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少年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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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格 更新:2021-05-13 02:36 字数:4211
巴彦嘎查的一间小石屋里,干瘦黝黑的伍大德抬头看了一眼就坐在对面的胡勒根老汉,终于还是对着桌子上最后一点菜汤将桌子上的三个馒头狼吞虎咽扫荡一空,带着伍重明进山的那位陈姓老人,是叫陈伯也好,是叫老管家也罢,如今埋在地里的身首大概也已经变成了一堆枯骨,老人活着的时候对于伍重明读书不读书到是真的没什么所谓,毕竟对于能唱出“把读书当了个谝闲传”的老人来说,除了那位殒命的有些悲壮惨烈的太子太傅来讲,咱家的少爷大概就是天底下顶天的牛人,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能和他平起平坐,但这并不代表伍重明就能够看着跟着疯师傅游历大江南北跑到巴彦嘎查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伍大德变得吊儿郎当,因此少年刚刚来到村子的时候,年纪尚小的伍大德就被伍重明顶着苍山里茫茫村落当中的诸多白眼送到了大寨村的学堂当中。
胡勒根老汉石屋里的摆设与伍重明大抵相同,只不过没有那个巨大简陋的书柜,因为伍大德每日都要挥拳修行的缘故,少年还在老汉的院子里自顾自的架了个木桩,外面表上一层稻草就当是拳架,无儿无女的老汉对于这件事到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伍重明评价这位脸上沟壑丛生的老者是刀子嘴豆腐心,说的也到是不无道理,那两根被伍重明献媚送来奇货可居的巨大鹿鞭,此时就被老人挂在墙壁上,没有卖掉也没有自己吃掉,老汉生活拮据,到也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那个一肚子坏水的青年走时云淡风轻,可老人却觉得多半这辈子都再难以见面了,眼前这个长的像猴一般的少年,在家里住上一年大概也就要去找他那位小叔,胡勒根老汉这一辈子无儿无女,机缘巧合有所牵挂的那婆娘早就埋在了地里,因此伍重明伍大德一大一小,虽然没少被老人翻着白眼戳脊梁骨,却还是在心里当成半个儿子,两根鹿鞭不卖,也就全当是留个念想。
胡勒根老汉嘬了口烧酒,苍山距离雪国颇近,如今天气极冷,烧酒火辣热烈最适合暖身,老汉“嘶”了一声,抬头看到已经吃完晚饭却十分懂事的开始收拾碗筷的伍大德,没好气道:“你小叔让你在老汉家里住上一年是好好读书,你小子到是猴子称大王,伍重明那龟孙儿前脚刚走才多长时间,你说你怎么就又给二柱子那孩子给开了瓢了?”
此时正背对着胡勒根老汉的伍大德嘴角稍稍抽搐了一下,邻村那位六十大寿被伍重明一副挽联给气的吐出一口老血的老村长,有个孙子名叫二柱子,和伍大德同在大寨村读书,作为十里八乡最大的村落,大寨村在苍山里是个顶牛的存在,山上山下的易货买卖大半都被大寨村攥在手里,伍大德想起那两根活泼的羊角辫,扭头有点委屈的看向脸上阴晴不定的胡勒根老汉,瓮声瓮气道:“拍他娘的就拍他娘的了,那还有个为啥?”
胡勒根老汉睁大眼,烟杆在桌子上敲了敲,佯怒道:“伍重明那孙子是没事儿便去王寡妇家偷看人家洗澡,你们这姓伍的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别当老汉我不知道,早发现你看春苗那丫头的眼神不正常,你这小小年纪就管不住自己裤裆里那二两肉了?”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小叔的伍大德嘿嘿傻笑两声,黝黑的脸上竟然现出两点小小的羞红,笑道:“可别光说我,我昨天夜里还见你跑到王寡妇家了咧。”
胡勒根老汉一怔,像是被撞破了什么小秘密一般的四处看了看,这时间这地点哪还能有外人,揉着眉毛十分难得的苦口婆心道:“大寨村好说歹说也是十里八乡最大的村子,伍重明那孙子在的时候是不怕人家村长,等过一年你也走了,你们一大一小两大霸王擦擦屁股走人,你叫巴彦嘎查这些羌人还怎么活?”
