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十七年正月，辞旧逢新禧，越王宣云袭正式迎娶西河褚氏女，皇帝宣纮亲临王府主婚，宾客盈门，觥筹交错，喧闹颂贺数日不止。
  荣成郡主身披银狐裘，怀抱烫金手炉，乘二人抬步舆经御桥横穿花园到了东宫门前。郡主脚步匆匆，白皙如玉的面颊被寒风刮得冰冷麻木，随行宫婢都被甩在身后，一股脑要往临华殿书房内闯。
  当值太监见是东朝近来颇为宠爱的女儿荣成郡主，倒也不敢阻拦，只在她就要伸手去推雕花木门时，低声提了一句：“小夫人现下正在里头伺候。”
  言下之意就是非礼勿视。
  荣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么闯进去会打搅到父亲和姬妾的“好事”，她涨红了脸，转身对那太监道：“烦请公公为我通传。”
  屋檐上一窝嗷嗷待哺的雏鸟都在等着母雀回巢，母雀来来回回觅食了四五趟，荣成盯着那雀鸟起飞落下的一片羽毛出神，那太监则静静守在屋檐下，侧耳去听书房内的动静。
  羽毛摇摇晃晃，随风飘零，于半空中翩跹起舞，待那片雀羽落了地，太监终于高声喊道：“荣成郡主求见！”
  书房大门从里头打开，东宫掌事太监符苌出现在荣成面前，两个宫娥一左一右各扶着一扇门，符苌作揖行礼，请荣成入内。
  四角摆放的炭火盆里添了少许沉香燃烧，馥郁清幽的香气弥漫在温暖如春的室内，荣成解下皮裘，交由两个宫娥挂到前厅衣架上。符苌勾起珠帘，引荣成去见她父亲。
  荣成伏地跪拜，恭顺道：“女儿拜见父亲。”
  檀香木书案后端坐着的东宫太子温文一笑，唤她起身入座。书房最里头摆着一座精致的六扇花梨绨素屏风，此时正隐约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
  荣成面带红晕，颇为尴尬，不知是否应该开口，宣云弋恍若未闻，温和道：“我儿只是来问安的？”
  “女儿......”荣成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咬牙道：“父亲，听说您有意将女儿许配给那杜秀延？”
  “你消息倒灵通。”宣云弋淡淡道，语调平静，听不出喜怒。
  荣成却已忍不住发颤了，宣云弋素来威严，对着几个年长的孩子从来都嫌少露出笑颜。
  “女儿是去越王府邸喝喜酒时听叔父偶然提起。”
  “杜秀延出身世家，原本就是金氏为你三姐挑选的夫婿。虽然华瑶因罪被囚，免了婚事，可那杜家的次孙为父早前见过，品貌不俗，倒还可堪婚配。”
  “女儿还想多在父亲膝下承欢几年，孝敬父亲。”华瑶垂泪道：“望父亲再留女儿几年。”
  “呵，傻丫头，过完这个年你就十九了，为父就是因为舍不得你出嫁，才留你到现在。可如今你都这个岁数了，再耽搁下去要成老姑娘了，你大姐姐二姐姐在你这个岁数时，外孙都给为父添了两三个了。”做父亲的慈爱道。
  宣云弋说的这话倒是实情，他过去对四个女儿的确冷淡，对着嫡长子宣磐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哪都看不顺眼。可自从宣琦的四个哥哥夭折的夭折，暴毙的暴毙，他似是被唤醒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父爱，对还未出阁的荣成和颜悦色了许多，尤其荣成生得玲珑剔透，聪颖伶俐，自打父亲主动拉近父女关系以后，荣成得了默许，便常来宣云弋身边陪伴尽孝，这几年来深得他的欢心。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人子女不该忤逆君父，可毕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荣成还是壮着胆子，鼓起勇气道：“女儿不愿嫁给杜秀延。”
  冬日艳阳从栅格照入书案，光秃秃的枝芽树影斑驳，幽暗的阴影自宣云弋面上掠过，他收起了刚刚还漾在唇角的笑意。
  四十二岁的东宫太子仍然是皇室，乃至整个上雍城最俊美无匹的男人，青丝泼墨，鹰目生辉，剑眉入鬓——此时微微一皱，但立刻又舒展开了，他对女儿冷冷道：“你先告退罢。”
  荣成似是被他话里透着的冰冷刺伤了：即便经历了种种伤痛，父亲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威势凌人的父亲。
  她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言语，讷讷地行礼告退。
  一串银铃般细碎的笑声轻轻回荡在屋内，宣云弋离开书案，几步上前，合起那扇屏风。
  衣衫不整的女孩仅在肚兜外披了层薄如蝉翼的粉纱，浑圆饱满的胸脯大半敞露在外，她娇怯地倚在美人靠上，捏着一柄纨扇掩面笑吟吟道：“诶呀，我说什么来着，郡主娘娘定是不情愿的。”
  宣云弋撩起衣摆，坐在屏风后那张湘妃榻上，伸手把女孩拽到自己怀里，隔着肚兜在她蓓蕾上掐了一把，不悦道：“瞧你乐得忘乎所以，我被自己的闺女忤逆了，你就这般开心？”
  “诶哟！”小鸾捂着胸口，嗔怪道：“你坏死了，前天咬的牙印都还没消呢。”说着一团小粉拳砸在他身上。
  宣云弋一把攥住她没什么力气的小拳头，放在嘴里啃了一下。“她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好勉强。”
  小鸾伏在他膝上，柔柔道：“杜秀延同华瑶郡主订过亲，荣成郡主不愿意也是难免的，到底心里有根刺。”
  “这有甚打紧的？”宣云弋是男人，不能理会女儿家那些小心思。“杜秀延和华瑶又没成婚。”
  “郡主娘娘不肯，总不好逼她嫁罢？殿下为她挑选个更好的夫君就是了。”
  “更好的夫君？这一时间还真......”
  不是宣云弋真有多看中那杜秀延，只是上雍城适龄未婚的世家公子就那么些个，既要品貌出众，又要性格温雅，还要德才兼备，这杜秀延综合来看，确实是其中最合适的人选。
  “那上雍城外的世家公子殿下就不考虑了吗？”小鸾仰面问他。
  “往远了挑，有些人家门第虽不差，可远离都城的恐怕不知底细。”宣云弋捏捏她白胖的小猪蹄子，又放在嘴里啃了一口。
  “嗯，不要嘛！”小鸾把手抽出来，揉着他留下的四排牙印，娇滴滴道：“贱妾有个好人选要提给殿下呢。”
  “哦？就你？”宣云弋拍了一下女孩的屁股，“你能有什么好人选。小孩子别插嘴大人的事。”
  “妾身都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小鸾撇撇嘴，坐起身子，环着他的脖颈，得意道：“妾身要说的这个人呢，出身高贵，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文武双全，气度不凡，战功赫赫却温文尔雅，又是皇亲国戚，自幼得陛下疼爱，曾在您帐下任先锋官，殿下还夸奖他‘年少有为，必成大器’，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哦。而且，殿下不是说陛下已召他回兵部述职，算着日子，再过几日就该到上雍了，正好把婚事说定呢。”
  小鸾脸上满是骄傲的喜悦，杏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一通天花乱坠的夸奖下来，宣云弋早已忍耐不住，他颇为好笑的盯着女孩红扑扑的小脸蛋，缓缓道：“爱姬的人选，孤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