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冶并不是那种美团、饿了么之类的送外卖的，他是“甜蜜蜜奶茶店”兼职工，主要工作是根据网上订单送奶茶，当然订单不多的时候，也要帮忙购买原料、制作奶茶、清理器材，还有……打扫卫生。
  说实话，很累，但是陶冶在甜蜜蜜奶茶店已经做了整整三年，只要不是放假回老家或是考试或是无法逃课的课程，他都会到店里打工，风雨无阻。
  没有换工作是因为这家店的老板是个罕见的实在人，从来不拖欠工资，也从来不斤斤计较。
  工资是每小时12块钱，不算多，但是能够容忍自己不确定的工作时间，陶冶觉得很满意。
  大学第一学期之前的陶冶并没有料到自己接下来会过这样的生活，然而那年年底回家时，才发现家里出了大事情。
  陶冶的老爸是包工头，比较低级的那种，就是没有资质接工程，为中标单位负责一部分项目的小包工头。
  往年虽说没挣大钱，倒也能够维持一家过上小康生活。然而这一年到了年底，工程款还没要到，大老板跑路了。
  瞬间家里负债两百多万，包括了材料钱和农民工工钱。在找寻大老板无果的情况下，硬气的陶爸爸自己扛起了债务，跟所有的催债人打了欠条，承诺绝不赖账。
  陶爸爸进了民营的钢管厂，从7点到19点，每天12小时两班倒；原本在家务农的陶妈妈也进了工厂，由于没有技术，做起了食堂阿姨，要忙一日三餐；陶冶虽然得以继续念书，但除了学费外，住宿费、生活费等等都由自己料理。
  派过传单，工资太低；做过家教，不够稳定；后来找到了奶茶店的工作，一做就是三年。
  ……
  银白色小鸟电动车是老板的，陶冶将车推进车库，充上电，回到店里，看见老板正窝在脏兮兮的吧台上，两眼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双手疯狂抽搐。
  “学长，又在玩农药啊。没什么活了吧，没了的话起开，我打扫吧台。”
  甜蜜蜜奶茶店老板姓田名守业，也是青安大学毕业，比陶冶早几届，青安市本地人，大学毕业后，因个人问题，换了几家公司都做不久就辞职，家里无奈之下，给他开了家奶茶店，一直做到现在。
  正所谓树挪死人挪活，工作不顺的田学长自打开始经营奶茶店后，靠着自己独特的理念和方法，生意居然越做越好，现在在周围这片区域数十家奶茶店，无论是口碑还是销量，甜蜜蜜奶茶店都稳居三甲。
  然而一件万年白背心和风骚的大背头，怎么看都不像个事业小有成就的有为青年。
  “等一会儿。”田守业死活不挪步，看起来激战正酣。
  片刻后……
  “哼，妈的还有谁？”
  “我田伯光版的孙尚香岂是浪得虚名，射死你们这群战五渣。”
  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田守业不耐烦地挥挥手：“回去吧小陶，我定了外卖，过会吃完了自己清理吧台。”
  “也只有你这样的好员工，才愿意跑那么远去做那么一单生意。我就奇了怪了，那位张大爷自己不就是开店的，还是周围没有奶茶店吗，每次非得点我店里的。”
  “老人家年纪大了多体谅体谅吧，这不正说明咱们店的名声好嘛。”
  “晚上7点之后不做生意，这是我的规矩。必须要保持食材的新鲜，才能赢得口碑。哎呀，一不小心我的商业绝密被你发现了，你说我要不要灭口？”
  陶冶也笑了笑，同样挥挥手：“那么明天见，学长。”
  刚走出店门，手机响了，陶冶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是田守业发过来的微信红包。
  陶冶点击确认收款，收到84块钱的红包。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天已经彻底黑了，按理说现在应该又冷又饿的陶冶，却感觉心里格外温暖。
  ……
  在站台等了15分钟，41路车才姗姗来迟，此刻已经过了上下班的高峰期，车上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都闷着头玩着手机。
  陶冶往投币箱里扔了两个一元硬币，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公交车发出一声鸣笛，缓缓开动起来。
  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青安市，灯红酒绿、五光十色，马路两边各式各样的店铺争相展示着自己，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完全不受细雨的影响，马路中间的车辆更像是在锅里煮着的水饺，密密麻麻。
  毕竟是沿海发达的大城市啊，自己的家乡虽然也是沿海城市，但经济上就差的有点多了，至少陶冶知道，自己的家乡到了晚上7点，路上基本就没有行人了。
  两只手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在揉着双腿，毕竟在雨中奔波了一整个下午，虽然自己加了秋裤，但依旧挡不住寒冷。估计长此以往，将来岁数上来了，还是有极大的可能会落下老寒腿的症状。
  人对自己身体的每一次伤害，都会在年迈后得到报应。
  自己离毕业还有三个月，然而工作还没定下来。陶冶一直在纠结是留在青安这样的一二线大城市打拼，承受着高压力和孤独，然后不一定能挣到大钱；还是回到自己的家乡，注定挣不到大钱，但是肯定花不了多少钱。
  留下还是离开，这是一个问题。
