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珍酒肆在沧州城已有两百余年的历史，伴随十几代沧州百姓岁月更迭。连几任云南王爷都曾移步至此，并留有墨宝。
  酒肆创立者，据说是一个从北地来的瘸腿剑客。在此安家落户，娶了寻常女子为妻。以往的事，不为人知。之后的事，稀疏平常。唯一令人念叨的便是当年还是平蛮都尉的沐铁，曾经找瘸腿剑客比武。两人在城外打了一架，胜负无人知晓，之后却做了一辈子的朋友。
  小楼三层，底楼为大堂，二楼是雅间。而第三楼长期封馆，只对沐府王爷开放。
  大堂摆着二十余张桌子，为普通客人所设。叫上一壶名字古怪、入口极烈的浊酒，再配上几碟小菜。花不了百文铜钱，价钱只比起寻常酒肆略贵两成。
  九珍酒肆名扬南境，许多来往行商都会慕名而至。南来北往，鱼龙混杂，却是探听消息与散播谣言的绝佳之所。其中蕴藏的价值，并非几十枚铜子可以替代。
  “你们不知道，近日金陵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前有太上皇驾崩，后有献王谋反…………”
  此刻，整个大堂的客人注视着刚从帝都金陵返回的一位行商。
  那人带着幞头，穿蓝色圆领长衫。方脸塌鼻，身形矮胖。他的身份是沧州城里的小行商，与几个财力相当朋友合卖了一条中型商船，每年返往云南和金陵两地。
  矮胖汉子愈发洋洋得意。他夹起一粒花生米，抿了口酒，继续侃侃而谈。
  “这献王萧景玄啊，原本是当年的东宫太子，因为失德才被先帝贬谪到献州。不料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暗中勾结献州兵马使杨元，意图趁皇帝离阙之时进京篡位。您说说，天底下有这样的亲王么？为了一已之私，把自家江山送给敌国。”
  他故意停顿下来，给众人留些悬念，果然有善于捧哏的问道：“这位兄台，献逆就算打进金陵，也是为了自己坐皇位，如何就把社稷送给敌国了？”
  “你想想啊，陛下正在梅岭与渝国蛮子苦战，这个时侯金陵失陷，前方必然军心大乱啊！到时侯江山变色，汉人衣冠灭绝。他萧景玄便是千古罪人。”
  矮胖汉子激动得直拍桌子。
  二楼雅间，佩缠琅環的年轻人倚窗而坐，小桌上摆着一只精致的酒壶，几碟小菜。
  对面坐的是沧州兵马使家的公子，木天英。沐府王爷素来喜爱将心腹爱将收为螟蛉义子，并赐木姓。此木非彼沐，但在南境亦不可小觑。
  木天英听着楼下的嘈杂喧嚣，眉头微皱，想到酒肆主人的性子只好作罢。继续说道：“秋兄于周老先生座下受教，一晃眼就是三年，倒教愚弟想念得紧啊！如今学成归来，待今年秋选中正官定品之后，定是能以高品奉诏入京，任承著郎了。”
  木天英为官家子弟，对选擢之事自然门清，三言两语即能道破其中关窍。当今大梁选官之制，有三条途径。
  其一，有世爵的勋贵子弟可以承袭父祖爵位，安享荣华富贵。若有心仕途者，再入军中历练几年镀镀金，就有机会成为实权将军。但凡要享任清贵文职，则需要通过锁厅试的选拔。
  其二，三品以上官员有荫封一名子弟的特权，进入国家高等学院培训三年后，再以国子监生的身份入仕。这等官吏凭恩萌入仕，常为人诟病，亦非正途。
  最后则是每三年一次举行的秋选，朝廷推荐十九名清正德隆的官员，兼任中正官，分赴大梁各地定品当地仕子。
  而十八名副中正官分赴准南、蜀中、黔地、南境、荆襄、江左等地。每名副中正各分管几州，连同州中的小中正官，品定当地仕人。大中正定品京幾八州土子，并将副中正的名册审核汇总。
  上上、上中、上下为高品，通常能被以天子诏书宣入京中为承著郎、拾遗官、补阙记等清贵小官。而中上、中中、中下为中品，可以担任州县从九品小吏。至于下品，则只能保留士人的身份，没有出仕的资格。
  名义上中正官根据士人的德行、才学、乡望来甄别九品。但常常上品无豪门，下品为势族，此为九品中正制！
  秋姓男子笑道：“木兄已然官至县尉，还得了王爷青眼，才是真正的前途无量，何苦来打趣我这个白丁。”
  “什么白丁？饮酒，饮酒，秋兄这话说得伤兄弟情份了。”
  木天英故作微醺，双眼眯着笑道：“我可是知道的，今岁的大中正官正是名满天下的周玄青老先生，也是秋兄你……老师。”
  “木兄此言差矣！老师学富五车，德高望重，为朝廷所尊祟。我身为弟子更当苦修德功，不让师门蒙羞，岂能奢望借老师之势来谋取私利？”
  “哈哈，不说这些了。喝酒，渴酒……”
  …………
  …………
  大堂上，矮胖汉子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话说杨元领着十万兵刚出献州城，却被蒙侯爷领着十八骑堵个正着，这蒙侯可了不得，玄机阁武榜排名第三的高手。力能扛鼎，气拨山河，有不输于西楚霸王之勇。蒙侯对着逆王三声当头怒喝，逆贼大军望风而降啊！”
  “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兄台乱放狂言，欺负我等是三岁儿童么？”那人面色病黄，似个痨病鬼，坐在角落里独自小酌。
  矮胖商人转身盯着他，不满道：“我说的皆是金陵亲耳所闻，你说胡说，莫非你也是刚从金陵来的。”
  “金陵的事，我当然不知道。但你给大伙说说，大梁四十四州，哪家兵马使能拉出十万大军？据我所知，纵然沧州为南境上州，沐王祖地，也只有六千步卒。”
  “纵然没有十万，五六万也是有的。”矮胖汉子心里骂道，这个狗脚好不识趣。自己为讲故事的氛围，略微夸大了些，他何苦较这个真。好在其余客人了解其中三昧，没有纠缠在“十万兵马”的细节上。
  谁知那狗脚汉依旧不依不饶：“另外，杨元的兵马刚出献州，蒙侯便至，莫非他能未卜先知？”
  矮胖汉子横了他一眼，怒喝道：“你这厮，好生胡搅蛮缠。且听我把话说完，再开尊口。”
  痨病鬼似的汉子有些畏惧，目光闪躲，仍低声道：“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哼，陛下之所以能未卜先知，当然是有原因的。奸王逆臣密谋反叛，但忠义自在人心，此事全靠一对姐弟千里……”
  “李莺歌，李君安。”痨病鬼汉子饮了杯酒，暗暗记住了这两个名字。
  矮胖汉子继续道：“……谋逆之罪，可是要诛连九族的。陛下仁慈，除了诛献王、献王世子以及妃妾外，并没多杀一人。”
  痨病鬼子低头饮酒，心中冷笑，皇帝敢不仁慈么，论诛九族，萧景言便在旁杀范围之列。
  等等！
  “兄台是说献王世子死了？”
  矮胖汉子不耐烦的说道：“当然了。据说是在白亳湖擒获的，尸体烧得焦黑。连同逆献王的尸首在金陵城示众三日。这是我亲眼所见的。”
  “小二，结账”
  面色病黄的男子悠然起身，拿出袖中摩挲的几枚铜钱。看到小二怪异的眼神，才回过神来，连忙掏出碎银拍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