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大殿对峙
作者:
宁济 更新:2021-05-09 18:52 字数:4305
卯时,齐国的王公大臣无不忙碌起来。穿衣梳妆、备齐寿礼,每个王公大臣都怀着忐忑难安的心情准备着进宫去向皇上祝寿。按理说,皇上过生日本应当是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可齐国的这些王公大臣们心中却怎么也喜庆不起来,反而心中充满了焦虑和恐惧。而让这些王公大臣们心中焦虑和恐惧的原因,便是昨日的乐陵王之死。
一般来说,皇上寿宴当天不仅会设宴群臣,更会大赦天下以示皇恩浩荡,可皇上这天不仅没有颁发大赦天下的诏令,反而还在寿宴的前一天杀了乐陵王高百年。皇上这种喜怒无常,杀人泄愤的性情让每个大臣都感到惶惶不可终日。而高百年又是先皇之子,那些先皇时的旧臣得知高百年被杀的消息后,心中更是惶恐不安,无不担心今天的寿宴会不会成为自己的断魂宴。
虽然皇上已经颁发了告示,昭示天下案情了结,不再牵连其他人等,但是皇上话语的信用值早就随着暴政治国和朝令夕改的做法在这些大臣的心中透支掉了。前一刻皇上给你个好脸色,下一刻可能就给你个廷杖一百;昨日说你无罪,可能明日就判你个满门抄斩,而这么稀里糊涂就掉了脑袋和性命的大臣已经数不胜数。因此这天的寿宴,除了高湛一个人高兴外,其它大臣无不是如坐针毡,表面上说说笑笑,心里却一个个担心害怕的要死。
当然了,今天的寿宴之上还有一个人也高兴,那就是被皇上宠信,并与胡皇后有着暧昧之情的尚书令和士开。尤其是和士开令优伶莺歌燕舞,表演了自己精心编排的西汉舞蹈《掌上舞》后,又是引得皇上和胡皇后连连赞赏。
“就算是赵飞燕在世,这掌中舞也不过如此。更何况,朕的面前可是一群飞燕蝶舞!”端坐在大殿之上的高湛饮酒夸赞道。
“皇后,这舞蹈你觉得跳得如何?”高湛又问坐在身边的胡皇后道。
“妾身也觉得这舞蹈编排的异常精美,”胡皇后回话道,又娇媚地望了望殿下的和士开,说道:“尚书令能令这失传的掌中舞重现天日,在大殿之上翩翩飞舞,令皇上和本宫怡情悦性,实乃难得,其忠君之心,更昭日月。”
“来啊,赏黄金十万,绢帛万匹!”高湛爽快道。
“能让皇上龙颜大悦,臣也不枉几日以来的日夜操劳,”和士开卖乖道。正说着时,又抬起右臂,用袖袍揩拭了下泪眼。
“你怎么还哭了?”高湛不解道。
“皇上,臣是开心,”和士开擦过眼泪后,又面露笑容,抬头揖礼道。“想这《掌中舞》失传数百年,臣为了使皇上今日龙颜大悦,才费劲辛苦从一些遗留典籍中寻到有关舞蹈编排的一些蛛丝马迹。而这些天,臣又奉皇上谕旨,与穆羽将军调查战祸流言一事,舞蹈编排更是让臣感到迫在眉睫。臣白日查案,夜晚便在府中排练优伶,总算苦有所报,得以让这《掌上舞》在皇上寿辰当天重现天日。”
“爱卿辛苦了,”高湛也被这和士开的“苦肉计”说的心酸起来。“查清战祸谣言,爱卿更是大功一件。”
“回皇上,除了臣尽心竭力日夜查案外,穆羽将军可也是跟臣一样辛苦,”和士开道。
“我怎么把穆羽给忘了,”高湛说着,随即向坐在殿下的穆羽望去。
穆羽见状,即刻从地席上起身,行到大殿之上作揖道:“皇上。”
“穆羽,查清谣言,安稳社稷,你和尚书令功不可没。此次召你回邺都,也总算不负朕心,”高湛表彰道。
“案情得以明清,全在尚书令大人着心,”穆羽道。
“你就不要过谦了,朕一样有赏,”高湛道。
“臣谢皇上,”穆羽揖礼道。
当穆羽退回到自己的地席上重新坐下后,却发现殿中的王公大臣无不向自己投来异样的目光。这种目光中包含了示好和尊敬,当然,还有发自内心的不屑和鄙视。而此刻这些王公大臣投来的异样目光,便也是和士开先前一席话的目的所在。穆羽知道,和士开是特意在大殿之上当着皇上和百官的面报出他的名字,从而让王公大臣们,乃至全天下的人们都知道迫害乐陵王一案他自己也双手沾满了鲜血,他自己便是无故戕害先皇之子的罪魁祸首,是那些正义之士心中恨不得食其骨,噬其血的罪恶帮凶。而这也向王公大臣和天下百姓们昭示出两条信息,第一条便是他穆羽已经迫于和士开的权威屈从于他,成为和其它那些屈从和士开的大臣一样,懦弱而卑鄙;而另一条信息,便是表明了穆羽同和士开一样,不过也是心怀不轨、陷害忠良的奸佞之臣。