  晚上8点，陶冶在学校门口的站点下车，在学校门口的小吃一条街停下，买了一个煎饼果子，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桃花朵朵开：“本大帅哥此刻正在小吃街，有哪头牲口需要带猪食的？”
  10秒不到，宿舍的三头猪全部认领身份。
  老子是大流氓：“桃子，给我带俩肉夹馍，加青椒。”
  高处不胜寒：“桃子，单饼卷豆腐一个，鸡柳5块钱。”
  秦时明月：“桃子，蛋炒饭一份。”
  好吧，这三头猪居然都没吃晚饭，估计都等着陶冶这免费的运输工吧。
  红包直接随着信息发送到位。
  下雨天不适合外出，这三个家伙估计在宿舍玩英雄联盟或是rpg吧，大学快毕业了，以后或许永远都没有这样没心没肺的日子了，所以很多确定了工作和前途的人，在大学的最后几个月里，都在疯了一样地玩。
  老子是大流氓，本名刘国栋，非青安市人，班长大人。学习成绩优秀，做人圆滑不失大气，大四开学初期便通过了校招，进了青安市的一家大型国企，据说工资一般，但福利待遇爆炸。
  高处不胜寒，本名韩冬，青安市本地人。家里条件很不错，父母都是公务员，在家庭的熏陶下，也顺利通过了国家统一笔试和随后的面试，一等毕业就将成为一位光荣的公务员。
  秦时明月，本名秦俊，青安市本地人。已经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父母都是工薪阶层，条件很普通。秦俊本人是个真正在大学依然刻苦勤奋的好学生，他的目标是研究生毕业后能够留校。他现在下午还有家教的工作，不过很轻松，收入也不错，晚上就是和另外两头猪开黑。
  大家都过得不错呢，好像就剩自己了，陶冶无奈地摇摇头，两只手拎满小吃，在漫天的细雨中，迈进青安大学那老旧却凸显历史沉淀感的大门。
  三头猪果然在开黑，随时随地地冒出一声怪叫，陶冶将晚饭放在桌上，没有打扰。
  吃完饭立刻冲了个热水澡，这才感觉整个身子暖起来了，只是头依旧有些痛，不知道是淋多了雨还是张大爷那莫名其妙的眉心一指，看来今天要早早休息了，不能影响明天的工作。
  在抽屉里翻出感冒药，立刻吃了一颗，随即爬上了床，准备完成每天最后一个任务——打电话后就睡觉。
  当然是打给爸妈的，女朋友那是不可能的，一是没有那个时间，当然更是没那个经济实力，首先要把自己养活啊。
  而且由于除了必修课和考试等，其余时间陶冶都在打工，很少参加班里系里学校里的活动和联谊，和陶冶熟识的女孩子也极少，所以也没有出现倒追的情况。
  所以陶冶很光荣地一直到即将大学毕业，依然还是个单身狗，还是母胎的那种。
  “妈，我桃子啊，我回宿舍了。”
  “我吃过啦，放心好啦。”
  “一切都好，不要担心。我手头上有好几份工作在选择呢，我这个月就会定下来的。”
  “当然没有骗你，我要认真挑的，要找个发展前景大的，收入高的啦。”
  ……
  不管在外受了什么委屈，给家里的电话一定要报喜不报忧，爸妈每天比自己更累，自己才20出头的小伙子没必要更没资格去诉苦。
  晚上9点半，陶冶就揉着眉心睡着了，听到他轻微的鼾声，旁边3头猪立刻放低了玩游戏的声音，没有影响到他入睡。
  舍友都知道陶冶每天过的有多辛苦，同为还未独立的学生党，既然暂时帮不上忙，那能做的就是不要影响。
  ……
  经过大半个月的考虑，陶冶还是决定回家发展，凭借名牌大学的文凭，在一家上市公司找了份技术工作，还算对口专业的电气技术员。
  接下来三年，陶冶每天没日没夜地工作，成功做到了技术主管的位子，一个月能拿到6000块钱。
  在自己的家乡这已经算是工薪阶层不错的薪水了，然而对于家里的债务来说，还是不够看。
  就算加上爸妈的工资，全家一年省吃俭用，也只能存个10万出头，对比200多万的债务，差的太多。
  陶冶一咬牙，果断辞职，用手头的积蓄买了辆二手面包车，承包了一片区域的快递业务，开始没日没夜地干了起来。
  收入果然高了起来，但人却越来越累。
  ……
  时间又过去了七年，一家三口整整奋斗了10年，终于彻底还清了债务。
  这一年，陶冶32岁，未婚，曾经的翩翩少年，已历经岁月的摧残，看起来有些老态，极为憔悴。
  这十年当中，爸妈也劝过陶冶，说已经快10年了，也不差这一两年还钱，叮嘱陶冶有合适的对象就早点定下来，甚至还安排了多场相亲。
  然而全被陶冶搞砸了。不知道是不是多年的压抑生活，把陶冶的精神绷的太紧，他已经不会温柔地谈恋爱了，每次见面他都会直说。
  “我家里还有好几十万的债务。”
  “我每天要工作15个小时，我没有时间谈恋爱。”
  “我也不会做上门女婿。”
  凉了又凉，毫无意外。
  ……
  平凡的一天，晚上8点多，陶冶把收到的货发出去后，开着那辆面包车在回家的路上，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桃子，早点回来，说好了8点半的，别耽误时间，态度放端正点，不该说的不要乱说。适合的女孩越来越少了，你再这样下去，只能找二婚的了。”
  “晓得啦晓得啦，我在开车呢，马上到家。”
  陶冶一边猛踩油门，一边掏出手机看时间，看是否来得及回家换身衣服，却没有意识到，因为过度的疲劳，方向盘逐渐打滑。
  一道刺眼的亮光迎面而来，似乎是对面的车灯，随着一声巨响，一切陷入黑暗。
  ……
  呼……呼……呼……
  陶冶猛地坐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剧烈地喘息着。
  还好还好，只是做梦。
  还好还好，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