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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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格 更新:2021-05-13 02:36 字数:4111
石门山上有南北两峰,相互对峙,两峰贴临最近处,有一条年月久远的木桥架在两峰之间,也就几百步的距离,却仿佛一弯虹桥将两峰连在一起。石门山上的响马素来南北两立,其中大当家与二当家住在北峰,三当家、军师等人则住在南峰,因此当伍重明一行人得知大当家想要与“三清帮的贵客”见面时,不免要从这座小小的木桥上自南峰到北峰而去。
今日天光未亮,石门山上的军师赵三省便神色匆匆的来到一行人所住的两间小院外,毕恭毕敬的表示大当家与二当家邀请一行人到北峰一叙,一行人冒充三清帮中之人,赵三省心知肚明,但对于这些江湖草莽来讲,乱世当中军部的气焰似乎远胜他们这些人,秦国历来尚武,这些人若是打家劫舍劫富济贫,秦军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一不小心惹到了官府,那就是无止境追杀,而这也是多少江湖好汉不愿意入朝为官的重要原因所在,在江湖里你来去无踪,可一旦牵扯到庙堂,行错一步路就可能是万劫不复,逍遥自在四个字自然荡然无存。
“大当家名叫林石门,手挽黄杨硬木弓,可百步外穿甲,至于具体来历我也并不清楚,只听说这位大当家是从小就在这山中长大,有人传言是茹毛饮血之辈,并不尽然,事实上大当家的智慧谋略远在我之上,只不过平日里性子寡淡惯了,和我们这些人平日里交涉并不过多,尤其是最近几年,自从三当家上山,下山抢掠这些事儿都是三当家的主事儿了,大当家其实是半退隐的状态。”
赵三省边走边向众人介绍石门山上的两位当家,作为渭北郡当中赫赫有名的草莽,林石门与石门山上的作风似乎颇有不同,这不管是让伍重明还是嬴烟公主听到耳中,都觉得此人到是有点意思,与之相比,赵三省说起石门山上的二当家便语焉不详,只说这位二当家神出鬼没平时并不露面,即便他身为石门山上的军师,这些年也只是聊聊见过几面,可都隔着纱帘看不清楚,事到如今连是男是女是高是矮都并不熟稔。
此时的北峰上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大当家林石门,名字就取自这石门山的石门二字,是一个看起来书卷气十分浓重的中年男子,身后背着一张巨大的硬木弓,石门山大当家号称百步穿杨,有人信誓旦旦的提起这位身手气度皆不凡的石门山草莽曾经是一位大秦军部当中的儒雅将领,而在林石门身侧,则站着一名丰腴婢女,颇为恭敬,眼角含笑,正是那日与伍重明调笑的下人。
林石门居高望远,看着南峰上缓缓走到桥边的一行人,伸手将弓抽出握在手中,温纯的眼神当中有些疑惑,扭头看向那名婢女,轻声道:“我们这是要与三清帮反目?”
婢女笑了笑,此时却不在拘谨,双手负于身后,手指交叠在一起,冷笑道:“魏红袍那厮曾经说过,他若上山必然是亲自上山,如果有一日他亲自上山,那石门山肯定就不复存在,若是前者,那么这一行人必然不是三清帮中人,若是后者,他们是来索命的,还纠结这些干什么?”
婢女看到身边这位石门山大当家拉弓搭箭,远望去一行人离桥尚远,至少还有五百步,不免玩味道:“我只听说你林石门一把黄杨硬木弓可与两百布外连射杀敌,此时尚有五百步,你便如此有信心了?看来那位名震天下的汝问安大将军也不怎么样吗。”
林石门收弓,手指在弓弦上轻轻摩擦,笑道:“我自是不能与大将军相比的,不说胖的,便是大将军那张弓我就拉不开,现在旁人看我是石门山上的大当家,只有我才知道,其实我只是大将军的马前卒啊。”
身边婢女模样的丰腴女子对于林石门突如其来的感叹不住嗤笑,一只手捂在胸口上,那两团丰满便上下晃动,林石门目不斜视,却仍旧悄悄红了脸,丰腴女子悄悄趴在林石门肩膀上,若有若无的蹭了蹭这位大当家的健硕手臂,吐气如兰的媚笑道:“山下那几位,除了那个一身油腻的老道士我看不出深浅,其他人可都不值一提,不过既然要出手,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姑娘可正是南阳公主嬴烟,不管你是否失手,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不后悔?”
