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正的喊声惊醒了她的父母，童妈妈赶紧扶住我往童正卧室走去。我的意识摇晃了一阵便清醒过来，“阿姨，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晕。”
  “哎，现在的孩子，年纪轻轻就使劲消磨身体，这老了可不行的哦，尤其是女孩子。”童妈妈十分有气质，与童正不同，她烫着一头长卷发，眼角爬了皱纹，但丝毫不影响她成熟知性的美。
  不过，“尤其是女孩子”这句话我时常听到，也许男女到底是不平等的，这不平等不是政治权利或是社会地位的不平等。而是，就算是社会发展进步，人类越来越文明了，但绝大部分女性都有天生心理上的柔弱和生理上的不足。也正因此，大人才更加嘱咐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
  “阿姨，我没事，我躺会就好了。”我想起昨晚，有些不好意思地盖上了被子。
  童爸爸礼貌地递进来一杯热水，又赶忙退了出去。童妈妈还想说什么，童正推着她出门，“哎呀，妈，快去快去！做早饭去！”
  童妈妈关切地回头看了一眼，温柔地关上了卧室的门。
  “呵呵，老黑，你怎么一点儿都没遗传阿姨的温柔？”我靠在童正的抱枕上，捧着热水杯对她打趣。
  “你可真行，顾罗柔。”童正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你这眼圈，让谁打了啊！还有你这锁骨！”她生生地拽下我的短袖，“嗯？你看看，这什么东西，你让鬼亲了啊？”
  我想起季明泉昨晚在我脖子上吮吸留下的红印，害羞地对童正笑了笑，一下子藏进被子里。
  童正一把掀开我的被子，“你，你赶紧交代！我可不是吃素的！你是不是和季明泉…”
  她一脸认真地瞪着我，我静静地看着她，默默点了点头。
  童正的床很软，让人忍不住困意。空调开着冷风，我打了个哈欠，又盖上了薄被。她按着我的被角，“喂…你点头是什么意思啊，你们到哪步了？”
  我躺了下来不说话，眨着眼睛又冲她点点头。童正一下子明白了，皱着眉抓我的肩膀，“天呐！罗柔，你疯了吗？”
  “哎哟，干嘛呀，童正，我是真喜欢他。”我坐起来看着她，“而且我们都是大学生了，你能理解，对吗？”
  童正走到窗前，窗帘被拉开，阳光一下子晃亮了整个屋子。童正刺了眼又用力地把窗帘合上，屋里的光线柔和下来。
  她快步绕回床边，又一屁股坐下，拼命地对我摇着头。“不能理解，我不能理解，罗柔！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季明泉不是什么好人！”
  “老黑，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多了解他一些呢？他其实挺可爱的。”我扯下橡皮筋，用手抓着头皮，缓解着疲劳。
  “什么呀！我们不是不了解他。你以为他对你好，可他只对你一个人好，并且那种好是真的好吗？看男生不能只看你自己对他的感觉，还要听身边人对他的评价好不好！”童正沮丧地盘着腿，“什么对你好，不就是给你买买东西…臭败家子。”
  “童正你说什么呢！什么叫给我买东西。”我始终在维护一种表面的平衡，把季明泉给我买东西变得体面和理所应当。而此刻，似乎童正揭穿了我的秘密，我突然暴躁起来。
  “好好好，我怕你！”童正双手合十，“你别跟我喊！跟我喊也没用，别等到有你哭的那天。”
  “你说什么呢！童正！你就这么不希望我幸福？”好像所有人都反对我和季明泉在一起，我崩溃地砸着床。
  童正按住我的手，“顾罗柔，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比谁都希望你幸福！你这个大傻子！”童正也快哭了，“你不能那样误会我。”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我抱着腿坐在床上，童正早已气得站起身来，她抱着膀子倚在窗边，揉着碎花睡衣一角。
  “老黑…”我抬头看着她，“人是我自己挑的，你们再喜欢他，他让我不快乐又有什么用呢？我自己快乐不就好了吗？”
