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屏宫坐落于章台宫西北角，从御桥往天子起居议政的宣政殿不过一炷香的轿程。如今这座除皇后所居的合璧宫外最靠近天子宫室的后妃宫苑，正住着当今天子宣纮最宠爱的贤妃窦氏。
  宫门至主殿以一条灰绿闪石岩铺就的石子路相接，路面约可供五六个成年人并肩而行，两侧和周围遍植翠绿丛林。小鸾进宫门后下了轿撵，由数名引路的宫娥太监簇拥着穿过花园，行过石子路三分之二处，穿过一座青绿筒瓦、红漆大柱、伞形顶盖的六角凉亭，再行二三十步，攀上汉白玉阶，方才至玉屏宫正殿。
  檐下侍立的一名年近三十的绿裳宫婢，小鸾见她穿着打扮皆与周遭侍女不同，且年纪又长，猜想应是贤妃宫中的掌事女官。
  那宫婢见到小鸾一行人过来，当即施礼道：“婢子玉屏宫宫令黄香雾，见过晏夫人。”
  “黄宫令客气了，我不是宫里的正经主子，你无须多礼。”小鸾伸手扶起黄香雾。
  “名分不名分的，不过只差个形式，夫人是不是贵人，有没有福气受奴婢们的礼，众人心中都是有数的。”黄香雾恭敬道：“夫人请随婢子来，娘娘吩咐在暖阁待客。”
  小鸾随她迈入正殿门槛，主殿为方形长厅，雕廊画壁，美轮美奂，却不见如何问施金彩。正殿与暖阁相接的长廊两旁摆设文玩字画，处处彰显宫殿主人的情致雅趣。
  “妾身拜见贤妃娘娘。”小鸾缓缓下拜，双膝尚未触及足下厚实软密的织锦厚毯，已有一道爽朗清亮的女声唤她起身。
  “来人，赐座。”
  “妾身谢娘娘恩典。”小鸾低眉顺眼，谦逊地微微垂首。
  “好孩子，抬起头让我瞧瞧。”
  小鸾不敢直视窦贤妃，趁着垂眸抬首时悄悄一眼，飞快地扫过她面容，不免暗暗称奇。
  这位自贞献皇后沈氏去世后就宠冠六宫，代执皇后金印掌管后宫的宠妃生得并不出众。年近五旬的妇人保养得宜，两鬓未染霜白，鹅蛋脸上双颊微微凹陷，五官勉强称得上端庄，却难看出妍丽美色。小鸾推测这位当朝宠妃昔年在潜邸中多半也就是个不惹眼的通房姨娘。
  可偏偏是这么个徐娘半老，无儿无女的中年妇人在群芳丛里脱颖而出，接替姨母成为这个后宫有实无名的女主人。
  窦贤妃语带笑意，眉目和善，感慨万分道：“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你一次，那会儿子才这么丁点高。”说着用手掌比划到桌沿的高度，眼底隐隐有水光浮动。“一眨眼，你都十六岁了——过了年就该十七了吧？早早的为皇家开枝散叶，生下三个孩子，做了母亲。”
  “皇后姐姐在天有灵，一定十分欣慰。”窦贤妃以帕拭泪，低泣道：“她去之前病重难言，只拉着我和陛下的手不放，我晓得她是不放心家里，担心国舅，担心你们这几个孩子。”
  小鸾想起温柔慈爱的姨母，顿时泪如雨下。她随宣云弋搬进东宫后，曾指明索要曾经服侍过贞献皇后的宫人到身边当差，听那些合璧宫的老人说过，姨母当时身患恶疾，下体崩漏不止，最终无药可医，鲜血流尽而亡，且死状极为凄惨。
  “姨母对妾身恩重如山，无以为报，若无姨母庇护，为妾身殚精竭虑，事事周全，莫说妾身今日的荣华富贵，儿女双全，只怕小命都......都难保了。”小鸾哀恸道：“可惜姨母天不假年，没能给妾身承欢膝下，报答她恩情的机会。”
  窦贤妃轻拍小鸾的手背，轻笑道：“好孩子，你是个乖巧孝顺的，不枉皇后姐姐这般惦念你。我和皇后姐姐情同姐妹，你是她的外甥女，便也是我的外甥女，以后啊，在这个宫里，有什么不开心的，或是下人伺候不周到的，尽管来寻我，我给你做主。”
  “谢......谢过娘娘了，娘娘身份贵重，贱妾怎敢......”窦贤妃这样亲热和蔼，倒叫小鸾受宠若惊。
  “傻孩子，你跟我见外什么？若是没有你姨母，现下我还不知如何呢。”窦贤妃嗔怪地看了一眼小鸾，自嘲道：“当初没有皇后姐姐拉我一把，只怕我呀，早就等在冷宫边上养老了！”
  今日召见小鸾勾起窦贤妃的许多心事，她絮絮叨叨同小鸾追忆往昔，先是说当初被昱国公府的姑老太太买下做丫鬟，又得蒙刚嫁入国公府的沈家大小姐抬举成了姨娘，再是昱国公做了皇帝，窦氏出身不高，恩宠平平，幸亏依附着皇后过活，在皇后的庇护下一路由小小的四品婕妤擢升至正一品贤妃。
  日上三竿，换过两盏茶水，外间便有宫人来禀报宫务，小鸾识趣地起身告辞，窦贤妃亲自挽着她的胳膊送到正殿，临走前还叮嘱她有空可常来做客。
  “你瞧我这儿忙的，就不留你用午膳了，往后你随时都能过来，咱们说话解闷，陪我打个马吊叶子牌什么的，哦对了，下回把你表姐也一块儿喊来，多个人也热闹些不是。”窦贤妃又从手腕上摘了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套在小鸾腕子上，这才放她离开。
  “贱妾谢娘娘恩赏。”小鸾拜别窦贤妃。
  “好，去罢。”
  小鸾乘轿回到东宫，进门时看见东宫的值守太监正在墙角处同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说话，那壮汉生得高大矫健，身着圆领窄袖袍衫，头戴乌金发冠，穿戴五官皆不似昱朝臣子。
  小鸾低声对跟在挽红身边的侍女道：“逐霜，那边有个生面孔，你打发人去问问是做什么的。”
  逐霜领命而去，小鸾穿过临华殿径直往西暖阁找三个孩子，一边吩咐乳母叫小厨房把她出门前炖的汤先端来给孩子们用。
  “今天日头好，不如带阿珩出去晒晒太阳，老这么闷在屋子里，憋也憋出病了。”荣成郡主怀抱宣珩，一手撩开暖阁内的纱帐，笑咪咪道：“阿珩最近气色红润多了。”
  “咦？你来了怎么不通传一声。”
  荣成郡主把宣珩往小鸾怀里一放，随即松快地抖抖胳膊，再捋好衣袖。
  “我不晓得你不在东宫，我原是想去上林苑跑马的，骑装都换了人家才告诉我进不去。这不，我就顺路来看看弟弟妹妹。”
  “为何进不去？”
  “陛下命人把上林苑圈起来给虞阳郡主打猎。诶，到底是霁瑚表姐得宠啊，祖父疼她这个外孙女比我们这些亲孙女多多了。”荣成撇撇嘴，颇有些不是滋味。
  小鸾素来和霁瑚要好，只得干笑两声，正不知如何作答好，逐霜恰从门外问话完毕，特来寻小鸾复命。
  “逐霜你问清楚了吗？”小鸾赶紧骑驴下坡，问她：“那是何人？”
  逐霜看了眼荣成，脸色古怪道：“夫人猜的没错，确不是昱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