林石门扭过头,在山上许多年,这是他第一次敢于直视这个所谓的“二当家”,眼神坚毅道:“我曾是大将军身边的亲兵,那我的来历想必你很清楚。”
丰腴女子讪讪的笑了笑,显然是对身边这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没什么好感,双手抱在胸前,冷笑道:“清楚又如何?汝问安自投在赢初仗下,时至今日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咱们这位大将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根在那里了。”
一行人此时已至四百步。
林石门抽出一支插在身前的羽箭,竭力弯弓,黄杨硬木弓已成满月,眯眼道:“大将军那日在东海畔,三百步外一箭连穿三人,我自然做不到,但是这些年我每日勤勉修行,三百步外足克破甲。”
丰腴女子笑的花枝乱颤,伸出手轻轻点了点身边这位一身书卷气遮不住此时杀伐气焰的男子,娇笑道:“你呀你,我不是要破甲,我可是要她的命啊。”
林石门不再说话,今日这一埋伏,对于他们来讲可以说是处心积虑,自从得知南阳公主归朝开始,这位神秘的二当家就一直在探听嬴烟的行程,在槐古县当中与伍重明起的冲突,虽然不是刻意为之,却也算歪打正着,原本按照这位二当家的计划,应先由石门山并入三清帮,再由渭北郡郡守邀请嬴烟公主登山观景,此时虽然没有按照计划行进,可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林石门不由对身边这个神秘的女人的心思更加了解了一分,女人心海底针,果然如此。
此时三百步。
林石门手中黄杨硬木弓高高举起,箭首炸放寒芒。
林石门不在说话,凝聚自己所有的精力准备此时一箭,而身边的丰腴女子则也不再调笑他,则是“啧啧”的打量着那一行人。
两百五十步。
箭出,直抵那位坐在轮椅上面覆白纱的女子而去!
林石门手臂有些颓然的搭在身侧,虽然努力克制,但仍然有些轻微颤抖,可想而知,这一箭他用了多少力气有花费了多少精力。
丰腴女子眯起眼,静静看向不远处已经走到木桥处的几人。
一道黑影瞬间而至。
胡虏一路随行,身为军人的天生嗅觉早就觉得今日可能有变,因此这时比任何人都先反应过来,只待天边寒芒初现时,胡虏就已经大喝一声“不好”,如今转瞬之间眼看就要刺到公主胸前,胡虏即便是再快也终究快不过那积蓄了十几年能量的一箭,秦刀赫然出鞘,却仍然是晚了一步。
远处的林石门眼中有喜色。
丰腴女子却悄悄惊讶了一下,“啧”了一声,笑容玩味。
只见嬴烟公主身前,那个昨天夜里与自己调笑的青年,此时正一手抓住那根羽箭,神色凛然的抬头看向此时北峰上的二人,嘴角挂着冷笑。
丰腴女子啧啧叹道:“这到奇了怪了,昨天夜里我专门看了一遍这几人,抓箭的这人资质平平,虽然体内有股乱气,但能活到今日就已经算是个幸事了,还能有这种手笔?”
林石门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如果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进行,百名石门山响马此后虽然已经并入三清帮当中,但仍然可以趁乱取了这名公主的性命,这本是后手所在,只不过如今那些人都已经成了刀下冤魂,因此他这一箭就只能是唯一的杀手锏,此时被看穿,那不等于这十几年的布置都前功尽弃了?
