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以沾衣对沾衣
作者:尔格      更新:2021-05-13 02:36      字数:5086
  砰的一声巨响。
  名叫傅鹏天,身材魁梧高大将近两米的汉子,身体在空中以一个夸张的方式向后飘去,最终整个身子砸在面馆后院的一面墙壁上,原本就有些破败不堪的后院墙壁瞬间倒塌了一半,砖石碎了一地,傅鹏天便被直接埋在了碎石当中。
  另外一边,伍重明身体弯曲入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飞而去,但仍是咬着牙在经过井口时脚尖轻轻一点,将与傅鹏天互击之力悄悄卸下小半,但仍然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砸在另外一面临街的墙壁上,但终究还没有像傅鹏天那样砸塌大半墙壁,伍重明靠坐在身后已经龟裂的墙上,抬头看了一眼对面还没有动静的碎石堆,甚至没有伸手拨走几片从头顶掉下的碎石,这才扶着墙站起身,扭头看向不远处眼神有些恍惚有些疑问的李洛水,笑容温和。
  小六子眼睛眯成月牙儿,抬头看了一眼原本与自己蹲在一起悄悄看戏如今却已经目瞪口呆的春来,后者张大嘴巴,都忘了手里还捧着一把从小姑娘那里拿来的瓜子,小姑娘拍拍手,意识到手里的那点瓜子已经嗑完,便掰开春来的手,将春来手中的瓜子倒进自己手里再次嗑了起来。刚刚伍重明与傅鹏天沾衣对沾衣,伍重明先发置人,腰跨用力一掌直直推出,小姑娘这些日子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位少爷每日精心钻研那些她看不明白其中几个字的破旧古书,伍重明练的烦了,也多少会给小姑娘说上两句,但小姑娘并不知道这一招“熊推”是不是出沾衣跌,到是傅鹏天在应对时候以手、臂、肩三点为一线的翻身硬撞,小姑娘曾听伍重明提起过两句,是正儿八经八臂门沾衣跌当中的“马撞槽”。
  伍重明起身坐到井边,喝了口冰凉的井水,井水并不甘甜还稍微有些苦涩,带着些许土腥味,刚才那招情急之下用出的熊推确实不是沾衣跌当中的招式,老头儿死前留下的一本书尽数均是体术,其中有聊聊几章有所提及百年前在武道当中也是一霸的八臂门,评价其精髓在于“四两拨千斤”五个字,只不过朝代更迭兵火侵染,八臂门当中的人捡了西瓜丢了芝麻,对于四两的感悟不但没有加深,反而更加追求那个被沾衣跌所克制的千斤,身材高大魁梧肌肉遒劲的傅鹏天就是其中代表。
  武道当中外家与内家的对比无数年间从未停止过,一如鸿暝道门当中剑宗与气宗的争执一般,这年头即便是个读书人,也极少像和平年代那样“手无缚鸡之力”,千年前那位飞升入天的儒家圣人,虽是创立了儒家的始祖,却是真正的贯穿三教归拢多门学术,在武道当中更是内外兼修,但千百年来真正能够做到内外兼修,或者是剑气双绝的人屈指可数,究其原因,一来人生不过百年,若是碰到兵荒马乱的,谁也不知道第二天脑袋还会不会挂在脖子上,古人说时间如梭,那些动辄便被人说根骨极佳天分颇好的,也无非是在一条道上能够走到巅峰,若想要看遍群山旖旎景色,要么就是神仙下凡,要么就得妄想能活个两三甲子的时光。二来,战火岁月里,不管是内家拳还是气宗大凡修行起来都更有难度,难以立竿见影,那些真正能够经过战火洗礼的将军甲士,除了身上宛如图腾一般的伤口,即便身材不像傅鹏天这样唬人,也必然都是极为精壮,大抵也都逃不过霸道或者妖诡的路数,内家外家虽说都修心修身,但其侧重点也有细微差别,也就是这样细微的差别,才造就了如今看起来武道繁荣百花齐放,实则外家势大的景象。
