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道归初途
作者:
瘸子谷 更新:2021-05-12 16:26 字数:11361
三十九道归初途
浩浩瀚宇,容纳了世间百态,看似自由,却有它一定的定律,如春风化雨,万物藉它复苏,而萧瑟的秋风,又把不胜寒冷的物种带入冬眠。所有的自由也是循蹈有距,以保持生态的平衡。百花争芳斗艳,皆因生命的更新,袅娜的丝绦曼舞,岂不是在诉说造物主的功德!而人的生活一旦失去广泛的自由,被编制在程序里,受限于狭小的空间,漫长的心理路程,便是沧海桑田。
经过法院的一审裁定,章成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三年。这样的判决是否公合理,章成为什么不再上诉,是好多人存有疑问的,但打者愿打,挨者愿挨,又是经过画押后生效,就算有多大的疑问也就不能再问了。今天是他离开看守所的日子,张娟和父亲就等候在看守所的大门外面。张娟本来是职业女性,喜欢素颜,又是开车上班,所以也没有穿高跟鞋的习惯,今天她刻意打扮了一番,挽起了头发,穿了身浅红色的旗袍,脚上穿了双不影响开车的半高跟的红色皮鞋,把本来健美修长的身材修饰的极为精致,就像古典美人云鬓高绾,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让婀娜的身姿更加轻盈,开着红色跑车,车停在大门的警戒线外,距大门大约还有十五米,她就站在车旁,一个眼神专注着看守所的大门。
随着大门的开启,章成被警察送了出来,那警察满脸堆笑,不知和章成聊些什么,最后与章成话别,章成目送警察返回,阴森森的大门又随之关闭。他回头再看大门外的景色,路旁的鲜花翠绿恣意怒放,散发出浸肺的芳香,蔚蓝的天空上飘着白云,翱翔的飞鸟恣意撒欢,和里面的景象仅仅一墙之隔,却有天壤之别,生活赐予他诸多,此时却感悟着没有完全自由的自由的价值。
张娟一见章成,顿时眉飞色舞,叫了声哥哥,就跑了过去,章成一见张娟也是如此,随手丢掉手中的提包,把张娟抱起转了几圈,又送上一记热吻。
他实在是太激动了,像张娟这样的女孩本应该有好多选项,不必为一个有污点的人如此执着,可她就是个死脑筋,为了所谓的爱情不顾人的冷眼,这对于章成是何等重要,因为章成虽然离开了看守所,即将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却因为诸多因素,他的心已经打上了某种烙印,所以这个起跑线是带有燃点的。可张娟的执着兼容了美德,将所有的温柔善良倾注在他的身上,不仅每个周日都要上山陪侍老人,还要为他打官司,此时又亲自来接他回家,还有什么是比这更美的?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张娟久久不肯放下,把张娟羞得满脸通红,轻声说:爸爸也在。章成这才注目前方,见父亲就端坐在车里,难掩的激情又化做无比的羞怯,他乖乖地把张娟放在地上,看着张娟把自己打扮成少妇,想起张娟曾经说,出嫁时要穿旗袍,可如今……他心里酸苦默默地长叹一声,蹲下身子拉了拉旗袍,又用帕子擦张娟的皮鞋,那旗袍材质很好,就算被他抱过也没有皱褶,皮鞋也没有灰尘,可章成就是这样,在张娟面前就愿意折腰。张娟也是百感交集,她穿上旗袍来接他,就是一个暗示,和他再见相拥的一刻,她就不再是待嫁的女孩,而是要和他回家过日子,但因为父亲在场,只能有所抑制,她看着章成还是和以前一样,抱住了章成的头,叫了声哥哥,章成抬头看她,见她满目柔情,又站起来将她拥住。
