三人当中有个身材修长高挑的束冠青年,他的身后则是两名穿着相同紫衣的少年。束冠青年一边和身后两人窃窃私语,时不时又斜眼看向丁秀和王泽。
  两名紫衣少年一会阴笑一会挑眉,最后领头的那位不耐烦地摆摆手后,束冠青年摇着身子上前叫战,道:“我说秀秀,咱李哥说了,只要你们肯低头服输,承认草堂不如浔阳学府,往后唯咱李哥马首是瞻,那么今儿倒是可以放你们一马。”
  话音刚落,陈青玄身边的王泽一脸通红,立刻怒骂道:“姓刘的你有没有良心?先生真真是白教了你五年,是条狗都该知道报恩,你他娘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身上去了?。”
  王泽向来言语不多,这次估计是把憋了在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全崩了出来。
  陈青玄拍了拍王泽的肩膀,努了努嘴道:“你这不是骂狗嘛?”
  刘姓青年翻着白眼冷哼一声,又往草里吐了口口水,说道:“老子喊了他五年多先生,他倒好,藏着掖着不肯传授我们修行法门却留下了你们这些蠢材。好在李家家主慧眼识珠,晓得我个修行的好苗,如今我跟着李哥在学府伴读,早晚也能成为真正的炼气士!”
  丁秀歪着脑袋瞪大了眼睛听着高挑青年扯完这一通,然后一口吐掉芦苇草,抖擞身子双手交叉高举,扭动着脖子咯咯作响。走到青年身边后,贴着耳朵,挑衅地问道:“刘长镜,你说啥?”
  名叫刘长镜的青年心中立刻一阵惊颤,只见丁秀突然扯住他的冠发猛然下拉,一记膝击狠狠地撞在刘长镜的下颌,而后一脚踹飞。
  刘长镜在空中连续翻了三个跟头后一头栽在泥地里,捂着肚子躬成红虾一般的刘长镜面目狰狞,吐出一口连带着四五颗碎牙的猩红血水。
  一击得手的丁秀嘿嘿直笑,伸出右手朝两名紫衣少年勾了勾手指,再度挑衅!
  他这一膝一脚的力道着实给的足,刘长镜此刻腹中疼痛到痉挛,一时半会等同废物。丁秀其实心中跟明镜似的,他们四人当中,王泽的领悟力最差所修习的法术时灵时不灵,若是运气不好使不出二先生传授的“花招”,便也只能算得是一个莽夫而已。而据二先生之前无意间透露陈青玄似乎天生身体存在某种缺陷,根本无法感知任何灵气存在,更不用说施展术法。而小屁孩孔瞳,丁秀压根没看在眼里。
  在丁秀眼中,自己必须独挑大梁!而此刻正是他解决那两个紫衣少年的最好时机!
  “你就是伤了沈碧渊的那个丁秀?你如果只有这等武夫手段,我今天倒是不介意废掉你的手足,就当是给我的狗赔罪了。以后记住了,我叫李延风。”略微显年长的紫衣少年,傲然说道。
  丁秀挠了挠头装聋作哑故意不接那李延风的话茬,但是右手背在身后,嘴角轻声念念有词,一朵璀璨妖艳的火苗从他的掌心凭空窜出,而后猛然前冲,右手火苗迎风便涨,丁秀往那李家二人所在一指,已经成长为火团大小的烈焰立刻飞出,而后再度膨胀,此时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火球。
  火球出现后依旧在不停的急速膨胀,而丁秀此刻却面红耳赤,额头间青筋骤起,瞬间便已大汗淋漓。
  陈青玄暗道槽糕,他博览苏士川阁楼内的三成经书典籍,自然知道这是丁秀所修习焚炎心经中的耀日威灵术,这耀日威灵术乃是正真的炼气士手段。丁秀虽然天资聪慧有所领悟,可还远远达不到能操控施展这耀日威灵术的能力。
  那颗火球在一瞬间抽光了丁秀的灵力之后变的极为狂燥不稳,失去丁秀的牵引后将周围一片草地灼烧成焦黑。
  “你这是找死!”李延风身后那名年纪看似更加年幼的紫衣少年,冷漠道。
  他一把扯开李延风,双手迅速在胸前开始结印再结印!直至第六十三道印结完成,紫衣少年往前一推,一道古铜色手掌由虚凝实缓缓出现,完成印结的紫衣少年明显松了口气。
  李延风兴奋地叫嚷道:“延霆,快,弄死他们!”
