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人的生命里，记忆的容量是有限的，能被记住的都是非常紧要的事情。当然，这些事情在别人眼里可能很不起眼，但正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在这个人的一生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意义。
  倘若现在让我回忆起我短暂的二十几年的过去，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在毕业前的一个晚上，我吃完晚饭，准备去拎着水壶去打水，那是一个很燥热的夏天傍晚，地面被烈日炙烤了一天后，整个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实习了一天，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眯着眼无精打采地走在路边。在拐角处，一个身影撞了过来，好在手里的热水瓶抓的紧，我下意识的说了对不起，然后抬头才发现，眼前出现的是张祥生。黄昏的余光冰冷地照射在我们脸上，凉飕飕的。我咽了咽口水，转身的时候，他叫住了我，“你……你待会儿有空来我宿舍一趟吗？”
  我没作声，急忙地走开。觉得与他的过去就像一段丑闻一般，想要趁早逃离。
  我心声不定地在开水间拧开水阀，过了一会儿，旁边的人推了推我一下：“同学，你的水满了~”脑子也跟着一片空白，我盖好热水瓶盖子，选择了一条较远的路回宿舍。
  在回去的路上，他发来一条短信：“陈飞，没别的意思，就是我明天就要离开学校了，知道你喜欢看小说，手里这些小说也不好怎么处理，想着你要是喜欢拿走几本。”
  我看完便恨不得将手机扔掉，也许与他的每次相遇，都如同不幸踏入了一个又一个陷阱。
  而他也像是一个病毒般，潜伏在我的脑子里，一旦他提出某种建议或者像现在这样的邀请，这个病毒就便开始应激反应似的冒了出来。我像个得了过敏症一般，停了脚步，伫立不安起来。
  我对我自己一向是很失望的。
  在我挣扎的时候，身体已经出卖了我，我的脚步已经加快了脚步，回到了宿舍后，整个人便不听使唤地放下热水壶就出了门。在去他的宿舍路上，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大声咒骂我自己。
  “你怎么这么下贱！”
  “你怎么这么无能！”
  “你怎么这么恬不知耻！”
  “你不能去！你要挺住！快！停住脚步！”
  然而，当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整个空气都被瞬间抽干，连同我自己，我像个干瘪的纸片人儿，挂在骄傲的他的面前。
  他看了我一眼，便从床上捧出一摞的书，放到桌子上，“这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差不多都没翻过，都还是新的，你看看，要是喜欢，都可以拿走。”
  都是一些欧洲的小说，我拿走的是《简爱》、《名利场》、《巴黎圣母院》这三本书，之所以会从十几本小说里选择了这三本，全然是因为这三本书笔记新，包装的很好，而且是放在最上面的。
  “谢谢……”
  我像是一个演员一样，小心翼翼地对完台词后，准备离场。
  “你等等……”他叫住了我，“我……这次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再过几个月就去美国了。”
  于是，就是这样，我被硬加了一场“别离”的戏，没有事先告知，也想不到什么台词。为了掩饰我的脆弱与紧张，我只能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
  “陈飞……，能不能……走之前，再抱你一次？”
  ……
  ……
  ……
  他从后门搂住我，耳畔的气息声轰轰作响，巨大的分贝像是真的要将一切都扫为灰烬，然后在他平静的喘息声中被吹得灰飞烟灭，不留任何痕迹。
  这就是一场恋爱真正结束的样子吗？
  我有点恐怕地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开，紧紧地抱着那三本小说，冲出了门外。
  ……
  我忍不住跟吴旭打听了张祥生的情况。
  “他是去哪个大学？”
  “他什么时候申请到的？”
