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民以食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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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格 更新:2021-05-13 02:36 字数:4641
长安城西那家死了掌柜的“齐家面”,如今已经摘了匾额,只在门外挂着一张写有“面”字的木牌,名叫春来的店小二站在街上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面字,不由的有些嗤之以鼻,三字变一字,如果说挂个匾额是打肿脸充胖子的硬要冒充酒楼,那么如今只挂一字,就真的是寒酸又寒酸,这家原本就装潢不华丽面码也并不够滋味的小小面馆,也就离着那市井小摊又近了一步。
长安城当中治安向来不错,但是隔三差五的,有人结下梁子街头斗殴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死了人可就是另外一码事,因为这个原因,这家原本生意就比较清淡的面馆这些日子便清淡到了惨淡。秦人其实原本并没有什么信仰,这从其举民皆黑的服饰就可见一般,春秋诸国的服饰等级森严到令人发指,穿什么颜色绣什么图案,不同阶层不同品级各有不同,龙虎山下宋陈晋梁,以火德立国,因此大凡会取红为正色,东南那边的越国则嗜好白衣,但春秋正色杂色分的清楚,因此也其甲士也多是红衫白甲,也就只有秦人向来会选用个黑色的布料,其原因大概也就和小姑娘柳六缝那黑袍意义相同,无非是禁脏二字,也正是因此,楚越两国的江南士子经常笑话秦国是西北荒凉蛮夷之地,也就比再西北处茫茫草原上的西羌能强上一星半点。
但即便如此,死了人的铺子也多少让人有些不愿意进,不说燕国稷下学宫和长安城外渭山上那间河西书院共同早就的百家争鸣,便是大街小巷当中偶尔可见的道观佛寺,也有些不错的香火,秦人不信鬼神,但也并不是百无禁忌。
春来将抹布搭在肩膀上,心理默默将那个杀了老掌柜的王八蛋骂了个千遍万遍,少年时候也梦想仗剑走天涯,终于还是被那些动辄千百两银子的兵器打回现实的店小二就算如今再被市井无赖欺负,可多少还是那么一丢丢的小小江湖梦,回头看了看后院,想着咱家那位新来的掌柜的多半是又在练刀,便不免想到那日这位掌柜一脸冷笑夹着疤脸儿的第三条腿,那才真是替这位店小二狠狠出了口许多年的恶气,再抬头去看那个孤零零的“面”字似乎也就不那么惹人嫌了。
正在发呆的春来此时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力气不大,这些日子已经挨了许多脚的春来扭头看向身后,果然是那个一脸怒气冲冲的小姑娘,柳六抬头看向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店小二春来,没好气道:“你到是擦擦桌子啊,你看这灰!”
小姑娘伸手在一张桌子上一抹,果然是脏的厉害。
面馆没生意,春来自然也就有些懒散,此时再看向这个虽然平日里护主子厉害却已经与自己十分熟悉的小姑娘,至少并不向对那位新掌柜一般害怕,春来一边有些懒散的抹着桌子,一边抠着鼻屎道:“不陪你家那位少爷练刀了?小六子妹妹,你能不能去和咱们这位掌柜的说说,这门口就挂个面字是不是看起来忒寒酸了,就不说东城那座赫赫有名的楼外楼,还有咱们西城最大的那家逸茗轩,你看看隔壁李大娘,人家支个摊子才卖几匹麻布,也能正儿八经的写个李记布庄,这话就又说回来了,以前那个齐家面是不好听,咱改个名字不就得了?掌柜姓啥?要不用我春来的名字也行啊,春来面馆,啧,这听起来是不是也不错?”
