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海边，艳阳高照，海风带着腥味，吹得人头晕。
  驻守澎湖的“汛兵”已经撤回十来天了。澎湖岛的驻军本就是为了对付那些屡禁不绝的倭寇的，因倭寇一般是冬春季节来犯，所以夏季“汛兵”都会撤回平潭修整。王先闻和程万才也随船队撤回了。
  说起来，王先闻和程万才两个被王锡爵家的管家送过来已经一年多了。他们先是在把总沈有容沈将军的身边做了个把月贴身侍卫，被各路武功高手吊打，好不容易有了些还手之力，又被扔到战船上训练，吃了好些苦头。不久就被派到澎湖防倭。好在两个少年都不是那怕吃苦的纨绔子弟，对沈将军锤炼他们的好意心领神会，又都是机灵聪明的少年，很快就对水战排兵布阵、火炮火铳使用学得像模像样。特别是程万才，胆大心细，一次值班巡海时，遇见小股倭寇，当场就带着十几个兄弟砍了十几个倭寇，剩下几个跑掉了。事后论功行赏，程万才立了功，受了赏，还升了官，现在也是一个小小的副船长了。王先闻没军功，回到平潭还是被沈将军要回去做侍卫了。
  “万才，做什么呢？”王先闻找过来的时候，程万才正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手里握着一个什么看着。
  “又在想韩姑娘呢。”看见程万才手里的一方精美丝帕，包着月牙边，绣着浅粉色的桃花，握在程万才黝黑粗糙的大手中显得有些滑稽可笑。王先闻不由得想起初识程万才的情形。
  当时王先闻正在一条街上游荡，猛可见前面有人喧闹，原来是几个小混混在调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姑娘穿着干干净净的，提着一个小竹篮子，左右避让都避不开那三个小痞子，气得脸通红，骂人也不大会骂，只反复地叫道：青天白日，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让开。一个看起来像头儿的小痞子笑道：让开也不是不可以，叫声小哥哥听听……王先闻也是少年热血闯荡江湖，正想上前来个英雄救美，没想到有人抢到他前头了，就是程万才，抢先一步跟三个小混混打起来了，王先闻也上去帮手，三个小混混其实也很脓包，看见两个少年身手不凡，虚晃两枪，嘴里叨叨着“好小子，等着”，一溜烟地跑了。程万才和王先闻帮姑娘收拾了被打落的竹篮，送她回家。姑娘自是千恩万谢。原来姑娘是镇上医馆老板的独生女儿，这次出门是姑娘的外婆生病了，姑娘的爹让姑娘给外婆送药过来，再顺便看看外婆。这是已经送过药了，正往回走了，没想到碰到这事。
  三个少年如此结识了。程万才到底是比王先闻大两岁，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竟是喜欢上了韩姑娘，而韩姑娘也不是完全没有意思的样子。没想到，后来事情一桩连一桩，竟连个告别也没来得及。
  “万才，你叔出事那天，你说去还你叔强抢人家的传家宝，是不是就是韩姑娘家的？”看小伙伴看着手中的丝帕不做声，王先闻忍不住问道。
  “是的。我叔虽说蛮横不讲道理，人人都恨他，他对我却是很好的。在我们老家的时候，我叔不争气，吃喝嫖赌，都是我爹娘给他到处赔钱赔礼，后来他到外面发达了，娶了亲，大的小的好几个，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我爹娘在我十岁那年得病相继去世，我叔就把我接到了身边。我叔就是把我当儿子看的。我叔听说我喜欢小桃，就让人上门提亲，结果小桃她爹娘把媒人骂出去了，说就是小桃一辈子不嫁也不嫁这缺德人家……我叔的名声不好。后来我叔就说小桃他爹的医馆少交了税，派人去抢东西，别的没什么值钱的，就是有一对犀角杯，是祖传的，小桃她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也被抢来了。我跟叔叔吵起来，要拿杯子还给小桃家。我叔说，你还去吧，要是她家还不同意提亲，咱家又去抢了来，我看是谁犟得过……我叔是有些无赖，我知道他也是为了我。那天我把杯子还回去的时候，小桃她爹还气得病在床上，一见杯子病就好了许多。小桃送我出来的时候就给了我这条手绢。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不知道如今小桃怎么样了。”
  “万才，万事要想开些。我们如今的处境，自己都难保……”王先闻道。
  “是的，所以我才拚了命想快点立功，早点出人头地。小桃我是知道的，她答应过我，会等我的。就怕她家里人逼她……我们要是早点到这里，能赶上沈将军赶跑倭寇，平定台湾，立上一个大功就好了。”程万才把丝帕细心地叠好，掖进胸口的口袋，又仔细地按了按。
  “万才，我们一定会像沈将军一样，保家卫国，保境安民，让倭寇听到我们的名字就害怕的。不过，在这之前，我们一定要低调行事，有些事情，恐怕要想开些……你叔叔，我知道你会有些想不通，但是……”
  “放心了先闻，我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我叔叔是咎由自取，我不会怎样的。我知道为了救我，你伯父，你姐夫，还有王阁老，都担了天大的干系，我决不会做出对不起他们的事情。我们两个好兄弟，你为了我，好好的官家子弟不做，陪着我出生入死，浪迹天涯，我要对不起你，我就不是个人。”
  “咱兄弟，别说这些了。我也算不上什么官家子弟，我爹早年也过世了，家里就母亲带着一个才七八岁的小弟弟，还有一个身子不好的大哥。我娘也指望我能支应门庭，老指着我能攀着大伯家得些便宜，没想到……不过，凡事往好的方面想，若没有大伯，没我姐姐姐夫，我们还不知道能逃得出命来没。何况现在也不算很差，起码沈将军对我们还是很好的……”
  正是说曹操曹操到，两个兄弟正说着话，有人过来叫他们：“你们俩在这里呢，沈将军正派人过来叫你们呢，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