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这是孙梦舒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她还在先前的恐惧的支配下战栗着。
  她注意到了钟摆，以及上面的时间：八点三十五分。
  在半个多小时，或是将近一小时以前，她看着自己眼中最为风光潇洒的人沦为了最封闭沉默的人的施虐对象。
  她也还记得，自己在昏睡过去之前两人的对话，事实上，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究竟算是睡着了，还是径直昏厥过去的。
  “你为什么这么做？”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欧阳千然的声音。
  “那你们呢？我只是让你的那个无知的妹妹认清现实，你们这对亲生兄妹是不能相恋的。”黄金瞳怒视着早已虚脱的人，他不是在生气，只是在嘲笑，似乎是在嘲笑这场闹剧。
  这让孙梦舒难以分清，究竟是现实逼疯了那些温柔的人，还是温柔正雪上加霜般地摧残了现实。
  “你不懂的……”
  这便是欧阳千然，他还是那个样子。或是懦弱，或是强大，自己明明有机会和孙浩玮打成五五开，却非要等到自己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才肯认真起来，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是不怕死的。
  孙浩玮也并不想让他死，负不负刑事责任是一回事，他只是不想摆出一副变态杀人狂的作风。
  “我又不懂了什么？”
  “你也确实是懂的，‘’（原始代码），这个东西可以让你免受肢体上的疼痛，甚至让你成为你自己想象中的，那个王一样的‘人’。但你也只是知道这一点罢了……”
  黄金瞳有些在瞪大的模样。
  “就像你看到的一样，‘黄金瞳孔’本身并不在你的操纵范围之内，但它也确确实实存在着。这只是冰山一角，你没有看到你佩戴的那个机器背后到底是什么……就好像，离月只是看到那个几年间饱受践踏的弱小的女孩，却没想到她的背后，还会有一个会单纯地为了她而大杀四方的兄长一样。”
  她记得孙浩玮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背过身去，把她抱起来离开的。
  “……光与水：这物理上永恒不变的原理，它们是不会骗人的。”
  如果孙梦舒没听错的话，欧阳千然在最后是这样说的。
  ————————
  她试着一点一点地坐起来了。直到刚刚她才发觉自己是躺在一具沙发上的，自己的高跟鞋被摆在沙发边的地面上，洁白的地面，是孙浩玮最为喜欢的颜色。
  就好像是平时下床一样，她稍微转转身子，让自己的脚尖能触到地面，却没想到刚刚踩到地上的时候还有点疼，她意识到自己的双腿早已是被践踏得满目疮痍的了。她下意识地想遮掩住，害怕被别人看见自己这找人耻笑的样子。
  但她还是拼了命似的，靠近木桌的左手紧紧抓住桌子的边缘，用力地要爬起来，两条腿也终于是能换成了坐姿，却在不经意之间已经大汗淋漓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不免浑身颤抖，好半天才算是调节好了自己的状态，她只是单纯的害怕那个声音，还有拥有这个声音的人了。
  孙浩玮在不经意间已经站到了沙发的一旁，而沙发的另一旁是块大玻璃板，是这间咖啡厅与外面的世界唯一的一层屏障。孙梦舒注视到他拎了好几个盒子，还没来得及去想这到底是什么，孙浩玮就先发话了。
  “想要做起来也先跟我说一声啊，自己一个人瞎费什么劲……”
  他是将实现瞥向自己斜方的桌子，语气低沉着，似乎先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自己也什么也没有做一样。
  他确实还是像孙梦舒印象中的那样，心里优先考虑的事情是孙梦舒身体上有没有什么问题，而不是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事。
  “哥哥……”
  她还想问孙浩玮很多事情。孙浩玮没顾得上，掏出自己带来的医药箱，俯下身子，翻出好几个药品。虽然孙梦舒对医学不感兴趣，但里面有碘酒、棉花棒一类的东西，她还是认得出来的。
  “把腿伸过来一点。”孙浩玮是这样说的。
  他这是要给自己处理伤口。
  孙梦舒还是很听话的。孙浩玮这样做打消了她心头的一丝恐惧，但他还是觉得孙梦舒从心底还是害怕的。
  也不知道孙浩玮是从哪里学来的，孙梦舒总是觉得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虽然算不上是熟练，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样子的。她自己光顾着看去了，这碘酒沾上擦伤的伤口上的感觉可是真的很痛，一声尖叫吓得孙浩玮把棉花棒甩的好高。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容易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
