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0章 谁之死(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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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如来不负己 更新:2021-05-13 03:56 字数:4169
“蓝月?不,我不知道。”不知是何事,她肯定地回答。
对方似乎又再问了两、三个问题,她仍是回答“不知道”。
“如果想到什么,我会主动连络。还有,我会问问家兄。那么……”
挂断电话后,恭司问:“什么事?”
“去过我们工作室的史塔福特警官打来的,问我是否听过『蓝月』这个名字。好像在辛格运河有一家以它为店名的咖啡店,想知道我是否听水岛提过,或是知不知道有谁被叫做『蓝月』。”
“为什么会问这种事?”
“好像是从水岛的随身物件里找到写着『蓝月』与『星期六晚上九点』之类的纸条。”她不感兴趣地说着,开始冲泡咖啡。
或许不是没有兴趣,而是因为一大早便嗅闻了死亡气息,心情低落的缘故吧!
“不想找个晴天出远门散散心吗?搭火车越过国境,去布鲁塞尔或布鲁日看看。”恭司问。
阿雅啜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我曾经与水岛及亚妮妲三人去布鲁日兜风,当天来回,是租车前往。”
被对方抢先一步了吗?恭司感到遗憾,却又想象明明就是三角关系的三人,在彼此均不知情的情况下挤在同一辆车内的样子,内心开始不安起来。
“布鲁日好吗?”他不是问好不好玩。
“保持静谧美丽的中世纪原貌之古都,到处都是运河与桥梁。去了才发现四周都是观光客,由于被称为欧洲的京都,国内游客也不在少数,而且的确是国内人会喜欢的城市。不过,钟楼所在的马科特广场正中央变成了停车场,如果想去寻找罗登巴喣(georgesrodenbach,1855-1898,比利时诗人)小说中的死都痕迹,绝对会大失所望。”
似乎是想将布鲁日大卸八块的口气,令人忍不住猜想:那个当天来回的旅行是否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有人爬上楼梯,然后,敲门。是亚妮妲。与一向任性活泼的样子完全不同,她心中仿佛穿上了丧服,但是,即使这样,她还是如同盛开花朵般楚楚可怜地站立门口。或许,是因为自己将她与诗人的死亡残像相比较的缘故吧!
“外面停着警车……”她首先在意的是这个,而不是恭司为什么会在这儿。
“发生了一点意外。”阿雅暧昧地回答,“我泡了咖啡。”
“恭司也是有事过来?”挂好大衣,亚妮妲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凝视他的眼眸问。
看来只好骗她了。
“我路过附近,将这里当成咖啡店,上来休息一下。”
“他昨天晚上睡在这里。”阿雅不允许说谎,背对这边说。
虽然不是拆穿后会很狼狈的事情,恭司仍认为这是不必要且不自然的告白。亚妮妲听了只是毫不在乎地应了一声,可能也是与他相同想法吧!
“我告辞了,谢谢你的咖啡。”恭司觉得不应该打扰她们。
但是亚妮妲却制止他:“没必要因为我来就慌忙地离开吧?我们也很久没见了。”
“大概有十天左右……这几天真的很难过。”
亚妮妲什么也没说,送上桌的咖啡也一口未沾,只是用窥视深井底部的眼神低头凝视冒着热气的杯子。不久,她以同样的姿势,也没有望向恭司,接着说:“你昨天见到洛恩了?”
“见到了。”
“他没有什么变化吗?”
恭司不懂亚妮妲的问题。听说她因水岛死亡、心理受创而有轻微发烧时,他确实替亚妮妲担心,却丝毫未在意过洛恩。
“没有吧!”
“恭司曾经说过,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些什么。你现在还是这样觉得吗?”
阿雅不耐烦了:“亚妮妲,你想说什么?”
