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叩心
作者:
绝卿孤韵 更新:2021-05-13 01:37 字数:3560
阳光透过树冠,穿过薄雾,撒下点点斑驳,已是过了一夜。
萧有知已经坐了一夜,神情迷惘。
柳尧率先起身,用了一夜时间,身上布满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仍有疤痕,他取出了那件银白色的长袍穿上,再整理了一下发梢,然后笑着调侃了一句,“老鬼这丹药效用不好哇。”
他看了眼依旧呆滞的萧有知,默默地走到了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知,有什么感受?”
萧有知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揉捏着,默默无言。
老伯是贴身被那符箓所伤,因此伤势最重,此时仍然盘膝着炼化丹药药力。
“这就是修炼的世道。”
柳尧一脸平静,抬头眺望着远方初升的太阳,“那青年早已心生反骨,想要算计那个修士,因此才将那修士的组合符箓给私吞掉,或许,这是他隐忍了很久才得到的一个机会。组合符箓,威力巨大,凡人已经可以借助其力,来打破一些束缚。”
“同时,这是那修士的心血。昨日你也瞧见了,那个修士聚核境,却只会一道掌印神通,如此看来,他只是一个散修,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散修里的符修。散修最为艰苦,那套组合符箓,说不得就是他的心血所在,但却被自己的奴仆弄丢了,你叫他如何不恼?因此他想要杀掉那人,情有可原。”
“昨日发生的,只是我和老鬼配合着演给你看的一出戏,为的就是,让你看清一些东西。你打抱不平,这是很难得的一种品质,但你却没有看清这些事情背后的东西,这就很致命,也会影响着,或许最后的结局,与你的初衷背道而驰。”
萧有知抬起头,看向柳尧,神情专注,表明他正认真地听着。
“你看,你以为那青年是弱势一方,可最后的事实却是,从头到尾,他一直藏得很深,成了最大的赢家,不仅借我们的手如愿脱离了那修士的控制,还获得了许多符箓,自此,下半生就不愁了。”
萧有知猛地将手中的泥土扔了出去,心里五味杂陈,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真的错了吗?
“有知,难道没人告诫过你,修炼世界里的人心算计?”
萧有知垂下了头,语气低落,“说过。”
柳尧看着他迷惘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叹道:“你还是见识得太少。”
他伸手指了指前边的朦胧,说道:“你看这林子,好比修炼世界,而这薄雾,就是人心,人心缥缈,互相交织,最后就遮挡住了你的眼睛,让你看不清事实的真相。”
他回过头,对着萧有知微微一拜,沉声说道:“有知,我不对你的理念作什么评价,只是希望,日后你在做出决定的时候,静一静、想一想,多考虑一下!”
“呆子说的对。”
一旁的老伯已经站了起来,咧嘴笑道:“有知,这一次的事情,你应该好好反思。”说着,他取出了那间黑灰色长袍穿上。
萧有知回头看去,轻声道:“老伯您没事儿了?”
老者咧着嘴,轻轻地摇了摇头。
萧有知身旁的柳尧,忽然开口:“也不是非要反思什么,这只是让你看到了一些东西,日后该是如何,依旧如何便是,若是真的变得冷血,对这类情况不管不顾、冷眼旁观,也就不是我愿意跟随的萧有知了。”
萧有知突然回头,“您会像那人一样吗?”
柳尧知道萧有知口中的“那人”是谁,当即打了个哈哈,“谁知道呢?或许会,亦或许不会,总之有知你得留个心眼。”
老者收敛了笑意,眼神复杂
萧有知默然无语,抿紧了唇。
“据我所知,噬灵谷距离此地八百里,打开后,大概会持续三个月,时间倒是充裕,我们可以卡着最后的时间过去,虽说这样,大头已经丢掉,却要安全得多。”
柳尧沉吟了一会儿后,结束了先前的话题,开始谈及了这个感兴趣的话题。
萧有知依旧提不起神,甚至更加恍惚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赞同,至于老伯,甚至连态都懒得表。
柳尧笑了笑,当先向前走去,二人跟在他身后。
......
