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生与死
作者:且开腔      更新:2021-05-10 23:09      字数:2206
  “你这边就这一个?”林衣问道。
  “嗯。”
  林衣微微偏头,避开了胥安,然后露出笑容,果然她才是大腿。
  胥安挠挠头,他没好意思问,反正林衣那边肯定比他多。
  “那这边的卫生怎么处理。”他向那摊血泊抬了抬下巴。
  林衣挥手,如潮的荆棘覆盖上来,盖过了尸体、两条断腿与血泊,然后荆棘退去,水泥地上一片干燥。
  胥安咧咧嘴。
  “消防员,你搞卫生也挺可以的啊。”
  林衣自然没理胥安的调侃,她竖起拳头,然后松开,身后的荆棘也如拳头一般张开,钩蛇坠向了楼间。
  “孢子这就种上了?”
  “嗯。”
  “可真是简单。”
  “接下来要做的只是等待了。”
  林衣看向当空的大月亮,突然偏过头:“新人,要不要再去吃顿宵夜?”
  “现在还有开门的么?我不想去酒吧。”
  “清净的地方也有。”
  “那可以。”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月光照耀的宽阔楼顶上,两人并肩走向边缘,然后如龙的荆棘带着他们消失。
  ……
  ……
  九龙河,九道关桥。
  “虫师。”
  独眼的徒弟终于鼓起勇气向他的师傅喊道。
  师傅并没有回应他,他顺着九龙河边的台阶往下走去,然后一步步走进水里。
  河水淹没过他的脚、膝盖、胯骨、胸口,直到脖颈。
  他停住了。
  虫师那宽大的衣服在水里漂浮着,不断有黑迹从衣服里钻出,翻出一个水花消失不见。
  直到一条黑迹从虫师的领口钻出,才看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条蜈蚣状的钩蛇,在虫师的光头上爬了一圈,最终潜入水中,甩甩尾巴迅速离去。
  就这么经过了五分钟,不知有多少条钩蛇从虫师的衣服里钻出来,他就这么静静站在水里,抬头看着头顶的大月亮。
  觉得自己像只绿海龟。
  没错,绿海龟,就是小学课本中写的那篇绿海龟,一年能产五六百个龟蛋,但一千只小龟中,只有一只能够平安成熟。
  这是个恐怖的淘汰率,千分之九百九十九,钩蛇也差不了多少,尤其是他释放的这些强行催熟的钩蛇。
  在寄生到宿主之前,即便是成年钩蛇也脆弱无比,寻常人两个指头便可以掐死,只有那些寄生过足够多人的钩蛇,营养充足身体坚硬,才是食物链上的掠夺者。
  但就像绿海龟一样,一千只幼年钩蛇,才能出现一只掠夺者。
  所以虫师必须给他们找到足够的保护,就比如河水,这能让钩蛇的存活率增高不少,更好的完成第一次寄生。
  身上最后一只钩蛇离体,虫师从水中走了上来。
  “虫师。”他的徒弟又叫道。
  虫师就地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将自己漆黑的外袍脱下来平铺在一边。
  “坐,坐。”他招呼徒弟坐下,“我们等衣服干了再走。”
  徒弟顺从的坐下了。
  “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虫师笑容温和,鼓励着自己懦弱的徒弟“尽管说。”
  “虫师……”少年低着头嗫嚅,“我觉得……我们……”
  男孩欲言又止,虫师接上他的话。
  “觉得我们没必要跟守夜人作对?”
  “不,不是。”少年鼓起勇气,“我们没必要这么奋不顾身!”
  虫师摸摸自己的光头,对着天空笑了一下,又摸摸徒弟的头。
  “来,躺下吧。”
  说完,他也不管徒弟,自己仰躺在草地上。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所以我没有让你掺和这件事,你得好好走啊。”
  徒弟看着虫师的半个脑袋,准确的说,从额头以上,虫师左半边的脑袋没有了。
  书上说左半脑管理感性,右半脑负责理性,但失去了左半脑的虫师并没有变成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完全相反的,他温和、友善、彬彬有礼。
  温和到完全变成两个人,从前的虫师残暴、易怒,谁反抗他他就挖开那人的眼球、然后把虫子放进去,徒弟失去的眼睛就是他造成的。
  那是在现世中发生的事,游戏不予修复。
  书上也说,大脑是有迁移功能的,徒弟怀疑右脑只迁移了那份美好的感性,残暴的那部分随着左脑一起变成纷飞的血肉。
  但徒弟同时也觉得可怜,因为虫师的仇恨也随着左脑而去了。
  对于拥有那样过往的虫师,失去仇恨的能力是残忍的。
  月光流进那个凹进去的脑袋里,就像水流进池塘。
  静海的初夏小草已经长成,虫师倒在草地之间,并没有去管徒弟的脑袋里在想什么,草木腥气直冲鼻间,最近几天的月亮出奇的圆。
  片刻后他突然摸了摸身上,找出一个竹罐。
  “你拿着。”他扔给徒弟。
  “这是什么?”
  独眼少年掀开罐子盖,向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啪的闭上,竹制的罐子被他压出极大的声响,掩盖了里面传来的细微鸣叫。
  徒弟呼吸粗重。
  “虫师,这是……”
  “我放出了太多条钩蛇,已经影响到了现世的平衡,游戏应该已经发布任务了。”
  他叹一口气:“我们逃得过玩家,却永远逃不过游戏,每一个玩家都逃脱不了,这东西已经对我无用了。”
  “何必呢?”徒弟看着罐子声音低沉。
  “有必要,我活着已无意义,所以死要有点意义。”
  虫师捏起两根手指,将天上的月亮捏在指间。
  “过两天你就跟我分开吧,能够接受这个任务的人你对付不了,待在我身边也是当炮灰。凭着这个,你应该还能多活过几次游戏,也不必给我报仇,我自取的。”
  徒弟握紧手中的罐子,蝉鸣从里面传出。
  春秋蝉。
  他手中这一只是春蝉,意即由万木枯黄之时转为新枝抽芽之时,简而言之。
  复生。
  但必须要使用者仍有一线生机,春蝉再如何厉害也无法直接由隆冬入盛夏。
  “你这是在跟我说遗言么?”
  “遗言?”
  虫师摸了摸自己凹进去的半边脑袋,笑道。
  “我半生残暴半生寂寥,如今财富尽去,实在没什么遗言遗物可留给你,而且我始终相信一点,人生经验到底不如亲自绊个跟头。”
  “你以后路长着,别像我这般就好。”
  “说话像个和尚。”
  “秃头的都是和尚。”
  缺了脑袋的跟缺了眼的在城东九道关桥说话,另外一对在城中的一栋平房里谈笑,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几千米。
  也即将是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