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2.蠕动之影
作者:
4乘一 更新:2021-05-09 18:37 字数:3837
乞丐攥着几张纸币,蜷缩在一块无主的墓地旁,流着口水,呼呼大睡。墓碑已经置办好了,就放在墓地旁边,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这个乞丐名叫:卡里斯·顿克拉姆·德·伊达斯内尔·卡奈特,八成是他为了买这块墓碑,现起了一个长点名字,好让来这片墓地的路人,都记住他。十四不确定这个乞丐是不是白天在军港上遇到的那个——迪比亚格勒到处都是逃难的乞丐,或许整个波勒尼亚共和国都是如此,而在他们军队中,也充斥着这样的人。
化为鬼魂的十四已经等不及了,他现在非常好奇,非常想看看,在红魔军的故乡里生活的人民,是如何在饥寒交迫中寻求永生。
一具肉体与一只灵魂的缝合,并未令前者惊醒。十四洞穿了那个乞丐的人生目标:买一个墓地,保一个全尸。乞丐的真名是卡顿德伊,他的童年在波勒尼亚共和国的一座边境城市中度过。当第一自由联合体的军队跨过边境时,他的家庭成了无数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当中的冰山一角。几个月后,当祖国的军队将他从第一自由联合体的手中救出时,遍体鳞伤的他只剩一口气了。不用想,他的心也是伤痕累累。
更恐怖的事还在后头:政府将他和其他在战争中幸存的孤儿,全部移交给了军队收养。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尽数被训练成了敢死队员、化学部队、自杀袭击者、恐怖分子和武器实验工程的志愿者。卡顿德伊加入了波勒尼亚共和军第一零三师直属敢死连,军衔是二等兵,当时他才十五岁,半年后他获得了一次晋升,从此再无提拔。
在一次针对第一自由联合体的一个成员国的军事行动中,卡顿德伊莫名其妙的昏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双方的军队均已撤退。他逃出生天,带着残破的躯体流浪回国,现在只等死神的眷顾,将他带往世界之外的地方……
寒风禀冽,乌鸦从枯死的树枝上飞起,临走前还不忘扯着嗓子尖叫两声。他翻了个身,差点掉进了他挖好的坟里。十四怀疑他不能活到踏进坟墓的那一天,他八成得横尸街头,或者被坟墓中爬起的活死人啃个精光。不过他自己倒是对命运的可靠性深信不疑:只要他攒够了钱,就能在一场正式的葬礼中死去。但对于他来说,当下要紧的是如何挺过这场梦。他又梦见了炼狱般的战场。排长拿着手枪瞄准了他的后背,前方就是第一自由联合体的坦克、迫击炮和战壕里的机枪。
他感到害怕,恐惧,恨不得立刻死去,但又不想被反坦克步枪打成血红色的雾粉。炮弹的爆炸声回荡在耳边,他听不见战友们互相传达的信息。所有人都撤退,只留下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战场上等死。他向后望去,看见了枪口,但子弹却是从敌人的阵地上飞来,与此同时,还有漫天的炮弹。子弹穿过了他的额头,炸弹炸开了他的胸膛。他睁开眼睛,又看见了阴霾的天空,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钞票已经快要他给握碎了。他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坟,里面出现了一根肋骨,说不清是人的,还是野兽的。
天一亮,他就得去行乞,或是说偷盗,总之得弄点钱来,好供他买墓地。现在,这块墓地还不是他的,但是他日日夜夜的守在这里,守墓者也拿他没办法。等到他死了的那一天,守墓单位也只能被迫让出这块墓,供他安息。
墓园的白天还不如晚上:枯死的树干、树枝纵横交错,宛如一片由刀尖组成的地狱,没人能分得清哪颗树是哪棵树。几只死乌鸦插在树枝上,可能是因同类之间的打斗所致。他走出墓园几百里地,也没看见一个活人,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得小心避开军警的巡查,否则这些畜生非得拉他充苦力。
现在是阴天,可能随时会下雨。天不时,地不利,人不也不和,就更难讨到钱了。寒风扫过地上的枯枝败叶,清出一条路来。乞丐手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装零钱的工具,不过他骨瘦如柴,而且浑身是伤,这就足够了。他并不感觉累,只是身体有点不太舒服。前面有个长椅,旁边的路灯时暗时明,很明显,政府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维护、修缮这些公共设施。
乞丐坐在了长椅上,揉了揉嘴角,刺激到了嘴里的溃烂的伤口。旁边云雾缭绕。十四隔着两个身体,都能感觉到那个吸烟者的急切、惆怅和无奈。乞丐向他伸了手,什么也没说。而那个先生则将香烟叼在嘴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在了乞丐的手心里,随后起身走开了。
十四趁机附体,那人颤抖了一下,在原地停顿了两秒钟,看了眼身后的乞丐,他正拿着那枚银币,亲来亲去。银币上刻着波勒尼亚共和国总统——里顿·斯德林的头像,那个行乞的人如此作为,实在有失妥当。不过那个先生也没说什么。他将双手抄在了布兜里,正了正头上歪斜的高筒帽,走向了市中心。
这个人叫里顿·沃斯科,是迪比亚格勒的一个文员,负责一些“劳务人力”工作。他有点小钱,工资能养活自己和至少三个家人,但是顾及不了整个家族。无论波勒尼亚共和国打不打仗,都跟他没关系,只要不是世界末日,他就能寿终正寝。今天,在整个波勒尼亚共和国,很少有人的生活能比他还要完美——全国还有四分之一的人吃不饱饭呢。
一辆公车从沃斯科旁边开过。他本来可以搭公车,直接到达目的地,但他不想,原因很简单,他需要时间思考,思考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难题。前总统的雕像已经掉皮了,无人有闲心打理一番。一队警察背着步枪路过,喊着口号:“一二一,一二一!”