父亲还在车里坐着,他明明知道是这个场景,来了只能作个灯泡,他还是来了,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在这样特殊的日子,他怎能不来?多少年不敢容纳他,不是心里没有他,而是因为他放荡无形不受约束,如今,老搭档用事实给出了结论,他的浪子虽然有罪,却不失一个人的正直。自古人生百态,金无赤足,谁是完人?只盼他经过这次历练能够有所悔悟。恰在此时,一辆警车向看守所开来,车速到了警戒线也慢了下来,章成忽然用脚踢了下地上的提包,提包跑到了车轮底下,警车虽然不快,一面轮子还是离开了地面,差点就翻了,等车轮落地,司机将车停下,然后下车查看,章成拉着张娟,上去捡起被碾压的提包打开看了看,见里面的东西被压坏了,就看着司机,脸色不喜不怒,却有一丝霜寒,张娟急忙站在章成面前,两手紧紧地抱住他,并示意他不要开口,因为世上没有弱势的警察,只要章成开口便是争执,要是互不相让,就又是一场官司,而她今天的心愿乃是平平安安接章成回家,哪能再出意外。
也许司机眼花,或者根本就没有主意,不知道车轮怎就压上了包子,还差点翻车,可父亲看的是真真切切,他急忙下车疾走几步,也挡在章成身前,很温和地和司机说话,也看清了车里的人是章成的仇家,大概是连夜提审此时被送回,心里十分震惊,因为通过远距离就能看清车里面的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可见章成的视力异于常人,又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让只装了几件衣物和日用品的包子,将车轮掀起,那又是何种力度,可这又是满满的挑衅,要找警察茬,可见他对警察的仇视已经到了极点,好在只是开了个玩笑,但这个玩笑让所有人心惊肉跳。车上的警察见是老张,老张又是他们的老上级,也从车上下来一个,手里还拿着枪械,因为他是押送犯人的,不能没有警惕,他看了看现场,又看了看章成,将不可能发生却险些发生的事画了个问号,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也因为没有证据,假如为此纠缠,难免又被章成讹诈,所以只能小事化了,来与老张招呼。心却想着过去的传闻。
还是两个月前,章成接受审讯的时候就有风言风语,那个审讯章成的王品一不知何故,总是无缘无故就自己跌倒了,就是所坐的椅子,也会在落坐的时候自己移位,让王品一坐到地上,可章成的两手被两副手铐分别拷在条椅的两端,两脚也被铁链链着,分明不是章成所为,但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王品一自然知道,所以才要一门心思想整死章成,可是,他手机内的信息也被章成看到了,可手机就揣在衣兜里,章成怎么会看到?更离奇的是恰好在和情人私会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所以他倒霉了。而这样的事在警局里面引起了不小的波涛,也流传到了外面。
看守所本来就是个十分复杂的地方,自从章成进去以后,还是有人暗里使坏要出手整治,可整治章成的人道行尚浅,才露出点矛头就自己撞墙,闹得头破血流,看守所的看守们在无奈之下,将章成单独关押,才少了麻烦。
以前张娟听到这些,还以为是传说,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以她现在敏捷的思维,哪会不知道章成的心思,更主要的是,章成现在的内力也已达到了巅峰,可这又是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激发出来,假如性情也随之改变,往后的日子就必然像父亲所担忧的,她看看和司机一同下车的警察,再看看章成,那看似静默的背后,实则是蓄势待发,乘父亲和警察交谈之际,就接过章成手里的包子拉着章成回到车上,抱住章成问:哥哥,你还爱我吗?章成笑了笑,说:我若不是牵挂着你,想和你好好地过日子,会等在那里让警察去抓我吗?张娟又问:你知不知道我很爱你?愿意与你同生共死?章成在里面的这些日子,并不知道张娟经历了什么,可他知道张娟的贤德善良,但同生共死这样的话原是行走江湖的情侣才会说的,张娟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女孩,不应该如此,他拉住张娟的手用内力探析,见张娟内力深厚,远不是三个月以前,且潜伏的病灶也已疏通,却波动异常,这可是影响情绪的。