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阎王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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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格 更新:2021-05-13 02:36 字数:5210
在秦国,私养甲士是大罪,但门下有门客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但将军府却多少有些特殊,府中虽然有许多闲杂的院落,却极少住人。一来,骠骑大将军汝问安虽然位高权重,在百官当中极有话语权,但是却显有精辟的政见传出,秦国朝廷里丞相卫哀领先的卫党与太尉李古的李党常常各执一词,许多年间也都曾想拉拢这位与陛下私交甚好的大将军,但不管是金银财宝还是如玉美人,似乎都进不了这位大将军的法眼,即便是庙堂之上的党派之争,也只是睁一只眼闭只一眼,完全不插话。二来,这位极少发话却能够佩刀上殿的大将军,生死之交大多都在踏雪营当中,不说日常繁重的军务,即便是没有军务,也各自都有府邸,就更不可能住在将军府里。再者,从石门山上送到长安城的那一颗人头,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渭北郡的官场当中自上到下迎来了换员,而在长安城中,大将军的兵权则也在这一次事件之后悄然稀释,虽然陛下多封了大将军一个大学士,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明升暗贬,有才之士大多不傻,圣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说到底还读书是读的功名二字,那就更不可能进入这间将军府里。
身穿一身黑袍的伍重明抬头看了看院中的花草,蹲在将军府客舍的台阶上悠闲饮茶,小姑娘柳六早些日子先进了这间将军府,有汝双青照顾,到也不需要担心需要从那些繁琐的规矩学起,早早的就等在了这件给伍重明预备的小院子里,每日养些花草,修身养性,小姑娘身上的匪气便愈加少了几分。
此时院内除了小姑娘柳六,还有那位跟随大将军十几年的老管家恭敬站在一旁,虽恭敬但不谦卑,笑容和煦的给眼前身穿黑袍的青年说了说这些日子将军府里难得的热闹景象。
秦国南阳公主嬴烟回朝,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名天下闻名的琴师,那名身材高瘦面色苍白头戴高冠的琴师究竟是何人如今已经水落石出,正是《山河状》杂评当中琴瑟第一的宋国高黎,这件事情让秦国上下颇为震惊,若日后高黎与嬴烟结合,那就不只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出自宋国琴坊的高黎,很可能还会牵扯到宋国皇室的势力。
而随之而来名动长安的,自然还有一个陪着公主与将军子女亲赴石门山,并一把捏住一支偷袭公主羽箭的青年,伍重明的名字如今与长安城许多事情都联系在一起,不少人都在默默猜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青年和将军府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因此这些日子以来,每天想要到将军府与其见上一面的人到是络绎不绝。
院门被轻轻推开,回到将军府便又换了一身白衫的汝双青走入院中,接过小姑娘柳六递来的一杯茶水,看着坐在台阶上有些发蒙的青年笑道:“还有你没有想到的事情?我可听说了,你伍重明的大名如今在整个长安城当中那可是响当当,公主回朝,陛下如今尚且没有子嗣,不少人虽不敢说,可都暗暗猜想百年之后嬴烟公主会不会就成了下一个越国女帝,不说渭北郡,便是长安官场当中都已经悄悄进入了许多公主门客,因此你这个回到长安城却不显山不露水的,肯定有人会想方设法的巴结。”
伍重明苦笑道:“你早知道那位是南阳公主,你告诉我不就得了?”
汝双青与伍重明肩并肩坐在台阶上,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轻声道:“我若告诉你,那一箭你就不挡了,公主若真死了,我是大将军的女儿,陛下不会说什么,你认为你还真活的了?陛下是仁慈,可你以为当年连屠晋国十五城的指令是谁下达的?”