  在被寇真每日疗伤的过程当中,伍重明无形之间也吸收了老者些许修为,出自道门的寇真身体当中充沛的天地气息并没有让伍重明的气海雪山得到改造,但却在无形之间也影响了伍重明的身体状态,与外家路数颇为明显的傅鹏天比起来,伍重明到还真像是一个内外兼修之人,只不过他这个内外兼修是水中望月并不真实,碰上丢西瓜捡芝麻的傅鹏天还好说,若真是碰上许多年前那位八臂门当中的老祖宗,那伍重明大概就只有被扔的找不到北的下场。
  埋着魁梧大汉的碎石堆一阵耸动,傅鹏天从石碓当中艰难站起,看起来虽然灰头土脸,但还没有太大问题,只是看着眼前青年有所疑问,青年一出手他便知道这并不是沾衣跌的手法,但是这招按说已经失传了的熊推却出自八臂门无疑,轻轻一掌推出看似简单,但实则力如海浪,数浪袭来一浪高过一浪让人应接不暇,即便是能够有幸卸力也不一定能够全部应付,片刻之间身中一掌却是被结结实实被拍中三下的傅鹏天坐到伍重明身边,对于这个莫名其妙就会师门当中失传秘技的青年颇为好奇,扭头看了一眼还在远处笑容玩味的姬文柏,朗声道:“你是从哪学的?”
  伍重明接了一水瓢的井水,抛向站起身的傅鹏天,水瓢在空中打转,瓢中井水却还是轻轻摇晃完全没有洒出的意思,傅鹏天接住水瓢,仰头饮尽。
  伍重明坐在井边,抬头看了一眼一身尘土的傅鹏天,没有回答这一招熊推出自哪里的意思,微笑着挑眉道:“继续?”
  傅鹏天神色凛然,蹙着眉头似乎是在考虑若是继续出手,眼前这个看不出深浅的青年不知道又会用出什么方法,傅鹏天将水瓢放在一旁,却突然听到耳畔风声顿起,一抬头,就看到伍重明脚尖一点,人如离弦之箭再次冲来。
  青年有些苍白的面颊在眼中越来越近。
  伍重明拧身一记鞭腿扫向傅鹏天太阳穴,后者对于这厮突然发难似乎也并不在意,刚才不还是大言不惭的说着“我以沾衣对沾衣”结果用出了别的招式?傅鹏天冷哼一声,一条鞭腿此时已到耳边,被坚硬肌肉包裹的右臂向外一伸便要去抓伍重明的脚腕,却不料伍重明并不恋战一沾就散,一条鞭腿滑如泥鳅迅速后撤,就在此时,伍重明却一只手拽住傅鹏天的右手,合力下采,一采即转。左手顺势向右下拽去,右手出掌拍向傅鹏天左肩,傅鹏天一阵冷笑,这一招出自沾衣跌当中的“搭肩踩腿”他十几年间练了不知道多少遍,拆招对招与同门之人演练无数遍,此时一脚后拖轻轻后退,便已经避免被伍重明左右夹击而转身的趋势,与此同时,一手向上,将伍重明拍向自己肩膀的右手一拦,手腕一翻刁住伍重明的手腕,向下一带,左手如拳,势如搬拦捶一般砸向伍重明的手肘。
  伍重明手肘便在此时悍然内收,躲过一记搬拦捶,如若不然,此后势必要被这位两百多斤魁梧大汉踩在跨上,伍重明手臂片刻之间一缩一放,再次上迎,却已经比刚刚的位置稍稍靠后了几分,堪堪避过手肘被搬拦捶砸中的趋势,伍重明手黏在傅鹏天大拳上,身子一转向后捋带,与此同时,左脚向前一步勾住傅鹏天右脚,身子一拧拍在被一带有些踉跄的傅鹏天背上,手脚合力,傅鹏天便在一脸惊讶的情况下向前扑去!