  “我希望你快乐，罗柔，我没有不希望你快乐！”童正扭头解释着。
  “是，我明白。”我向她伸出手，拽她到床边坐下，“对我来说，爱情本来是奢侈品，我没有想过的…它是一种选择，既然我选择了，我就会认真地去对待，无论结果怎么样，起码过程里我要全身心付出，这样我才不会良心不安啊。”童正静静地听着，并不说话。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高中里季明泉一直陪伴我，不吵不扰，只是对我好。我也喜欢他，所以我选择了他。并且，我，会对这份爱情，负责。”
  童正叹了口气，“看来…书里说得没错，恋爱的女人，都是傻子！大傻子！算了，让时间说话吧…先便宜了这个王八蛋！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可要对我说啊。”
  看着童正终于松口，我搞怪地藏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孩子般地看着她。
  童正无奈地说，“别来这套！你先睡会儿，把你那黑眼圈消消，吃早饭叫你。今天早上出成绩了，你这迷糊蛋都不知道吧？”
  “啊？出成绩了？你们考得怎么样？”
  “呵…你怎么不担心担心自己，着急问我们，我们考得很好！”童正说。
  “啊！难道我…失利了？”我紧张地看着她，要是成绩不理想，就没法和大家考到一起了。
  “没有没有，别紧张了你，你考得很好，比一本线高出八十二分，但就是比罗北差一点，人家全校第一，比你高十五分！”童正得意地说，仿佛罗北成了她亲哥，“比我…哎，算了，我跟罗北比什么！”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他比我高三十分呢！”
  “嗨哟，那纯属正常！我挺满意，哈哈。”高中时为了学习付出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我露出了一口牙开心地对她笑着，“没事，我觉得我们上一个大学没什么问题！”
  “下午我们去找罗北一起报考吧，我带电脑。”童正点了点头，“不枉费女侠我起早贪黑、夙兴夜寐、披星戴月、焚膏继晷地泡在书里了！”
  “谢谢女侠！”我摸了摸她的脸蛋，“不愧是女侠，就是有文化！”童正终于勉强露出了笑，白了我一眼，便出了卧室。
  季明泉发来消息让我今天不要去上班，在家好好休息。我叹了口气，我还有家吗？罗北的态度，让我觉得在那个家里呆着只会尴尬。
  自从养父走后，北晴姨离开了弄堂里的老二层楼，青砖绿瓦遥遥留在了记忆里。她搬到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区，就住在一楼。
  四五点时，北晴姨已经在准备晚饭了。由于屋里开着冷气，一楼的厨房窗户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北晴姨拉开窗户，老远就冲我们挥手打招呼，“罗柔！童童！可回来啦。”
  北晴姨慈爱而热情的模样，把我的负罪感一下子全勾起来了。好像母亲还是母亲，她仍把我当成天真简单的孩子，而我悄悄背叛了她，偷食了禁果，开始有了自己的忧愁。
  “干妈！”童正一身轻松，开心地跑过去，一脚踩上了窗台下的飞边，抓着栏杆往屋里闻着，“干妈你这是做什么呢，也太香了！”我看着童正爽朗无恃的活泼样儿，顿时觉得自己长大了。但这长大的滋味，真难受啊，好像最珍贵的东西弄丢了。我立刻又在心里宽慰自己，季明泉是我选择的爱人，因爱而生顺其自然的事没有错误可言。
  “咖喱土豆牛肉！哈哈。”北晴姨的厨艺被夸赞了，高兴地挥起了勺子，像个满满胶原蛋白的少女。看来养父不在，她的心情确实明媚了很多。
  我多么想如从前一样去大笑，去和北晴姨和罗北和童正撒泼，但此时我却畏首畏尾，好像得体而不失分寸的言行更能包裹自己，隐藏秘密。我淡淡走过去把她拽了下来，“进屋了。”好像我成了一个大人。
  童正轻轻一跳，就紧跟着我进了门，“罗北！我们来了！快出来接驾！”
  罗北坐在沙发上看书，轻轻说了声，“来了。”便不再抬头。
