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静，明月高照，枫树码头却人声鼎沸。
  酒馆、青楼这些古代娱乐场所才刚进入一天的黄金时段。
  水手揉着歌女纤细的腰肢，肆无忌惮的寻欢作乐。这些被达官贵人鄙夷的㡳层人们，用最简朴的方式交换各自所需。
  停泊水面的商船上亦非常热闹，伙计、护卫三五成群，聚在甲板上喝酒赌钱，吹牛骂娘，主家亦不能禁止。
  江上行船的汉子大多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这与他们的职业相关。有时候一趟行船就是几个月甚至半年，赚到的银钱抵得上农民两年的耕耘。若是遇上沉船、水匪，常常连性命也保不住。
  鲨船，静静停在水湾一角。
  萧天策、南宫信、周青，陈秀、徐翼、孙符、白甲等人围坐在望楼顶层。中间摆放着烧鸡、脆鸭、猪头肉，还有一大盆米饭。
  众人大口饮酒食肉，唯独萧天策就着白水细嚼米饭，气氛有些尴尬。
  周青摸了摸后脑勺道：“世子爷，不好意思！我忘了给您带些素菜。”
  “无妨！”
  白水配米饭，着实难以下咽。
  可对于死过一次的萧天策来说，饮食男女，皆小事耳！
  双亲之丧守孝三月，期间有诸多禁忌，诸如必须罢歌舞、忌酒肉、禁房事。这是梁国乃至天下公认的道德仪范，萧天策亦必须遵循。
  陈秀停下杯箸，想起明日就到云南沐家地盘，忆及往事不免有些忧虑。
  “当年王爷也曾拉扰过沐王府，却被沐家郡主拒绝。那对姐弟从萧景言还是靖王时，就是其门下忠犬。世子爷，我们去云南，怕是要加倍小心。”
  萧天策吞下最后一粒米饭：“我们不去大理城，从青溟江到南楚。小心些，应是无妨。”
  陈秀心中不解，世子殿下为何执意绕道云南，再走青溟江去江左。完全可以在白亳湖时从盘江过夜秦，何苦多绕了千余里的水路！
  云南，有什么让殿下牵挂的东西？
  美玉？美人？
  虽然心中疑惑，陈秀却并没有宣之于口。他对萧天策已经有些近乎盲目的信任，他相信世子殿下所做所为必有其目的。
  “属下听说沐家姐弟都不是好相与的。尤其那会……位霓凰郡主，可了不得。听说十五岁替父上阵。白马银枪，杀得南楚军魂飞魄散。”
  徐翼啃着大肉肘子，满嘴流着油。
  孙符笑道：“据说沐郡主和那位江左盟主有一腿，也不知真假与否？”
  陈秀摇了摇头，低声道：“言语粗鄙，有辱斯文。”
  白甲大概知晓了这几年天下发生的大事。最令他震惊的，无外乎四年前的重审赤焰冤案，它让数万忠魂沉冤昭雪，也让大梁的天变了。
  见众人谈得兴起，白甲随口道：“世子爷，那个……赤焰案真是冤案么？文皇帝也下得去手，真是帝王无情……”
  话音刚落，见众人面色有异，白甲方才想到，当年陷害赤焰案之事，献王萧景玄不一定知情，但的确是整件事最大的受益者。而萧天策正是献王世子，文帝嫡孙。
  “哐当”
  陶碗落地。
  “请恕属下失言之罪。”
  白甲惶恐地拱手请罪。
  他是新附之人，与这些献王府护卫本就隔了一层，所以素日里都是谨言慎行。此刻，多饮了几杯酒，见众人谈得兴起，随口就说到了赤焰案。
  萧天策心中微叹，他何尝不同情那座百年帅府，那么多良将忠臣惨死梅岭，与国之殇啊！赤焰军这些人是整个梁国的精华，本来可以成就北伐大业，不曾想死在自己人手里。
  他拍了拍白甲肩膀道：“无妨，错了就是错了。做错了事，还不允许别人说，天底下没这个道理，连皇帝也不行。”
  白甲感激道：“多谢世子爷！”
  众人也松了口气，心中更为钦佩世子殿下。他们都是光明磊落的汉子，虽然身为献王府之人与萧景言势不两立。但并不想因此否认赤焰冤案。
  当年的赤焰军，在整个大梁是何等声名显赫，没有经历过的人难以想象。无数年青俊杰抛弃祖辈荫封，甘愿成为赤焰帐下小卒。
  赤焰军，战无不胜，军纪严明。
  世人向来重文轻武。可在赤焰军身上却反了过来。
  宁嫁十夫长，胜过一州牧。
  多少怀春少女思嫁赤焰儿郎！
  即使是缺腿少胳膊，即便是花甲老翁，只有你出自赤焰，绝对会有黄花大闺女自备嫁妆争抢嫁你。
  赤焰军，是那个时代国民天团。
  帝王无情？萧天策摇了摇头道：“皇祖未尝不顾惜君臣之义，夫妻之情，父子之恩，只是这一切与巍巍皇权相比，总是欠缺了份量。
  无论萧景言是有意还是无心，皇祖只要下令重审当年旧案，就意味着他认错了。
  天子无错，若连天子也错了，皇权将不再神圣。皇祖再也没有颜面用纲常伦理去辖制朝臣，施政天下。那道重审赤焰案的圣旨，实际上便是退位诏书。
  只是可惜了大梁……最有政略的老皇帝，是惊才绝艳的一代英才，全都消磨在内斗之中。那位苏先生有名相之才，却成了不能容于史书的……区区谋士。”
  前世萧天策让仇恨蒙蔽神志，诸般行事偏激。梦越千年后心境却是有了变化，可以理智的看待许多事。
  雪家仇只是他实现报胸中抱负的过程，皇朝天下才是最终归宿。
  他佩服那位梅宗主的才华，怜惜其境遇，却绝不愿步其后尘。
  “世子爷，说得透彻。大梁英才济济，若能同心协力，何愁不能扫清中原胡腥？只惜造化弄人。”南宫信感慨道。
  周青感叹道：“那位梅宗主搅动京城风云时身边的两名护卫，败尽金陵高手，身手不凡。如今已经是将军了，据说当年只是赤焰军中幸存的两名小什长。”
  “世子爷，您说赤焰案战力何以如此可怕？渝国的皇属大军、北燕幽州骑，都是世上有数的强军，却让赤焰军尽数斩落马下。”
  “什么时候，我老徐能统御这样的悍军，方不负此生。”
  萧天策历越千年，自然看出当年的赤焰案强盛的本质原因。
  他想了想说道：“赤焰军教授普通士卒读书明理，让其知道为何而战。故而战意生！擢黜极重公平，无军功不得授爵。故而战心起！
  军心如铁！战意撼山！
  哪怕是如今的长林军，也未必能望及当年赤焰军的影子。大梁百年，也就出了个林石楠罢了。
  但是总有一日，我们也可以建立这样的军队。”
  以爵禄激之，以情义感之。这样一支军队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甚至隐隐触及千年之后那支以红色为旗帜的军队影子。
  赤焰军虽然有超越时代的军时的军魂，却又有着时代的特征，绝对忠于主帅林石楠。
  夜色渐色，众人饮食之后，皆散去休息。
  萧天策枕着寒刃，和衣在软席睡下。
  南宫信照例安排了护卫轮番值守。
  望楼、攻城弩、前后甲板、船舱俘虏皆有人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