穆羽知道,此刻在这些大殿之上的王公大臣们心中,他自己正是这样一个懦弱而卑鄙,可恶而险恶的奸人。尽管之前他并不是,尽管之前人们不知道他是不是,尽管之前他横戈跃马,出生入死,尽管之前他战功赫赫,镇戍边疆,但现在,这些荣誉和事迹不过都是年月腐朽后的历史尘埃罢了。在这样一个懦弱而卑鄙,可恶而险恶的人身上,哪还有什么正义可言,有的不过都是日后天下人共同唾弃的枯草坟冢而已。
虽然和士开刚刚受到了高湛的表彰,可东平王高俨却对此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一见到和士开得意的样子,高俨心中便默语道:“这个奸贼,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身首异处。”
就在高俨感到心中不快,正要离席上殿当着父皇和文武百官的面驳斥和士开得时候,一个老者突然离席,走到大殿之中向高湛行了礼。
这个老者身穿一身绛纱袍朝服,腰间系金印紫绶,头戴金珰武弁大冠,身高八尺,威武堂堂。虽已过知命之年,但精神矍铄,神龙马壮,双眼炯炯有神,仪容不怒自威,除皇上外,任谁站在他的面前,都会因意志薄弱和内心羞愧而低首不敢直视——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自齐神武帝之时便天下成名,辅助六位皇帝,屡破周军,保卫齐国祚延长至今的长城砥柱,身居齐国太尉之职,典掌全国军事大权,威震天下,名声赫赫的太尉斛律光。
“斛律光,你有何话要讲?”高湛看到斛律光正要殿前进言,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虽然高湛为政暴力,嗜杀成性,但在六朝老臣斛律光面前,也会因斛律光的不世功勋而自感不如。若是平常看到斛律光进言,高湛自会以礼相待,但偏偏因为昨日乐陵王之案事发,而乐陵王正是斛律光的大女婿,所以今日见到斛律光时,高湛心中便不由得想起乐陵王“谋反”一案,心中自是不快,所以才面露愠色,以冷眼冷语问询道。
“老臣以为今日皇上寿辰乃是大齐国运昌盛,皇脉永延的吉日。想我大齐历经六帝,北破匈奴,西御周国,震慑陈国,今日皇室兴达,天下平定,百姓安居,无不是自神武帝以来的厉兵秣马,军民尚武所使然。靡靡之音,莺歌燕舞,只会令皇上毅力懈怠,松弛国务,如若全民效之,长此以往,恐怕国步方蹇,社稷殆矣,”尽管高湛面容不悦,语气生冷,但一想到如今国家的不利局面,斛律光还是挺着铮铮傲骨,正义凛然地警言道。
“斛律光,你这是在警示朕吗?”高湛脸色猛然铁青,歪斜着脸,乜起眼睛发问道。
“斛律光,我看你是年老昏聩了,竟然敢说皇上的不是,”站在一旁的和士开看看皇上脸上的怒色,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斛律光,趁机煽风点火道。
“我虽已年迈,但我耳朵好得很,视力也好得很,听到了什么不对的事情,看到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凡是有危于社稷,不利于皇上,我身为朝廷重臣,难道不应向皇上进谏吗?”斛律光看也不看和士开,眼望前方,充满轻蔑地说道。
“斛律光,你......”听闻斛律光话语中裹夹的讥讽,和士开气不打一处来,气的鼻子直哼哼。
“斛律光,你说听到了什么不对的事情,看到了什么不对的事情,那你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高湛将一只胳膊横搁在铜台上,身子前倾,双眼冷厉地问道。