见小姑娘没反应,而是听到这话也抬头看着那个面字发呆,春来正在兴头上,悄悄看了看脸上阳刚之气颇为浓厚的柳六,将沾在手指上的鼻屎以一个自认十分潇洒的姿势弹出,嘿嘿笑道:“小六子妹妹,我看你到一点都不像个姑娘,要是不穿裙子在大街上碰见说不准我都认不出来,茶馆说书的管着叫……哦对了,骨骼清奇,你一定是个什么一身横练筋骨的外家高手吧?嘿,那天我可看清楚了,能拿筷子夹住那二两肉还直接疼晕过去,咱们这位掌柜的可也一定是位高手,高手好啊,这年头太乱了,就咱这面馆之前那位掌柜的,好人一个还怕媳妇,顶多就是面码子里少放点油水,你说说,这就让人给弄死了,故事里的大侠是动辄劫富济贫,要么就是报仇雪恨,可你是没见过我之前那位掌柜的,跟人有仇肯定是说不上,富吧也就沾个边儿,可怎么着劫富也劫不到他头上吧?所以我说会功夫好啊,至少那蟊贼要是再看上咱们家,你和掌柜一出手就摆平了,咱还能去官府领一笔银子,到时我可得去茶馆听听那个《一甲子江湖风云实录》后面到底发生了点啥,哎我说,这书你总听过吧,别用这眼神看我,难不成你不识字?不识字不要紧,改天发了银子你春来哥带着你去听书,其实这故事啊,讲的就是一个少年……”
春来越说越远,小姑娘扭头看了眼这位眉飞色舞似乎准备要将《一甲子江湖风云实录》给自己复述一遍的店小二,皱着眉再一脚踹在春来屁股上,可惜小姑娘在山上吃不好穿不暖,在响马成群的石门山上没学会一招半式,反而身子骨还有些弱,这一脚就算是真使了力气春来也没啥感觉,反倒是给他讲故事助了兴,小姑娘听的耳朵起茧,咬牙切齿喊道:“张春来!”
春来转过头,看到小姑娘似乎是真的动怒,挠着头讪讪笑道:“不是说好不叫全名的吗。”
长安城西的这家小面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临街的店面厨房,向后走还有一个后院,院中有口井,井是活水,因此即便是冬季也尚未结冰,伍重明对照着老头留下的某本无名书籍当中的刀法练了整整三遍,坐在井边悄悄喘了口气,如今虽然没有住在将军府当中,可老道每日也依旧会来上一趟,神神叨叨的说不上是帮伍重明治伤还是续命,自然还免不了要白吃白喝才能罢休,原本店小二传来还腹诽这个看上去异常油腻邋遢的老道士脸皮厚似城墙拐角,时间长了也就作罢,反正说来说去亏得也不是自己的钱,如今面馆当中这位全新的掌柜似乎也并不是个缺钱的主,他也无所谓是不是有人白吃白喝,退一万步讲,两人有契约在身,春来还真不相信这个跟自己年纪看起来相差不大的年轻人还能到了月底不发工钱?
出自魔教手笔如今却在伍重明身上摇摆不定的祸斗,与老道鸿溟道们当中所修的天地殊途同归,在这个过程当中,伍重明没有推波助澜也没有任人宰割,到是机缘巧合似有似无的吸收了老道浩瀚修为当中的细枝末节,对于这种捡了芝麻却丢了西瓜的事,伍重明不生气也不庆幸,林石门在石门山上二百五十步外,极有把握的一箭被他轻松握住,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如今修为暴涨几乎就要摸到守形境门槛的自己每次出手均要承受极大的痛苦,这必然是因为身体当中来源于鸿溟道气息一旦减少,就会失去对于魔教火气的压制,因此有时候他也不由想到,如果自己不是雪山气海一窍不通,哪怕是能不能修行都只在一线之间,也会咬着牙将老道灌输的修为全部纳为己用,至少不用这样每日里都没法保证是否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
小六子姑娘此时蹦蹦跳跳来到后院,正巧看到这位正在接着冰冷井水认真洗刷早就有些残破不堪的猎刀,对于这位少爷手里的这把“宝贝”简直嗤之以鼻孔,人家江湖大侠出门甭管是带刀还是带剑,多少都会有些响亮的名号,那位传说当中能够出剑引天雷的剑冢裴起,剑名太阿,光听这名字就知道其剑术必定走的是霸道无双的路子,汝双青贴身安放的那柄小巧精致飞剑细柳,出自“轻风扶细柳,淡月失梅花”,再说那曾经与小姑娘有过一面高瘦琴师高黎,背后似乎永远用白布包裹的七弦古琴名叫绕梁,一听名字就能想起这位先生当日在越国里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故事,到只有咱们这位少爷,拎着把材质不特殊样式不凌厉的豁口破刀,也没个唬人的名字,这若是真的到了江湖上,人家问你手中的兵器是啥,难道你说这是我平常摘鹿鞭用的?
伍重明扭头看向这位一脸稚气未消如今脸上似乎怨气怒气各半的小姑娘,微笑道:“怎么了?春来又欺负你了?”
小姑娘撇着嘴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在青年一脸温和笑意下要来笔墨,只不过有心想要写下几个字作为招牌的小姑娘着实不认识几个字,咬着笔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应该写点什么,总不能写下个“六”吧?小姑娘到是只会写这么一个字,可这个字作为门面似乎也不合适啊?