  名为李延霆的少年,翘起嘴角,再度捏诀,口道:“去!”
  古铜色的手掌在李延霆的控制下,猛然拍向火球,手掌带着巨大力道在火球上一拍后逐渐消散。无主火球受古铜手掌的推力如同山顶滚落的巨石,而这巨石的目标正是精疲力竭的丁秀!
  丁秀被无法掌控的高阶法术抽空了全身蕴藏的灵气而头昏目眩几近昏厥,此刻眼见火球滚来却无力躲开。即使他知道失去灵力支撑的火球至多只能维持十息形态,可这十息足可让这炙热的火球把自己灼烧成焦炭。
  说时迟,那时快。
  陈青玄窜出的速度好似一只灵活的兔子,他大吼一声,道:“啊泽,出地刺,快!”
  王泽口中默念咒词,而后单膝跪地猛然在地面一拍,那火球之前的地面立刻生出了一道地刺,但王泽的地刺与火球相比实在太过脆弱,只能是稍稍延缓了火球前进的速度。
  王泽焦躁地猛拍地面七八次,而那地刺时有时无,有时竟如春笋一般只露出尖尖小头。
  李延风见状嘲笑道:“原来还有个连通窥门槛都没完全跨过的废物啊。嘿,让我来教你地刺怎么出!”那李延风在王泽身前位置指了三次并大喝一声:“地出牢笼!”
  王泽身下瞬间扎出三道锋利且粗壮坚硬的地刺柱子,王泽施展出的地刺与之相较真可谓是班门弄斧了。
  三道地刺交叉纵横将王泽死死卡了住,其中一道地刺将王泽手臂洞穿!
  而火球,转瞬即至!
  陈青玄的速度比那火球略快一丝,可这一丝时间完全不足将丁秀拖离出火球的前进轨迹。
  电光火石之间,陈青玄飞身而起跃过丁秀,直奔那冒着烈焰的火球,似乎要一脚将其踢飞。
  “不知死活!”李延霆嘲讽道。
  “砰!”
  一阵巨响伴随着耀眼的光束,火球在眨眼间不可思议的炸裂成数十块大小不一的火团飘零天空,在未落到地面之前,这些火团便如烟火般转瞬即逝。
  李延霆瞪大了眼睛,惊愕道:“这不可能!”
  陈青玄连忙扶起丁秀,挥散火球熄灭散出的烟雾,他的身前赫然站着一名童子皱着眉头,显然很不高兴。这童子正是青羊观观主的嫡传弟子孔瞳!
  只当孔瞳气呼呼的想要再度出手收拾李家二人时,原本青天白日的天空中忽然雷鸣滚滚,孔瞳听到雷声明显吓了一大跳,悻悻地缩了缩脑袋,而后朝李家兄弟挥了数次稚嫩的小拳头后才肯作罢。
  李延风和李延霆相视一眼后心有灵犀,显然看出了孔瞳的不凡,二人心中没了底气知道再争斗下去必然讨不得好,此时正拉起刘长镜打算悄悄离开。
  此时,芝溪河畔一个清亮的女声和马踏之声传来!
  “伤了人就想走,问过本小姐了吗?”白马白衣,踏水过河拦在李家兄弟面前。
  李延霆紧锁眉头,不甘示弱道:“宋大小姐,那你想怎样?我李家与你宋家也算世交,我父与城主大人亦是同僚,怎么,你想与····”
  骑在白马上的宋倾湄不耐烦地说道:“停停停,你今天除非能扯出祖宗来,不然本小姐都是要揍你们的。”
  李延风气急败坏,咒骂道:“宋倾湄你别不知好歹,真以为我们怕你?还是我李家会怕你宋家?”