可是不对呀,按他原来的药物调理,内息疏导的方法,增强体质还可以,怎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一定是遭遇过什么,又机缘巧合……可是,有此能力的人在当今世上,已是凤毛麟角,莫非是爷爷下山了?他笑了笑问:莫非你想和哥哥行走江湖?张娟本来就很认真,现在的脸色又异常冰冷,说:我讨厌江湖,更讨厌为了所谓的恩恩怨怨,去消费大好时光,我想和你好好地过日子,好好地享受生活,孝敬父母,生儿育女。但我已经是你的妻子,只要你愿意,就算去做江洋大盗,我也会陪着你,不就是浪迹天涯吗?章成见张娟如此,心里尤为震撼,说:哥哥心里想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让妹妹喜欢,你千万不能生气。张娟这才拿出为章成准备好的衣服,说:你先将衣服换了。章成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问:这是你前几天送去的新衣服,今天才穿上,为什么要换?张娟说:就因为你还爱我,我也一样爱你,今天又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所以要全新的。说着就解章成衣服上的扣子,章成一听,这哪是换衣服,分明是要剥他的皮,他看着张娟笑问:只换外衣就行了吧?张娟这才有了笑容,说:看你刚才有多凶狠,要是真的造成事故,就是人命关天,虽然车上有警察,也有仇人,但他们都是普通人,医有医德,武有武德,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可你的心已经被仇恨污染了,哪还是我心里的哥哥,我恨不得将你污秽了的心也摘下来洗一洗。章成笑说:不就是洗心革面吗,你亲我一下,我自己洗。张娟说:刚才就亲过了,想让我再亲你,你就想一想爷爷、母亲,还有老爸,他们可是每天就扳着指头盼你回来,自古百善孝为先,只要你不再性野,和我好好地过日子,我会每天亲你。章成说:我就是跟他们开了个玩笑,就让你数落了一大堆,我要换下衣了,你下车看着点,别让人过来。张娟笑说:哪里有人,是害羞了吧,可我是你老婆。章成也笑说:你还是我妹妹,哪能没有羞耻。张娟笑说:那好吧,我在车下等你。
章成快速换好衣服,张娟将退下来的衣服装进包里,就提着包子走到路边,将包子扔到路边的坡下,回来就坐到驾驶坐上,没有再和他说话。章成见果真如此,笑了笑,想:这丫头原就不能惹着,现在是真的又生气了,不过还好,只是将包子扔掉。此时父亲也回来了,等父亲上车坐好,张娟调转方向离开了看守所,看守所远离市区,就是回家也有一段路程,章成看看身边的父亲,又沉默了,漫长的行程任由张娟摆向,到了岔路口,见不是回城,而是驶向了上山的路,多少日子的牵挂终始释然,无声的眼泪又挂在腮前。
开始爬山了,那是他自己修的路。在这条路上,他热心付出,却经历了这么多的曲折,最后落得死惨伤痛,血泪交流。为了复仇,也让自己身陷囹圄。最可恨的当然是白狼,他无端夺人钱财,害人性命,理当天诛地灭。然而,他虽然可恶之极,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若以其人之道,让其消失于无痕,终其量也是江湖恩仇,何至于引发另一股势力的角逐?可恨世路狭窄,人心江湖,重重险恶,皆生于此。
父亲看着章成一路沉默,再想想章成刚才的那个举动,他有多少话想说,可现在的章成异常敏锐,若拨了逆鳞,便会适得其反,他这些时为了章成,得罪了多少人,那些人对他可是恨之入骨,假如再不能让章成回心转意,他所做的也就失去了价值,可女儿就能将他拿下,不仅让他换了衣服,也将他的包子扔到沟底,可女儿之所以能够征服他,并不是用强制的办法,看来这柔能克刚的道理还是蛮可行的。说:成儿啊,有几件事,爸爸想问问你。章成本来还等着父亲责备,却没有想到父亲明明看着他做了错事,还能如此温和地唤他成儿,心里着实楞了一下,多少年他想和父亲像所有的父子一样,好好地孝敬他,却始终形同陌路,又在遭遇劫难的时候看到了父亲的慈爱,他转身看着父亲,很温顺地笑说:爸,您说。