  我把背包和萝卜丁口红放在桌上，臭衣服扔在了洗衣机里，便去洗澡。开着哗哗的水声，仍能听见童正的大嗓门，“又读诗！罗北，我看你以后会成诗人呢！”罗北的声音我是听不见的，我多么努力地想去听见罗北的声音，但罗北就算是说话了，也是十分轻柔的，无法听见。童正的声音又起来了，“干妈！罗北爱读诗，怪不得语文成绩那么高，又考了全校第一名，哈哈！”
  北晴姨和童正像是亲生母女一般，嗓门一样大。“哈哈，你和小喜鹊也考得很好，你们考得好呀，爸妈们就开心啦！”
  水流顺着我的头发滑下，湿发如瀑布将一切声音隔离耳朵，好像我处于异世界。
  夏天的太阳对繁华人世十分留恋，落得很晚，飞出了几片红晕，窗外还大亮着。饭桌上摆好了饭菜，我放下湿毛巾，在脑后绾住了湿发。北晴姨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看来罗北并没有出卖我，我松了口气。
  “孩子们，妈妈太高兴了，今天！真的太高兴了！”北晴姨一笑，脸颊两侧就拱出两个小包，圆鼓鼓的。“含辛茹苦，总算把这俩小破孩养出来了！”
  “妈，谢谢你。”罗北举起杯子，看着北晴姨。
  北晴姨激动地端着杯子，眼眶里含着泪。我也举起杯子，“妈，您对我的爱，没法用谢来表达了…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流浪，是你给了我一个家。因为有你，我才能考上大学！”
  北晴姨眼眶红红地看着我，童正见状也搞怪地举起杯子，“干妈…您对我的爱，已经没法用言语来表达了！要不是因为您的面包！我肯定考不上大学啊！干妈…”她的调皮一下子把大家逗笑了，罗北也不再绷着脸，忍不住笑了。
  北晴姨笑着抽鼻子，“哎哟，你们这群孩子，把我逗得又哭又笑！你们的心意，妈都懂，只要你们好了，做多少个面包我都值！来，干杯！”
  北晴姨的手艺果真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大家吃过饭后酒足饭饱地躺在沙发上闲聊。我和罗北总是逃避着彼此的目光，幸亏有童正，屋里的气氛才一直活跃着。
  “咱们就选海大吧！”童正提着意见，“算了…我怕我考不上…”
  “现在出了成绩再报考，国家的政策真是越来越好了哦…”北晴姨似懂非懂地看着电脑。
  “就是呀，干妈，但是！好成绩还是硬道理！”童正飞速在网上查阅着各个大学的招生资料以及历年分数线，小手在键盘上敲得啪啪响。
  “童正，不用找了，我已经都查过了。按照咱们三个的成绩，报考德启大学是最好的选择。”罗北甩过来一本近五年大学招生资料汇总本。
  “你都看好了啊。”我试着和他说话。
  “嗯。”他叼着牛奶瓶，淡淡应了一声。
  “德启好啊！就在上海，名牌大学嘞！”北晴姨端来一盘水果，“罗北你怎么自己喝牛奶，不给妹妹们拿。”她看着罗北，又转身抽出两盒牛奶递给我们。
  “妈，就在那儿放着…”罗北无奈地说，“想喝自己就拿了，又不是外人。”
  童正接过牛奶说，“谢谢干妈！今晚吃得太撑了，得等一会儿喝。”她合上了电脑，“果真罗北说的是对的，像其他几个大学，我看我报了都有风险。不过，你们俩陪我报这个…真的不屈才嘛…我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你们两个。”
  “想多了你！”罗北说，“德启的哲学专业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并不是你说的屈才哦。再说了，我只说我想去那儿。罗柔…我可不知道。”
  “嘿！罗北，我当然要去！我要和你们在一起。”听着罗北的阴阳怪气，我直直地盯着他，怼了回去。
  “那你那位…同学呢？”他也看着我。
  季明泉早就给我发来了消息，他和童正的分数差不多，我对于我们四个考到一所大学心里妥妥有了底。
  但此刻，我耍了个心眼哄了罗北，“我觉得，还是你们两个比较重要…那位同学，看他自己报呗。”
  罗北轻哼了一声，“就报德启吧。”
  “同意！”童正举着手，“我报德启的英语专业，这肯定没问题的咯！”
  我也举了手表明态度，“哲学。”