“回皇上,老臣看到了幽王之乱,听到了桀纣之亡,”斛律光俨然道。
“斛律光,你好大的胆,竟敢将朕比作幽王和桀纣!”高湛忽然一拍台案,怒喝道。这一声圣怒,吓得大殿中的群臣全都畏缩着身子,跪地低首了起来。而站在大殿中央的斛律光依旧面不改色,挺着八尺身躯面视朝堂。
“皇上,先前和士开命府中优伶表演了西汉《掌上舞》。这《掌上舞》乃西汉汉成帝刘骜的宠妃赵飞燕所作。正是因为汉成帝刘骜醉于歌舞,荒废国政,终日与赵氏姐妹缠绵于床笫之欢,这才因纵欲过度暴毙而亡,更为日后王莽篡汉埋下了祸根,”斛律光解释道。“今日皇上寿辰,和士开居然献上这种祸乱朝纲,有危社稷的《掌上舞》于皇上,难道不是在暗示皇上和那西汉武成帝刘骜一样是沉醉酒色,不理朝政的昏君吗?这又和沉湎美色的桀纣,垂怜褒姒的幽王有何区别?”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清净了下来。所有的人,包括大殿之上的胡皇后、臣子、太监和婢女,无不惊吓的面目死白,心脏仿佛因深深的恐惧而忽然骤停了起来。
顷刻后,和士开忽然惊恐万状地跪伏在地上,口中哆哆嗦嗦地祈求道:“皇上,臣......臣献舞蹈给皇上绝无讽刺之意啊,是斛律光因臣查清乐陵王谋反一案,心中记恨于臣,所以故加曲解,企图冤枉于臣......还望皇上明鉴。”
“好了,起来吧!”高湛又是一拍案台,怒喝道。
“父皇,儿臣认为斛律太尉言之不过,这种莺歌燕舞,靡靡之音本就为社稷之祸,更为圣君所不容,父皇作为圣明天子,自当杜绝,”跪坐在大殿一旁的高俨见状,起身行到大殿之中进言道。
“好了,我听够了,让我安静安静!”高湛望了一眼进言的东平王,愤愤然地猛挥袖袍道。
高湛怒火填胸地连饮了两杯酒,随即又抬起眼睛,扫视了一遍大殿之中的群臣。本就因皇上大怒而惴惴不安的群臣一看到皇上扫视过来的眼神,又是吓得赶紧低下了头,心脏害怕的跳个不停,生怕自己会成为皇上怒火的替罪羊而被拿来泄愤砍了头。
“皇上,臣有一请求定能让皇上宽心,”站了片刻后,心中记仇的和士开进言道。
“哦?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朕开心?”高湛放下酒杯,皱眉问道。
“回皇上,先前斛律太尉不是说我朝军民历来尚武,厉兵秣马才得此太平盛世吗?想这周、陈两国,以及匈奴依旧对我大齐虎视眈眈,试图进犯,能不能社稷安定,却敌边疆就要看为将者的担当了。斛律大人身为本国太尉,典掌全国兵马之事,因此斛律大人的身体安危更关乎本国的社稷,而现在斛律大人已年过半百,身体是否健康无恙,勇武是否不弱当年,臣实在不知,”和士开道。
“我的身体依旧健硕,策马挽弓依旧如常,你想说什么?”斛律光不屑地问道。
“口说可无凭啊,”和士开对着斛律光阴柔地一笑,又向着高湛道:“皇上,斛律大人一直被世人称颂为“落雕都督”,早年更是凭借羽箭神技为文襄皇帝所倚重。臣想何不趁着皇上寿辰之日,再让斛律太尉上马持弓,以示武功不若当年?这也正合了先前斛律太尉口中我朝尚武的勇武精神,若斛律太尉依旧能上马挽弓射中飞鹰,臣就相信了斛律太尉所言,若斛律太尉身子羸弱无法上马,更无法挽弓射鹰,那皇上,为了国家安危,社稷安定,我想这太尉一职,也应当能者居之了,”和士开道。
“好!这个提议好!”高湛一拍几案,叫好道。其实皇上和和士开一样,不过是先前受了斛律光的揶揄,心中想借此来杀杀斛律光的锐气。如果斛律光真的不能上马挽弓射中飞鹰,那正好也可借此机会,令天下人毫无非议地削了斛律光的兵权。“斛律光,这个提议你可应否?”
“臣这就跃马拎弓,挽弦射鹰献与皇上!”斛律光道。
“好!给斛律光引马备弓,移驾雀台!”高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