父亲见他一改过去貌似礼貌的傲慢,专注地来听他说话,心里无尚的舒坦,说:导致今天,爸爸很是愧疚,若是当初按着你的思路,可能就不是这个结局。是爸强迫了你,你不会埋怨爸吧?章成说:爸,您是为了我好,是我愚鲁,没有听您的话,要是早一点告诉您白狼的身世,也不会如此。父亲笑了笑,想:你总算说了句明白话。说:你知道吗?你在爸爸心里,永远是儿子,爸爸没让你和娟子早点成婚,是不想让你作爸爸的女婿,因为那样爸爸就少了个儿子,是很亏的,但你们真心相爱,爸爸也不能太自私,可爸爸答应你们是很挣扎的,你不会记恨爸爸吧?章成想起小的时候,每当惹事,爸爸总是跟在后面,给他擦完了屁股再训斥他,可他死皮死皮的,直到今天,还是爸爸将他救出,他不是铁石心肠,说:您虽然不是我亲爸,可我亲爸长什么样我都没有见过,要不是家里有他的相片,我几乎就不认识他,可您这么疼我。父亲笑了,他拉住章成的手,说:好孩子,我们终归是父子,有些事是必须要说开的,比如你的案子,为什么会如此复杂,原因就是白狼涉猎甚广,牵扯也很多,所以就成了好多人致命的硬伤,致使有人头痛,有人心痛,头痛的人是怕受牵连,所以要保他平安,心痛的人却是骨肉相连,要保他活命,所以不择手段,可你李叔是夹在了他们中间,他是有苦衷的,白狼案发的当时,他曾经说要动用关系,把你调入警局,当一名警察,爸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
章成一听李局就愤然不平,说:他真是别出心裁,先把我收进笼子里,然后用他的套路去了结白狼的种种,那是既给了您面子,又可以向他的主子交账,在公众面前又能瞒天过海,其用心真的是既良且苦,难道国家的法度就是这样任人玩弄的?父亲说:也许他当时就是那么想的,可也没有随他的愿啊。这个世界是矛盾的,人际关系是复杂的,远远不是哪个有能力的人可以把控,却让深陷其中的人饱尝甘甜,也饱尝着辛酸,尤其是在职场上,一旦形成了荣辱休戚,就算再正直,在把握尺度的时候,也难免要偏左偏右,更何况是心存私欲。这次他对你是很无情,他利用了你,也伤了你,而道义的剑是两刃的,如今,他自己都到了检察院,你敢说,他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不是。其中有几个疑点,你就没有想过?章成问:什么疑点?
父亲说:首先,他肯定不是白狼的保护伞。因为这起案件,已惊动了上面,所有的办案人员都经过了严格的筛查,那些落网官员就是例证,就算现在李局被检察院带走,也找不到任何的人证物证,来指证他利用职务犯罪,因为在警察局,无论是会议,还是出警,都有记录。那些充当白狼保护伞的官员,也牵扯不到李局,因为按照保密条例,李局是有权对他们实行封闭式保密,但出于那些人自身的职务,一旦被排斥,也不会听之任之,你李叔的无奈也就可想而知。不过,正是有那些人的列席参与,才让重要的机密泄露,也许这就是李局的心机,抓住并利用了那些人软肋,但也无法找到证据去指控他。
父亲说的这些,章成早已知晓,听父亲再这么一说,就更加明了了,所以他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父亲,父亲又说:其次,就是在山上抓捕白狼的现场,他若真想治你于死地,在那种危机时刻,警察完全有理由开枪,在乱枪之下,你焉能活命?章成说:爸,您说的有道理,可我还是不明白,您说警察有理由开枪,但那时的汽油味那么浓烈,他们敢开枪吗?
父亲说:当他们逼近你的时候,就算没有引发火灾的因素,也受限于枪支的使用制度,你若不反抗,他们是不能开枪的,但他们发现你的时候,他们所在的位置并不会引发火灾,他们若用狙击手,你说他们有没有机会?