汝双青扭头看了看身边青年的侧脸,莫名觉得梳洗干净的青年似乎看起来也并不那么碍眼了,柔声道:“这些日子来的人我替你筛选了一下,那些郡县乡里亭便不说了,想必你也是看不上眼的,不过我听说羽林军有意招你入伍,还是那位一同上山的胡虏将军说了很多好话,要知道在我大秦入了军籍便是衣食无忧,豪门子弟不在乎,出身寒门的却巴不得能进入军部,你真不动心?”
身边的伍重明没说话,汝双青撇着嘴自问自答道:“也是,你这般怕死的性子想来也不是愿意去军部的,当个马前卒是出生入死的勾当,你总不能动不动就扭头给将军说,替我照顾远在巴彦嘎查的伍大德,不过河西书院好像也想要破格招你入院?好像还是那位女先生亲自说话,你也不考虑考虑?”
伍重明摇摇头,看向身边少女,突然笑眯眯道:“我能不能找你要点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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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西那家面馆里,店小二正在收拾细软。
店小二嘀咕一句,这年头还真是流年不利,原本以为只是公主归朝,生意不好也就一天两天,谁想到听说掌柜的当天晚上就被人给弄死了,还是一刀砍掉了脑袋,死在一起的还有个姘头,嘿,要不说咱们掌柜的每日不嫖不赌还那么抠门是因为啥,还不是因为要悄悄的养这么个外宅吗。
到是咱们那位出身大户人家的老板娘似乎并没有说什么,远近闻名的母老虎知道有这么个外宅也没哭没闹,也是,人都没了还纠结个什么劲。不过这几日店小二的日子并不好过,老板娘虽说如今工钱照发,却从不光顾,这店面也就靠小儿自己一个人默默支撑,算起来和老板娘也算是个老乡的小二,从陇地自己一个人默默来到长安,原本以为到了都城便能有一份锦绣前程,没想到最终还是只混了个长安西城的店小二,现在倒好,老板死了,这店面没过几日说不准就会被老板娘盘出去,没人镇着场面,三教九流泼皮无赖便开始天天上门收保护费了,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门外此时传来一些骂骂咧咧的声音,店小二探着脑袋看向门外,大呼一声不好,背起包袱就想要跑路,却不料仍是被门外几人快步赶上抓了个现行。
这几人多是西城当中的泼皮,其中一人脸上有个巨大刀疤,从眼睛直到下巴,看起来最是凶狠,人送外号“疤脸儿”,此时疤脸儿捏着小二的脖子将其拽回面馆当中,冷笑道:“春来,你这是要去哪啊?”
名叫春来的店小二抬头一看一脸横肉的疤脸儿,此时便觉得三条腿一齐打颤,长安西城向来是那个名叫赵赤儒的死胖子的地盘,只不过这胖子消失了两个多月,即便是回来了,对于西城当中这些琐事也是向来不闻不问,听说当时就是掌柜的给这位江湖传闻爱吃人肉包子的赵姓胖子送了许多银两,才保得这间小店安然无恙,如今掌柜的死了,这些泼皮无赖自然便会想尽办法上门要钱。
春来被扔到面馆当中,艰难爬起,揉着脸献媚道:“疤脸儿哥,这不是掌柜的死了,主家想要将这店面盘出去,我在这多少也待不住了想收拾盘缠回老家吗。”
疤脸儿自顾自的端了酒壶,仰头灌了一口,招呼身边几位弟兄不要客气,面馆当中有现成面码,自己煮面即可。疤脸儿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春来对面,翘着二郎腿下意识的抠了抠脚,然后又抬起手闻了闻,似乎是被自己臭着了,这才皱眉冷笑道:“回老家啊,那也不和哥儿几个打声招呼?咱们都是街里街坊的,你要走还不得给你个……他娘的读书人那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给你来个饯行宴?”
