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回春的神色也与之相差无几。他深深吸了口气，想要压下惊慌担心，却是白做无用功。“她的内脏已经受损了，如果不将伤害转移，或者是彻底治愈，再这般战斗下去，她怕是撑不了多久。”
  “她肾脏所链接的对象是谁？”楚天擎忽然道。
  这个非常实际切残酷的问题，让众人心头一怵。
  司空回春身为医术大家，哪怕失去了修为，眼力还是在的，在此时自然要接受众人的注视。他被逼无奈，只能勉强的扯了扯嘴角，老实的将最残忍的话说出来。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要么是楚叔叔，要么是……刹雪。”司空回春说得非常的艰难。
  其他人的神情，瞬时复杂不已。
  他们不知道，此刻该是庆幸，还是忏愧。不管是谁，都是他们的同伴，不能说自己与谁的关系亲密一点，就希望谁不要受伤，谁能幸免于难。
  而楚歌……
  他们此时对她的想法，越发的复杂，难以辨明到底是感动，还是其他。
  楚歌没心思去理会他们的想法，从前到现在，更何况如今情况，根本容不得她想那么多。
  “痛吗？”短兵相接时，高月笑吟吟的道。此时美丽得有几分妖娆的眼眸，映照着楚歌一张略显惨白的清颜。“我也曾这么痛过。”
  楚歌虚弱的扯了扯嘴角，“你痛不痛，与我有何关系？”
  “说得也是。”高月意外的很配合她的反嘲。
  “我很意外你的行为。按理说，你这般心思深沉之人，不应有这等幼稚挑衅他人的行为。难道是，师傅的事情，成了你心中的朱砂痣，无论如何也抹不去，忘不了？”
  高月感觉腹部一同，一股热流从腹部渗出，染红了衣衫。她僵了一下，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缓缓低头看了眼，那被鬼泣忽然刺穿的地方，一瞬间很痛。
  但不管有多痛，都比不过楚歌的话的残忍与恶毒。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高月默然片刻到，单手毫无防御的握住鬼泣的剑刃，以不可抵抗的力量，缓缓将之从腹部抽出。鲜血顺着她的掌心滴落在地上，她冷笑一声，“你以为，这点伎俩，就能伤到我了吗？楚歌，你太天真了。游戏我玩腻了，我可不是你，没那么蠢。”
  越过高月，视线落在君清清无人身上。君清清此时，腹部满是鲜血，而高月身上，纤尘不染，洁白如初。
  鬼泣本是神器，对神造成的伤害，和普通兵器对普通人造成的伤害差不多，短时间是不可能完全愈合的。尤其是，楚歌下手，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留情的。
  楚歌眼神一闪，方才造成的伤口，包括高月自己弄出来的，全部转移到了君清清身上。君清清眼中有不解，也有被发现什么的惊恐。
  楚歌猛地抽出鬼泣，冷冷道：“你的确和我不同，我自认为心冷，却没有随时随地背叛人的好习惯。这一点，真的要和你好好学习。”
  “除了自己，谁也不是真正的可信，可靠。楚歌，你两辈子都被最重要的人背叛，因为他们同样落得一个不好的下场，还没学乖吗？”
  另一边。
  “啧，这丫头要死了。”
  叶刹雪目光一闪，紧紧盯着与高月交战的女子，无法治愈的伤口，让她的负担越来越重。高月也如她所说的那般，真的认真起来。出手越发的凶猛犀利，杀意沸腾，步步杀机，无时无刻不透露着要置人于死地的气势和意味。
  “什么意思？”
  “她的内脏，已经被之前的伤口感染了，如果再不阻止，她的小命怕是要丢在这里。而且……”
  “而且什么？”
  “她的命格可以说是与这片大陆的运势联系在一起的，高月并不知道这一点，如果知道，呵，她才不会那般忍耐忍让，直接将那丫头绑上祭坛就可以了。”
  叶刹雪心一沉，“……你为何会知道？”
  “本尊与天地同在，如何不知？不过，本尊倒是没想到，高月的胆子竟然大到如此地步。”那个声音似笑非笑的道：“不过挺有意思的，本尊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人。”
  他的话，说得似是而非，并不清明。叶刹雪也无心去追问，他也不是一个追问就会回答你的存在。
  于是，他点出了最实际的问题。“如何才能救她？”
  “改变她扭转的法则，让她所受到的伤害，全部回归到你们的身上。或者，尽快解决高月。可这个办法，你们就算倾尽全力，也做不到。”他的话，非常现实，也异常残忍。
  “只要转移过来，她就没事了吧？”
  “你想做什么？”
  “暗天，我喜欢她。”叶刹雪在心里道。
  暗天眉头一蹙，笑容彻底散去。他冷冷道：“叶刹雪，你最喜欢的，不是你的剑吗？你曾和本尊说过，要如别的世界的一些人一般，用你手中剑，杀出一片天道，悟得天道，以你自己的实力，去本尊所在的世界吗？你不是说，有朝一日总会有让本尊信服你的能力吗？难道在你心里，她比你一直追求的还要重要？”
