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升起股股浓烟，打着“顾”字旗帜的中型商船大多都受到了攻击。燃烧声、喊杀声、求饶声在码头交织。水贼们放火杀人，肆意搜括船上的金银、布帛，实在带不走就付之一炬。
  一叶小舟借着夜色悄然停靠在鲨船附近，随着江水轻轻晃动。
  “何人！”
  白甲以为是水贼来犯，立即率弓箭队赶至右舷列阵。却只看到一艘木舟，载着两个女子和中年船夫。虽不知道来人身份，但显然不是水贼，更像逃难者。
  蓝衫婢女跳脚望着高大楼船：“主子，您怎知这艘船不是水贼的内应呢？咱们为何不去码头呢？”
  顾飞寒心中暗道，依自家那位有读书种子之称的三叔的性子，煞费苦心布下的杀局，怎么会有明显的漏洞。
  别人在书中读出韬略奇谋、经世致用、情义千秋。他却读出了鬼蜮伎俩、虚伪做作、无情无义。
  “枫树码头去不得，那是马家的地盘。此刻，只怕有人正张开罗网，等着我往里跳。”
  ‘顾家女，龙凤姿；顾家子，若豚犬。’
  这句童谣地传出，与沧州城的豪势之家脱不了干系。这些人是何等歹毒的心思，顾飞寒一清二楚，但她偏对这道阳谋无可奈何。
  其实在她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觉得的。
  因为这浅陋的离间之计，她无缘无故得罪半个宗族。尤其是那位自视甚高，曾拜于横明先生座下的三叔，更是暗暗对他恨之入骨。
  “这是我们仅有的机会。这艘船武备齐全，但水贼入港时却熄灯自守，两者显然不是一伙的。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遇绝境，必寻变数。这艘不寻常的船，就是那遁去的一线生机。”
  大道？天道？人道？蓝衫婢女只觉得头都晕了，主子素日酷爱书藉除了祖师爷的《算经》，便是《文王易经》。一遇大事，就会神神叨叨。
  竹实低着头：“主子，真的要这样么？”
  “少聒噪，又没让你喊。”
  披着黑色斗篷女子临江而立，对着鲨船拱手道：“沧州顾飞寒求见贵船主人，望通禀一声！”
  “沧州顾飞寒求见贵船主人，望通禀一声！”
  “沧州……求见……主人，望……”
  蓝衫小婢双手捂住小脸，感觉好羞耻呀。喊了这么多声，别人还不应答，显然是拒绝了。要是自已遇到这么没面的事，早就捂着脸落荒而逃了。
  她心里暗暗吐嘈：“主子，真是皮实。”
  正在要喊第七声时，鲨船终于扔下了绳木梯。顾飞寒嘴角微翘，露出胜利的笑容，她愈发相信自已的选择是对的。
  顾飞寒顺着梯子爬上鲨船，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几十名黑衣汉子抱着刀剑，静坐于望楼前。甲板干净得惊人，没有随处堆放的杂物。
  井然有序，令行禁止。不像商船，倒像她曾登上过的沧州巡检司的战舰。
  陈秀伸手道：“顾姑娘，公子有请！”
  这声顾字，咬得很重！
  爱读《三国志》的陈秀才若有萧天策梦游千年的经历，必定会骂出那国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顾飞寒虽是女流之辈，但也算南境闻人。在沧州地界被水贼所害，必定会引起不小的风波。事后云南沐府追查，水贼犯境，难保没有内应，有见死不救嫌疑的鲨船很难逃脱嫌疑。
  萧天策等人是朝廷的钦犯，这个时候低调还来不及。虽说南境形同割据诸侯，但沐霓凰姐弟与中枢的关系极为紧密。
  所以这几声叫唤，是将萧天策逼到了两难之地。
  “多谢！请问你家公子贵姓？”顾飞寒巧笑嫣然。
  陈秀想了想：“姓韩。”
  虽然萧天策这个皇嫡长孙鲜为人知，毕竟在皇族宗谱留有姓名。江左亦属大梁境内，所以他化名韩离。
  已故献王正妃，尊讳韩竹心。
  周青伸手拦住了蓝衫婢女和哑巴阿木：“世子爷吩咐，只让一个人上去。”
  “你让开，你让开，主子……”
  竹实抓住周青的手，像只小松鼠跳来跳去，可惜撼动不了分毫。
  底层望楼约有两丈，二楼就小了一半。出乎顾飞寒意料，房间内的陈设非常简陋，没有娇娥美婢、美酒佳肴，只有一张睡觉的长席。
  顾飞寒心中突然产生不好的想法。
  “顾姑娘，请！”
  “哦！”
  顾飞寒心中松了口气，继续沿着木梯登上楼顶。
