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
枝南雀 更新:2021-05-08 08:29 字数:11543
九歌和菟萝都有些吃惊。
菟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红衣少女不是楚郢的妹妹。
人心不足蛇吞象。九歌对此还是不大满意。“若是当了你的王后,那不得事事都听你的吗?我不干!我曾经是你的师父,我要当王师!”
楚郢对九歌这副讨价还价的性子早已经吃透了:“这个世界上,不论是王师还是公卿藩王,全都得听命王上,只有王后,是可以和王上平起平坐的。”
九歌筹划着,这还勉强吧。于是欢喜的答应了。“你什么时候回楚阳,坐上王座?”
楚郢脸上闪过几缕阴霾,语气极淡的说道:“快了。”
那一天夜里,他们仍是在诬蛮休憩,菟萝和其他诬蛮族人在帮他们打点行李。
九歌缠着楚郢,咄咄逼人责问他问什么要拖那么久才做决定。
“这些事,都是谁告诉你的?”楚郢有些岔气,那个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小人!
“难道不是事实吗?大家都有眼睛,都会看。你心虚了?”
“他们只能看个表面。我拖那么久,是有原因的。”
楚郢笑笑,心想这丫头竟然会对这种小事耿耿于怀。
原来,咕蛙人能在仪式举行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攻破诬蛮城,一切都是楚郢,事先布置好了的。
在献出玉奘之前,楚郢还能熟稔驾驭玉奘之灵坤凤,借助坤凤之威,楚郢在夜里直接杀入咕蛙人的老窝,逼得咕蛙人首领不得不俯首称臣。而后,楚郢与咕蛙人约定,招魂安的仪式举行之后攻城,为此他还在城内藏匿了不少咕蛙人,以备攻城之时内呼外应。那些收城的卫士还没有察觉危险到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抹喉了。
所以,事虽突然,却全盘竟在棋手心中。
九歌听了,心里不禁有些嫌弃他。
她又不住的盘问,楚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可不想每一天早上醒来,眼里只能看到坑洼不平的土墙。
“那里…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富饶的国家,这天下都是他的疆土,众生都是她的子民……”
楚郢的心弦被拨的昏乱,他其实从未在楚阳生活过,哪怕见她一面,楚阳,是他心中深埋的梦。父王在他还在襁褓中时,就将他抛到一户山野人家,他虽然流淌着王族的血液,却一天也没有享受过王子的待遇。
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突然罩住了他,他忽然疯狂的揪住九歌,双眼睁圆了凝视着她:
“九歌,你的血亦是我的血,你的命亦是我的命,你发誓你会做我的王后,你也只能是我的王后,生生死死,你只有我。”
白日里,他借玩笑之词,吐露的却是肺腑之心。
九歌身体业已不尽是她自己的身体,里面熔铸了他的血液,楚郢的愤怒,惊恐,焦虑…都可以借着血液暗中搭建的灵魂之桥牵动九歌的喜怒。
而此时,楚郢身体沸腾的热血烧得九歌十分不适,更不悦的是,她隐约感受到,真正让楚郢牵肠挂肚的,却是她身体里的玉奘!那片玉奘已经和她的灵魂交杂融合,分不清眼前的九歌到底是玉还是人。
“你发誓!”楚郢的眼睛里爬满了血丝。
“我的血就是我的血,我的命就是我的命。如果你爱玉奘爱的疯狂,那么你可以娶坤凤为你的王后!”
有些秘密挖的深了,让人情何以堪?
楚郢的嘴角却捎起一抹笑,她终究不会是笼中鸟。
“你也不会离开的吧?”
“哼!你把一个受了诅咒的东西强硬的安插进我的身体里,我会阴魂不散的一直缠着你!”