时间缓缓而过,又是半月,如今,萧有知已经十九岁。
蓝天白云,风雨雷电,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种种自然风光,对于心境的放松,终究有着良好的效果。
这一天,三人路过了一处凡人小村落,村子后边是广阔的土地,用以耕种,不远处有一条小河,自远处大山里蜿蜒出来,朝着下方更远处而去。
“我们在这儿休息一段时间吧。”
萧有知远远地驻足遥望着,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忽然说道。
柳尧二人自是不会反对,特别是老伯,连四下晃悠的眼神都未曾停顿。
小河不宽,目测只有三米,上边还横跨着一座小桥,是真的很小,目测不到两米宽。
河边有两位村妇在清洗着衣物,一位是红色旧布裙,一位是黄色旧布裙,所洗衣物,全是男装,她们还不时交谈着。
萧有知走上小桥,朝妇人看去。
她们费力地用捣衣杵敲打着衣物的样子,令得萧有知颇为怀念。
以前自己也这样做过,那时候年纪小,没力气,因此要用比别人多上几倍的时间,才能洗干净一件衣服,而且自己的捣衣杵,还是在外边找的稍微结实一点儿的木棍,但也管不了多久,没过几天,便要重新寻找一根。
萧有知眯着眼,细细地看着,柳尧二人含笑看了他一眼后,走过了桥。柳尧在河边躺下,老者坐在地上,二人享受起这宁静安详的氛围。
两个妇人当然看见了三人,交谈的话也开始引到三人身上。
一会儿后,柳尧渐渐闭上了眼,“老鬼,咱们有多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老伯正晃着眼,不时看看天空白云,不时看看河水潺潺,更多的,还是鬼头鬼脑地偷偷瞄着那两个妇人。此时听见柳尧的话,他不由一愣,然后慢慢回头,眼神不再飘忽,脸色平静。
“你三十八岁那天,咱们三人一起离开的柳家村。”
柳尧神色缅怀,又有一丝惆怅,叹道:“你倒是记得很清楚。家乡的人,都已经各自离去,柳家村也已经不复存在了。家乡......没有啦。”
他顿了一下,再次发出一声轻叹,“时隔至今,我也忘记我活了多久了,是一百二十余岁?还是一百三十呢?太多尔虞我诈,太多凶险搏杀啦,记不清咯。”
老伯垂下了眼帘,柳尧的感叹还没有结束。
“你说咱们挣扎了一辈子,图个什么呢?都是没什么寄托挂念、半截入土的孤寡之人啦。”
“修炼。”
柳尧睁开了眼睛,看着天空,“的确,唯一的挂念,或许就是不停地修炼,看一看高处了。”
忽然,柳尧看向老伯,嘴角微勾,眼里尽是戏谑,“你这老鬼,幼时不是很沉默寡言么,怎么修炼到最后,话也增多了?”
老伯闭目躺了下去,懒得搭理他的碎碎念。
过了一会儿,柳尧再次叹息,“只是胡子他,太过......太过......唉!”
他摇了摇头,竟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
老伯嘴里吐出几个字,一语中的,“播糠眯目。”
柳尧回头,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老伯眼皮都懒得翻一下,“你猜?”
柳尧二话不说,以灵力抓起一把土壤,然后压成一个团,朝着老伯脸上砸去。
“啪!”
老伯淡定地伸手抹去脸上的泥巴,“多久没这么砸过我了?”
柳尧哈哈一笑,“记得我只砸过你一次,就是当年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那时候的你,脏兮兮的,似个乞丐,自然引人嫌弃。”
“嗯。”
河面,忽然泛起了丝丝涟漪,还有着游鱼,穿过河中沉石里的缝隙,好不自在。
老伯忽然起身,走了两步来到溪边,蹲下身子,捧起一簇水花,打在脸上,然后以手摩擦着。
“噗通!”
水声响起,老伯却是扑进了河中,不一会儿后,便漂浮在了河面上,一动不动。
游鱼一惊而散,水纹四下蔓延,萧有知闻声回头看去,见状微微愕然。
忽然,萧有知转身朝着村妇走去,同时笑颜满挂,“姐姐们,能给我两件衣物洗洗吗?”
两位妇人互相看了看,那位黄裙女子在身上抹去手上的水迹后,又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对着那小框怒了努嘴,笑道:“啷个?你还闲到无聊迈?喏,你个人拿嘛,斗是没得多勒捣衣棍咯,你要废点力。”
萧有知笑着点点头,然后弯腰在框中拿出了两件衣服,走到了旁边,开始动作起来。衣服都是麻布制、无花纹,很是朴素。因为没有捣衣杵,所以萧有知除了揉搓,便是将衣服拧成一根,一下接着一下地往着石头上摔打而去。
另一边,老伯已经翻身起来了,小河不深,只到他的胸膛,他慢慢地走回了岸上坐下,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心里舒畅多了。”
老伯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呆子,你最欣赏有知哪点?”
“你有了答案,不是么。”
“呵呵。”
老伯轻轻一笑,再次躺在了地上,感叹道:“杀人,被人杀,那种感觉......真是难以言喻呐!有知这孩子,最难得的,就是他那颗善心了,从那日他收下我们仨,再至购宝,到最后、也就是那个符师,都能看出。或许,这就是你愿意留在他身边的原因?”
柳尧摘下一根草,叼在了嘴里,含糊道:“你不也是?”
老者露出了一口大白牙,“胡子就没看到啊。”
这是个令人伤感的话题。
空气再次沉默了好一阵,柳尧才涩声开口,“咱们的思想产生分歧罢了。这么多年共行一路,只是一次别理而已,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席。”
只是话岁如此,他语气里的失落依旧无法掩藏。
二人很明白,这一次的分离,或许就是永别!
捣衣杵敲打着衣物的声音,啪啪作响,萧有知摔打着衣物的声音,接连不断,三道声音交织着、连绵着,竟成了一曲旋律。
柳尧和老伯,两人听着这隐隐传来的街拍,听着风声,听着河水潺潺之音,竟然渐渐地睡着了。
两人脸上,表情淡然祥和,天上,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