  “哎，学英语出来能干的可多了，那你俩学哲学出来能干吗呀？”北晴姨担忧地问。
  “拯救世界。”罗北并不看北晴姨，心里仍憋着气。
  “臭孩子！”北晴姨扔过去一个抱枕。
  罗北自觉语气不好，连忙接住抱枕，对北晴姨大笑，“哎呀，妈，哪个专业学好了都有出路，关键是要好好学，放心吧啊，不用操心。”
  我悄悄去厕所给季明泉发了消息，“我们报德启，你自己选专业吧！能一个学校就行。”
  说说闹闹便已是夜里九点多，童正腻在家里不肯走，我们就在北晴姨的房间一起聊到很晚睡了。
  上海的夜空没有农村那样多的星星。但月光透过玻璃，把墙壁映得好亮。我们三个躺在床上闲聊，我问北晴姨想养父吗？北晴姨像是故作洒脱般地说，“也想过呀，但是想他干嘛呢，没良心的东西！哎，走就走了，拿着那点钱败完了就回来了…”她说着说着又收了落寞，自我安慰地说，“我才不想呢！他不在家我开心呐，自由呐！眼不见心不烦，每天就想着怎么经营好我的小面包店，多挣点钱，好养你俩呀。”
  “干妈，干爹…回来找过你吗？”童正问。
  “没有，哎，那是钱还没花完，他觉得外面的日子好过。等他没辙了，就该想到家的温暖了。”北晴姨叹了口气，“不说他了！该回来就回来了，想也没用，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心想，我可决不做任男人牵着心走的人。像北晴姨那样，太累了，太丢失自我。
  沉沉想着，等我醒来时罗北就不见了，北晴姨说他去打工了，童正也跟了去。我收拾收拾就去服装店上班了，季明泉突然出现在小区大门口。
  他一下子跳出来抱住我，“早。”
  我推开他，“松开，都是熟人。你怎么在这儿？”
  他扬着头，拉我走到一边，“今天，我可没批你放假哦，你总要去上班的呀。”他轻轻凑了过来，我盯着他眼角的泪痣，越看越像忘了被擦掉的红糖粒。
  在他即将吻过来时，我低头伸手掏出他袋子里装的一个小包子，塞进了他的嘴里。
  “什么嘛…”他嚼着豆沙包子，皱着眉表示不满。我轻轻抬脚朝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他又笑了。
  他招手拦了辆出租车，“走吧，男朋友送你上班！”
  今日天晴，出租车一进隧道就把太阳落在了身后，凉风刮着我的头发，眼睛也被风打得睁不开，“知道我要去上班，就自己玩吧，别影响我了。”
  “那不行！”他搂过我，“你上班是销售，我上班就是远远看你。”
  我被他甜得只顾得低头啃包子，用平静来掩饰害羞，“报考报了吗？”
  “早就完事了，昨晚就报了。老婆大人吩咐的事，我肯定完成！”他眼里满是温柔。
  “什么呀…”我斜着眼看他，“厚脸皮…”
  “你亲亲就知道厚不厚了！”他嘟起脸颊，痞气中带着可爱。
  我用油乎乎的手掰过他的脸蛋，“那个，清迪商场是你家的？”
  “想知道呀？”他晃着腿，狡黠地看着我，“告诉你吧，我爸是清迪企业的董事长。”
  季清泓居然已经是清迪企业的董事长了，多年前还是个企业的副总，如今已经自立门户当董事长了。我吃惊地放下包子，腾出手拱拳，“厉害厉害。”季明泉做了个“嘘”的手势，笑笑不说话。
  暑假里学生群体都涌了出来，清迪商场人来人往。我挑了一套店里的衣服，站在了店门口准备工作。季明泉跑去对面的奶茶店闲坐，认识这位阔少爷的工作人员都对他谄媚客套。
  “您真是季先生的…”化着浓妆的艾莉好奇地问我，我甜蜜地点了点头。其他几个售货员小姐妹瞬时操着气音在我身旁炸开了锅，投来羡慕的眼神。
  季明泉趴在桌上，面前放着一杯奶茶，他含情脉脉地盯着我，我脸红地故意不看他，挺直身板挂烫衣服。
  吊牌上动辄就是千元，我摸着这些衣服，胡思乱想地判定到底值不值。一股香水味突然扑到我身旁，一双手在背后拍我，我头也不回地笑了，“明泉，别闹啊！工作呢！”
  她轻轻转过我，我看到她的眼神冰冷。那个冰冷的眼神，一下让我想起了愤怒的罗北、惊诧的童正和不知真相的北晴姨…
  那个眼神，注定了我和季明泉成为一座无人理解的孤岛，而我只能对他愈发依靠。
  “我…我来这儿工作。”我心虚地解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