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1.共和国之地
作者:4乘一      更新:2021-05-09 18:37      字数:2693
  他对人间冷暖早已全然无知,只剩下了一缕魂魄,孤零零的在大海中徘徊。
  自十四死后,他真正感觉到了万物一体,他能够随心所欲的拥抱任何躯体,去感受他们的存在。这种曼妙的感觉无以言表。他永远都不用担心自己会死亡。他已经逃离了阴曹地府,逃离了帝国和红魔军的掌控,任何能够令他魂飞魄散的东西都已离他远去。他时而与海豚越出海面,时而与飞鸟同住天空——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压制他了。
  他飘着飘着,就飘出了他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过的天下。当波勒尼亚共和国的刀枪交插旗出现在海岸上时,他不由得一阵狂喜。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体验了所有野兽那枯燥无味的生活。它们没有感情可言,只知道活着,除了进食就是冬眠,无论天上、地下还是海里的,本质上都没有区别。
  老实讲,十四并不知晓波勒尼亚共和国的国旗究竟是何种相貌,他只知道,他终于看见了人——看见了人聚集的地方,而且是一个堪比大亚州的国度。尽管身处异国他乡,令他感到有些稍许的陌生,但这并不妨碍他探索新的世界。
  港口上有站岗巡逻的士兵。他们身穿黑色的军装,戴着黑色的大檐帽。有的手持冲锋枪,有的则背着半自动步枪。他们监管着衣衫褴褛的劳工,往船上搬运货物。他们不像是工人,也说不上是奴隶,反正这群人这群人穿得破破烂烂,说话低声下气,自始至终都弯腰驼背,偶尔还要忍受波勒尼亚军官的拷打,又不敢显露半分不悦。十四俯冲了过去,在人群中游荡。他穿过士兵的身体,无视了他们放在扳机上的手指,找到了一个两鬓斑白,双眼快要眯成一条缝的苦工。然后将自己虚无的灵魂,一点一点的嵌入到他皮肤的毛孔之下......
  苦!当十四涌入他的身体时,无尽的苦难交织在一起,向他扑面而来。此人在年轻时被指控是红魔军的奸细,被捕后进了迪比亚格勒的集中营。迪比亚格勒就是这座城市的名字。他在集中营呆了四十年,入狱时才二十岁。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大个子的波勒尼亚的宪兵踹开了门,什么也不问,直接将枪口指向了他的额头,另一个当兵的为他戴上手铐,并将其逮捕。在集中营的审讯室里,他戴着手铐等了几个小时后,才有一名身穿军装的审讯官来到。他摘下大檐帽,只问了他的姓名和年龄,就命令卫兵匆匆将新囚犯投入大牢,从此再也无人问津。
  活了那么多年,什么也没干,什么心愿也没实现,他对生活已经幻灭了。他现在只想死,然后重新来过。
  此人索然无味,没什么有趣的地方。十四离开了那具半个身子已经踏进坟墓的躯壳,顺着风,飘进了一名波勒尼亚士兵的身体里。
  十四首先感到的是愤怒,对一切的愤怒,随后是无穷无尽的恨意。他恨自己的生活,恨自己的战友,恨自己的父母,甚至连自己的都恨。眼前的那个苦工曾是一名战俘。他迟钝的反应速度和藐视一切的眼神,令他忍无可忍。他走上前去,咒骂着用抢托狠狠地击打那名战俘。
  十四跟着他一起打。当抢托落在他的脸上时,对方的脸颊立刻就凹了下去,之后开始泛紫,鼻孔血流不止。打完之后,他枪毙了那名俘虏,然后拖着他的尸体,扔进了海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人看了他一眼。他是一个乞丐,满脸污垢,头发蓬松,衣衫不整。枪声响起时,他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慌忙走开了。
  十四离开了那名士兵的身体,但没有那么容易。怒火链接着他们的心智,就像牙齿嵌入到牙龈,如果硬将其拔出,轻则流血,重则掉皮掉肉。十四的灵魂卡在那名士兵的身体里,一直出不来。