  “很疼吗？”他问着，又重新拿出一个棉花棒来，重新沾好碘液。
  孙梦舒只是点点头，满脸写着苦。
  孙浩玮撇下视线，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感觉。这样的伤口会不会感染还不一定，但至少自己先做一些事情，也好。
  也只能这么做，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果你疼的话……”
  他伸出手来，向着孙梦舒的方向去了。
  “就抓紧我的手吧。”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或许这样的作风有些奇怪，但至少先把这段混过去。
  孙梦舒还是不敢动，双手抵在胸口。
  还在害怕么？
  “之前的所有事情我都可以和你解释明白，应该吧，所以也请相信我吧。至少，让我能有作为哥哥的职责本分也好……梦舒。”
  真是羞耻啊，居然自己以后真的要以这样的方式称呼她了。
  啊，是这样啊。原来，不以全名来称呼别人，是这样的感觉……
  那纤弱的手搭在了孙浩玮的手上，她先是想抓住孙浩玮的手指，但又有些别扭，于是向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抓紧了。
  孙浩玮的手却耷拉了下去，他似乎原本就不打算去牵住那个女孩的手腕。
  ————————
  孙浩玮收拾了收拾药品，好好摆放好，心想千万不能让家人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身后来了个服务生，端来两杯布丁奶茶和一盘柠檬蛋糕。孙浩玮只是朝他点头示意，表示感谢，只是感谢，没有别的。他今天竟然也想尝尝孙梦舒最喜欢的布丁奶茶了。
  “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呢，是我托付他，在你还没醒来的时候看好你的。”
  孙梦舒急忙冲着他的背影道了一声“谢谢”，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见了。
  “别自责了。”
  只是长期认识的结果，见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感情无法传达，孙梦舒就会本能地有些自责，至少孙浩玮他自己还是这么认为的。
  “哥哥。”他听见那个女孩在叫他。
  “什么事？”
  “你说过的，要跟我解释清楚这一切的事情。”
  她很认真的说着。孙浩玮不敢回避，他也没必要回避了。
  “说吧。”他坐在了孙梦舒对面的沙发上，看向窗外。
  “为什么要那样对待他们？”
  这是孙浩玮第一次见到孙梦舒斩钉截铁般的样子。
  “你想说他们什么也没做，是么？……其实这件事情我早就打听到了，欧阳离月对他哥欧阳千然有些许爱慕的意思，而你却被她视作第三者一样的存在。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她以语言威胁你。你不听，欧阳千然也不听，所以她就动了粗。那天在学校门口埋伏着，等你出来了给你一桶脏水，还招来自己能认识的人来看热闹，为的就是让你把心态打垮。我就想，你这么一个爱干净的不会把自己的衣服弄得那么脏……”
  “只是……那一次啊。”
  “别争了，在那之后几乎是每天，都有人对你做过多多少少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孙梦舒不说话了，头沉下去，两手抵在胸口上。孙浩玮还正看着外面，自然是不知道她是在做什么的了，但至少他清楚，这个女孩是憋不住谎言的。
  “没关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想说的都说出来吧。”
  “嗯……”孙梦舒只是这样迎合。
  “……真完蛋，我还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为了男女感情倾注那么多的人啊。”
  “为什么这么说？”孙梦舒愣了一愣，不太明白孙浩玮想要表达的。
  “这么想听？”
  “嗯嗯！”她赶紧点点头。
  “好吧……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在你还没开始排练的时候，就已经分手了……怕你笑话我就藏着了。”
  正如他所料的，孙梦舒捂着嘴开始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了，虽然这只是由玻璃围成的小房间，但他还是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该死的，明明是自己先说的“没关系”才是。
  “果然还是有些让人难堪吧……”他嘟哝。