春来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包袱,苦笑道:“疤脸儿哥,饯行就不用了,兄弟我自己个儿回去就行了,不劳几位麻烦了。”
“那哪行?”疤脸儿伸手去拿春来怀里的包袱,看到后者挣扎了一下,不免两只眼眼睛瞪成铜铃哼了一声,春来便叹着气放开手,疤脸儿嘿嘿笑了两声,从包袱当中抽出一吊铜钱,扭头抛给一个正在生火的瘦猴,拍着春来肩膀道:“兄弟,别说哥哥亏待了你,你要走,那我必须好酒好肉招呼好了啊。”
疤脸儿回头指了指瘦猴,朗声道:“你他娘的还愣着干啥?还不去东城买点好酒好肉?”
春来这些年一共就攒下这些钱,看着整整一吊铜钱被拿走简直都要哭出来,再被疤脸儿一瞪,也就只好陪着笑脸。
提着一吊铜钱瘦猴转身走向面馆外,此时正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青年看着面馆上的匾额发呆,后者老神在在的看着面馆匾额上“齐家面”三个字,神色复杂道:“都直接把自己名字放在招牌里了,我怎么可能找不到你?”
伍重明低下头,看到那名提着铜钱的瘦猴,笑着拱了拱手,问道:“这位兄弟,咱家面味道咋样?”
瘦猴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叫咱家?老板都他娘死不瞑目了,你又是哪来的东西,不免扬了扬手里的铜钱,冷笑道:“你要吃面?这家的面可贵!”
伍重明点了点头,从袖口中掏出一锭碎银,轻声道:“够不够?”
瘦猴睁大眼睛看着那锭碎银,这他娘的是又来一个被宰的,转身领着这位青年进了面馆,疤脸儿正准备破口大骂这瘦猴怎么又回来了,看到瘦猴向着身边青年努嘴的表情瞬间明了,连忙笑道:“兄弟,想吃啥?”
伍重明扭头看了看这两位演戏演的兴起的泼皮,又看了看自己曾经见过的那名店小二,嘴角笑意难掩,转身坐到一张木椅上,点名要了一碗素面。
疤脸儿给了春来一个凶狠的眼神,后者便立马起身战战兢兢的去煮面,面煮的极快,不多时便端上桌来,伍重明也依旧吃的极快,似乎完全看不到身边凶神恶煞狠狠盯着自己的几人一般。
面未吃完,面馆里又走进一位小姑娘,柳六进到屋子里看了一圈自认十分凶狠的泼皮,又看了看正坐在不远处吃面的青年,蹦跳的坐到桌子对面,看着青年狼吞虎咽的场景不免就吞了吞口水。
伍重明又给小姑娘要了一碗面,柳六吃面不快,吸了两口看向对面已经吃完的伍重明轻声道:“少爷,这伙是土匪?”
伍重明抬手赏给小姑娘一个板栗,小姑娘便抱着脑袋吸了口冷气,一脸幽怨的看向这位从不知道怜香惜玉的少爷,不免没好气道:“我看这顶多就是泼皮无赖,和石门山上的大响马相比好像差远了。”
伍重明只是笑着看着小姑娘吃面,也不说话,石门山上的响马就算现在死绝了,那也是正儿八经杀过人的货色,和只知道欺负欺负小老百姓的泼皮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小姑娘十几年生活在山上能看的出来,他自然也早就一眼看穿,只不过看破不说破,他这位还未公开的面馆新东家,并不想这么快就和这些小鬼结下梁子。
春来又端来一只酒壶,早就认出这位公子的春来也是好心,声音有些颤颤的悄悄道:“这位公子,我劝你吃完还是早些走吧,这些人都是咱们西城里的无赖,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一旦缠上您了可就麻烦了。”
春来声音颤抖,被疤脸儿听了个一清二楚,后者眼见穿帮,也就懒得再装,五六个人各搬一张椅子坐在青年与小姑娘身边,疤脸儿头也不抬,边抠脚边沙哑道:“吃完了没?吃完了给钱!”
