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奶奶，今天茶社的师傅做了些新口味的点心，我尝着味道不错，客人们也喜欢。这是特特地给徐奶奶留的，奶奶尝尝可合口味？”小红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扎得整整齐齐的小油纸包。
  徐奶奶五十来岁，穿着白绫细折裙子，秋香色绣花褂子，勒着乌绫包头，接过点心，笑嘻嘻地看着小红。“小油嘴，又有什么事求我？你不说我可不敢吃你的东西。”
  “好亲亲的徐奶奶，没事求您就不能孝敬您啊。这一口子点心您也不敢吃，可是枉费我一片孝心啊。既然奶奶一定说我有事求您，那我索性求一件事。奶奶，您能不能把茶社旁边几间房也租给我啊……”
  “看我没说错吧，”徐奶奶笑道，“你可说晚了些，前几天才有人租了那几间房准备开个医馆的……”
  “哦，是什么人啊？多大的医馆，那几间房可够大的，看能匀出两间给我么？我是准备再开一家小点的裁缝铺子，专门做茶社的奶奶小姐们的生意，也不需要门面的，只要两间做活的房……”小红急道。
  “你可算是问着了。其实，我当初也是懒得再分开租了，就把这几间一起给那家子了，他们也说一个小医馆用不了那么多房的。走吧，那家子就住这边，我们一起过去问问。哎，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不想再开铺子了，反正钱也挣不完的。怎么又想起开裁缝铺子了？”徐奶奶是个响快人，说着就站起身来往外走。
  “说起来话就长了。徐奶奶，你有没有听说过洋人信的教，信天主，就跟我们信菩萨一样的。茶社的常客里有个宋奶奶，她带我去教堂见识过几次。也跟我们信菩萨一样，也是叫人积德行善的。我觉得他们说的好多东西都很有道理的。只是，如果要信他们的教，就不能信我们的菩萨，我就有些犹豫。徐奶奶你是知道的，我娘从前一直给栖霞寺布施的。现在那教堂还办了救济所，救济那些流离失所的人。我想起我小时候，家乡闹水灾，我爹淹死了，我亲娘带着我逃荒出来，我亲娘讨到一点吃的都喂了我，自己活活饿死了，要不是遇到我娘，我也活不了。我就想着，这救济灾民，扶危济困，我一个小女子做不了大事，但是我可以多做些事，多挣几个钱，捐给那些有能力做大事的人……”小红说着说着眼就红了。
  租房子的韩老爹一家三口，都是很好的人。特别是小女儿小桃，年岁不大，长得秀秀气气，却很是能干有主见，连跟徐奶奶打交道说起租房子的事，都是小桃拿主意。
  “徐奶奶，红姐姐，你们太客气了。本来这南京城里地价这么贵的，徐奶奶给我们的房价已经是很便宜了，比我们前面租的房子便宜多了，那房子比这可差远了，房东还要涨价，我们气不过才搬家的。再说我们这个小医馆本也用不了这些房子，别说是红姐姐还分担我们的房钱，就是原价，我们租前面两间房已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后面两间房我们就搁了些药材，半天就能收拾出来。”小桃姑娘说起话来干干脆脆，爽利不扭捏，很是招人喜欢。
  “小桃妹妹，你多大了？真是个能干的妹子。”
  “红丫头，碰到和你一样的小油嘴了吧。我看比你还招人喜欢。”徐奶奶笑道。
  “奶奶这么喜新厌旧啊，看见小桃妹子就不喜欢我了。小桃妹妹我也喜欢，我不吃醋。”小红也笑。
  “徐奶奶红姐姐取笑了。小桃哪敢跟红姐姐比能干。红姐姐一个人开了那么大个酒楼，还有茶社，这又准备再开裁缝铺子。小桃就跟着爹娘一起操持这么一个小医馆都忙不赢……”小桃的声音突然小下来，因为她看见小红的眼里亮晶晶的，似乎有眼泪。“红姐姐，我……我不是……”
  “没事没事，是我突然想起……这咋能怪你。我确实是羡慕你有爹娘亲人呢。好吧，徐奶奶，我们两个孤家寡人互相怜惜吧。”小红拿帕子拭了一下眼角，又开起了玩笑。
  等从韩家出来，已经快到晚饭时光了。韩奶奶和小桃自然是苦留吃过晚饭再走，小红和徐奶奶苦辞：“你们这东西都还没收拾好，忙天忙地的，我们就不来添乱了，等医馆开张我们再来道喜。”
  到是到了徐奶奶家，小红不客气地留下一起吃晚饭了。小红做饭的手艺不错，早把厨上的婆子赶到一边，洗手切菜，快手快脚，不一会就端上了精精致致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徐奶奶饭量不大，每样菜略吃了几口，米饭就吃了一小勺，倒是把小红送的点心尝了两块，说是不错。
  “徐奶奶，你吃得太少了。可是我菜做得不对你的胃口？”小红担心地问。
  “傻丫头，我这把年纪了，不比你们年轻人，胃口好。像今天这样我已经算是吃得多的了，你的手艺比我家厨上婆子的手艺好多了。”徐奶奶道。
  “原来这样。我说先前我娘也是，每顿饭就吃几口。不像我，就是个饿死鬼托生，不吃饱了浑身不得劲。”小红笑道。
  “你们年轻人，做事有力气，吃得自然也是多的。不过，我说红丫头，也不要由着性子吃太多了，女孩子家家的，吃太多长太胖了不好看相。不好嫁人呢。”
  “奶奶你又取笑我。我才不要嫁人呢。男人，好的不多。起码，好男人没好女人多。”
  “话也不能说得那么绝，谁知道你的姻缘又在哪里呢。对了，明日是我故去老父的忌日，我要去庙里给父亲上炷香。你那天不是也说要去庙里拜拜么？一起？”
  “我娘在世的时候，常去栖霞寺拜菩萨。我也想去看看。”小红道。
  “哦，我不准备去栖霞寺，那大寺庙，和尚也拿大，不爱搭理人的。我一向到城外的云台寺拜神，那里的菩萨也很灵的。小红跟我一起看看去，跟菩萨问问你的姻缘。”
  “奶奶再取笑我就不去了……”小红红着脸嗔道。
  这徐奶奶原本也是出身官宦家，父亲还做过几任三品官。徐奶奶从小就是娇生惯养大的。只是这女人啊，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徐奶奶嫁得本也不错，夫婿是老父亲同僚的儿子，郎才女貌，本是一对神仙眷侣，不料天不遂人愿，过门没几年，年纪轻轻的夫婿突发急病，一命呜呼了。
  徐奶奶的爹看女儿在婆家孤苦无依，也没个一儿半女，就一意把女儿接回了娘家。过了半年，老父亲也过世了，家里几个兄长倒不如何嫌弃，只是几个嫂嫂都不大贤惠，不是说小姑子克夫克父，是不吉之人，就是觊觎小姑子那份不菲的嫁妆，时常地想伸手。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徐奶奶索性带着嫁妆从老家搬了出来，到南京地面上买了一溜房，就靠出租房子过日子，不和家里人来往了。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这一出来二三十年了，那几个吵闹不休的嫂嫂倒安静了。几个兄弟到底是骨肉，徐奶奶有什么事还是能帮忙的。所以，徐奶奶这日子还是过得蛮安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