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辰面无表情，他很镇定，镇定得不像他。
  他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如果跳下去会发生的后果，所以，这是一个令人不易察觉的圈套。
  圈套的始作俑者是谁？
  几个熟悉的名字在脑海中浮现，最终在他反复印证之后只留下一个——秦玲。
  倒过头来想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都是在遇见秦玲后才有的，因此肯定是她做了什么手脚。
  让他想到记忆里哪些被自己封存在最深处的仇恨，哪些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恨和爱从来不轻易透露给任何人，就像画着花脸的小丑，哪怕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脸上露出的始终是一成不变的笑脸，从来不会有第二个表情。
  之所以这样，原因所在于他不会表达，他只知道爱的人会离开自己，最后变成恨的人，以至于他不敢“爱”。
  挑出自己的恨，迎合你的趣味，有意思?
  让别人生气很好玩?
  凌辰神态自若的摸索着口袋，接着掏出一根黑色的香烟咬在嘴里，点打火机时，他的手微微颤抖。
  压抑，胸腔里，一束火焰缓缓张开羽翼，随着“羽翼”张开的幅度，火焰变作一束烈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似魔爪一样欲挣脱出无边的黑暗。
  手中的生死簿忽然悄无声息的化作一抹黑色融入凌辰上衣口袋里的黑色卡片上，卡片一道精光闪过，转眼之间就恢复到刚刚的静谧。
  倚靠在桥上的铁栏杆扶手上，他仰头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口烟气，看着浓郁的烟气从嘴里出来后在半空渐渐消淡，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自朝的笑容。
  知道是秦玲的手笔又能怎么样?自己终究不是她的对手，一个七八十岁的老滑头和一个新晋鬼差，两者之间毫无可比性。
  当务之急，眼下只有好好提升实力最靠谱。
  抽完烟，凌辰把烟头扔进身后的湖泊。
  烟头在水面激起一阵细小的水花，以水花为中心的水面荡起阵阵涟漪，把水下黑压压的阴影弄得歪歪扭扭。
  黑影里，一个类似于人头的部位有着两双眼睛，鲜血从中流出，增加了一丝诡异。
  ……
  到小区已经是七点钟左右了，与往日不同的是，平常早就回家的刷鞋工，此时竟然还有一个留在小区门口。
  那是一个中年妇女，蜡黄的脸上挂着两道黑眼圈，上面遍布着油垢，常年没有保养的面容苍老到失去实际年龄的光泽，蓬乱的头发随意的扎起来，身上披着一件男士的老旧外套。
  外套很宽松，她穿起来后双手的袖子都被挽起来推在胳膊肘上，以便她能更轻松的使用刷鞋的工具。
  在来往的人群中，刷鞋女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人们看着她的眼神各不相同，有同情，有悲悯，有嘲讽，还有一脸不以为然。
  凌辰在小区门口一家面店坐下，点了一完杂酱面，随后又把目光对准了路边的修鞋女。
  她身前的椅子上已经坐上了一个男人，三十左右的模样，戴着眼镜，脸上显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脖子下面打着墨蓝色的领带，穿着一身笔直的西装。
  尽管他装作毫不在意的神情，但眼中仍有几分嫌弃的神色被凌辰尽收眼底。
  他把脚放在两人之间的小凳子上，女人便开始工作了：
  她先把鞋油挤在沾染了一层灰尘的皮鞋上，然后用白净的抹布一手扯住一边擦拭着，脸上显得异常认真仔细。
  刷完了一只鞋，女人呼出一口浊气，当她看向男人抬起的另一只皮鞋，整个人却愣住了。
  那只皮鞋乌黑的鞋面上竟有一坨白色偏灰的鸟屎！
  这……女人张着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嘴，眼睛无神的望着面前眼神躲闪的男人。
  她握着鞋刷子的手用力捏紧，脸上却始终没有表情。
  对方掏钱，自己干活，这是工作，
  她是刷鞋的，帮别人刷干净鞋子是她的职责，所以没什么好嫌弃的。
  就在女人把鞋刷捏紧时，一个穿着城管制服的发福男人走了过来，这人凌辰认识，是这一段的管理人，专门政治不发商贩和交通问题。
  刷鞋的男人看见城管朝自己这边走来，脸上一抹惊慌失措，匆忙收回放在板凳上的脚，从口袋里随意掏出一张钞票扔在女人的鞋篮子里。
  女人不明所以的注视他狼狈离开的背影，随后把篮子里那张浅蓝色的五十面值的人民币伸展开来，嘴里露出为难的苦笑。
  “喂，时间到了，不准在这里刷鞋了。”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女人身形顿了顿，似有一股大石头压在了肩膀。
  回过头一看才发现身后是平日里脏话连连、训斥商贩的城管。
  “对……对不起……我马上走。”女人扭回头，嘴里含糊不清的道歉。
  城管站在原地凝视着眼前娇小的妇女，眼里是一抹复杂的神色。
  最后，女人挽着鞋篮子从路边消失了。
  凌辰在桌子上拿起醋瓶子倒进了桌前的那碗面里，然后用筷子拌了拌，觉得搅拌得差不多均匀的时候才开始吃。
  在街面的一幕都被他看到了，那个城管的出现并不让他意外，因为刚刚他就坐在自己身后的饭桌。
  他看到了一切，本来他并不打算过去训斥刷鞋的女人，他嘴里一直自言自语说“都不容易”，坐在这家店里大概有半个小时。
  不是不想出去，而是怕女人看见他就收摊走人了，他明白这些人的苦衷，要是有收入何必来这里干这一行呢?
  都是被生活所迫。
  今天之所以就剩下她一个人，是因为有事耽搁现在才到，所以冒着被城管抓住的风险在这里“顶风作案”。
  面馆的老板知道城管的用心，不断给他送着茶水，一边闲聊着最近的新闻，其中包括昨天的那起火灾。
  城管的出面是被逼无奈的，当他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让一个社会下层的女人刷他那双沾上鸟屎的鞋时，他忍不住站了起来，步伐沉重的走了过去。
  目的就是保卫一个刷鞋女女的尊严。
  即使他是一个素质低下、缺乏知识的城管，但是他明白尊严被践踏的感觉。
  吃碗面，凌辰扯下纸巾擦了擦嘴，付完钱走过城管座位时，他发现那张桌子上的茶杯像是没有温度一样，里面的水十分澄澈。
  瞬间，他愣住了，脚下迅速迈出大步，走出面馆时看向之前刷鞋女的位置，
  那里，一个城管制服的男人站在那里背对着他，男人发福的身形把制服撑得有些微胖，头上戴着的警帽显出几分端庄严肃。
  唯一与周围路人格格不入的是，在夕阳的阳光下，他的身后没有周围人身后那道修长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