西羌部落向来以羌人自居,出自西羌的胡勒根老汉向来不会说胡人二字,在他看来,胡人俩字原本就是一种中原对于草原人的蔑称,伍大德挠挠头,似乎明白了老汉口中的要害所在,眼看着老汉有些气急败坏的丢过一本《圣人言》,连忙接过捧在手心,借着昏黄的油灯翻开其中一页,也不看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就摇头晃脑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说的果然是好,圣人言……”
胡勒根老汉听不懂伍大德那本《圣人言》里叽里咕噜的晦涩道理,转身上床睡觉,伍大德悄悄扭头看向胡勒根老汉,小狐狸一样的笑容刚刚露出,就听到老汉头也不回道:“你他娘的可别在给我出幺蛾子,小心我一封书信写给你那小叔,让他回来收拾你这小瘪犊子。”
伍大德腹诽了一声你又不知道小叔在哪,再说你就算知道小叔在哪你不也不认识字吗,但仍然是对于自己这位小叔十分忌惮,终于还是聚精会神的扭头读书。
伍大德是识人心知冷暖,就像自从小叔教他“俭以养德”之后,这位少年就几乎与伍重明的吝啬如出一辙,多半也想让老汉未来日子过得好点的伍大德,次日天没亮就早早起床,三碗热粥下肚,借着熹微阳光在院中沉默的挥拳千次,这才向大寨村逐渐晃荡而去。
作为巴彦嘎查的邻村,大寨村当中秦人居多,羌人只占少数,即便是那一星半点的,这些日子也都被秦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了,许多年间不管是羌人还是雪人,均南下数次想要一统中原,寥寥几个有机会成功的,也大多都被中原人民潜移默化的来了一番文化洗礼,最终逃不过暴民雄起最后纷纷倒台的下场,大寨村也是这样,这些年间那些羌人后代似乎都忘了自己是羌人,而只把自己当做秦人一般,若是那一日秦羌之间再有大战,这些羌人后代到底参哪边的军都是难说。
伍大德就这么想着伍重明曾经的这番分析,想来想去也想不打明白,就像十几年过去他即便没有亲身经历,也难以忘怀太子太傅府当中那场堪称屠杀的灾难,伍大德抬起头,看到一个巨大影子在空中不住盘旋,手指伸入口中吹出一声尖锐口哨,那只金雕便凌空冲下落在少年手臂上,两只爪子狠狠抓在伍大德左臂的厚重毛皮手套上,眼神凌厉如刀。
伍大德再一挥手,那只桀骜猛禽便瞬间振翅,刹那间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声尖啸表示就在附近。
伍大德点点头,这只当年被小叔差点宰了的畜牲是他废了千辛万苦才保下来的,师傅曾说自己“东宫苍龙尾宿下凡”,伍大德并不知道其中尾宿一词才是重点,只是对苍龙俩字记得牢靠,因此对于那些传说当中才有的山精地怪自小便极有兴趣,师傅不说,来到巴彦嘎查之后,少年便没少缠着那位小叔要讲这些故事,后来日子久了,对于这些颇有灵性的飞禽走兽便更有好感。
天空中,巨大金雕在少年头顶盘旋一周,扶摇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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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寨村的这间小小学堂当中,先生是一位背着剑匣身材高大面色白皙的年轻人。
先生姓李,乃是蜀国国姓,只不过苍山当中的这些刁民大多不会将这位先生与蜀国当中的那些皇亲国戚联系在一起,李先生来到大寨村已经一年,从蜀国皇宫徒步而出,走过剑冢,去过大河畔,看过越国那个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城门,在南鲁听过吕姓大夫一字千金的二十万言,最终还是选择在秦国最北方这片贫瘠土地上落户扎根。
这位姓李的先生每日就住在这间学堂当中,对于苍山当中的村民读书他从不收费,只是简单的要求村民送来一日两餐,这些村子到也都十分默契,这位先生并不挑剔,因此挨家挨户有少年读书的便每日都会来送食,生活好的自然就会送些好酒好菜,生活拮据的即便只是一个馒头先生也会微笑应下,因此这位李先生在苍山当中名声极好。