  笑罢，孙梦舒也感觉自己是轻松了很多了，孙浩玮当然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这几句话能有这样的效果。
  “才没有了。哥哥你一定是觉得她不是适合你的，所以才这样做吧？我猜一定是这样……”
  确实，在这个女孩的脸上，孙浩玮实在是看不到她有在嘲笑自己的意思。
  “果然现在还是不适合我们谈恋爱吗？”她反问，也不知是在问谁了。
  “这个吧，也不是没道理了。”
  如果能让这个女孩免受感情上的挫伤，自己这样装大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了吧？孙浩玮这样想着。
  “哥哥……”她又突然问。
  “怎么了？”
  “没没没，我只是想跟你道歉，还有……谢谢你……”
  孙浩玮被整得有些一愣一愣的了，他实在不明白孙梦舒到底要说些什么。
  “那个……跟你道歉啊，是因为我之前的一阵子，太专注找男朋友的事情了。其实其实，我只是想着不能，不能被你看做是没人喜欢的傻妹妹了。之前对你说了很不好听的话，真的对不起，哥哥你全都忘掉好了，还有……我在学校那些不太好的事情。哥哥你一定还在埋怨我那个时候叭……”
  她越发的不敢说下去，孙浩玮还是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一直把头弯成九十度，看着手在两腿之间一个劲儿地揉搓着。这算什么？紧张时候的新姿势吗？
  “你瞎想什么呢？我就那么凶、那么黑么？”他终于是转向了孙梦舒，不再盯着窗外了，或许接下来的话才是要认真的。
  “可别把你哥和学校里那些小男生混为一谈，我可不会因为你找不到男朋友一类的家伙就笑话你，自然也不会觉得你傻。之前在路上的那一次，我也只是怕你陷进感情中出不来了，所以才狠下来说了很对不起你的话，这样来看，该道歉的其实是我了吧……”
  “哥哥……”
  “……对不起啊，就连你受欺负了，我都还要在很久之后才知道，也只会用最粗野的手段解决……”
  “不是不是，这其实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止不住地想要把问题都揽在自己身上，相信孙浩玮也是这样打算的吧，他也是头低得很低的。什么“新姿势”，这明明就是她从孙浩玮身上学来的动作而已了。
  “你坐下。”孙浩玮突然就又搞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来了，孙梦舒赶紧坐回去。
  “真是完蛋。”
  他站了起来，朝着孙梦舒走了过去。让两个人坐得近一些似乎是她想要的，那么今晚就稍稍满足她一点吧，就这一晚上……
  “到底还是个老老实实的傻孩子啊，真是谢谢你了。”
  他坐在了女孩的身边，女孩有些吓被到了，脸颊又不由得通红，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害羞了吧。
  “如果这几年没有认识过你，或许我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过了……对叭？”他学着孙梦舒说话的样子。
  却是突然间的，又收回了手，明明只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孙梦舒真的害怕了。
  他不太清楚自己都在做什么，如果自己刚刚放下了手，静静抚摸着那女孩的头顶，帮她抚平有些凌乱的头发，这个女孩无疑会对自己的好感翻上好几倍。只是因为这是女孩一直所期望的样子，她一直想要自己也像她向往的哥哥的一样，对妹妹百般照顾，各种体贴关心，也当然能在妹妹受伤时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告诉她，没事了，哥哥在这儿。
  但他却从来没有去做，准确来说，到了这一步，自己已经算是最后的赢家了。什么欧阳千然、欧阳离月……他们都无所谓，自己在那女孩心里的地位已经回来了，并且还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咱们一直没有联系的时间，我都很喜欢到这个咖啡馆的这间房间。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自己有时候不知道该从何开始写起的时候，总喜欢看看窗外，似乎是从这个角度的地方，就可以看到这座城市的极乐与极悲、极善与极恶。”
  其实自己没有必要那样做的，对吧，既然自己已经是最后的赢家了，那么摸头发一类的行为不就显得多此一举了么？
  “如果真的有人愿意与你共享一处他所喜爱的景色，那他或许就是能为你杀一世敌的人了。”
  孙梦舒不由得又想起了这句话。她记得残天曾经是这样说过的。
  ————————
  孙梦舒在吃过蛋糕后又睡着了。准确来说，她是一边咽下最后一口蛋糕，一边睡去的。