然而,他俩忽然都大笑了起来。
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他们两个共有的话,那么现在只能算是这个笑话了。
他们离开诬蛮的时候,阿婆说在淇淮一带现在还流落着楚阳的子民…
于是,楚郢和九歌在晨曦前,一人各牵了一匹良马,没有惊动其余任何诬蛮人,低调的离开了这个部落。
日头快追上三竿,他们身后果不出意料,踏马追来一个人。
那个俏丽的身影敏捷的翻身跳下马背,冒死冲到楚郢前面,大手一开,横在那。
“王上!”女声娇滴,仿佛鲜花吐蕊,
又因着方才追的太急了,菟萝因为方才追的急,现在说话还不住的喘着气。她的面上染着一层玫瑰红。菟萝一咬牙,硬着头皮上前说道:
“王上要走,为什么不带上菟萝一起走?菟萝愿意追随王上,一辈子当王上的侍女,日夜殷勤服侍王上…”
“你回去吧,诬蛮才需要你。”楚郢答得太快,面上连个像样的表情都没有。
九歌瞅他一眼,看他丝毫不为所动,心里忍不住叹息这小子好不知福气!菟萝生的丰腴娇丽,手脚也伶俐,实在是世间难得的好侍女,日后打理杂物也好有个人手。
“他不要你,我要你啊。”九歌嘻嘻一笑,毕竟侍女也不是随便就能白捡的。
楚郢蹬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巴不得把她一块扔了。
“王上,真的不要菟萝?”菟萝眼里的泪花如蚌口中的珍珠,洁白光亮。
楚郢略微安抚了一下自己不耐烦的马儿,抬眼正视菟萝:“菟萝,我现在要去的地方凶险莫测……”
“我不怕!”声音高而且尖。
他却没做多的纠缠,态度明确,“你有这样的勇气和忠心,实在难得!但是我更希望你留在诬蛮,如果将来楚阳有召,我希望,你是作为一名臣子,而不是一名侍女来见我。”
菟萝的头终于无奈的搭下,一切都扭转无力…泪落下去,却也是悄无声息。她抿着嘴唇,说道:
“将来王上有召,菟萝赴汤蹈火也会前来!”
楚郢满意的笑了。
送别菟萝过后,楚郢和九歌仍然引着马儿往淇淮的方向走去。
“女人可真是…”楚郢驾马的技术已经较为娴熟了,在乱树杂生的深林里,他们左拐右拐,楚郢也能悠然自得谈论。
九歌听着他说话说道一半,又不说下去了,心里痒痒的。
“可真是什么?”
“那个菟萝,之前还恶狠狠的说着,要杀了我。可是一转眼,就求着我带她走。”
楚郢到底是人类,岁月从来不骗人,哪怕顶着一个小娃娃的模样,他也是个真正的大人了。
九歌可还是一个真正的“孩子”,尽管她在这个世界上活的岁数远远比楚郢久的多,但心智上,绝假纯真,还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娃娃!
“也许,她是装装样子,等你睡着了,就悄悄爬上你的床,偷偷抹了你的脖子。”
“你们都是这么记仇的吗?”楚郢眼一斜。
“当然啦。”
“等你那一天,会不会也悄悄爬上我的床,然后偷偷抹了我的脖子?”
九歌略一思忖,“那倒不会。我是不会让你上床的,闭着眼睛,睡个大觉,然后人就死了,这个死法太轻松了。如果那一天,你惹了我,我会把你吊起来,一根根扮断你的手指,然后是脚趾,接着打断你的四肢,最后再一刀刀把你的肉割下来,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足够小心,不到最后一刀,绝对不会让你断气…”
“哼!最毒妇人心。”楚郢扯了马,兀自往前走。
九歌还沉浸在幻想里,见到自己唯一的听众也跑了,心里大受打击。“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换一个别的死法,别走…”
……
在这个世界里,好就好在信息其实也不是那么发达,深林里的诬蛮所能听到的一丁点儿消息,几乎就是在自家门口!不过,对于惯于幽居的部落而言,家门口的信息打探的消息,也实在不大可靠。
出了深林,楚郢和九歌没行多远,就见到了雕刻有“淇城”两个大字的一座城池。
虽为城池,但处于偏僻蛮荒之地,灵山怀里,古木森幽,湍流急淌,杜鹃、猿啼之声不绝于耳,惹人心戚。
楚郢驾马立在一处高地,目光深情的凝视这座古城。他不吐一言,却似有千言万语回荡在他胸膛之中。
楚阳的臣民…也许就在不远处,而每靠近一步,他的心里犹如擂鼓,越发杂乱。
九歌安静的伴在他的身边,他不言,她则不语。她本来不是安分乖巧的人,只是这一刻,借着血液的系带,他心中的阴翳也压在她的心头。
懦夫会选择退却,而猛士则会一往无前。
楚郢狠心抽一下马鞭,马儿嘶鸣着,迈开双蹄大步飞奔。
“吁——”
一阵风来,两匹健马几乎同步止步在城门前,守门的兵卒诧异的盯着楚郢和九歌坐下的良马以及他们稚嫩的脸庞。
“站住!小子何人?”一枚兵卒大喝一声,手里握着的红缨威风凛凛。
楚郢投一眼望进漆黑的城门里面,那儿人烟繁多,大家来来往往。
“兵爷,小儿楚槐,自琼山而来,听闻这里有英雄之后,特来投之麾下。”
葛郢、楚郢,现在却又冒出一个楚槐?九歌禁不住好奇下一次他又会自报什么张三李四。
“琼山?”一个守门的兵饶有趣味的谈到,“你既然是琼山来的,听没有听过有一个村子叫沂瑶村?”