  李家兄弟显然是极为忌惮宋倾湄,更或者是忌惮宋家在浔阳城的威势。哪怕此二人嘴上不落下风,可终究不敢将这位城主之女如何。反观宋倾湄正满脑子盘算如何让这李家兄弟留下点代价,只不过这李延霆是浔阳官学现任修行教习周继宗的得意门生,大概有通窥二阶的实力以及一个通窥一阶的李延风,光凭宋倾湄自己一人怕是讨不了好。
  宋倾湄溜着白马绕着李家兄弟和刘长镜转圈,突然间灵光一现,她打了一个指响而后跳下白马。
  “本小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样,你们既然弄伤了阿泽更差点伤了秀秀的性命,我呢就出一道术法,只要你们破的了,那今天的事就一笔勾销,怎么样,敢不敢?”宋倾湄说完啧啧小嘴,神情似乎对李家兄弟极为不屑。
  李延风本想拨腿就走,可弟弟李延霆却接了话,道:“好,就依你,有什么厉害术法尽管使出来,李延霆都接着。”
  宋倾湄眼中精光一闪,连声叫好,然后一步一步退到河边。
  丁秀坐在一个土包上凝息吐纳,原本的虚脱感正慢慢退去,体力正逐渐恢复。陈青玄在王泽的手臂伤口按上了黄泥土先止住了流血又从衣衫上扯下布条,暂时将其伤口包扎固定。不过王泽流血过多,此刻脸色依旧苍白得很。
  这时,饶有兴趣看着宋倾湄施展术法的孔瞳从身上的小口袋里掏出了几颗黑色药丸,递给陈青玄后说道:“先生给我的糖豆,给阿泽哥哥吃。”
  陈青玄看到孔瞳拿出的黑色药丸,连忙接过给王泽服下。这药丸由苏士川亲自炼制,他自是认得的,服下药丸的王泽脸色明显有血色回转。
  见到王泽好转,陈青玄此时才有心思注意到河畔的女子正断了一截河水!此时河水在女子从操控之下竟然化成一颗颗水珠,而后水珠化成水雾!白茫茫的一片连绵不绝!
  宋倾湄全神贯注,喝令道:“升泽!”
  好似无穷无尽的水雾如同通灵一般将李家兄弟和刘长镜弥漫包围,虽然毫无伤人之力,却可蒙蔽视觉!
  宋倾湄朝着陈青玄和丁秀大声喊道:“快来啊,打落水狗啦!”
  陈青玄眼神一亮,立刻冲进了白雾之内,身后孔瞳也一摇一摆的跟入其中。
  而丁秀连忙吐纳收息后就好似打了鸡血一般,抄起身边一块板砖大小的鹅软石就冲进了迷雾。浓郁的白色水雾,在宋倾湄的操控下有了灵性,遮挡住李家兄弟视线却能给陈青玄等人指引路径。
  刘长镜只看到身前晃过数道人影,紧接着嗯嗯啊啊不断的惨叫声从李家兄弟的口中发出,周边还有十几道地刺毫无规则的凌乱出现,差点将自己扎了一个透心凉。
  当迷雾散去,李延风和李延霆一身血迹斑斑,衣衫褴褛地躺在草地里抱着脑袋。
  宋倾湄牵回白马,对刘长镜说道:“你既然想当奴才就别说做过先生的学生,不然就给本小姐滚出浔阳城。现在,赶紧带着你的主子们滚。”
  刘长镜撑着他的两位好主子一瘸一拐的走了。
  痛打了李家兄弟的丁秀显然很高兴,有意无意间总是余光飘过宋倾湄,短暂却热忱。
  宋倾湄一脸笑意,可一转头这名宋家掌上明珠的脸色立刻晴天转暴雨,带着怒意兴师问罪道:“好啊,你们现在打架也敢不喊我了?”
  “嘿嘿,倾湄你别生气,是青子说,男人打架不好带上娘们。”丁秀嬉笑着说道,暗地里又朝陈青玄可着劲的眨眼努嘴。
  陈青玄见状只好默默顶雷,尴尬一笑。
  下龙坪经历了今天的浩劫之后显得有些满目疮痍,可当冬季的白雪覆盖住伤疤,春天必将带来更加旺盛的生机。
  王泽骑上了宋大小姐的白马,而丁秀走在最前头牵着栓绳。宋倾湄拉起孔瞳的另一只手,问道:“娘们就不能打架了?”
  陈青玄苦笑着回答道:“能的··能的。”
  宋倾湄眯着水灵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下次再敢不带我,就别想让我在先生面前替你们说好话!”
  陈青玄道:“那可得秀秀说了算呀,打架这事我从来都是只有看热闹的份。”
  宋倾湄可不管,说道:“你是大师兄,我就认你!”
  陈青玄无奈地摇头,宋倾湄笑颜如花。
  河岸边,落花坠入流水,尚未结冰时总显得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