  以横破正,以巧制拙,傅鹏天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招勾腿拍背击倒在地。
  两人这一次均有留力,即便是有偷袭意味的伍重明,也没有一味强攻,而是真的用出沾衣跌当中的摔技与傅鹏天对抗。
  傅鹏天脸上阴晴不定,终于还是转身爬起,知道青年并未发力,如若不然自己就不只是摔了个狗吃屎,大概还逃不出断腿的下场,此时已经知道不是对手,只是有些垂头丧气的拱手道:“我输了。”
  伍重明点点头,两人交手虽然算不上点到即止,但也都没有出全力,眼前这位仪表不凡身着洁白大裘的公子哥敢带人上门挑事,他自然也能够先用出失传的“熊推”,再偷袭傅鹏天。
  伍重明转身看向姬文柏,后者便报以微笑,两个都笑容极为和煦的年轻男子对视片刻一笑置之,两人对于彼此这种只挂在表面上的温和心知肚明。
  看到没戏可看,小六子姑娘便将剩下的瓜子从新放回春来手中,蹦蹦跳跳来到伍重明身边,还不忘抬腿踹了一脚还坐在地上的傅鹏天,看到傅鹏天有些委屈的表情才挑了挑眉,柳六拉了拉伍重明的衣袖,后者轻轻低头,小姑娘便踮着脚尖附耳道:“少爷,他和槐古县那个罗慎行是不是一家的?这不一样都喜欢穿这种白色的大裘吗?”
  曾经在秦羌边境做过斥候的姬文柏耳朵很灵,加上小六子姑娘虽然是附耳说话,但是并没有刻意降低声调,因此这一声听在耳朵当中是清清楚楚,看向扶起傅鹏天的伍重明,那青年做了个手势,小六子姑娘似乎有些不情愿,但看到少爷一脸认真表情,还是拉着春来搬来几把椅子一张桌子,几人围坐,这些日子每日均给伍重明泡茶的小姑娘手艺不错,一壶水烧开,即便只是简单的粗茶也飘出些许芳香。
  伍重明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先给小六子倒了被热茶,略微停顿,抬头看向对面青衫女子看向自己的温柔眼神,便揉了揉脸又给李洛水倒了杯茶,喝了口温热茶水的小姑娘眉开眼笑,给众人一一倒茶,只不过看向姬文柏和傅鹏天的时候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小姑娘自然是不知道自家这位少爷与那位青衫女子的关系,若按照她当年在石门山上的规矩,这些人大概就难逃被绑到山上削成人棍的下场。
  小姑娘的表情看在眼里,傅鹏天自嘲的摇头苦笑,姬文柏到是面不改色,对于小姑娘这番作为伍重明看破不说破,看到姬文柏似乎仍然在纠结于罗慎行的名字,这才笑道:“没来长安之前,曾经路过槐古县,一位叫做罗慎行的公子勾结响马不说,还调戏姑娘,此后栽了个大跟头,那人也爱穿素色大裘,我这小丫头以为你们是兄弟二人。”
  姬文柏笑着点头说了句无妨,心里却对于罗慎行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前些日子与他那郡丞老爹被押送长安,听说还是招惹了南阳公主,也不知道这青年口中的罗慎行是否就是此人?若是如此,那眼前这个长安城西的面馆掌柜似乎并不简单,公主归朝,在槐古县当中兵不血刃剿匪百人,还让那个声名鹊起的三清帮摔了个大跤,在普通人看来并没有什么稀奇,只不过内里牵扯到的关系才着实吓人,姬文柏曾经站在罗慎行的角度上复盘数次,若不是在槐古县莫名其妙的遇到南阳公主,还有那个能二百步外徒手接住一箭的青年,那罗慎行大概想要成事难度极小,槐古县响马并入三清帮,槐古县剿匪势成,罗家日后在渭北郡当中便可谓一步登天。
  眼前青年语言平淡,但似乎与罗慎行确实有仇,再加上有功夫在身,难不成是出自虎贲营?姬文柏对于自己的推断不免在心底有些小小震惊,羽林军是秦王亲军,虎贲营是羽林军精英中的精英,皇宫内院向来又吸收江湖高手的习惯,因此对于眼前青年用出那些繁杂招数姬文柏并不惊讶,只不过若眼前人真是虎贲营中一将,那么自己这趟找上门来不就是自取其辱?