沂瑶,楚郢十二年的童年时光,至今咀嚼起来还带有清晨草尖露珠的甜味。然而,自从那一夜过后,沂瑶村发生了什么?现在又怎么样了?
楚郢未必猜不到…
“听说,十二年前,那个村子遭了袭击…”
“袭击?“那个兵脸上的青筋都暴起,“
那分明是屠杀!全村六百来人,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就为了一个小白眼狼!”一个兵越说越激动,脸上的青筋都逐渐鼓起来。
另一个兵连忙制止他:“够了!这些事还轮不到我们这些小兵瞎扯!再怎么样,他也是楚阳的王子…”
楚郢眼里的光蓦然暗了,对于沂瑶的村民,他不是没有过愧疚…
“你们快进去吧,念你们这么小就有报楚阳之心,你们想要投奔的军队便在里面。他这人说话粗,因着他家妹子当年嫁到了沂瑶村……”那个喝止了的老兵为他们开了路,招呼他们快点进去。
楚郢牵着马进城的时候,回头望了三次那个妹子曾经嫁到沂瑶村的兵…
楚郢和九歌进城之后,才发现此处虽然地处荒蛮,但中原的一举一动都时刻牵动着这儿的百姓的神经。
当此之时,羸赫坐拥天下,号称九洲至尊。
西譎、怀耒、岐晋、方山、炆洬……皆俯首称臣。天下势力虽然暗流涌动,但不足以威胁羸赫至尊之位。
至于楚阳,夕阳下一抹蚊子血罢了……
残存的楚阳流民对羸赫之族恨之入骨,日夜咒骂,然而在这片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弱者的哀嚎终究无济于事,嗷嗷之民,天神弃若罔闻。浩浩荡荡的羸赫之军在神明眼底横征暴敛,对于顽固的敌国残孽更是不惜一切手段赶紧杀绝。
亡了国的楚阳子民一退再退,最后被逼进了蛮荒之地,与野人猛兽为邻,在一片深山老林苟且求活,以待来日东山再起,重振山河!
楚郢在城中转悠了一小会儿,听的最多的是人们对于羸赫之族顺手捏来的蜚短流长,似乎大家对于饱经摧残的命运已经无可奈何,便只能在一片意淫之中讨伐讨伐残暴的羸赫,顺便抚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楚郢对于这些市井流民的捏造的桃色绯闻嗤之以鼻,听了两三句便不耐烦的走开。
其实,他如果有耐心再多听半句百姓间的戏言,会发现人们最痛恨的,除了羸赫之王龚熔,还有楚阳九王子楚郢!
淇城这座城,说它是城便是,说它不是,它也不是。建成三年,土墙石砖,连王族的寝宫也未能容得下脚,对于的楚阳王族而言,先祖富丽奢华的生活就像镜中水月一般虚无缥缈。王族尚且如此,贫民百姓的凄苦可想而知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淇城虽然偏僻荒凉,穷困潦倒,但作为楚阳余势最后镇守的地盘,信步其间的行人中,有太多深藏功名者,没准在大街上随手一抓,还能捉到前国公卿或者国师的衣袖,不过,现在的他们,身上挂的衣裳也不过糙麻烂布,实在值不了几个钱,甚至不如羸赫一个小商贩身上披的一方绸缎。
楚郢和九歌在离开诬蛮的时候,阿婆奉上了几件他们当年打劫抢下来的岐晋的商贾的衣裳。他们穿着一身旧衣裳,却惹得淇城人艳羡不已。
楚郢七拐八绕的,骑马许久,便来到了桀顺的府邸。这家府院也着实寒碜,除了大门前四个守卫隐约透露府内之人身份高贵外,其余污墙烂瓦甚至让人不想多看一眼。
据打探,桀顺是当年楚阳要臣之一,现在镇守淇城,为楚阳王族收络人马,蓄积势力,而楚阳真正的王裔,呵呵,只能云深不知处…
九洲之士,凡欲参见楚阳王裔者,必先经桀顺之手。
楚郢牵了马,行至桀顺的府邸,目光灼灼端视四位壮士,他们虽然褴褛衣衫,也不能掩盖其下雄赳赳气昂昂的气概!