章成想起来了,当时李局当着父亲的面询问那些警察发现白狼的距离,就是告诉父亲,他没有要致他于死的意思。说:没想到他那么诡诈,都到了那个时候了,还要在您面前充当好人,假如他不是和您做这么多年的搭档,能轻易取信于上面吗?
父亲笑了,说:你虽然有理由这么认定,但也有点偏激,你忘了吗?你在现场做的手脚,已被人发现,虽说你把秘密藏了在钢笔里,但李局是什么人,能看不透吗?可他就是不击穿,也不收缴,其中的缘由你恐怕是难以知晓的,而押送你的人不是别人,偏偏是汪海东,难道他不知道你和汪海东是老街坊,私交甚密?可他一边做着违规的事,然后又让人逮着汪海东违规的把柄,将他关了禁闭,又恰恰是因为汪海东被关禁闭,才有机会与你接触,这些你想过没有?
父亲的话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可章成就是听不进去,他狡辩说:恐怕是不敢当面拆穿,他若当面拆穿穿,我就当面指证,当着那么多警察,还怕他一手遮天?
父亲说:这就是你师傅的死因,因为他知道其中的曲折与厉害,也知道你的脾气,所以才为你担忧,一时急火攻心。你知道吗,假如如你所说,你是否还能走出看守所的大门?也许就在你被关押的当天就暴病身亡了,李局那么作恰恰是在保护你。
想起师傅,章成低头了,这是他无法挽回的伤痛,可他还是不明白,既然李局是出于保护才不击穿他,那就是折中互不为敌,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问:假如他姓李的不这么对我,大家也会相安无事,可他这又是为了什么?父亲笑说:你知道什么叫秘密吗?秘密就是没有人知道,也不能叫人知道,可你已经采集了白狼的血液,也就告诉了他你已经掌握了白狼的全部信息,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章成说:我明白了爸,看来他也挺累的,好长时间都在掩盖这个事实,那天晚上迟迟不增援卫子华,也是怕白狼归案后真相大白,才要借助外力来除掉白狼,谁知躺枪的却是我,现在他的计谋是达到了,但还是没有保住机密,才迫使他孤掷一注,不惜引火烧身,再次利用我逼您出手。可是,爸,难道,这就是政治吗?为什么要如此啊?
这话也点醒了张娟,那天在百合酒楼,汪海东虽然说的入情入理,也只是皮毛,其原因不是为了保密,将实情隐瞒,就是不了解内情和其中的凶险。而章成被父亲点拨,很快就能明白真相,也想起那天父亲对她和赵怀德说的话,看来,李局把章成关押起来,是为了消除那些人对章成的追杀,而无情的背后,是要用另一种手段除去后患,这份用心虽然良苦,也是他了解父亲对章成的爱,只要死死地扣住章成,就不怕父亲不下狠手,这步棋他是走对了,却是将自己置身危途,还要被人曲解。而最让她佩服的还是父亲的语言艺术,若还是和以前一样,用家长式的做派训斥章成,就算章成不会犟嘴,也会有抵触情绪,可他们现在像朋友一样,忽然想到了她对待章成的态度,明明知道他有满腹的结怨,整一点恶作剧发泄一下是很正常的事,她还那样措辞严厉,假如她们是寻常夫妻,就算他能够理解也要曲解,日后还能恩恩爱爱地和睦相处吗?好在她们亲如兄妹,从来就没有计较过她,还要处处为她着想,可她真的有些过分,没有去体谅他的心情,好在父亲为她弥补上了。
父亲说:不能那么说。白狼的今天,完全是养虎为患,但追究其根,不能说你李叔就没有责任。而除恶务尽,是一个人的天良。当负的责任,谁也不能逃脱。虽然他醒悟的晚了点,但终究还是醒了。章成苦笑:原来是这样,好长时间,我都想不明白,甚至还想着要报复李叔,我真是幼稚。父亲说:你已经很好了。你虽然聪明,却没有经历过职场,哪能知道职场的水有多深?就是你李叔的那些同事,也未必能够晓得。但这些都是次要的,只要能解开你心里的结,爸就放心了。你听过黑人领袖曼德拉的一句名言吗?“当我走出囚室、迈过通往自由的监狱大门时,我已经清楚,自己若不能把悲痛与怨恨留在身后,那么其实我仍在狱中”所以,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自由,并不是人在哪里,而是自己愿不愿意从痛苦中走出,释放自己。
