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神情依然有几分空洞。
  高月颇为讶异楚歌的反应，她之前口口声声的说，除了银焰她谁也不会在乎，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那般信誓旦旦的模样，倒是让她几乎信了。
  可是，看到她如今这般模样，高月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愉悦。
  “你还想继续么？”高月手指温柔的抚摸着弑神莹白的剑身，优雅的笑容，温暖的眼神，仿佛凝视着爱人一般。“现在，已经有一个人因你而死，若是你继续下去，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楚歌，你这般聪慧，如何不知，你继续下去也不过是挣扎。又有什么意思？”
  高月诱哄般的声音，让楚歌又是一怔。
  “如果你能够在大陆毁灭之前，心甘情愿的前去献祭。你身后还活着的人，不但会活到寿终正寝，银焰也说不定会免去不该承担的宿命责任。”
  如高月所说的那般，她很清楚，结局是改变不了的。如今的一切，不过是临死挣扎。只要不固执着那可以说是无谓的自尊，一切都相当的简单了事。
  而且，从很多种意义上来说，自己心甘情愿的接受，比之后死了许多人再来被迫接受，要好上许多吧……
  反正都是一个结果，我为什么要在这费力挣扎？我明明那么懒的……而且，如果认命了，他和他们，命运是不是真的能改变？楚歌茫茫然的想着。
  其他人看到楚歌的状态，心顿时绷紧到了极限。
  “不要听她的！她说谎不眨眼，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吗？”火盈怒吼道。
  “虽然他的话粗鲁了点，却也是我的意思。楚歌，你都走到如今这一步，你才想要放弃吗？这么做，你对得起谁？”水罚冷冷的道，声线里却有着不难察觉的担忧。
  楚歌侧头，以极为诡异的姿势看着他们。清丽容颜上的茫然迷惑，让人心纠不已。
  高月忽然笑了起来，她道：“说谎？你们现在，有何资格让我欺骗？就算你最终不认命，大不了一起覆灭，追究起来，我并不亏什么。”
  反正，她即便完成使命后，神母也不可能轻易的放过她。更何况，她害死了暗天的契约者，他虽非瑕疵必报，但看他方才那般模样，就知道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到哪里去。除非，他们能心甘情愿的走入陷阱。届时，就算是神母，也不能轻易奈她何。
  “银焰承担了四神兽的所有宿命责任，因此成为命定之人。若是你真的爱他，就乖乖的放弃，让他不至于落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楚歌心又是一痛。
  沉默了许久，她低笑了起来。笑声凄凉。
  “那你为何不去？你不也爱他吗？”
  “你——冥顽不灵！”高月容颜扭曲，她恨恨的咬了咬牙，“千言万语说尽，你仍不识好歹，那你就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去死吧！”
  高月从很多种意义上来说，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她说到做到，彻底放弃了防御，以极端的手法攻击着还有几分恍惚的楚歌。
  楚歌因许多原因心志动摇，哪怕有小鸡、水罚和火盈的协助，也处于非常明显的劣势。
  火盈一急，也不管楚歌的同意，直接叫出苍木、风陵和土流。
  五系元素魂灵齐聚，携手合作，让劣势得以扭转。但是，苍木、风陵和土流三人是被同伴召唤出来，虽与楚歌有着某种意义上的契约关系，但楚歌并未曾动用。加之，这三人多多少少对楚歌有几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怨怼，加之如今实力只是全盛时期的一半，因此战斗力更是大打折扣。
  “五行之阵！”
  水罚喝道。其他四人意会，很快各自站在五个方向，五系元素化为婴儿手臂粗的光线，链接在一起。
  刹那间，他们被五行结界包围其中。
  五行结界是最强大的防御魔法，如果有契约者的掌控，也是最厉害的攻击结界。然而，楚歌此时仍如木偶般，呆呆的伫立着。恍惚的容颜，迷茫的眼眸，不知她在想什么。
  火盈焦急无比，和同样焦急又愧疚的小鸡一同呼唤着她。但楚歌仍没有反应，耳旁只有吵杂的声响。
  她觉得很烦，心想着要是能安静点就好了，世界果真一片宁寂。
  “她阻止了我们的话！”火盈气得快要炸了，恨不得一脚给楚歌踹过去，让她清醒清醒。
  水罚很是失望，他凝视着楚歌，道：“这般窝囊的你，不配做我们的主人。楚歌，别让我们彻底失望。”哪怕楚歌听不到，他仍然说着。
  “没有契约者的元素魂灵，不过是比较厉害的废物。五行结界？真以为这能阻拦得了我？”高月狞笑道：“我现在就让你们看看，石人一族的至宝残月的厉害！破天之剑！”
  弑神上的月亮石忽然迸射出极为绚烂的银光，原本柔和的颜色，此时比骄阳更加刺眼。
