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本不姓穆名羽，”穆羽默念完先皇秘诏，阖起眼睛苦涩地悲叹道。“若不是乐陵王被诬陷身死，我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晓自己的身世？”穆羽说着又张开双眼，望着白清落寞地问道。
  “将军，”白清深感愧疚道。
  “我即为皇子，却自幼流落在外，即使有先皇眷顾，却不得子父重圆，”穆羽悲切的近乎自言自语道。
  “将军，先皇如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白清宽解道。“若将军要怪，就怪白清吧！”
  “我怎么会怪你？”穆羽将手搭在白清的肩膀上，安抚着微微一笑道。“你和义父白誊也不过是谨遵先皇遗嘱，又何错之有？”
  “将军，”白清忽然跪地揖礼道。“既然将军已经知晓身世，当破局而出，引北境兵马，呼国之贤良共同推翻高湛暴政。先皇密诏中所倚四人，除太宰高归彦不堪高湛猜忌起兵谋反兵败身死外，其余三人皆健在。如今将军有先皇密诏在手，又有先皇信物为依凭，若在外领兵布告天下，三人自当响应，天下正义之士也必将感怀先皇之仁德而归顺将军。高湛暴政误国，残害忠良，早已与天下离心离德。若将军此时举兵，国家大势方可定矣！”
  虽然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虽然先皇在密诏中已有嘱托，虽然高湛现在离心离德，虽然白清的每一句话都无不在理，可穆羽却仍然不为所动，反而充满悲戚地长叹了一口气，这让眼前的白清实为不解。
  “将军？”白清焦急地问道。
  “若我起兵，那天下百姓又当如何?”穆羽望望神情严峻的白清，淡然一笑道。“虽然高湛暴戾恣睢、荒淫无度，可毕竟天下久安，百姓没有性命之忧。若我起兵讨之，天下必将大乱，齐国百姓也将卷入新的腥风血雨之中，这和不顾惜朝臣性命的高湛比之又有何区别？以牺牲百姓性命为代价夺来的皇位，我又怎能坐的安心?”穆羽反问白清道。
  “将军是要违背先皇遗愿吗？”白清追问道。
  穆羽摇了摇头，向着文房外自语道：“先皇好施仁政，爱民如子，若我因权位斗争而殃及百姓祸福，这是先皇想要看得到吗?”穆羽说着转过身来，又望望白清道：“更何况，就算我登基为帝，我做的又会比高湛好吗?”
  “将军素来怀有仁义之心，若将军登帝位必将播福泽于天下，又怎能不如高湛?”白清恳求道。“更何况先帝也在遗嘱中安排了王晞、阳休之、斛律光等大臣辅弼将军，有此三人辅政督军，又有将军施仁布泽，我大齐必将得清明盛世！”
  就在穆羽思索决断的时刻，却听到文房外有人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穆羽向着文房外望去，看到是东平王高俨前来，于是将手中的玉谍包在密诏之中塞进了袖袍里。
  白清猜想东平外来此不善，于是拿起几案上的三尺逸龙剑准备刺向高俨。穆羽见状，一个急步跃到白清身前，右掌猛地按住白清拔剑的右手，将拔出的银光凛凛的剑脊推入鞘中，随即警示道：“白清，不得乱来！”
  东平外高俨行到文房之中，看到白清手中拿着逸龙剑，右手紧张地握着剑柄，又看到穆羽脸上严峻的神色，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道：“怎么，你想刺杀本王吗？”
  “是白清一时鲁莽，还望东平王见谅，”穆羽道。
  “他护主心切，我又何怪之有，”高俨淡然道。
  见到高俨并不在意，白清想起先前的莽撞之举，一时觉得难为情，也只好作揖赔礼道：“是白清误会了东平王。”
  “话都说完了吗？”高俨不理会白清的解释，只望着穆羽问道。看到穆羽点头，高俨便又催促道：“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那还等什么？”
  穆羽拿过白清手中的逸龙剑，将剑拔出剑鞘，准备以剑吻颈。
  白清见状大呼道：“将军，不可！”
  “穆羽，你以为本王真当是来要你性命的吗？”高俨见到穆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鼻子一哼道。
  “东平王此话何意?”穆羽问道。
  “趁你还有生机，就速速离都吧！”高俨怀着满腔悲愤告诫道。“你府后没有军士把守，你可乔装从后门离府，由漳波门出城。漳波门的门卫长是本王亲信，只要你乔装得当，他自会让你蒙混过关。我已命人在城外为你备至了快马，出了漳波门，你就驰马逃离这是非之地，今后就自求多福吧。”
  “东平王！”穆羽道。
  “你无需多言，”高俨忽然抬起右手，厉声打断道。“本王曾经承诺于你，若你有蔽伤之忧，本王绝不作壁上观！你不要以为本王是看在你我的情分，本王只是不想失信于人。”
  “东平王，穆羽可是犯得篡位谋反的死罪，东平外如若放我出城，那可是欺瞒皇上，忤逆圣意啊！”
  “你以为本王不知吗?”高俨厉声反问道。“趁本王还没有改变心意，你就即刻出城吧！若是父皇发现苗头不对，派和士开引羽林卫前来，本王可就真的爱莫能助了！”
  “穆羽不会因保全自身而置东平王为危险于不顾，”穆羽毅然推辞道。“东平王对穆羽如此，乃穆羽三生之幸！”