章成凄然一笑,父亲说了这么多,其目的就是要启发他,让他放下仇恨,他激动地伏在父亲肩上,说:谢谢爸,我记住了。父亲也将章成揽住,又问:你师傅是谁?他好像很有来历,你是如何认识他的?章成说:我师傅姓贺,叫贺元绍。他和您一样,也是军人,转业后在北城分局任刑警队的中队长,离开公安局以后到了郊区,任分管乡镇企业的工业局长。您知道,我有一个建材厂就在东郊,我们接触的多,也很有缘,可惜他走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说着,眼圈又红了。
郊区的那几个头头脑脑父亲也都认识,听章成这么一说,也就想起来了,说:原来是老贺!笑了笑又说:他认识你不是偶然,你认识他就是必然!人那!如此大的生存空间,有时却这么小,这不是缘分吗?章成问:爸,您认识他?父亲笑说:何止是认识!他的脾气和你一样。要不,你们如何结交?又想到他的死,叹说:人生在世,没有不散的宴席,这都是宿命!
父亲和章成一路说着话,很快就上了山,等车到了一处平缓的路段,父亲让娟子停车,张娟虽然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还是顺从地把车停在了路边。
等车停稳后,父亲笑了笑,说:这多少年了,你们俩就是我的心病,现在好了,爸爸不用再去操心你们,却把你们的婚礼给毁了,这次爸爸送你们回来,就是想和你爷爷商量,给你们补办婚礼,爸爸想听听你的意思。
张娟一愣,没想到父亲上山是为了这事,她回头看着章成。章成笑了,说:我已经委屈了娟子,不能再让她委屈,以前是先在山上,然后再回城里,这次就不同了,要先在城里,还要大操大办热闹他三天三夜,然后再回山上,也要热闹三天,可山上不比城里,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就请台戏班,唱他三天大戏。父亲笑了,说:好,好,爸爸同意,但要这样办,爸爸就没有那个能力了,你有那么多朋友,就请他们操持着办吧。张娟急了,说:结婚就是过日子,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爸,不办不行吗?
父亲笑了:说:你们俩都是初婚,没有个像样的婚礼,是你们一生的缺憾,你不怕日后后悔?张娟说:爸,您就没有想过,凡事日后补上的,就不再完美,就算有更多的人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也难免有弦外之音,真正来祝福的能有几个?就算有,心也不是纯净的。又看着章成,说:哥,就别再麻烦了,就算没有婚礼,我们依然是夫妻,我们安心过我们的日子就行了,何必让外人来说三道四?
张娟说的诚然不假,在那样的氛围中举办婚礼,确实没有多大意义,反而会成为人们摇头叹息的活体广告,而他们俩个,自从将章成接回家里,就已经生活在一起了,所谓的婚礼也只是个仪式,摆摆酒席,收收贺礼,可他们不缺钱啊?父亲也犹豫了,他看着章成。章成说:那我们就在公司举办,请朋友参加。张娟笑了,说:哥哥你看,我今天打扮的不像个新娘吗?耳坠,项链,戒指,这都是结婚的时候才戴的,我平时就不戴这些,今天我都戴上了,范老大、李老大,胡子、李清,我昨天也告诉了他们,今天接你回家我也就正式过门,我就想和你好好地过日子,那些繁华无论有多隆重,都会落幕,而我们才是一生一世,所以,你就听我一会,别再麻烦了。
父亲一听,虽然心有不甘,但女儿一语道破了世道人心,叹说:既然婚礼是俗礼,也就堵不住俗人的嘴,就算你们不再补办,也会有人说长道短。其实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在乎什么。张娟说:我们在乎以后的日子,我们要过的好,没有婚礼我们一样幸福,要是过的不好,婚礼又算得了什么?
