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淙淙，歌喉袅袅，夜雨霖霖。
  风华美人端坐窗前，素手抚琴，浅声吟唱：“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菟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
  娓娓道来，如怨似泣，缠绵悱恻。
  小鸾不禁怅然：“元宵刚过，宫里花灯且还没摘呢，姐姐为何唱词这般哀怨凄迷？”
  如兮琴声渐乱，按弦停下，轻轻一哂：“实是我的不是了，罢了，不弹了。”
  小鸾听了半阙，因不通文墨，不解其意，只隐约记得有句“与君为新婚”，还唱了句“千里远结婚”——越王昨日刚同褚氏夫人完婚，思及此处，小鸾揣度如兮是在自伤姻缘不易，忙宽慰道：“姐姐放宽心，待过个十日八日，就该姐姐入王府了。”
  “小鸾，你怕不怕？”如兮没头没尾地问她一句。
  “怕什么？”
  “以后姐姐不在你身边了，一个人住在宫里不要怕。”如兮指尖徘徊拨弄弦端，琴音悠扬而起。
  “不怕，但是我会想姐姐。”从出生到现在，小鸾从来没有和如兮分开过。她乐呵呵道：“好在姐姐嫁给小表叔以后，还可时常进宫陪我。”
  舒缓曼妙的琴音戛然而止，如兮低头喃喃道：“拭啼辞戚里，垂泪有千行。”
  殿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小鸾正欲查问，只见保福奔进阁内，气喘吁吁道：“沈将军入宫了！”
  如兮和小鸾猛地站起身，异口同声道：“哥哥回来了？”
  ......
  皇帝召见臣子，通常选在议事的唅元阁、听政的延英殿或是批阅奏章的御书房这三处之一，今日却未遵循旧例，而是让外臣进了这地处宣政殿东，皇帝平日起居所用的含象殿。
  沈寒岐今日晌午才千里迢迢自边关回到上雍述职，前脚迈进梁国公府，一顿团圆饭都来不及吃完，便有旨意召他申时三刻入宫觐见。
  “寒岐，走上前来，让朕好好瞧你。”
  年方二十五岁的沈家长子沈寒岐，闻言朝御座上的老人走去，在离他五步远的距离处停了下来。沈寒岐此时已脱下戎装，换上一袭玄色长袍，虽是再普通不过的世家公子打扮，依旧难掩沙场征战之人的英气。
  “好，好啊！”宣纮击掌而笑，“孩子，你长大了许多，有男人的样子了。”
  沈寒岐躬身作揖，语气诚恳而谦卑：“微臣多谢当年陛下成全，有幸在贺大人手下历练，多少也涨了些见识。”
  “嗯，你从小就是个争气的好孩子，你姨母最疼的就是你，你如今历练有成，这些年立下大大小小不少军功，她在天之灵也可安慰了。”
  含象殿中不只有多年未见的皇帝和外甥，在场的还有东宫太子和新婚燕尔的太子胞弟，沈寒岐不免讶异：这个时辰被召入宣政殿，皇室最重要的三位成员竟还都在此处？
  寒暄几句，场面便有些冷了下来，沈寒岐原以为谒见皇帝是来报告边关战事，可皇帝和越王只是说说笑笑，提了好些童年趣事，沈寒岐又纳闷了：难道特地叫他来宣政殿闲话家常？
  宣云弋依旧是一副八风不动，沉默寡言的样子。昭王，不对，现在是太子了，和沈寒岐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外貌的差别不大，内里却早已是千丝万缕的联系了。沈寒岐离开上雍远赴边关时，自家的亲叔父梁国公还和宣云弋旧怨未消，两边都不大对付，宣云弋对沈家只在面上过得去而已。短短五年时间，宫中和朝廷的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宣云弋死了嫡长子，老婆被他赶出家门，小鸾不单如愿以偿陪在她自小就心心念念、痴迷爱慕的男人身边，且还为他诞下了继承人，如今万千宠爱在一身，梁国公府更借此成为了东朝倚仗的亲信重臣。
  沈寒岐看着太子那张比死了老娘还丧的脸，顿时倍感亲切。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宣云弋，突然对着沈寒岐露出了一个格外温柔慈爱的笑容来，沈寒岐受了惊吓，捧着茶碗的手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在这些年征战沙场，什么场面没见过，沈寒岐忙不迭搁下杯盏，神态自若地面向宣云弋。
  宣云弋虽然与沈冲素有龃龉，可他一直都十分欣赏沈家的两个小子，尤其是大的这个，年少老成，勤奋果敢，挺拔磊落。广德十年沈寒岐随军出征，就在他帐下，他那时还感慨过宣磐要是能及得上沈寒岐的一半就好了。
  想到这里，宣云弋笑得愈发慈爱了，他看向皇帝，似乎在征求父亲的意见。皇帝则朝他微微颔首，又转向侍立在旁的內侍监程谨，使了个眼色。
  程谨心领神会，快步走进含象殿内室，低声说了句什么。
  琉璃珠帘分开，一位头绾百合髻，瓜子脸，五官精致秀美，身着鹅黄窄袖襦裙的美貌佳人，婷婷袅袅的立在其间，宣云弋走到那少女面前，亲自牵着她步出内室。
  “寒岐，来见过我的女儿，荣成郡主。”
  如兮和小鸾姐妹两个此刻正坐在御花园西南角最靠近御桥的一座水榭内，从窗台眺望，可以远远看见宣政殿的前院门，这里又是去丹凤门的必经之地，守在此处一定可以等到谒见皇帝后出宫回府的沈寒岐。
  “你向殿下进言把荣成郡主许配给大哥哥？”如兮瞅着妹妹得意洋洋的小脸蛋，“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家里商量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能擅作主张呢！”
  小鸾本以为姐姐会夸奖自己“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关心家里人了”，急不可耐地要向如兮邀功，结果却挨了数落。
  她撅起小嘴振振有词道：“我也是替哥哥着想啊！他去边关之前，朝中多少显贵想把女儿嫁给他，可他主意大，说男儿当建功立业，不肯早早娶妻，舅舅也拗不过他。姆妈亲生的两位哥哥去得早，阿萝姐姐身体不好，寒杉哥哥不愿意纳妾委屈了她。家里人丁单薄，他都二十五岁了，再不娶妻生子，岂非有违孝道？”
  如兮听了小鸾这一番辩解，心知小鸾说得不无道理。叔父婶母早逝，堂兄寒岐被接到杨氏夫人身边抚养，自己的三位亲哥哥只有寒杉长大成人，娶的嫂嫂身体不好，成婚多年只得了一个儿子。偌大的梁国公府却鲜有子息，这实实在在是父亲母亲的一桩心病。
  小鸾偷偷观察如兮的表情，见她表情松动许多，继续道：“咱们哥哥是什么出身？人品才干哪样不是一等一的？寻常的名门贵女可配不上他，该尚个公主郡主才是呢！”
  在小鸾心里，她的大哥哥是这个世上最温柔、最勇敢、最善良、最了不起的哥哥，别说娶位公主郡主，就是天上的嫦娥那也是配得上的。
  如兮难得有被小鸾说服的时候，“那是自然，在上雍城这些世家子弟里，就数咱们家大哥哥最出挑了，我瞧这门亲事再般配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