  相对于船室的逼仄，望楼之顶开阔许多。江风徐来，明月当空。
  那人背对她倚靠着栏杆眺望远方。衣带飘飘，长身玉立，看似……风度不凡。
  顾飞寒心中暗道，故作深沉，幼稚可笑。不过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旁边的中年护卫刚到而立之年，双眼微眯，气若山岳。看起来应该不太好应付。
  陈秀禀告道：“公子爷，人到了。”
  “小女子是云寒商社东主，顾飞寒。不幸遭遇水贼追杀。还望韩公子侠肝义胆，能庇护小女子一程。待到沧州后，必有重谢。”
  她悄悄观察着白色背影，这般轻浮浅薄的公子哥离家行走江湖，不就幻想着英雄救美的老套桥段。都以为自己是戏文里的主角，若无家族庇护，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萧天策背对着她说道：“我既无侠肝，也缺义胆！你找错人了。”
  声音很冷！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味。
  玩高冷？装深沉？顾飞寒见过太多在她面前献殷勤的世家公子哥。各种手段了如指掌。什么欲擒故纵，什么英雄救美，都是幼稚不过的把戏。
  她摘下面纱，双目含情，故作柔弱的说道：“公子真是铁石心肠，难道小女子容颜这么不入法眼？”
  萧天策转过身，月光落在脸庞。
  顾飞寒眼前一亮，好俊俏的男子！那怕自认为心如铁石，视天下男子皆为须眉浊物的顾飞寒，也忍不住心神一晃。
  顾飞寒很快淡定下来，只是个长得俊点的浮夸公子哥。她又非寻常闺阁少女，岂会为男人声色所动。
  萧天策盯着她：“我不怕麻烦，却最恨有人给我找麻烦。祸水东引？陈秀把这位姑娘……扔下江去。”
  顾飞寒撤去伪装的娇媚，后退两步：“你想要怎样？”
  她现在终于相信，自己可能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了。这个俊俏得仿佛有光的男子，真的是心如铁石。
  萧天策走近她，居高临下的俯视之：“我可以帮你。”
  顾飞寒的身高在女子中已经算是鹤立鸡群，七尺有余。但仍比萧天策矮半个头，这让她有种受到压制的感觉。
  顾飞寒仰起头：“条件是什么？”
  “你不是喜欢演吗？那就再演出女诸葛智擒截江贼。顾飞寒探知水贼行踪，将计就计在枫树码头设下埋伏，全歼水贼。当然，中间的细节你可以润色。而我就是你请来的护卫队。”
  “我明白了。”
  顾飞寒嘴角上扬，轻松了下来。
  生意场最怕对手有威胁你的底牌，而你却没有反击的筹码。顾飞寒从上楼开始，便觉得自已像落入囚笼的小兽。此刻，她终于有了底气。
  萧天策好奇：“你明白什么？”
  顾家寒笃定道：“你的身份见不得光。”
  “女子太聪明了，不会让人喜欢。”
  顾飞寒绕着圈，前后任意打量萧天策：“水贼，不太像！逃犯，逆党，韩……公子选一个？”
  萧天策冷冷道：“你在跟我摆姿态？顾家船队已经快沉江了。水贼马上就会来。我若将你交出去，可免去不少麻烦。
  有些时侯，死亡并不是最痛苦的事，尤其是对女子来说。顾飞寒，我之前忘了说，你的确生得闭月羞花。”
  “那你呢？”
  “无非立刻拨船离开南境。而你付出的代价是性命，要赌一赌？”
  “等等！谈生意不就应该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公子这就要跟我剑拔弩张了？”
  “那你想要怎样？”
  顾飞寒露出商人的笑容：“不只是你帮我，而是互利！不仅要护送我到沧州城，而且，必要时刻，我要借用你的力量。”
  “想以我为刀，顾东家也不怕割伤手？”萧天策没料到这女人的判断力如此敏锐，如今已然落了下乘，只好做出让步。
  “小女子是追逐铜臭的商贾，素来讲究和气生利。作为回报，我可以助你达成目的。但有言在先，不能违反朝廷律法，也不能伤天害理。还有，如果是你身份暴露，我不仅不会遮掩，还有可能落井下石。”
  萧天策已经确定顾飞寒就是记忆中的那位风云人物。再谈下去，也占不到便宜。水贼已经注意到这边了。
  “成交！”
  他敲了下金钲。
  “立刻起锚，准备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