  秦国姬氏一族虽然不比其他国家那般尽是皇亲国戚,可也是在秦国上踩上一脚就要震三下的大家族,即便是五姓七望也得在姬氏一族身后望其项背,但一旦牵扯秦王亲兵那便不一样了,若是寻常甲士还好,若是虎贲营当中的将领,那边都是大秦帝国的栋梁,招惹眼前人,不就代表着要公然和秦王叫板?
  姬文柏向着伍重明轻轻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笑道:“我有位兄弟说前几日被你修理了一顿,我原本还想着上门来找回些道理,却没想到手下均是些没什么真才实学的人,今日上门是姬某不对,不过我们不打不相识,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如何?”
  伍重明看了一眼李洛水眼前空了的杯子,停顿了一下端起茶壶续满,“好。”
  姬文柏点点头,他有意没有透露出自己的名字,但是却看似无意的说了个姬姓,若眼前这位真是虎贲营中的将军,那么借坡下驴也是情理之中。姬文柏扭头看向举杯安静喝茶的李洛水,这位腰间佩剑一席青衫的女先生,其实与自己有一纸婚约在身,只不过两者心知肚明都没说话,这还是上辈人订下的娃娃亲,当年还身在寒门的李古穷困潦倒,还是姬家那位老祖宗慧眼识英的将其推荐到陛下跟前,李古当年曾说过此后若有闺女必然嫁给姬氏一族当牛做马,也不料自己那位日常行事谨慎到令人发指的老祖宗竟然欣然同意,不过这消息一直秘而不发,姬文柏虽然小时候偷听大人说话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日后要有这么一房媳妇,也曾偷偷想过是不是长的俊俏,只不过老祖宗有命家人对于此事大多不言,与李家的交情也向来都是点到即止,姬文柏也就乐得装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只不过两个多月前两家才再次提到此事,此后这位女先生一气之下便离家出走,连到了哪都成了迷,最后还是虎贲营出面才找到这人。
  姬文柏并不排斥这桩政治婚姻,相反对于身边这位能够在河西书院当中教书的女先生还十分欣赏,伍重明看着身边李洛水的复杂神色他一早就发现,只不过也就假装看不到罢了,这位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女先生不论走到哪里都极为显眼,即便是在河西书院当中,也有些疯狂学子死命追求,曾几何时,每日均会有几个学子被一个胖子从书院当中连滚带爬的踹出去,也就是这位女先生后来配了剑,说了句“想当太监的尽管试试”,也就不太有人敢真的尝试,不过到好像还真有人曾经想要一试究竟,但女先生从来都没出过手,因为还没摸到先生身前三尺,那个和疯狗一般的胖子便会瞬间杀出。
  姬文柏笑了笑,扭头缓缓扫视四周,赵赤儒这个时候肯定不知道正躲在哪里看戏呢。
  姬文柏站起身,再次向伍重明拱手道:“先行告辞,改日定上门赔罪。”
  转身离去的姬文柏只留给伍重明一个潇洒背影,然后才发现身边的李洛水并没有动弹,姬文柏挑眉扭头看向身边,只见李洛水这时候才悄悄走向伍重明身边,然后像一个犯错了的稚童般低着头,悄悄红了脸,只不过仍然是对着那个黑袍青年施了个万福,轻声道:“少爷。”
  伍重明抬头看向稍稍停顿但仍然向外走去的姬文柏,朗声笑道:“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