  “真完蛋。”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学来了柚子最爱的口头禅，似乎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了。这段时间以来，自己一直是帮了孙梦舒在游戏里做了很多的事情，也大概了解了很多的情况，至少比先前单听孙梦舒口头上的叙述明了得多了。
  他也知道这几天游戏里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也是促成那女孩负面情绪的主要原因之一了。
  一星期前，龙在天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公会，孙浩玮本是没打算告诉孙梦舒，他想和公会里的人一同隐藏这件事，却不想到在第二天的早上，他看到了系统同步过来的，昨天深夜“清欢”和龙在天的聊天记录。
  她几乎是要哭成一个泪人。孙浩玮自然是理解不了她为什么要为一个游戏这样上心，但从那句“我真的快要哭出来了”，他看得出来她对这件事倾注了很多的感情，也为这个未曾谋面的“龙在天”倾注了很多的感情。
  在这之后传来了“公会不再受到恶意攻击了”这样的消息，他却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龙在天加入的公会是原三区的“樱花诺”，算是第二等级的公会中比较强的一个，那里面的成员也挺欢迎龙在天的，和“逆天”之间的关系也算可以，这样还多少让孙浩玮有些放心一些。
  只是那个女孩一直以来的愿望，让“逆天”成为游戏里最厉害的公会。现在公会里最主要的其中一个成员走了，这样天真的想法却又更难达成了吧……
  他想要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就好像先前他想要让孙梦舒在学校的事情得以平息，却还是在最终选择了最为暴力的方式。
  “清欢”登入了晨曦圣殿，而此时，龙在天就在她的身旁，领取着今天的烟花奖励。只是他大概还不清楚，他身边的“清欢”也并非是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清欢了。
  孙浩玮无意识地点开了龙在天的个人主页，只是看到了龙在天的一句动态：
  “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多少能明白龙在天想表达的，可他还是不了解这个人的性格与为人，仅仅是一句话还是太少了。
  但他也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清欢”。
  他终于是想了想，按下了“留言”，学着孙梦舒说话的样子：
  “在哪里都是我的好龙哥。”
  可他又觉得似乎是少了些什么，于是又在后面附上了一个【送花】的表情。
  这样就感觉好多了。
  他站了起来，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身边是他的妹妹孙梦舒，远处是一如既往的都市，似乎也是他眼中的极乐与极悲、极善与极恶。
  该送她回家了。
  他找出了自己带来的一个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摆着双淡蓝色的凉鞋。
  “本来想过生日的时候送你的，不过……也等不到九月了吧。”
  说罢，他轻轻地为女孩穿上鞋子，不大不小的，和女孩第一次看见这双鞋的时候一样，似乎这双鞋就是为了她而准备着的。
  他想要叫辆专车，却看到了龙在天给他，或者说给“清欢”回复的内容了：
  “谢谢清欢，永远的宝贝。”
  又是一生叹息，这一次他是笑着叹气的。
  右手又不自觉地伸向脖子，这也让他意识到到底是什么让他能站起来的……
  ————————————————
  “哥哥，快来啊！”
  身着白水手服的女孩跑着，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孙浩玮原本以为她只是想坐一下旋转木马，却没想到她想玩的是旋转木马后面的过山车。
  她蹦着跳着，手里攥着刚刚买的大甜筒，这一瞬间她似乎还是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了。
  “真是的……就算给你处理了一点伤口，你也别这么乱跑啊，又跌倒了可怎么办？”
  孙浩玮低声抱怨着，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了她的后面，静静看着她像个小公主一样踢着地上的气球，谈蓝色的凉鞋在阳光下显得很是耀眼。
  “没关系啦，哥哥你再帮我涂一次药不就好了嘛。”
  她说完，又向着过山车的方向去了，很是开心的。只是开心，没有别的。
  /
  “六月三十日，离那一天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还远着……时间还够，至少在这段时间，稍稍有一点哥哥该有的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