  穆羽说着，便执起逸龙剑，闭上眼睛准备自裁，却不料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止了。穆羽睁开眼睛，看到是白清双手紧紧攥住了剑脊，鲜血如同溪流一样从白清被剑刃割裂的手掌间流淌了下来。
  “将军，不要啊，”白清哭诉着道，汨汨的泪水从双眼中夺眶而出。
  “白清！”穆羽见状，即刻松开握着剑柄的手，将剑猛地掷于地下，双手紧紧攥住白清的手臂，望着白清已经血肉模糊的手掌，心中作痛道：“白清，你怎么这么傻！”
  “白清只求将军可以活下去，”白清两眼含泪，哭诉着道。
  穆羽咬紧牙关，紧闭着泪眼悲痛道：“白清，我答应你。”
  一旁的高俨看到此景，也为两人的主仆情深感到同情起来。高俨压制住心中的悲痛，敦促道：“如果再不走，等和士开来到，你穆羽想走也走不了了！”
  穆羽望望高俨，含泪对高俨点了点头，随即又搀扶起白清的肩膀，破涕而笑道：”白清，我们走。”
  见到穆羽搀扶着白清向着文房外走出去，高俨无奈地咬了咬牙关，向着两人的背影厉声吼道：“放走你穆羽，本王已经无法向父皇交代，如果就连白清也一并逃走，那本王也就太无能了吧！”
  听到东平王此话，穆羽即刻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望着高俨道：“东平王，我与白清同生共死，如果白清不走，我也不会走。”
  “你！”高俨伸出手臂指着穆羽，气急而怒道。
  “将军，东平王说的对，如果就连白清也逃脱出城，东平王在皇上面前就更加难以交差了，”白清看看穆羽，用手背拂开穆羽搀扶着自己的手臂，忍着从双手中传来的剧痛行到东平外面前，猛然跪地道：“东平王对将军的恩情，白清至死难忘！”
  话语刚落，趁着高俨没有反应过来，白清倏地抽出高俨腰间系着的佩剑，反手将剑刃横搁在自己的脖颈上顺势一抹，鲜血顿时从脖颈处喷涌而出。
  穆羽见状即刻奔到白清面前，跪地抱住白清即将倒地的身体，悲痛难挨道：“白清，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将军，”白清痛苦地含笑道。“白清能追随将军是白清一生的福分，只是今......今后白清就不能再听候将军差遣了。”
  “我不该带你回邺都，我不该带你来！”穆羽抱着白清颤抖的身体，深深地自责道。
  见到穆羽为自己泪流满面，白清不仅忽略了自身的痛楚，反而强忍着疼痛，强颜欢笑道：“将......将军，你一定要......要活下去，如此白清也死而无憾了。”
  白清说着，嘴角又扬起一丝艰难的笑意。倏的，白清疼痛的双拳紧握，因窒息和痛楚拼命张大了嘴角，双眼无神地望着穆羽，浑身痉挛着抽搐了起来。
  “白清，白清！”穆羽抱着白清的肩膀哭喊道。
  忽然间，穆羽感到白清的身子一颤，身体随即平静了下来。穆羽再向着白清的面庞望去，一股深刻的悲凉猛然间袭遍了自己的全身。
  高俨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该怎样安慰穆羽。但是一想到时间紧迫，高俨只得沉声提醒道：“白清护主尽忠，本王佩服。本王自会将白清的尸首妥善安置。如若你穆羽不能活着离开邺都，又怎能对得起他以死相护！”
  穆羽抬头望望高俨，又落寞地低下头去，望着怀中白清的尸首，抚摸着白清正在变得冰冷的额头，痛苦地闭起了双眼。
  “本王虽能放你出城，但有一事你定要答应本王，无论你穆羽今后如何，都不能因今日之事而对父皇怀恨于心，除非你穆羽乃我大齐高氏皇族之后，否则就算父皇荒淫无道，你都不能生谋反篡逆之意。如果你答应本王这个请求，就按本王先前所说，即刻出城吧！”高俨道。
  穆羽抱了白清的尸首片刻，将白清的身子缓缓放在地上，又含泪望望白清已经没有生命气息的面容，慢慢地站起身来。在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后，穆羽抬起红肿的双眼望着高俨道：“东平王的话，穆羽谨记于心。还望东平王能妥善安葬白清，此份恩情，穆羽永生不忘！”
  “本王说到做到！”高俨承诺道。
  “那穆羽就与东平王在此一别，”穆羽深深地揖了礼，又怀着眷恋之情望着躺在地上白清的尸首，痛心疾首地闭上了眼睛。顷刻后，穆羽缓缓睁开双眼，最后望一眼白清躺在地上的尸首，旋即转身奔出了文房。
  高俨望着穆羽远去的背影，又望望白清躺在地上的尸首和掷在地上沾满了鲜血的佩剑，心中也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凉。
  “穆羽，好自为之吧，”高俨抬起头向着文房外望去，但已看不到穆羽的身影了，只得长叹道。
  待到高俨认为穆羽已经过了出城的时间，便又弯身拾起了穆羽掷在地上的三尺逸龙剑，弯起左臂，用剑刃在自己的左手外臂上反方向划了一剑。高俨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朝着府外侍立的京畿军士大声呵斥道：“穆羽行刺本王，逃府出城，即刻给本王封锁城门严加盘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