她没有回答。
恭司认为亚妮妲担心的也许是与她哥哥有关的事情,他不想泄漏他知道她与阿雅的电话内容。
“我还是回去吧!因为亚妮妲是有事想找你商量。”他用日语对阿雅说着,站起来。
但是,恭司再度被制止了。
“等一下,我开始觉得应该让恭司也听听看比较好,因为你是脑筋很聪明的男性。”
“她都这么说了,你就坐下吧!”
阿雅这么一说,恭司只好坐回椅子上。同时为自己站站坐坐的优柔寡断感到羞耻。
“你在电话里说『害怕』,也说了『莫名的不安』,你应该是因为知道些什么才会这么烦恼吧?所以,为了让我也知道,你刻意提着放着教科书的书包过来这里。那么,请你现在就说出来吧!”阿雅叼着烟,静静说道。
亚妮妲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始叙述:“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不过我很确定是与洛恩有关。他的样子很奇怪!自从智树的遗体被发现之后,他表示为了看看我的情况而回家,可是却又什么也没说,只是态度莫名的温柔。如果仅仅如此,还可说是因为疼惜妹妹。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他温柔,却又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像在害怕着我的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形的。洛恩与我虽然不像韩塞尔与葛蕾特(格林童话〈糖果屋〉中的兄妹)那样乖巧而且感情很好,但绝对是彼此互相了解的兄妹。”
由于内容并不具体,恭司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感受到她内心的沉痛。
“你喜欢水岛?”恭司问。
亚妮妲清楚颔首:“虽然好像只是单方面的喜欢……”
“洛恩是因为知道这件事而疼惜你吧?”
“或许吧!”
“水岛有打电话给你吗?”
她闭上眼睛,摇头。
恭司觉得自己不应负起的责任似乎落在身上,苦闷异常。
亚妮妲问两人:“你们认为『这样就好』指的是什么?”
“嗯?”恭司反问。
“洛恩说的,他淡淡地说『这样就好』。是指智树死了就好,对吧?”
两人当场否定:“怎么可能?”
阿雅接着问:“你向洛恩求证过了吗?”
“我没有问他。因为我只是在进入客厅时,听到洛恩面对正在播报财经新闻的电视机喃喃自语,如果我当场问他,他一定会推说这句话与智树没有关系。我没问他,只是跑进洗手间开始呕吐,全身发冷,不断颤抖,感觉洛恩好像又在我耳畔低声说着『这样就好』,于是痛哭出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恭司也无法理解,他完全猜不透洛恩会庆幸水岛死亡的理由。或许将它认为只是亚妮妲无谓的妄想比较妥当,可是,要说她是心理因素使然也不太正确。
“可能是你的心理作用吧?我完全不觉得洛恩有什么不对劲。”阿雅用挟着香烟的手拂高前额的头发。“一定是心理作用!我也觉得我哥哥很奇怪,不过,两者绝对都是心理作用。”
那是令人无法忽视的一句话。恭司愕然抬头,亚妮妲则茫然望着阿雅。
“你说遥介奇怪是怎么回事?”
“水岛出事后,他也很奇怪,就像是解决了一桩悬案,心情完全放松……”
“悬案?”
“那只是譬喻。”她好像也很困惑被当真。
“你们……”恭司本来使用日语,马上改为英语,“到底是怎么了?好像认为你们的哥哥与水岛的事件有关,而且是在毫无凭据的情况下!或许你们的哥哥的确是与水岛合不来的类型,不过,再怎么样也不会因此合谋杀人吧!你们看,身为外人的我都这样说了,可知你们这种想法有多愚蠢了。他们并无杀害水岛的动机,更何况还有不在场证明……”
一口气说到这儿,恭司忽然觉得自己的话中有某个地方不太对劲,仔细寻思,发现是最后一句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的证人是谁?就是说这句话的自己,但是,这样情况岂非有点奇怪?