  “嗯，我从未否认过，剑于我的重要性。我的第一同伴、与我同生共死无数次的，都是手中之剑。当初你说我只能二选一，我选择了剑。但是，没有守护之人，掌中之剑再锋利，也不过是把剑而已。”
  暗天幽幽的看着他。
  “你不懂吗？我也不懂。以至于在此时之前，从未觉得自己选择错了。暗天，我想救她，你做得到的吧。”见暗天不语，叶刹雪继续道：“于你最重要的，不是光明吗？你为了他，连原本的名字都舍弃了。若是有朝一日，你必须付出一直坚守的理想愿望，才能保住暗天，你会如何做？”
  原本想斥责叶刹雪天真愚蠢的暗天，沉默了。冷漠的事先漂浮起来，脑海中徘徊着过去的记忆。
  久久后，他道：“你会死。”
  “我知道。”
  “叶家会因此一蹶不振。”
  “我知道。”
  “这个世界除了自己没有谁真的靠得住，更不可能依靠一辈子。其他家族或许会感念你的恩情，并不代表他们会因此照顾叶家，让叶家继续荣光下去。”
  “我知道。五大家族的荣光，何尝不是负累？若是我走后，他们守不住，又何必留恋？我即便活着，也不会因为叶家的责任停留，更不会一直活下去。”
  “……是吗，我知道了。”暗天轻轻道，声音飘渺得仿佛幻觉。“我头一次遇上你这般愚蠢的契约者。”
  叶刹雪的心虽冷，却是一片澄澈。他的执着，是最耀眼的光辉。这也是暗天为何会选中他的原因。
  比起他的好友，光明的契约者……他才是真正温柔光明的人吧？
  一道无形的力量，从叶刹雪身上传出。无形的锁链仿佛颤动了一下，发出脆响。结界也起了难以察觉的波澜，高月和楚歌同时皱起了眉头。
  楚歌发现内伤已然消失，那怪异的治愈力终于发挥了作用。不过转眼间，身上的伤口全然消失，若非衣衫有破损，受伤俨然不过幻觉。
  “刹雪！”风挽秋忽然嘶吼道。
  楚歌猛地回头，瞳孔逐渐放大。原本好好的叶刹雪胸膛被一片鲜血浸染，脸色如死苍白。
  叶刹雪无力的靠在椅子上，气如游丝。原本冷漠如冰的眼眸，逐渐空洞起来。
  他望着耀眼的天空，微微眯着眼，倏然间，勾唇一笑……
  冰山初融，如涅槃凤凰般，盛世风华，都无法形容那一抹浅浅的笑容。
  “谢谢你，暗天……还有，对不起，我失信了。”
  暗天貌似无所谓的笑了笑，小小的身子缩在骷髅椅子里。他托着腮，懒懒道：“无所谓。无数年我一个人，照样好好的。信与诺，不过一句话，没必要说抱歉。”
  “也是，我以前想保护好笙儿，让她能够在黑暗的叶家里，无忧无虑的长大。之后，我想过保护楚歌，想让她不要无论何时都笑着。想她能如笙儿那般，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能理所当然的依赖他人，可以肆无忌惮的撒娇任性……但她太强大了，无论是实力，还是心。转眼间，她就成长到我无法企及的高度，我以为，她不需要我保护了……她和你一样，明明都那般强大，明明身旁有着比生命还重要的存在，却仍在寂寞孤独着……”
  暗天讽刺一笑，“何来寂寞？寂寞是弱者的表现，强者永不孤独。倒是你，明明是一座冰山，沉默寡言，眼看就要死了，却如此啰嗦。”
  叶刹雪扯扯嘴角，无声吁了口气，看着一直凝视着自己的楚歌，心忽然一痛。
  “暗天，替我保护好她，可好？”
  “……你要死赶快去死，这般啰嗦煽情，也不嫌腻歪？”
  知道暗天答应了，叶刹雪终于放下心了。不管以后楚歌的结局如此，他能做的，只有如此。
  想起在镜中梦幻里，卿司给他们看的画面。冥冥之中，一切都仿佛注定。
  他们四人，原本是逐月之神的眷属，本该魂飞魄散，那位大人或许还有着一丝怜悯，让他们转世轮回。
  他们不如高月轮回了好几世，这一世，是他们的第一世，也是最后一世。
  他从来不认为，认可楚歌，跟随着她，信任她，是与宿命有关系。哪怕没有这些姻缘，楚歌自身的魅力，足以让他们信服。
  真想，多看一眼……
  一直毫无动静的无怨奈何忽然剧烈晃动起来，声音之响，仿佛在悲鸣哀戚。
  这一把从叶刹雪诞生后不久就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剑，哪怕失去了最重要的核心，无法诞生灵智，此时却如同失去父母的孩子般，在悲痛哭泣。
  倏然，无怨奈何腾空而起，在叶刹雪上空盘旋了好几圈后，挣脱剑鞘，剑柄上的黑晶石突然破碎，化作碎末飞向天空。
  猛地一下，无怨奈何深深扎入叶刹雪身前。剑身依然在颤动悲鸣，不消片刻，剑身断成了两截。
  哀鸣停止，剑死随主……
  这把上古兵器排行榜上的名剑，在其主人陨落后，也相继而去。
  一道耀眼的亮光从叶刹雪身上飞出，光芒散去后，一个白衣小孩出现在他身前。
  他粉雕玉琢般精致的容颜，一片漠视苍生的冷漠。他漠然的看了眼无怨奈何，手轻轻一挥，断裂的无怨奈何飞入了他的掌中。
  他沉默的凝视了片刻后，手掌一握，剑身彻底灰飞烟灭。
  “倒是小看了你，没有灵智的死物也如此忠诚，不枉费这个蠢货如此疼惜你。”