林石门看了看身边依旧一脸风轻云淡的丰腴女子,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似乎是感受到林石门心中所想一般,丰腴女子嗤笑道:“不要紧,石门山原本就是一颗小棋子,就算是真拔掉了这位公主,也影响不了大局,此间事已了,该走了。”
“去哪?”林石门疑惑道,要知道这位石门山上的大当家这些年间一直都生活在这位二当家的阴影里,能在石门山发号施令的,其实都是身边这位不知姓名的丰腴女子,如今说走,走到哪去?
丰腴女子被林石门的问题逗的再次花枝乱颤,娇笑道:“你呀你,还能去哪,当然是回家啊。”
然后就在林石门一脸惊讶的表情当中,丰腴女子赫然出手,手刀如电,却仿佛比秦刀还要锋利,一记手刀削掉了林石门的脑袋。
她抓起林石门的头,看着死不瞑目的林石门,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这颗死人头的脑门,媚笑道:“回老家啊,还能去哪?”
砰的一声。
伍重明一行人身前只看到一名丰腴女子突然从南峰一跃而至北峰,手中还提着一颗死人头,脖颈的断口处此时仍不时有鲜血流出,兀自冒着些热气。
女子将沾满鲜血的右手在胸前随便擦了擦,胸前丰满又被挤压成数个迷人的形状不住乱颤,此时提起那颗人头,轻轻一揭,一张面皮便被揭下,露出了林石门本来的面容。
胡虏上前一步,冷声道;“你想干嘛?”
丰腴女子指了指那颗人头,却跳过胡虏,冲着伍重明抛了个媚眼,娇笑道:“做个生意,槐古县要剿匪,石门山大当家要是跑了那可说不过去,所以我就给你们抓来咯。”
胡虏冷笑道:“你以为这样你就走的了?”
女子双手抱在胸前,娇笑着舔了舔唇边的一颗美人痣,指着胡虏笑道:“除了那位寇真人,你们这几个人加起来也不够我一只手,所以就别凶了,不知道对待女子要温柔吗?”
寇真闭目养神不说话。
女子又兀自笑了笑,低头看了眼那个死不瞑目的林石门,轻声道:“这可是林石门,要不要我点名他的身份?当年骠骑大将军汝问安的马前卒,在东海畔一战里可替大将军挡了十几刀,别人都当他死了,可知道他还活着的也就寥寥几个人,这么重磅的消息,够不够?”
胡虏神色凛然。
他虽然只是虎贲营当中的一名裨将,但也明白这个消息的震撼力度,大秦两营,玄甲银骑,虎贲踏雪,向来是秦国军部上下最顶尖的存在,如今大将军从边关被调遣回长安,曾经的手下老卒冒死伏击公主,最近更有传言大将军本人原本就是雪国中人,这一切的一切看上去好像是个阴谋,好像又是理所应当。
胡虏神色复杂的回头看了看公主嬴烟以及汝家姐弟。
一直没有说话的南阳公主终于开口道:“你走吧。”
丰腴女子笑嘻嘻的冲着老道士寇真做了个万福,对于出言的南阳公主却并无表示,脚尖一点,人若惊鸿直冲天际,刹那间便看不见身影。
时至清晨,远处鱼肚白微微出现,南北两峰之间透出些许天光,仿佛天门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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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雪楼当中今日并没有客人。
高大魁梧的汝问安盘膝坐在楼前的栅栏边,不时向湖中撒些饵食,说来奇怪,望雪楼边的这个小小湖泊,从来不会在冬日里结冻成冰,这时仍有青鲤会跳出水面纷纷抢食。
汝问安手边放着一壶已经烧好的黄酒,此时那名老管家已经拿来了两只酒杯,两人一人一杯,也不言语,不多时一壶酒便引进了。
这时又有下人来禀报,贴身服侍陛下的孙公公进府,传秦王口谕召大将军进宫一叙。
汝问安没有着急起身,只是抬头看了眼有些阴暗的天色,长安城这是终于要下雪了?
汝问安举起杯,这才想到已经没酒了,不免自嘲的笑了笑,在老管家的搀扶下轻轻起身,喃喃道:“变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