楚郢流落民间十二载,混沌仙界十二载,一日得复面见亲人,心却了无波澜,静如止水。
楚郢瞥了一眼身旁的九歌,她却一脸懵懂。
他未带一兵一卒,而九歌就是他手下的千军万马!
四位壮士也注意到这位气质不凡的少年,楚郢其发如雪,其眸如星,身姿绝然凌世。
“有劳壮士传报府内,楚阳九王子楚郢,求见国师桀顺。”
楚郢言毕,四位壮士微微错愕,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下五除二,又快又狠又准擒下楚郢!
事发突然,九歌和楚郢都措手不及,而九歌想要救楚郢,奈何重生之躯笨重沉郁,她尚且不能自如驾驭,而守卫也非等闲,个个身怀绝技,九歌自己竟是泥菩萨过江,被两个壮士反手擒拿。
“放开我!放开我!”楚郢的挣扎与连连暴喝并没有制止桀顺手下的守卫,除了让他们感叹一句这两小子劲还挺大,别的,就如殍蚨撼大树。
他们被生捆硬绑塞进一间小黑屋。
因为淇城之内,暂时还没有牢房。
当然,与治理、民风这些统统无关,只是因为有作奸犯科之心的,早就逃离了这个鸟不拉屎地方。
更奈何淇城这个地方,连个名义上的俘虏至今也没有捉到。半年前,倒是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探子,可能那个人也不愿意当淇城第一个囚犯,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就咬舌自杀了,不想歪打正着成全了楚郢和九歌,沦落淇城首批囚犯。
淇城虽无作奸犯科之流,但落魄之都,民生凄哀,各方投奔之士亦不敢怠慢,这里的人每日只是拼口生机就得累死累活,更何况他们的王又有雄心壮志,日夜不息的操练已经耗去淇城百姓大半精力。
桀顺倒是对楚阳忠心耿耿,亡国之后依然日理万机,夜以继日,招兵买马,安民下贤…人臣所办到的,他都做了,人臣办不到的,他也倾力勉之…
三天之后,终于挨到审理楚郢和九歌的案子,这位老臣一瞧:楚郢!连连扶着胸口,不住的喘气,就差一口老血喷出来!
其实不怪这位大臣如此大动肝火,实在是楚郢留下的名声太过难听!
老臣桀顺亲临小黑屋,审理楚郢一案。
楚郢终究是王族,虽沦为阶下囚,桀顺也不敢懈怠。他来之前,搓澡又洗头的,里里外外泡了个透,还换上了目前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一件衣裳,同时又派了信使禀报楚阳王…
老臣来到小黑屋,叩开房门,一见楚郢,不禁脸色瞬变!
“你是哪家派来的探子?怎么连楚郢王子的年纪都不知道?!”桀顺气急败坏的瞪着眼前的楚郢,接着又高声斥骂卫士愚蠢的不可救药,这样的一个小骗子也值得他老人家百忙之中沐浴又更衣的!
“桀顺。我不是骗子,也不是探子,我就是楚阳九王子楚郢,十二年前,我的名字叫葛郢,现停留在海外仙界,我的模样便一直没有改变,所以停在了十二岁。”
楚郢笔直的目光逼迫老臣桀顺不得不回过头来正视这个小儿,他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扫视楚郢,连每一个细微的毛孔都不肯放过!
“嗯,”桀顺捋着一把胡子,以老人惯有的悠长曲调,说着:“模样倒是确实像极了章王,不过…天下长得像的倒也不少……”
淇城这座城,说它是城,它便是,说它不是,它也不是。建成三年,土墙石砖,入眼都是失魂落魄的灰,没有一点鲜活亮眼的颜色。人却极多,屋檐下、墙角边、大街上,四处都挤满了人,男女老少,胖瘦美丑,各种人都有,大家伙似乎约定好了都逃到这里来避难。来了,就不走了,哪怕饿死了,脚都不挪!