  “暗天，你……”光明从风挽秋的灵魂空间里飞出来，愕然疑惑的看着格外沉默平静的暗天。这般模样的他，前所未见。
  暗天看了他一眼后，又是一挥手，束缚住叶刹雪的锁链，被强行斩断。他与光明是天地间最独特的存在，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法则可以束缚住他们，除非他们心甘情愿。
  也因此，契约者的死亡，没有给他带来丝毫损伤。
  本来只是无聊所起，暗天却没想到，何时在冷眼旁观中，竟然有了几分在意。
  明明如蚍蜉蝼蚁般弱小的存在，却给了他如此大的撼动。
  暗天的身子，逐渐拉长。很快，就化为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他轻而易举的将叶刹雪抱了起来，没有任何防护，鲜血染上了他的衣衫。
  他迈动脚步朝外走去，没有任何人敢阻拦他。他才是这个地方，最强大的存在。
  倏然，他停驻脚步，看向满脸深思的高月，以平静的口吻道：“本尊不管你想做什么，要算计什么，但他不能死。否则，本尊让你与他陪葬。”他口中的人，并非楚歌，而是风挽秋。
  当高月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什么。
  清淡的话语，是不容置喙的威严命令。高月神情一变，颇为不甘的道：“是，暗天神尊。”
  暗天深深睨了高月一眼，在楚歌受伤之后，素来懒得动脑子的他，才发现了高月真正的算计。
  这个搅动了神界风云，让母亲大人都动了私心的女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很欣赏她。至少，比起逐月那般孤傲高冷得自以为是的存在而言，他比较喜欢高月这般的存在。
  因为有趣。
  光明本想跟着暗天而去，但暗天却道：“我前去埋葬我的契约者，你来作何？”
  “你……”暗天本想问他没事吧？可在他心里，光明一直都是非常强大的存在。不畏惧任何，是他的支柱和保护者。如果他问出口，光明会生气的吧？
  光明看明白他的意思，无数万年一成不变的心忽然有些疲倦。
  他到底还是小看了叶刹雪。
  他们的契约时间，在暗天的眼里，和凡人眼中的一分一秒没有任何区别。短暂得可怜。
  但他却比从出生后不久就与自己在一起的光明，更了解自己。
  “好好看好你的契约者，别让他死了。”说完，暗天就迈开步伐，朝前走去。
  所有人都垂下眼眸，不敢看他，同时，不知不觉的为他让开道路。
  暗天鄙夷的扫过他们，一闪身就消失不见。高处不胜寒，失去才懂得许多……这些凡人里烂透了的道理，他此时有了深深的体悟。
  但他却不后悔，这是叶刹雪和他自己的选择，何种结果，怪不的他人。
  ……
  楚歌握着剑的手，在颤抖。她似乎还不明白这短短十几分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更改的规则，会回归最初。
  高月看着怔楞的楚歌，眼中生起一抹怜悯。
  若是不在意，就不会如此伤心。
  叶刹雪的死，让原本紧张的气氛，增添了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窒息。叶家人黯然神伤，却忍耐着情绪，继续观战。
  这一战，关系到五大家族的生死存亡，绝对不能因为任何人的死，而有所动摇。更不能因此，影响到能左右一切的楚歌。
  “我以为，我的心不会痛。”
  “为什么不会？”
  “不知道，我以为自己一直无坚不摧，谁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在意。”
  “除了他？”
  “……除了他。”
  “但你的心在痛。用你之前的世界的话来说，你这算是自欺欺人？还是自我催眠？”
  “不管什么都好，我很讨厌这种感觉。讨厌得恨不得将心挖出来。”
  “楚歌，不要辜负他的心意。逝者已矣，不管你想做什么，绝对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当初逐月魂飞魄散后，你也是靠在这个活下来的吗，白虎？”
  “算是。主上有未曾完结的心愿，我也有未曾了结的仇恨。不管是为了爱，还是恨，我都必须活下去。拼命所有努力，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去。”
  “是吗？”
  “楚歌，他们都在看着你。”
  楚歌身子一僵，机械的一一看向他们。
  他们悲伤和痛苦，明显又隐忍，却没有一个人因此责怪怨恨。这本是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的结局，只不过因为她的自作主张，在希冀这后，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