  水罚等人不禁眯了下眼，只是那一瞬间，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楚歌痛吟一声，世界依然安静。这一回，却不是被她强行屏蔽后的安静。
  结界只在一刹那间就被击破，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破天之剑朝楚歌胸膛袭去。身体先于意识，他们立刻做出反应，火盈甚至想去用身体挡。
  他挡住了，然而，他们元素魂灵从本质上来说，是个灵魂体。
  然而，破天之剑却穿过他的身体，直接刺穿了楚歌的胸膛。火盈猛地转头，瞪大眼眸，看向后方……
  “楚歌！！！”他凄厉的大吼道。
  楚歌在痛觉消失的那一刹那，被彻底惊醒。她愣愣地回头，后方，楚瑜的胸膛，是一个刺目的洞。
  他的胸膛，被破开了一个大洞，鲜血顺着周围的伤口汹涌而出。周围没有触目惊心的碎肉，依然改变不了那令人神魂欲绝的惊恐。
  “瑜哥！！！”结界外的宁枫凄厉地嘶吼道，脑海一片空白，身子一软，险些晕厥过去。
  她推开扶住她的人，连滚带爬的到了结界边，攀上结界却被弹开。如此几次后，她被楚天擎紧紧攫住，不让她前进。
  “不要！瑜哥！！！”
  楚瑜眨眨眼，垂眸看了眼破开的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洒了不知不觉到了他身边的楚歌身上。
  炙热的鲜血，烧灼着楚歌的身体，那般滚烫，楚歌却觉得浑身发冷。
  “为什么……会这样？”楚歌犹如一个迷路的孩子，茫然的看着楚瑜的胸膛。
  她想伸手去触碰，可颤抖的手却僵硬在他身前，手指来回蜷缩。
  “不要迷茫，你只需要走你自己的路……咳，九儿，对不起。”楚瑜勉强的伸出手，抚摸着溅着鲜血的她的脸颊，苍白无色的脸颊，绽放出一抹虚弱的笑，却是那般温暖。“不管你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不管是你，还是宁月，都是我和枫儿的孩子……九儿，做你自己就好了。”
  “呃——”楚歌感觉嗓子被什么堵住，什么话都无法说出，只能发出格外古怪的声音。
  “九儿，好想你叫我……”
  楚瑜的话没说完，就彻底闭上眼。手从楚歌的脸上滑落，楚歌反射性的将之握住。
  还残余着温暖的手，被楚歌死死攥着。结界外宁枫的嘶吼哭泣，悲痛欲绝，传达四处。许多人痛苦的闭上眼。
  在楚歌彻底失去生命迹象后，宁枫一声尖叫，彻底晕倒在楚天擎的怀里。
  楚鸿飞闭上眼，一瞬间，这位楚家的精神支柱，仿佛枯灯残烛。
  世间最大的痛苦之一，无非白发人送黑发人。十多年前，楚鸿飞感受过一次，如今在同一个人身上，再度体会到这种无法形容的悲痛。
  他嘶哑着声音，吩咐道：“将枫儿带下去休息，倾城，照顾好枫儿。”
  楚倾城闭了闭眼，藏起蔓延泪珠。她没有听楚鸿飞的话，在众人的注视下朝结界走去。
  结界的反弹，她无视。用尽了所有力气魔力，拼命的将那原本无法动摇的神的结界，撕开一道口子。
  高月不知是惊讶还是震撼，等她反应过来时，楚倾城竟然以一己之力进了结界。
  楚倾城绝世容颜，一片冰寒。她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险些打懵了楚歌。
  打耳光是一种对自尊的侮辱，楚歌是如此认为的。若是之前，敢如此对她的，她会将之送去黄泉路领略一下桫椤花的美好。或者，让之感受一下“生不如死”的终极奥义。
  但此时，她没有反应，更没有愤怒，只是怔怔的看着无声无容的痛苦哭泣着的楚倾城。
  楚倾城毫不客气的继续扇着她，扇得手都发疼了，才住手，攫住她的衣襟，冰冷的眸子注视她良久后，一拳打在她的腹部。
  倏然，楚倾城猛地跪了下来，跪在楚歌面前，几分沙哑的声音，极为无奈的说道：“我一开始就讨厌你，不管是你以前那般窝囊，还是之后的自以为是。我发誓，此生此世，就算楚家覆灭，我也绝不会求到你的面前。”
  “但是啊，楚歌……澈已经死了，他为了救你死了。如今，刹雪和小叔叔也死了……你还想多少人因你而死，你才甘心啊楚歌？！”楚倾城低声压抑着道，哪怕结界外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她仍然害怕被楚家人知道楚清羽已经死去的事实。她宁愿所有人都以为，楚清羽去了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如同以前一般。所有的悲伤痛苦，她一个人感受就足够了。
  “小叔叔和婶婶都不会怪你，你是他们的女儿。但是楚歌，我求求你，求求你醒一醒好吗？我已经不想失去任何人了，我们的心，再也承担不起更多悲伤了……”
  楚歌怔怔地看着她，嘴唇蠕动了好几次后，仍是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视线投向楚瑜那边，她绕开楚倾城，走了过去。手轻轻抚摸着已经失去温度的容颜。
  这般俊朗温柔的男子，一开始就对她倾尽了温柔爱意。因为他以为他是他们的女儿。
  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后，他们只是沉默了几日后，一如既往的对待。楚歌不知道父母的爱能伟大到如此地步，更不知，他们哪怕因为她而生死相隔，也未曾怨恨责怪。