  十四看上了那个乞丐,他想与其共生在一起,可他却越跑越远,直达消失在了拐角中。
  那个士兵对着海里又开了两枪。只要死人,他的怒火方能平息稍许,这也正是他参军的目的所在。可眼下,波勒尼亚共和国才刚刚与第一自由联合体停战,军队暂时无仗可打。所以,军人们只能被发配到全国各个集中营,来看守俘虏,以此充当苦力,为波勒尼亚共和国的发展,做出一些贡献。第一自由联合体仍旧虎视眈眈的盯着波勒尼亚,所以必须在第二次战争到来之前,准备好新的武装力量。
  灯塔上的探照灯在海面上来来回回。十四从那名士兵的身体里挣脱,冲出了港口。几辆卡车开了进来,上面满载着新一批的战俘。卡车上有机枪,枪口并非对准外面,而是对准车里。每个卡车上有四名士兵,他们轮流守在机枪旁,值班看守战俘。他们将会被运上一艘战舰,那艘战舰会开往一个海岛,而那个海岛正在建造机场,施工单位急需补充劳力。
  这些战俘跟十四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现在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奴役他了。港口外,就是迪比亚格勒的市中心,如同宫殿般的市政府,在一群平淡无奇的土房中显得十分耀眼。房顶上有一尊雕像,右手举着军刀,左手拿着手枪,双眼眺望着阴暗的天空。这里的很多建筑都有三层楼高,街道十分宽阔,但却没有几个行人或是几辆汽车。街上时常能够看见军警在值勤、巡逻。他们长相十分凶狠,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好像谁惹到他们了。
  快到傍晚了,阴暗的天空逐渐被夜色笼罩,路灯一接一个的亮——但大部分已经坏掉了,只能当成摆设。也正因如此,整条街都没有想象的那么明亮,微弱的光亮不能对抗无尽的黑夜。街道依旧黑暗。
  十四看见,周围的商店都关门了,一家叫做“红德”的咖啡馆的门梁上结了蜘蛛网,似乎已经好久没开张了。十四凑了过去,看见了门上有血迹,已经干了,仿若红色的颜料涂抹在门上。这家咖啡馆的老板应该很久以前就被抓走了,不知被扔进了哪个集中营里,或是已经死了。
  十四继续向前飘荡。寒风卷起灰尘,肆意在空中飞舞。随着天色渐晚,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人——除了死人以外。
  他飘了过去,感知到躺在血泊里的那个家伙还有呼吸。十四顺着伤口钻了进去,扑面而来的是汹涌澎拜的鲜血,如同泥石流般掩埋了十四的灵魂。他感到窒息,感到难受。
  这个将死之人名叫英里斯,是迪比亚格勒市政府的一个出纳,他经常给附近的一个乞丐施舍财物。只不过,这次乞丐贪心蔽目,想多要他几个子。从一个乞丐变成了杀人犯,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英里斯本打算用剩下的钱去买一瓶蒸馏酒和一条鱼,结果却因为管了一个乞丐的生死,没命享福了。他深知自己命不久矣,死后也绝无好报,只因他在战场上,为波勒尼亚共和国杀过人。当时,重机枪四下轰鸣,敌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响,只知道机械性的给机枪手补充弹药。等战争结束以后,那些中弹的士兵在死前的最后一声尖叫,总是有意无意的在他脑海中回响。他感觉战场上的士兵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稻草,那边的枪声一响,他们说倒就倒。
  因此,当英里斯第一次看见那个乞丐时,他就决定要用自己的善意弥补过错。只是他的精神不太正常,有点怕人,总感觉像是在躲着谁......
  死了。英里斯咽气了。在十四窥视他的记忆时,发现了那个乞丐居然住在附近的一处公墓旁。在皎洁的月光下,十四逃离了英里斯的身体,奔向了那个乞丐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