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随着沈将军一声低唤，王先闻和程万才推门进入了沈将军屋里。
  沈将军屋子很大，摆的东西却不多，沈将军穿着黑缎紧靴，宝蓝战袍，束着亮银色腰带。四十多岁的人，精神抖擞，大气雍容。
  “属下参见将军。”
  “坐。”沈将军从桌上的海防图中抬起头来，以目示意两人坐下。“两位小兄弟，这一年多过得怎么样？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们唯将军马首是瞻。”
  “年轻人要有想法，有志气。跟着我也可以，有别的想法也可以的。对了，当初王阁老送你们过来是说要避一下，现在一年多过去了，事情应该也消停了些，你们也要为前途考虑一下了。”沈有容看了王先闻一眼，“先闻，你是世家子弟，书也读得多些，我建议你还是先考一下功名，无论文武，有个功名以后升迁之路总是要顺畅些。”又看一眼程万才，“万才，你又不同些，你和人有些过节，现下虽躲过去了，怕以后遇到有碍。我这里有个建议，你看可否？不如你现在就改了名字，你不是以前也用过许万才的名字么，索性从今往后就叫许万才，我这里连军籍一起给你改了。说起这军籍的事，我年轻的时候就吃过亏呢，原本有功可以升官的，结果发现登记军籍时用了一个小时候的小名儿，我又不肯弃了本名，只好生生地放弃了到手的封赏。”
  “我们都愿意听从将军的安排。”
  “我的意思，你们两个兄弟感情好，其实也不必死死守在一处。就像我，年轻时也有好几个生死之交，这些年天南海北，情谊一些也没少呢。我倒是建议你们两个分开发展，也少惹人注意，对你们应该有好处。”也许是想起了少年时的故友，沈有容笑了笑又说，“眼下就有几个去处，你两个考虑一下。大英雄戚继光你们知道吧？戚将军的侄子戚金将军听说过么？不错，戚金将军也知道，就说你们不是那什么都不清楚的傻子。我年轻时在蓟镇戚继光将军麾下做过小兵，和戚金也是少年好友。戚金将军自朝鲜之役后就解甲归田，在家休养。前些日子，戚金有书信给我，说是皇上命他重新招募兵丁，重建戚家军，问我这里有没有好苗子。还有，你们也知道，北方蒙古人一直不安分，时不时地侵扰边境，还有辽东的女真人，也是时附时叛。幸亏有宁远伯李成梁镇守，那些北方鞑子才有些怕惧，不敢放肆。可如今那宁远伯也是八十开外的人了，再是雄壮，还能撑得了多久？宁远伯手下也不是没人，他的旧部，家丁，基本都是悍将，特别是宁远伯九个儿子，个个能征善战，宁远伯长子李如松，打起仗来，比宁远伯还凶，特别能打硬仗、苦仗，前些年朝鲜之役，血战碧蹄馆，打得倭寇没脾气，再早些宁夏哱拜叛变，也是李如松率军平叛，立下赫赫战功，丝毫不逊于宁远伯。可惜的是，善战之人有时就免不了轻敌，而且李如松向来是亲自带头冲锋的，前几年就在和蒙古土蛮的一场遭遇战中遇难了。可怜宁远伯，白发人送黑发人。当时宁远伯本已经被人弹劾解职，回京养老了，无奈边关实在缺人，首辅沈一贯还是把宁远伯派去了辽东……”
  正说着，有贴身亲随过来对着沈有容小声说了几句，又看了王先闻和程万才两眼。
  “哦，难怪前几天就有哨探船回来禀报有不明船只出现。带上来吧。正好让两位小兄弟开开眼。”沈有容大手一挥，侍卫就出去了，不一会领了一个男人过来。
  “小民李贵见过沈将军。小民只是一介商人，那红毛蕃趁着汛兵撤退，占了澎湖，他们托小民带几句话，这里还有给大人的信件。小民胆小怕死，不敢不从。”那中年男子口里说着胆小，面上一丝害怕也没有。
  “哦，那红毛蕃有些什么说法？”沈有容问道。
  “其实他们也就是想和我大明做生意。”李贵不慌不忙地说道，“只是他们的条件有些苛刻，说是要求有专卖权，让我们这东南一地的丝绸、生丝和瓷器的买卖都只许与他们一国交易……”
  “哦，口气不小啊。那这回的红毛蕃到底是哪国的？”沈有容展开桌上的坤舆万国全图，示意那李贵过来指一下。
  那李贵明显是见过坤舆万国全图的，一点都不惊讶，上来就指指点点：“之前占据吕宋的据说就是这个西班牙，借了澳门的叫葡萄牙，我们以前和这两个国家的红毛蕃打交道比较多。这回的红毛蕃比这两个国家要北边些，是从这个尼德兰王国来的。这尼德兰王国据说是苦寒之地，气候物产远不如之前的西班牙葡萄牙两国，所以国人都以做生意维持生计，他们生意做得还蛮好，算是红毛蕃里做生意的后起之秀。这些蛮夷之人，有些时候遇到那些还不太开化的化外之人，也不讲啥道理，半买半抢也是有的。先时……”李贵望了望程万才和王先闻，有些犹豫，没往下讲。
  “你是不是李旦的手下？”沈有容看了李贵一眼，“尽管说，都是心腹之人。”
  “沈将军真正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您。既然沈将军都看出来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李贵也是那敲敲头顶脚底板动的灵活人，马上换了说话的口气。“先时占了吕宋的西班牙人，和我们老大是结了仇的，还曾经关了我们老大一阵子，得亏我们老大机灵，到底是逃出来了。我们老大发誓和那西班牙鬼子不共戴天，势不两立，这不，这尼德兰红毛蕃是后来的，想和那西班牙葡萄牙抢地盘，还不大不小打了几架，我们老大为了给自己出气，也多帮了这些尼德兰人。这些红毛蕃看那吕宋、南洋化外之地，民众愚昧羸弱，以为我大明也是好欺负的。老大劝了半天他们也不信。对了，这红毛蕃的首领叫做韦麻朗的，跟我们老大还处得不错。他们的初衷也就是做生意，俗话说无商不奸嘛，自然也是想独享我们的生意的，听说我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在西洋外国可是卖得身价百倍，如果他们能挣得专卖权，自然会赚得盆满钵满。听说他们做生意的公司名字叫做东印度公司，好像是在我大明南边的一个国家做生意发了大财，又想到咱们这里碰碰运气。老大看见劝不住那韦麻朗，就让小的过来做个通事，还特地嘱咐小的，把那红毛蕃的来历、去处、想法，特别是红毛蕃船上的火力、兵力，事无巨细都告知沈将军。将军，你过来看，这是……”李贵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张油纸，于是，荷兰东印度公司韦麻朗率领的三艘巨舰上的配置情况全都到了大明沈有容将军的指掌之间。
  “这样吧，李贵，信件和话我都会交于官府，你也知道，我们地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如此通商条件的。请你告诉那韦麻朗，让他马上退出澎湖，我们会把事情往上禀报，后事如何，我们会告知。”沈有容平心静气道。
  “沈将军，那红毛蕃不是听劝的。我回去自当把将军的话转告，多半他不会听的。他们在那些不开化的地方占足了便宜，恐怕只有吃些亏才能听好话。还请沈将军及早准备，不要小觑。”
  “好！下次见着你老大问个好，我沈有容今日欠了李老大一个人情。青山不老，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