李青莲站在学堂门前,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才发现眼前正站着一位满眼都是小星星的妙龄少女,两手捧着食盒扭捏的站在身前,李青莲笑了笑,那双勾的无数少女春心动荡的桃花眸子勾出一个狭长弧度,看的那位少女脸色一下就红了,连忙将手里的食盒递到先生怀里,头也不回的跑去。
李青莲挠挠头,一年时间,他对于苍山里的少女对于自己的这份炽热仍然是太不习惯,江湖中人提起这位李青莲大多会说这位颇为神秘的剑客“诗能成真”,要么就是要大谈他与剑冢裴起那场“天下第一剑客”之间的比拼,弹起来不免要说到天地变色飞沙走石一类的字眼,只有苍山当中的少女,会因为这位不太像个先生的先生的俊俏面容红了脸害了羞,虽说当年在蜀国王宫当中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少见,但那些炽热眼神背后不可避免的都多了些对于李青莲背后家族势力的渴望,与这些大山深处走出的朴素实在截然不同。
饭是简单的青菜小粥,李青莲吃的极慢极认真,但终于还是一点不剩的全部解决,吃完早饭发现天色尚早,这位大寨村的学堂先生便解下他剑匣上绑着的一只青葫芦抬头饮酒,李青莲喝酒的样子十分认真,只不过只有在他喝酒的时候才能够看到这位教书先生似乎有些微微的斗鸡眼,因此这位出身蜀国皇室的先生往往只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会抬头举起青葫芦饮酒,今天时间尚早,想必也自然不会有人发现这一情景。
恰巧今日出门颇早的伍大德正好进门。
他昨天晚上受到胡勒根老汉的威胁,今日天没亮就已经出门到私塾念书,因此比往日来的都要早上很多,早到他正好看到先生在饮酒。
一大一小两人眼神对视一番,瞬间面面相觑,李青莲诧异这往日最淘气的孩子怎么今天来的这么早,伍大德则在想李青莲为啥喝酒喝成了这种表情。
伍大德坐在往日自己靠在角落的一个位置里,看着李青莲一脸好奇道:“先生,我知你每日喝酒,还以为你是好酒之人,怎么今天见到你好像跟酒有仇似的?”
李青莲对这个看起来有些干瘪有些瘦弱的孩子印象颇深,虽然其貌不扬,但对于自己所讲的课程却往往能够触类旁通,加上私塾当中的孩子似乎对他多少都有些忌惮,这也让李青莲对伍大德的好奇多了两分。
李青莲不再喝酒,俊俏白皙的面庞却因为微醺露出些许红晕,桃花眸子当中似有秋水,显得有些妖艳,伍大德看着那张面庞上的红晕更加啧啧称奇,说道:“真是奇了,先生你看起来比王寡妇还要俊。”
伍大德突然想到那个每天操持一日三餐,干净清秀到不可方物的李洛水,摇头道:“不过比神仙姐姐还是差点。”
李青莲蹙起纤眉,原本最恨别人说自己男生女相长相俊美的他听到后面一句,顿觉有些好笑,那眉眼之间瞬间开展,对于这个唯一看到自己醉酒模样的少年再也生不起气,说道:“你也喝酒?”
李青莲说话间将自己手中的葫芦递出,伍大德看见酒葫芦,肚里的酒虫顿时犯了,跑到台上拿起李青莲的酒葫芦一阵狂吞。
伍大德饮酒之间颇为豪迈,与他那瘦弱的身形极不协调,不消片刻就将那酒葫芦当中的酒水尽数喝干,眼睛当中尽是闪烁的小星星,他伸手将自己嘴角边的酒渍抹入口中,大声笑道:“好酒好酒!”说罢还打了个极响的酒嗝。
李青莲摇晃着那已经空空如也的酒葫芦,惊讶于这少年竟然酒量如此之后好,感慨秦人豪迈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他自蜀国只身来到这秦国极北之地,原本都是自己默默小酌,却没想到竟然还有如此善饮的少年。
李青莲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光已经窗外照进学堂当中,让人感觉十分温暖。
李青莲走出学堂,被这茫茫苍山当中的山风一吹,他突然觉得酒醒了几分,伸手摇动门边的摇铃,片刻之后,无数孩子蜂拥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