父亲笑了,说:娟子说的是真话,成儿也就不要再犹豫了,你们虽然不是亲兄妹,但这么多年,相处的比亲兄妹还亲,如今你们成了夫妻,爸爸就不再是只有女儿,也有了儿子,既然你们把世故人情看的如此透彻,爸爸就为你们拿主意,这个婚礼就免了,等你们回到城里以后,将我们至亲至近的人请到家里,我们自己庆祝。
章成喜极而泣,他下了车,把张娟从驾驶座上拉出,又隔空取物,把驾座上的垫子拿出,放在张娟的脚下,拉着张娟双双给父亲跪下,行起了大礼。父亲笑了,笑的很开心,问:你是拜岳父呢?还是拜父亲?章成自幼丧父,也就注定了一生的孤苦,命运却让他遇到了父亲,对他疼爱有加,他肯定地说:拜父亲。父亲一听,反倒严肃起来,又问:那娟子呢?章成笑说:是我妹妹,也是我妻子。父亲这才露出喜色,又问张娟:丫头,你呢?张娟满脸通红,说:爸,你偏心了。父亲开心地笑了,说:傻丫头,以前的一切都已经划上句号,今天是你和你哥哥全新的开始,假如你们愿意补办婚礼,爸爸的话可以到时再说,可你们不准备补办了,爸爸的话今天是非说不可。也许是张娟跪的膝关节痛了,说:爸,让我们起来再说就不行吗?
父亲叹说:你就是没有你哥懂事。说着伸出双手把他们扶起,又把他们的手合在一起,说:爸爸今天就正式将你们互相交托,从今以后,儿子要爱你的妻子,女儿要敬重你的丈夫,还要像以前一样,作亲兄妹。你们能做到吗?张娟一听,这才感觉到了父亲每一句话的分量,偷眼去看章成,恰好和章的目光相遇,两人不约而同又重新跪下,再次向父亲行大礼,说:谨从父亲教诲。
父亲满意地笑了,再次把他们扶起,说:上车。说完先回到车上。张娟乘着父亲看不到,在章成的腰间使劲掐了一把,也回到驾驶座上。章成虽然觉得痛,心却是甜甜的,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偷笑的张娟,然后也上了车。他们知道父亲还有话说,张娟也没有急着启动车,就默默地等着,章成上车后挨着父亲坐下,又忍不住透过反光镜偷看张娟,只见她饱含热泪,他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婚礼对于每一个人都是至为重要,何况是她,可被自己给毁了,这对一个切幕的女孩是多大的创痛?就算为此悔婚也让他无话可说。然而,他如此的不肖,也没有改变她爱自己的心,这些日子,她为了自己能早日出来,动用了一切关系,还要忙着公司,上山照顾母亲、爷爷,这又是多么大的亏欠?这辈子能否还得上?想到此,鼻子也是火辣辣的。
父亲没有去理会他们的反应,又独自说:娟子妈去世的时候她只有三岁,成儿父亲去世的时候也只有两岁,你们都是苦孩子,在单亲家里长大,可你们所受的教育却并不缺憾,这是爸爸欣慰的,你们小的时候是时局动荡,爸爸看着你们相依相从,那是从心眼里喜欢,今天你们走到一起了,可是不安的因素又涉及到了家庭,你们看看现在的离婚率,假如家庭不是战场,哪会有离婚一事。所以,组建一个家庭不容易,维系一个家庭就更难,彼此相爱固然重要,彼此忍让,彼此包容就更为重要,因为家庭就是在锅碗瓢盆的碰撞下慢慢磨合的,人的心情也和天气一样,有好的时候,也有坏的时候,不管你们有什么纠结,都不能口出恶言伤了感情,娟子错了,成儿你要记住:她是你妹妹,成儿错了,娟子也要记住:他是你哥哥。张娟好像听不下去了,说:爸,我们知道。章成也跟着说:谢谢爸的教诲,我一点牢牢地记住。父亲笑了,说:好,你们既然都知道,就给爸爸背几句经典名言。张娟一笑,说:我们今天是听您教诲,还是您说吧。父亲笑了笑,从怀里掏出被红布包着已经泛黄纸,看着念道: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还要凡事包容,因为爱是永不止息。