  “这个要学几年？”
  “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跟哪个吕昂到后来还有什么吗？”
  “他最近都没什么交往新的朋友吗？”
  ……
  吴旭跟我说：“正如你说的，一切都结束了，他都放手了，为何你还这么执念？”
  “我哪有？只不过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一个人了，难免会多去关心一点。”
  “该见到的人，不想见也会再见到的，不该见到的人，见到了又有如何？”
  “……”
  一时间，大学四年后，眼前的吴旭也在不知不觉地成长了，仿佛所有人经历过大学，都会获得成长。
  “那么我又成长了什么？”我自言自语地问自己。
  吴旭振振有词地认真对我说：“你要是放不下过去，你就会失去未来。”
  2
  在毕业后，赵文因为要去上海继续读书，于是我便选择了跟他一起去上海。
  “媳妇，谢谢你，为了我，去上海。”
  我倒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伟大，当然也没有对上海——这座从未去过得城市有多向往。也许，真正的原因是：去哪都可以，只要不呆在武汉就好了。
  然而，在离开一座生活了4年的城市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抛弃了一个孩子一样，未免觉得自己有点狠心。
  在照毕业照的时候，赵文拿着他省吃俭用买来的数码单反相机，拉着我跑遍了学校的各个角落拍照。也是那时，我才第一次发现，这四年里，我与张祥生竟然一张照片都没有拍过。
  赵文第二天就把那些拍摄的照片洗了出来，然后还买了muji的相册，整齐地贴好。
  “这就当时我们的结婚照啦！”他开心就一个人趴在床上看着那些令他满意的照片。
  我望着眼前这个憨厚朴实、带着些粗犷气质的大男孩，细心起来着实让人心头觉得热乎乎的。我跪在他的床前，作出一幅无辜可爱的表情。在这样大男子主义的他面前，我甘愿去做他眼里的小媳妇。
  “我们去到上海，你还会继续爱我的吧。”
  “小傻瓜，不爱你爱谁啊。”
  “屁咧，上海这么灯红酒绿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小妖精等着你呢！”
  “那你去做孙悟空，把他们都收了去……”
  因为决定了去上海工作，于是便早早地去上海面试，找房子。我记得，当时我们两个人就像乡下人第一次进城一样。
  “上海真的好繁华哦，要甩武汉好几条街。”赵文在走边不停地环顾着四周。
  其实我也是那次去了上海，确信了，这边是我最想要来的城市。也真正懂得了吴旭的那句“如果执念于过去，你将失去未来。”这句话深层意义：一切都将会被重新开始。仿佛一切都会被忘记掉，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在上海的车水马龙中被快速整理打包归类，腾出了个空荡荡的地方，等着关于这座城市新的故事来填空。
  赵文的学校在闵行，于是我们便在莘庄跟人合租找了一间房子。我在南京西路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还没正式毕业，我们就早早地来了上海。赵文原本想找一个兼职，但导师还没开学就把他叫过去帮忙。于是，我签了三方后，便开始着手布置我们住的出租屋。因为在武汉我们大三就开始在外面租房子，所以很快就适应了上海的同居生活。
  房子当时是在豆瓣上找的，隔壁的室友也是同志，在得知我们的基本情况后，便在白天赵文不在的时候，那个小受受敲了门跟我寒暄道：“听说你男票学医的啊，你晓得学医很苦的哦。你可真伟大~”
  “跟我伟大不伟大有什么关系。”
  这位长相妩媚的男孩掐着手说：“哎呀，我也就这么一说，我有一个闺蜜，男票也是学医的，一直读书，而且都拿很少的钱，都是我闺蜜在养他，还给他钱，给他买这买那，房租也是我闺蜜交的。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男的还背着我闺蜜在外勾搭别的男的，开不起房，趁我闺蜜不在家，带人回家约炮，结果被我闺蜜逮个真着。”
  我就想听故事一样，第一次接触到了原来社会比大学有更多的故事。于是在等赵文晚上回来的时候，就跟他说起这个事情。结果赵文以为我话中有话，便放下碗筷说：“陈飞，你放心，虽然我现在是穷学生，但等我成了真正的大夫，我一定养你一辈子！”