为了练就这沙哑嗓音的疤脸儿没少下功夫,就凭着这一手就吓破了无数人的胆,此时却只看到那个青年笑眯眯的没有掏钱,而是点了点坐在对面仍在吃面的小姑娘,笑道:“钱没带,人给你行不行?”
听到要把小姑娘押给自己,疤脸儿强忍着炽热眼神,扭头看了看边上几个就快流口水的几个牲口,暗叹一声都是废物,又他娘的没什么姿色,还当真能够吹了灯都一样?但这几人这几日不免确实憋的有些难受,疤脸儿冷笑道:“人可以先替你看着,那她也得吃饭不是?你还是得给钱啊!”
春来翻了个白眼,再看伍重明,不免又像那日一样,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伍重明眯起眼,看向面前疤脸儿,轻声道:“哦?那行啊。”
袖口当中的一锭碎银轻轻放在桌角上,疤脸儿忙不迭的伸手去拿,就在此时,众人一声惊呼当中,疤脸儿抬头突然看见青年拿起早就吃干净的面碗,一碗瞬间砸在疤脸儿头上。
满脸是血的疤脸儿捂住头,一脸惊讶,青年动作却仍然没有结束,一拳捣在疤脸儿胸口,疤脸儿被打的刚一弯腰,那青年手中的筷子便不偏不倚的夹在疤脸儿裆下。
被筷子夹住第三条腿,这种感觉想来一定十分酸爽。
疼的一头冷汗的疤脸儿大惊失色,再看向那个身穿一身黑色长袍的青年才发现后者是一脸的阴狠神色,在一旁安静吃面的小姑娘柳六直到此时才笑出声,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伍重明手上力气多加一份,疤脸儿脸色便又难看一分。
于是就在疤脸儿疼的快背过气的时候,才听到那青年悠悠道:“以前在巴彦嘎查吧,没什么正经事儿,我们那地方鹿多,每天就是扒鹿皮抽鹿筋割鹿茸摘鹿鞭。”
伍重明顿了顿,看向大气不敢出的疤脸儿,又冷冷扫了一眼另外几个同样不敢动作的泼皮,笑道:“但是只要有人说摘鹿鞭这种事儿,谁他娘的都得竖起大拇指说咱的手艺最好。”
他手上力气再加一分。
疤脸儿直接疼晕过去。
伍重明站起身,笑眯眯的看了看周围几人,轻声道:“你们谁想进宫入宦?我保准比净事房利索,说不准以后你们走了狗屎运还能当个竖貂(注)也说不定。”
众人作鸟兽散。
伍重明不理哭爹喊娘作鸟兽散的几人,扭头看向春来,从袖中掏出地契房契,拍着脑袋笑道:“忘了告诉你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新的掌柜了。”
春来颤颤巍巍的看向眼前一身黑色长袍出手狠辣却笑容极为和煦的青年,又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疤脸儿,也不知道这位大泼皮的那玩意儿还不能不能用,突然想起刚刚自己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时候青年的玩味表情,便再也不敢用那种看白痴的表情去看伍重明。
店小二习惯性的去收拾碗筷,看了看走向后院的青年与小姑娘,突然想到老人说地府里一共有十殿阎罗,咱们长安城西那位赵赤儒的阎王爷如今不当值,也不知道这个新来的掌柜,是不是其中一座?
注:竖刁,亦作“竖刀”。春秋时齐桓公的宦官寺人貂谀事桓公,颇受宠信。桓公卒,诸公子争立,寺人貂等恃宠争权,杀群吏,立公子无亏,齐国因此发生内乱。见《左传·桓公十七年》。后世用“竖刁”或“竖刀”蔑称寺人貂。亦以泛指阉宦奸臣。《史记·齐太公世家》:“冬十月乙亥,齐桓公卒。易牙入,与竖刀因内宠杀羣吏,立公子无诡为君。”明潘问奇《五人墓》诗:“竖刁任挟冰山势,緹骑俄成纸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