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森从来没有处理过这么麻烦的事情。他上任以来遇到过的最麻烦的事情也不过是几个刚被抓来的愣头青奴隶想要煽动叛乱，不过马上就被巡逻的海盗给打死了，不，麻烦的并不是他们想要煽动叛乱，而是这几个被打死的人里面有一个是某个蓝海栖人家族的小少爷，是某个船长手里的肉票。他刚刚派人给那个家族送去了勒索信，票就被自己人撕了。
  坎森那时候以为自己死定了，海盗的船长可不是自己能够得罪的人，那些家伙可都是薪人，剃刀侯对他们都很客气。好在他有把平时刮来的油水存起来的习惯，一个从下水道里面掏出来的金杯救了他一命。
  而这一次，坎森觉得几个金杯都救不了他了。他没去那两个拾荒人着了火的狗窝，因为根据回来报信的海盗说，那个狗窝里面什么都没有，不过他们发现了不少能还钱的小物件。
  听说那栋破旧木屋有些年头了，拾荒人来了之后便赶走了原主人——奴隶可没有什么物权，强者为尊，这很符合统治奴隶港的栖人的观念——然后回来报告的海盗说房子忽然着火了，而与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个软海民小妞。
  坎森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也许是这帮蠢货在“找乐子”的时候，这个小妞奋起反抗了——可怜的婊子，也许她不知道，栖人喜欢有力量的女性，再加上栖人和软海民之间是可以通婚的——她可能打翻了什么东西，也许是提灯之类的吧，接着火便把那两个拾荒人的破屋子给烧着了。
  坎森实在不想去替这帮蠢货收拾残局，而他也不会去动那个小妞，毕竟这可是难得的能捏住那只没尾巴的猫的把柄。坎森现在可必须争取到每一个有用的棋子，猫大厨在奴隶港也算是有些影响力。
  现在他总觉得闻到了一股臭味。坎森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来到这里是什么时候了，也许不久前在这个巷口前经过过？不管如何，坎森已经将这个淡淡的臭味记住了，随着他走进巷子，又闻见了焦味。
  他抽了抽鼻子，困惑的看着身旁举着火把的巴鲁与海盗。
  “不是火把的味道，头儿，”巴鲁告诉他，“是那个。”
  坎森朝大块头巴鲁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地上有一大块黑色焦灼的痕迹，等坎森靠近一点之后他便马上注意到，不止是砖块被烧黑了，还有焦灼痕迹附近的杂草也被烧光了。“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像是有人在这里放了一把火。”一旁举着的海盗耸了耸肩，“似乎烧了一些衣服吧，留下了一些纽扣什么的，还有这个。”
  说着海盗递了个东西给坎森，坎森没有接过来，只是皱着眉看了看，他把脸凑近了一些，马上了闻见了一大股焦味。是被火烧过的刀，刀柄已经完全烧焦到不能握的程度了。
  “哼，把人抓走了却把衣服和武器扒下来一起烧了？”坎森评价道，“看起来像是个疯子。”
  “有坎森的踪迹吗？”
  “不，没有，”巴鲁摇头回答道，“头儿，那边还有一处焦痕。”
  坎森扫了一眼，发现在靠近巷口处的墙上，一大块黑色的焦灼痕迹，就像是一片阴影，若不是有个海盗举着火把站在那里，坎森肯定都看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子里忽然把那片阴影与斯登联系在了一起。为此他打了个寒颤。“不，”他说道，“我不去看。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这个。”坎森看见巴鲁手里拿出了一块黑色的小东西。
  “这是什么？”坎森皱着眉头问道。
  “骨头，”巴鲁回答道，“也许是脚趾骨，”说着他看了看旁边的海盗，海盗则微微点头赞同，“不知道是谁的，也许是斯登的。”
  “抓紧时间去找斯登，”坎森强压下了不安说道，“他也许是看见了什么，然后逃走了。”
  不待巴鲁和旁边的海盗说什么，他又问道：“那个发出惨叫的家伙是谁？”
  “那个家伙是跟斯登一起来监视这个出口的，他在爬下井里去的时候摔断了腿，”巴鲁顿了顿说道，“搭在井里的梯子被烧坏了，他一脚踩空就掉下去了。”
  “他上哪儿去了？”
  “被抬回去了，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巴鲁耸了耸肩，“说是只听见上面有人喊了句‘你是谁’，然后就没动静了。”
  “见鬼了。”坎森咒骂道，然后又瞄了一眼巴鲁手里的那块骨头，“派人继续在这里看着！让他们等下水道的人回来之后马上带过来见我！”
  坎森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这件事单凭他自己是解决不了的。他又看了看那地上的大片焦黑的痕迹，空气中淡淡的臭味与苦涩的焦味让他心里发毛不已。
  剃刀侯究竟要让我找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坎森想到，能从地牢里面逃出，然后在这里留下了这种痕迹的家伙，十有八九也是个薪人。薪人可不是我能对付的。
  得去向上头求助，坎森想到，再拖下去的话，就算没死在剃刀侯手里，也得死在这个逃犯的手里。
  坎森握紧了拳头，然后沉默不语的走出了小巷，巴鲁与另一个海盗对视了一眼，便马上跟了上去。
  ……
  南梧回到藏身之所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到处都寂静一片，就连那些被叫嚷的海盗吵醒的人也再次入眠了。
  姆尼奥给南梧找的藏身之所在一个老旧教堂里，这个地方被姆尼奥称为“病窝”，他告诉南梧，奴隶港所爆发的疫病都是从这里开始的，或者说等疫病爆发之后生病的人都会被集中到这里来处理，所以平时都没什么人愿意来这里，除了那些疯了或病的。
  这座教堂的主人被人称为“疯汉”加伦，是一个皮肤发皱的老栖人，一嘴发黄的锯齿牙，身上带着股鱼腥味，一双眼睛呆板到让人觉得可怕，身上披着破烂褪色的袍子，仔细一看，南梧便发现那是一件僧袍。
  教堂中供奉的是无名的深海神，祭台上的神像是一个披着头纱的高挺人像，因为身穿着宽袍、头上盖着厚布的形象而无法区分性别，不过能够看出那盖在头上的厚布底端头伸出章鱼一样的触须。南梧并不会在这种地方祈祷，这位深海神是一位残酷冷漠的神明，即便是崇拜它的栖人也少有受到它的庇护。
  南梧尽量的轻手轻脚，但是脚链还是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在这教堂内回荡着显得格外响亮。
  当南梧踏进教堂大门的时候，发现黑暗之中摆着一把椅子，上面端坐着一个人影。教堂的大厅之中，原本该放在这里的长椅少了大半，剩下的大半都东倒西歪的，地上摆满了散发着异味的破布与地毯，有人正蜷缩在这些破布里面打着鼾。
  南梧靠近了一些，那人便从破布袍底下拿出了一盏点亮的提灯——他之前将它藏在了布袍底下。而火光也照亮了那个人的脸，南梧看见了一双呆板的脸，他微微张着嘴，口水流到了他的袍子上。
  是“疯汉”加伦。他疯疯癫癫的，常常突然大笑或者忽然大哭，身上沾着自己的屎尿，恶臭弥漫，所以海盗看见他都觉得晦气，便远远躲着他。毕竟经常出海的人大多都非常迷信。
  而此时，南梧却在他呆滞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冷酷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