拗不过伍重明在一旁问东问西,小姑娘才颇有些扭捏的说是想要给面馆写个招牌,伍重明挑了挑眉,在巴彦嘎查时从没想过给自家鹿鞭寻思个响亮名号的青年对于这事儿似乎也有些头疼,可招架不住小姑娘一脸期盼神色,终于还是苦笑着接过笔,思虑片刻,写下了食为天三个字。
纸在这年头可真的是个稀罕物件,秦国王宫里仍用竹简奏章就可见一般,再往前数许多年头,那位飞升了的圣人还没有发现木浆可造纸时,人们用的可就是绢帛了,南鲁国有位极为有名的吕姓大夫,门下光是食客便有三千,也学着当年圣人那般朝暮门人写了本《吕子言》,光听这名字就是赤裸裸对《圣人言》的剽窃,不过这位吕姓大夫也是有真才实学,所有言论均在纸张上尽数记载,共有二十万言,书成之日挂于南鲁城门,坦言若有人能改动其中一字便可予其千金。
敢许诺一字千金的吕姓大夫原本就是周游各国的巨商,既然真金白银在手,那么动辄便需要十万二十万字的著书立论对他而言便不是问题,可对于伍重明来讲,小姑娘能看着食为天三个字眉开眼笑,自然是因为也曾经听过民以食为天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可他自己却要默默盘算着,是不是这就相当于又多欠了汝双青一笔银子?
这家面馆当中的笔墨均是将军府着人送来,不算什么好物件,自也比不上《吕子言》所用的极品熟宣,只不过自小过惯了穷苦日子的伍重明,对于这种放在巴彦嘎查也不算小事的小东西,也着实爱惜的很,当年那本被他隐藏极深的糊涂账,他珍惜笔墨,因此用的是簪花小楷,今时不同往日,对于笔墨已经并没有太需吝啬的青年便按着自己日常练习尽书,三个字透纸而出,带着平日里拿着木棍在土地里练就的硬朗根骨,到是和食为天三个子似乎有些不协调。
提起笔来意犹未尽的伍重明瞧了瞧就靠在一边安静研墨,但仍然探着小脑袋死死看着纸上三个字的小姑娘,微笑着再度起笔,先是补全“民以食为天”三个字,复又加了“食以安为先,安以质为本,质以诚为根。”算是将这句老百姓们大凡只知道前半句的话补了个全,临了看到纸上还有些空白,再是由俭入奢易的伍重明也不愿意浪费这点空白,便再次提笔写下“柳六”二字。
伍重明指着这一句话两个字给小姑娘解释其中含义,小姑娘傻笑着点头,也没管听懂没听懂,反正是觉得咱家这位少爷是顶有个学问,抱着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向外跑去,当然还不忘给同样不怎么识字的春来显摆一番。
只不过小姑娘与小伙计还没显摆够本,这家已经生意冷淡了几日的面馆当中就莫名走进几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身后是一位身着白色大裘的公子,还有一位一席青衫的姑娘,几人分坐两桌,有说有笑,那位青衫姑娘到是话语不多颇为恬淡,几碗素面端来,就着热气囫囵下肚,几位大汉饭量极好,每人各要三碗,身着大裘的俊朗公子似乎对于这城西这脏乱差的小面馆并不排斥,也与那姑娘有说有笑的各吃一碗面。
春来扫了一眼招手要酒的几位大汉,寻思着不会是那疤脸儿请来寻仇的吧?在一看那位姑娘与公子也就释然,只不过仍是忍不住腹诽这位公子竟然吝啬到约姑娘到西城面馆的地步,如果自己是这位姑娘,那就必然死活看不上眼,但春来仍然是没忍住的多看了两眼那位青衫佳人,嘿,这可是真好看,再扭头看看抱着一张纸的小丫头柳六,那这位姑娘就看起来更好看了。
柳六看着那位姑娘到是没有像春来一样心思这么多,怎么也是和汝双青朝夕相处了一段日子,对于美人早就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不过这位姑娘看起姿色来到似乎是比起那位大将军的长女也不逊色,只不过一人恬淡一人冷淡,是各有千秋,小六子姑娘回头看了眼后院,心想比起那位汝大小姐,这位举止雅致的姑娘似乎到和咱们少爷才更配啊。
于是就在小姑娘还在纠结以后给自家少爷选夫人的时候到底是选这位青衫姑娘还是那位白衣少女时,那只倒了一杯酒的酒壶便突然被摔在地上,用不了多少银子的酒壶摔成数片,酒水洒溅了一地,其中一位腰间别刀的大汉将腰间大环刀砰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一把揪住春来的衣领,怒目圆争,吼道:“你他奶奶的敢卖假酒?老子砸了你的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