恭司曾经想过,杀害水岛的人很可能就是因为嗑药而丧失理智的自己。之所以能确信这种想法绝对不可能发生,乃是因为洛恩与遥介为因嗑药而从现实抽离的自己做了不在场证明。他们供称,那天晚上八点至凌晨过后,三个人都在“ummagumma”。
可是,恭司刚刚说的是反过来的情形,亦即,自己能证明遥介与洛恩的不在场证明。所谓的不在场证明本就是能互相作证,所以应该没什么奇怪之处,但恭司却感到不对劲。因为,目前这种情形根本就是立场互换,简直像诈欺。
亚妮妲不可能没注意到这点,她摸着翘起来的发梢诉说:“遥介应该是没问题吧?因为他与恭司他们在一起直至午夜零时过后,然后回到工作室,这件事有很多人可以证明。但是洛恩却是独自一个人!遥介与恭司离开之后,他虽然说收拾善后之后也是一直待在店里,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事。”
“如果要这样说的话,你也必须怀疑我才对。因为我和遥介不同,很小心地不让自己带给他人困扰,所以所谓的独自在房内也只有自己能证明。相信洛恩应该比相信我更容易,不是吗?或许你对我可能抱持着某种程度的信任,但是再怎么说,我也只是个毫无关系、非法滞留的外国人,途经印度、土耳其,流浪到这里的『漂泊的荷兰人』,不,应该说是『漂泊的国内人』才对。也许我的背后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恭司觉得自己好像变成长舌妇。或许,舌头本来就是对抗漠然与不安的一种工具。
“我也不是真的怀疑哥哥,因为他并没有理由做出这种事。”亚妮妲的脑筋似乎还有点混乱,不过态度已经恢复平静。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情绪应该能恢复正常吧?在那之前,只要耐心地陪着她,静静听她诉说就可以。
他与阿雅对望一眼。她好像已经忘掉刚才讲过奇怪的话,脸上浮现一丝羞赧的微笑。
这样就好了,接下来就让形同姐妹的两人自行交谈就可以了。
恭司很想在上班之前冲个澡,这次真的要走了,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希望不久之后能再见到你。”亚妮妲向背着背包的他说。
“你随时都可以见到我的,不过,最好是在放学以后。”
她率直地颔首。
“对了,”阿雅问亚妮妲,“你听说过『蓝月』吗?”
“嗯,听过。好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谁说过。”
恭司停住走向房门的双脚。
“啊,对了,是洛恩打电话给别人的时候提到的。我不知道『蓝月』是什么,阿雅,你觉得那是什么呢?”
恭司若无其事地转身,想知道阿雅如何回答。
阿雅很无聊似地重新点起一支烟:“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到在工作室出入的中国男孩说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下次我会问清楚,你快喝咖啡吧!”
亚妮妲回答:“嗯。”
她并没有怀疑阿雅是随口胡扯。
“那么,我走了!”恭司轻轻挥手,走出房门。关门前,他清楚见到阿雅脸上浮现深深的困惑。
该如何解释才好呢?走下狭窄的楼梯时,他沉吟。
水岛身上持有的纸条写着“蓝月”、“星期六”、“晚上九点”,而洛恩打电话给某人时也提及“蓝月”,这中间不可能没有关连吧?洛恩打电话的对象有可能就是水岛,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打电话给水岛……
所谓的“蓝月”据说是漂浮在辛格运河上的咖啡店。应该是像“ummagumma”那样的店吧?水岛去了那里吗?水岛与自己在同一时刻会在类似的场所吗?不,应该不会。如果水岛在那时的确去了“蓝月”,刑警应该就不会问阿雅是否知道“蓝月”。应该是水岛身上带着写了这个名字的纸条,但却没有出现在那家店,所以警方才会觉得疑惑,认为“蓝月”指的是别的意义吧!
但是,这个名词若从洛恩口中讲出,那么“蓝月”应该还是指漂浮在辛格运河上的咖啡店才对。同是船屋咖啡店,会与同行的洛恩有所关连并不足为奇。
恭司看看腕表。九点四十分。只要不冲澡,不换衣服,现在还有时间能赶去“ummagumma”见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