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二人撤销了法律上的夫妻关系，但工作关系还在。所以，方生平和姜莉玫的相处，一如分居之后，只是更显客套。
  有时，婚姻就像钉在一起的两张纸，婚契把两人钉在一起，看似浑然一体，实则仍保持着彼此的个性，在相处的过程中，互相影响改变，直到适应彼此的存在。这时，一旦产生分歧，就会产生撕痛的背叛感，仿佛自己的一部分背叛了自己一般。
  而离了婚，契约就烟消云散，变回个体，再也不用互相牵制，反而，让人说不出的怅然若失。这也许就是围城所说的：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
  方生平这样想着，车子已经稳稳上了高速。
  同行的还有姜莉玫堂弟小龙、堂妹小爽。这俩人一路上吃零食、聊八卦，嘴就没闲下来过。聊的还都是方生平不懂的话题，什么molly、b站、lo娘……
  方生平就纳闷儿了，难道是自己耳朵调错频道了？看来，自己跟小孩子的代沟跨过马六甲都追赶不上了。
  姜莉玫的老家，距离省城两百多公里，是地级市的下属乡镇。姜家是当地的大族，经过几代繁衍，人丁颇为兴旺。当年，姜家老太爷过九十大寿，孝子贤孙跪了将近一院子，尤其让另一支人丁衰落的姜姓嫡系眼红，后来，在村子里也没给过好脸色。
  这不，车子一开进村口，就被坐门口聊天的几个小媳妇盯上。紧接着，两个小孩撒腿跑进村子，没等他们的车子开到，已经有几个看热闹的进了姜家老宅的院子。
  自从姜老太爷驾鹤归西，姜家老宅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因为涉及到分家产，表面的寒暄、一片祥和之下，涌动着昭然若揭的暗流。
  堂屋里，男人们高谈阔论。方生平和姜莉玫就随姜母进了后院。后院一众媳妇们一边摘菜一边拉家常。见姜母领人进来，都过来寒暄。
  这个说道：莉玫真是出息，瞧这周身的气派，真给你爸妈长脸！
  那个夸道：女婿也好，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有文化。
  还有人道：开车回来的？累不累？快来坐，回到自己家，咋还腼腆上了？
  ……
  方生平虽说来过几次，但对于这么多三姑六婆始终记不全。只能跟着姜莉玫叫人，不时地应上几句。
  姜莉玫坐下，就挽起袖子干活儿，却被一个二伯娘拦了下来：“不忙不忙，大老远的开车回来，歇会儿再说！来，先坐下陪大伙说说话！”
  另一个小媳妇也道：“是啊！莉玫！城里工作挺忙的吧？上个月，我小姑子回来，整个儿跟换了个人似的！你二伯娘逢人就说，城里的水养人，以后嫁进城里，再不用见天儿的下地干活！”
  姜莉玫拉方生平坐到树下条石上，帮姜母摘菜。随口道：“嫂子说得言重了，城里有城里的苦，小爽乖巧懂事，到哪儿都错不了。”
  “那小龙呢？”
  二伯娘压低声音问道。其他媳妇也跟着看了过来。
  小爽和小龙，就是跟他们一车回来的堂弟堂妹，小爽是二伯娘的小女儿，读过职业中专，也工作过几年，知道怎么和人打交道。小龙是六叔家的大儿子，是村里出去的大学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勤俭朴素没继承多少，倒是上了大学就沾染了奢侈习气，什么都穷讲究。
  对于两个孩子，姜莉玫不便直接评价长短，只道：“好坏都是他们自己的走出来的，我也只是牵个线，能不能站住脚，还要看他们自己。”
  “错不了！错不了！小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老二媳妇你就放心吧！那孩子心里有数呢！”大伯娘安慰道。
  “只是麻烦莉玫了。”二伯娘贯会做人，小爽每次回村，都要带些土产给姜莉玫，不管值多少钱，至少是个态度。反观小龙，不惹祸就谢天谢地了。
  “没事！都是实在亲戚，况且还从小一起长大的。”姜母客气道。
  二伯娘脸上闪过无奈：“只是没想到你六婶……”
  姜莉玫看了眼堂屋：“六婶在堂屋里干什么呢？”
  大伯娘哼了声：“谁知道呢！她那人，转个眼珠就一个鬼主意，如今去凑那个热闹，指不定憋着什么坏！”
  话音未落，只听连廊转来脚步声，一个不到四十的媳妇来到后院：“哟！这聊什么呢？这么热闹？莉玫回来了啊？我们家小龙多亏你照顾，不然他一个人在外边，我跟你六叔还真是不放心呢！”
  “六婶。”姜莉玫弯嘴角，不咸不淡地叫了一声。
  “哎呀！这衣服真漂亮！不便宜吧？听说你现在可出息啦！老板都得看你的面子？”六婶一双水眸放光，直接粘在姜莉玫身上。
  姜莉玫好笑：“你这是在哪听说的？我就是给人打工的，干什么都得看人脸色。没你想的那么轻松。”
  六婶苦口婆心：“咱们女人天生不如他们糙汉子，你在外边也别逞强，该用长处用长处，该用手段用手段，别让人欺负了。六婶我这是不拿你当外人才告诉你这些！还有五嫂，你也别当我有别的想法教坏莉玫，我这也是为她好。”
  姜母嗤笑不语，姜莉玫知道她又想起当年往事，便接过话头：“六婶说的我都明白。”
  六婶也不尴尬：“明白就好！我这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指不定哪句话就得罪了谁，最后搞得自己名声极差，你能理解我就宽心了。刚才小龙还和我说，莉玫姐和堂姐夫都是有本事的，明年等我家二丫头初中毕了业，也直接投奔你们去呢！”好似不管姜莉玫答应与否，都得帮忙一般。
  对此，姜莉玫只是模棱两可地应了。
  直到大小媳妇们摘完菜移师大厨房，姜母、姜莉玫，还有方生平的耳朵才清静下来。
  姜母道：“开车挺累吧？你们先去厢房歇会儿？”
  姜莉玫摇头：“不累，难得回来，陪你多坐会儿。”
  姜母深感欣慰。两人就聊起家常。直到说起姜父四处宣扬女儿女婿有多出息，才陷入沉默。尤其是姜母，一张冷脸，眼眶还有些泛红。
  方生平略知一二。当年，姜父跟邻村一个小媳妇跑了，只留下姜母一人把姜莉玫拉扯长大，大伯、二伯家偶尔还帮称一把，六叔六婶直接闭门不理。那些年，母女二人也算看尽这人间冷暖。至于姜父后来回家，还是老太太出面求了几次，姜父下了跪，姜母才勉强同意跟他继续过。
  像姜家这种腐朽的大家族，女人天生就不被重视，在他们看来，男人肯回头，那是改邪归正，做女人的就该放鞭炮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