沃斯科敲了敲门。这座小破房子的左面是一家餐厅,主营以牛肉、五花肉煎炸或烤制的餐品,餐厅里吵吵闹闹,时不时还有酒瓶子被摔碎的声音。右面是一家花店,招牌上贴着政府的宣传标语,看上去停业已经有些年头了。主人来应门。他浑身绑着绷带,只露出了一只眼睛。沃斯科半张着嘴,惊讶的看着他。十四觉得那人有点意思,便又从沃斯科的身体里渗出,从房子主人的眼睛里,窜进了他的身体里。
“不行!”主人愤怒的关上了门。沃斯科低着头,对自己被拒之门外有点无法接受,但又习以为常,好像自己就没有资格与那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家伙说话似得。沃斯科又正了正自己的高筒帽,走进了旁边的餐厅。
“那人又来了?”那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家伙坐下时,阿多利斯问他。他戴着紫色的披风,嘴角受过伤,伤口都快蔓延到耳垂下面了。
“是,他不死心啊!”十四在心灵的深处,洞察了这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人。他叫冥尼,小时候出过车祸。当时,他被撞飞,大脑被不可抗拒的痛感所主宰。鲜血喷涌而出,形成血泊,刺心的寒冷如影随形,仿佛身上的皮肤被尽数撕裂殆尽。出院后,他将自己的身上缠满了绷带,使之与皮肤融为一体,不让自己再感受到寒冷。
“他要是凑不够钱,蠕影会就永远不会欢迎他!”黑克说。他的穿衣打扮非常正常:黄色的外套,里面是米色的棉衣,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背着一个公文包。只不过,他一直在发抖,而且抖得厉害。
“好了,”冥尼说,“我们不要再讨论他了,继续交流吧。我们刚才说到哪了?“冥尼挠了挠自己的鼻子,将鼻子上的绷带撕了个孔。“对对对,人类农场!在不远的未来,所有的一切资源都是人类。食物是人类,甚至货币也是人类本身。这其中包括给宠物的粮食,以及各种各样的工具,都是用人类身体上的器官做成的。那时,人类的科技水平已经严重退化,大家用最原始的武器作战,也就是拳头。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人,人就是一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冥尼看了看大家,结尾道,“好,我说完了。”
在蠕影会有个规矩,大家一律不可以批判任何人的想法,无论这个想法再怎么烂,再怎么不成体统,只要这个想法没有落实到纸面,就永远不能说难听的话。
蠕影会在整个波勒尼亚共和国都极有声誉,能加入进来的人自然极其高贵。这是一个文学、文艺组织,其成员可以自由组织聚会,施展才华。而这次聚会,不过是冰山一角的冰山一角,再普通不过。
下一个交流自己的想法的人是阿多利斯。他嘴上的伤口几乎与嘴唇融为一体,他在张嘴说话的同时,伤口也在开开合合。他咳嗽了一声,说道:“我的想法比较古怪。首先,我并不认为我们的世界是真实的。我们用肉眼观测周围的事物。我们所看到的可能只是幻象。大家还记得上一次我们与第一自由联合体开战吗?我听说军方研制了一种极其先进的武器,可以瞬间烧灭一切生灵。它是核武器。我怀疑第一自由联合体也拥有这种武器。我觉得,共和国与联合体在战争打到白热化时停战有些稍显诡异,所以我觉得:双方意识到了这种武器的强大,所以双方才会突然停战。没错吧?所以我的构思很简单,我们已经毁灭在了核战争,而我们,不过是虚空造物。”阿多利斯站了起来,向大家鞠了一躬,“谢谢大家!”
在一阵冰冷的掌声后,轮到黑克发言了。他放下了公文包,花了半分钟的时间站起来,手还在发抖。他低着头,说道:“你们看见了吗?在《国家报》上刊登了一副图片,就是这张,我们的远征军在另一片大陆上拍到了一张照片,是红魔军和魔鬼拥抱在了一起!”海因希克打了个喷嚏,黑克吓了一跳。他一屁股坐到了板凳上,又用了半分钟的时间,才重新站起来,并平复了一下情绪。在打喷嚏之前,海因希克如同无物。此人的寡言少语,戴着一个面具,穿着类似于波勒尼亚步兵军装的黑色外套。
黑克看了一眼海因希克,打了个冷战,继续说道:“所以我认为,我们始终处于一种无知的状态,尽管我们坐拥百万大军,手里的武器都够毁灭自己一百次了。也许,在另一个时空,有一个与我们相同的世界,也有可能我们的政府......”黑克突然哭了,他再也说不下去了。“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他收了个尾。
照例,海因希克不发言。在闲聊几分钟之后,聚会宣布解散。临走前,黑克叫住了海因希克:“我写了一部短篇小说,您想看一下吗?”海因希克瞪了黑克一眼,后者吓得魂飞魄散。在恍惚了半分钟后,他才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纸,哆哆嗦嗦的递给了海因希克。他看着黑克发抖的手,接住了小说。十四从冥尼的体内看到了这一幕。他迫不及待的从冥尼脊背上绷带的缝隙里溢出,进入到了海因希克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