楚郢在城中转悠了一小会儿,听的最多的是人们对于羸赫之族不知真假的蜚短流长,似乎大家对于饱经摧残的命运已经无可奈何,便只能在一片意淫之中讨伐、讨伐残暴的羸赫,以此抚慰自己饱经创伤的心灵。
楚郢对于这些市井流民的捏造的桃色绯闻嗤之以鼻,听了两三句便不耐烦的走开。
其实,他如果有耐心再多听半句百姓间的戏言,会发现人们最痛恨的,除了羸赫之王龚熔,还有楚阳九王子楚郢!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淇城虽然偏僻荒凉,穷困潦倒,但作为楚阳余势最后镇守的地盘,信步其间的行人中,有太多深藏功名者,没准在大街上随手一抓,还能捉到前国公卿或者国师的衣袖,不过,现在的他们,身上挂的衣裳也不过糙麻烂布,实在值不了几个钱,甚至不如羸赫一个小商贩身上披的一方绸缎。
楚郢和九歌在离开诬蛮的时候,阿婆奉上了几件他们当年打劫抢下来的岐晋的商贾的衣裳。他们穿着一身旧衣裳,却惹得淇城人艳羡不已。
楚郢七拐八绕的,骑马许久,便来到了桀顺的府邸。这家府院也着实寒碜,除了大门前四个守卫隐约透露府内之人身份高贵外,其余污墙烂瓦甚至让人不想多看一眼。
据打探,桀顺是当年楚阳要臣之一,现在镇守淇城,为楚阳王族收络人马,蓄积势力,而楚阳真正的王裔,呵呵,只能云深不知处…
九洲之士,凡欲参见楚阳王裔者,必先经桀顺之手。
楚郢牵了马,行至桀顺的府邸,目光灼灼端视四位壮士,他们虽然褴褛衣衫,也不能掩盖其下雄赳赳气昂昂的气概!
楚郢流落民间十二载,混沌仙界十二载,一日得复面见亲人,心却了无波澜,静如止水。
楚郢瞥了一眼身旁的九歌,她却一脸懵懂。
他未带一兵一卒,而九歌就是他手下的千军万马!
四位壮士也注意到这位气质不凡的少年,楚郢其发如雪,其眸如星,身姿绝然凌世。
“有劳壮士传报府内,楚阳九王子楚郢,求见国师桀顺。”
楚郢言毕,四位壮士微微错愕,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下五除二,又快又狠又准擒下楚郢!
事发突然,九歌和楚郢都措手不及,而九歌想要救楚郢,奈何重生之躯笨重沉郁,她尚且不能自如驾驭,而守卫也非等闲,个个身怀绝技,九歌自己竟是泥菩萨过江,被两个壮士反手擒拿。
“放开我!放开我!”楚郢的挣扎与连连暴喝并没有制止桀顺手下的守卫,除了让他们感叹一句这两小子劲还挺大,别的,就如殍蚨撼大树。
他们被生捆硬绑塞进一间小黑屋。
因为淇城之内,暂时还没有牢房。
当然,与治理、民风这些统统无关,只是因为有作奸犯科之心的,早就逃离了这个鸟不拉屎地方。
更奈何淇城这个地方,连个名义上的俘虏至今也没有捉到。半年前,倒是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探子,可能那个人也不愿意当淇城第一个囚犯,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就咬舌自杀了,不想歪打正着成全了楚郢和九歌,沦落淇城首批囚犯。
淇城虽无作奸犯科之流,但落魄之都,民生凄哀,各方投奔之士亦不敢怠慢,这里的人每日只是拼口生机就得累死累活,更何况他们的王又有雄心壮志,日夜不息的操练已经耗去淇城百姓大半精力。
桀顺倒是对楚阳忠心耿耿,亡国之后依然日理万机,夜以继日,招兵买马,安民下贤…人臣所办到的,他都做了,人臣办不到的,他也倾力勉之…
三天之后,终于挨到审理楚郢和九歌的案子,这位老臣一瞧:楚郢!连连扶着胸口,不住的喘气,就差一口老血喷出来!
其实不怪这位大臣如此大动肝火,实在是楚郢留下的名声太过难听!
老臣桀顺亲临小黑屋,审理楚郢一案。
楚郢终究是王族,虽沦为阶下囚,桀顺也不敢懈怠。他来之前,搓澡又洗头的,里里外外泡了个透,还换上了目前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一件衣裳,同时又派了信使禀报楚阳王…
老臣来到小黑屋,叩开房门,一见楚郢,不禁脸色瞬变!
“你是哪家派来的探子?怎么连楚郢王子的年纪都不知道?!”桀顺气急败坏的瞪着眼前的楚郢,接着又高声斥骂卫士愚蠢的不可救药,这样的一个小骗子也值得他老人家百忙之中沐浴又更衣的!