  “父亲……”楚歌低低的唤道。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划过脸颊的血，顿时被染红。
  那绯红的痕迹，犹如她心中的伤痕般。
  她回眸，看着期盼乞求看着她的楚倾城，淡淡笑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说完，不等楚倾城有所反应，就被楚歌扔了出去。她本不是参与之人，出去时没有丝毫阻拦。
  楚倾城在结界外看着楚歌格外坚挺也意外脆弱的背影，眼泪再也忍不住滚了下来。
  她咬着唇，痛苦的想：我也和高月之神一样，在逼她去死吗？
  楚歌两辈子，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也没有特别渴求的东西。如今追根究底，对银焰的爱，并没有让楚歌到了放弃所有的地步。楚歌一直以为我没心，哪怕它不停地在痛。楚歌一直以为我没有爱，哪怕她不知不觉的爱着他们，爱着这群，极为愚蠢却格外可爱的人……
  楚歌吁了口气，望着蔚蓝的天空，极为真诚的笑了起来。
  虽然晚了，但也懂了。
  他们以前让她对自己诚实一点，坦率一点。她全当做无稽之谈，充耳不闻，甚至极为不屑。
  如果……
  “我不求如果了，天道如果真的存在，就听听我的声音吧。我以精灵神王之名请求，不论是何代价，求你给他们一世安康，给逝者一个幸福安平的来生吧……”
  楚歌蠕动着唇瓣，无声乞求着。天道仿佛听到了她的请求，一阵极为舒服的风拂过她的脸颊，撩起发丝翻飞……
  高月感觉楚歌的气息变了，变得格外清澈。她竟然能够看到楚歌的神格，那是极为纯粹喜人的颜色。
  “想通了吗？”高月问道。
  楚歌颔首，“想通了，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楚歌的话，让所有人都极为震撼。水罚五人和小鸡愕然的看着她，高月则是满脸笑意，愉悦无比。
  “你想通了就好。”高月很满意楚歌的识趣，“你早点想通，他们也不必死了。”
  楚歌微微勾唇，淡淡道：“以你的神格发誓，绝对不会伤害他们丝毫。否则，你高月将会永远坠入地狱。相信，以我与路西法陛下的交情，他即便不爱管闲事，也会让你永远在地狱里‘享受’下去。”
  高月心愿达成，也不在乎楚歌的威胁。挥挥手，结界顿时消除。
  “你——”火盈怒瞪着楚歌，这个时候，她居然放弃了！哪怕这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你甘心吗？”
  楚歌笑看着它，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道：“早就说了，你们选我当主人，真是失策。”
  说不出抱歉，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楚歌的歉意和愧疚。
  火盈咬了咬唇，欲言又止了许久，才道：“你就是一个蠢货！”说完，他转身不见。
  水罚深深的看着她，“我虽明白你此举何意，但是，我们也从未后悔过选择你。楚歌，不管你去哪里，我们都会跟随你左右。”
  楚歌挺讶异水罚竟然说出这般煽情的话，戏谑的笑容浮现，险些让这座小冰山恼羞成怒。
  她识相的收敛起戏谑，对苍木、土流和风陵道：“你们……”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风陵打断。
  “我知道你那么做的用意，我很感谢你。”说完，他眷恋的看了眼风挽秋，消失在了原地。
  土流走到闻人子夏身边，仰着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之前没能好好与你告别，现在有机会了。”
  闻人子夏蹲在身，平视着他，道：“不用，知道你好就足够了。我很感谢你，选择了我。”
  “……嗯，那我走了。”土流点了点闻人子夏的额头，一道暗金色光芒一闪而过。说完，他就回到楚歌身边，说：“我们早已做好决定，之前虽然理解知道，仍对你有所埋怨。我们知道，你是为了他们好。”
  “……不，是我自私。”
  苍木摇摇头，道：“这本是宿命，你逃脱不了，我们也无法。这是最好的选择。”
  楚歌复杂的笑了笑，笑容格外无力。
  苍木如土流那般，走到了司空回春身边。他朝他温柔一笑，说：“你不必担心我们，也不必愧疚，你对我很好。”他侧眸看着还在台上的风挽秋，“你的，光明神尊会给你。”
  他点了点司空回春的额头，道：“主人，愿你一世安好。”
  司空回春忽然眼泪阑珊，他紧紧抱住苍木，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苍木已经消失了。
  风挽秋愕然不已，还未能明白他的意思，不知何时又再度出现的光明忽然复杂又嘲讽的道：“真是愚蠢。”
  “你们的……子夏，回春，你们的实力恢复了？！”
  不知是谁的一声惊呼，司空回春和闻人子夏才惊觉，早已失去的修为，回来了。不止如此，还比以前的更加磅礴浑厚和精纯。虽然实力等级依然不变，但在同等级里，已经没有人能够战胜他们，甚至是跨级战斗，也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