  我震了震，轻轻地踢了他一脚：“你瞎说什么呢？我又不是那个人，不过你要是背着我在外面乱搞，我肯定拿你抽屉里的柳叶刀阉了你！”
  “你也忍心？哈哈哈……”
  在这不到10平米的整个房间里，像我们塞到嘴里的饭菜，香喷喷的。
  3
  赵文开学后，就开始变得非常的忙。跟在武汉一样，他每天6点钟就要起床，然后坐很长的地铁，7点15分赶到医院，有时候忙到晚上10点多才回来。轮到他值班的时候，我就下了班买好饭菜带到医院里跟他一起吃。不到一个月的时候，赵文便闹成了“犀利哥”一样。难得有周末，我们就坐地铁去外滩看江景、去福州路逛书店、去城隍庙吃各种又便宜又丰富的小吃。赵文喜欢到哪都拍照，晚上回来就在电脑前把那些照片整理好，还标号日期地点。
  “亲爱的，你看，都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呀。”
  尽管在这每天节奏快到让人窒息的城市里，日子也会被适应下来，一切都变得如此的平淡而美好。早上赵文起床后，差不多1小时候后我起床上班，然后到了晚上一般我会回去做好饭等他回来吃，如果嫌做饭太累，或者想省钱，便去他医院食堂去吃。吃完饭，赵文在一旁看文献，我躺在床上捧着kindle看小说。等到12点的时候，洗漱完，便相拥而眠。
  就是这样，在这座充满了挑战与梦想的城市里，两个男孩互相扶持，互相慰藉彼此的身体与灵魂，他们的生命也在这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逐渐交融在一起，就算他们自己有时候想要离开对方想独立生活，也再也无法分离。爱情之锁将他们紧紧地拴在一起。甜蜜而沉重。
  当然，要是生活能一直如同这样风平浪静也就罢了，但这些到头来不过只是暴风雨来临前宁静。
  应该是一个午后，我准备在办公室找个地方午休一下，唐晓然打来电话，说：“我来上海了，想见你。”
  我便说：“可以啊，晚上刚好赵文不值班，到时候给你接风……”
  唐晓然打断我：“你能一个人来吗？我只想见你。”
  “……那好吧，你告诉我你在哪，我下班去找你。”
  “我在火车站附近，还有，你也不要告诉赵文我来上海了，我只想见见你。”
  “好吧。”
  挂了手机，我便发短信跟赵文说：“亲爱的，今晚公司有聚餐，我就不回来跟你一起吃饭了。”一下班，我便赶往地铁站，去找唐晓然。路上回想起来，才发觉我跟她已经快好几个月没见面了，因为一直忙着搬家、找工作，所以这一切也没顾得上。
  于是乎，那种对唐晓然的思恋便更深了。
  我在火车站的一个快捷酒店见到了唐晓然，当我见到她时，我差点没认出来，短短的几个月，唐晓然消瘦了许多，原本圆润的脸变得棱角分明，她没有跟往常一样化着妆，她那笑容也隐藏不了脸上的憔悴感。她身上穿着一件宽肥的套头卫衣，米色的棒球帽带的很低，像是把她整个人都压低了下去。
  我问她：“你现在在哪工作，毕业后也一直没联系。”
  她低着头，没有回答。我发觉她状态不对，便急忙问她：“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别吓我。”
  接着，唐晓然开始抽泣起来，我做到她那边，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便奔溃了般地靠在我的肩膀上，痛苦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晓然却什么都没说，只顾着歇斯底里地哭。我等她平复了一会儿，便再次问她怎么了。
  只见满脸泪痕的她拿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腹部，那微凸圆滚滚在我手心里颤抖。。。
  ……
  我呆呆地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她终于开口对我说了那句：“我怀孕了。”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但还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下意识的问她：“是谁的？”
  唐晓然没作声，我便不好再问。过了一会儿，我便问：“你打算怎么办？”
  唐晓然冷冷地说道：“做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