张娟一听甚感惊讶,问:爸爸,这段话是出自哪?父亲笑说:出自圣经。张娟惊讶,问:您是从哪得到的?父亲说:当年爸爸去抄一个基督徒的家,看到了一本圣经,还是竖开本繁体字的那种,爸爸随便翻开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这页,爸爸觉得好奇,怎么圣经上会有如此精妙的话语?于是,就把那页悄悄地撕了下来,今天爸爸就想用这段话来告诉你们,如何作合格的夫妻,也让你们知道如何为人。
也许是受了父亲的启发心里激动,章成又抱住父亲,说:爸,您真伟大!张娟见章成那样也是异常震撼,从小到大,章成就是个非常有主见,又十分独立,甚至还有点乖张,可现在依偎着父亲,就像个没有成熟大孩子满脸的纯真,想:难道这就是爱的力量?她急忙离开驾驶座回到后面,原是要看看父亲手里的那页书纸,可一上车心里就生出了妒忌,她挨着父亲坐下,就拨章成抱着父亲的手,章成见她那样,又故意逗她,张娟也忘了羞怯,和章成厮打起来,样子十分逗人,也十分可爱,父亲开怀大笑,说:走吧,走吧,家里的人都等急了。
又上路了,一进村就看到路边停放了好多车辆,章成看看那些车,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就想:今天我走出看守所的大门重获自由,居然没有一个朋友前去接他,原来是提前上山了。问: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的张娟情暖意融,一看路被堵住了,把车靠边停好,笑说:别忘了你是谁,它是有号召力的!章成急问:都有那些人?张娟说:除了你们哥几个,还有慕名而来的朋友,公司的客户,和几个与你有过接触的人。
章成看一眼父亲,苦笑说:我交的朋友,虽然豪爽,却只识道义。我们兄弟相聚,那是推心置腹从不拘束,他们来就可以了,我刚从里面出来,还是戴罪之人,就让我换一付面孔去应酬陌生人,是让我炫耀?还是让我摆谱啊?张娟说:朋友们前来,不仅是为了迎接你,也是想走一走你修的这条路,算是观光吗!章成说:你也提前告我一声,让我有点准备。张娟笑了,说:小样。没想到你天不怕,地不怕,倒怕起慕你名的朋友了!那些朋友愿意来,足见和你的秉性一样,你只要还有点原来的本色就足够了。爸爸都陪你来了,还怕什么?
父亲从章成的话语中听到了他的诚实,笑了笑说:你虽然被判定有罪,那也只能说,你过去的行为确有过失,知错改之,何必要成为负担?朋友仰慕的是你的义气,既称为朋友,就好比自家兄弟,所需的就是一个坦然一份真诚,何必虚假?你们的场合,别把老爸也拉进去,我今天只是送你们回家,顺便看看你妈,你爷爷。
章成笑了,问: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家里没有准备,怎么接待?张娟说:其实来的也没多少人,就五十来个。只是村里的人知道你今天要回来,他们特别高兴,他们说你的坐牢一半是为了村里,要不是你,白狼的一把火,他们不被烧死,也无家可归了。看他们那样,总不能让老人孩子空欢喜一场吧,所以,我让大哥二哥招呼乡亲们在院子里搭起帐篷,支起炉灶,又让赵哥、郑兄弟把酒店里的大厨带来,迎接你这位英雄。章成说:丫头你用词不当,我是刑期未满,要经历三年的考验才能恢复自由。张娟说:管他那,能让我们一家团聚就是喜庆,朋友们愿意来,我们就同乐,干嘛要讲究那些。章成一听欢欣至极,要不是父亲就在身边,他一定会抱起张娟送上热吻,这丫头实在是他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