“桀顺。我不是骗子,也不是探子,我就是楚阳九王子楚郢,十二年前,我的名字叫葛郢,现停留在海外仙界,我的模样便一直没有改变,所以停在了十二岁。”
楚郢笔直的目光逼迫老臣桀顺不得不回过头来正视这个小儿,他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扫视楚郢,连每一个细微的毛孔都不肯放过!
“嗯,”桀顺捋着一把胡子,以老人惯有的悠长曲调,说着:“模样倒是确实像极了章王,不过…天下长得像的倒也不少……”
第23章
桀顺捋着斑驳的胡子,兀自打量眼前这位银发黑瞳的少年。
少年英姿雄绝,尤其是那双灼人的眼睛,似乎能穿透人心,却丁点不肯透露自己内心的痕迹。
没有人能猜到楚郢的心思,包括此时此刻的桀顺。
楚郢冷不防用肘子,抵了一下睡梦中的九歌。九歌与他背对而绑,前一刻的她还在魂游太虚,此刻却蓦然惊醒,扭头的一刹那,不巧撞见桀顺那张不敢恭维的褶子脸。
她“呀”的惊呼一声。
桀顺不满地撇了撇嘴唇,这小女娃娃也忒没眼力见,见着长辈还敢大呼小叫。
“九歌,把我的玉环掏出来。”
楚郢目不斜视地盯着桀顺,口气有点……命令…
“什么你的玉环?这个玉环是我的。”九歌不满他方才讲话的口吻,故意刁难这个小子。
楚郢微讶,随即又投去嗔怒的目光。哼!趁火打劫。
原来,这一路前行,玉环被九歌从楚郢身上偷偷摸去。楚郢因着本来也打算赠与她,就没有戳破这件事,让这丫头自鸣得意了好一会。
谁知,楚郢欲与九歌一条心,九歌却另有盘算。负心郎…呸!负心女!
桀顺听见“玉”这个字眼的时候,心里已经蹦蹬跳了一下。楚阳亡国之后,他倾尽家产,以表忠心。流亡十年间,一点贵重的金银都没能见到,更何况这奉为国之命的玉!他也愕然:不过小小刺客乱贼,又有何能,可托之玉?没有亲眼见到宝物之前,他自然不肯相信“童言”。
九歌鼓着腮帮子,不肯就是不肯。
楚郢无可奈何,小妮子,就是不可与谋!
“桀顺,为人臣子,若是忤逆君王,则罪当如何?”楚郢忽然逼视桀顺,发问。语气之傲让久奉君王之侧的桀顺也小吃了一惊。这般狂妄的小子,倒确实与章王有几分相似。桀顺越发惊讶眼前的少年。
“君王之子,臣子又如何可以怠慢?”楚郢紧接着道,字字犀利。
桀顺心如乱麻,他越是凝视这小子,越是觉得先王之容飘忽眼前。
他忽然踏前一步,压近楚郢:“若真是楚郢王子,为何使不动身边的一个小丫鬟?”
九歌登时嗔他一句:“老东西!谁是小丫鬟?连你家王子都是我的徒弟,你又能算哪根葱!”
桀顺回视九歌,呵,这没礼貌的野丫头!
楚郢会意桀顺的意思,他这是在嘲讽自己。
楚阳一族,最重尊卑之位。尊者傲步天下,无人不敢仰视;贱者匍匐而行,任由贵戚践踏。而今,他竟然放肆一个小姑娘撒野,不加制止。纵然他真的是楚郢王子,也会让楚阳之民非议切齿。
然而,九歌……
“玉之使者,凡人岂可妄自尊大?”楚郢突然敛去锋芒,眉心尚且忧愁,语气却温婉了。
九歌舒心了,得意的嘲弄桀顺,尽管她并不知道“玉之使者”是个什么玩意儿。
桀顺也有些惊讶,难道…眼前的妮子,竟然是天神么?
楚郢压压心头的盛气,极缓极轻地对九歌道:“九…玉使,这没眼力的俗子还不知玉使身份尊贵,弄一小枚玉即可吓破其胆。”
九歌欢心,她自然明白,楚郢不过想让她交出玉环。不过,她就是乐意见着楚郢低声顺气的样子。这模样可难得了叻。她略微示意一下玉环,让这凡人开开眼界,宝贝还是自己的,楚郢又不能强取豪夺。
九歌怂怂肩膀,她被麻绳勒着紧呢!
楚郢呵斥一声:“难道不知为神使松绑,否则玉之光泽,你们如何得见?”
伴随桀顺而来的两位壮士,猛然被这呵斥声震慑,仿佛再见当年章王之威。不由得身子前倾,抬起了脚…片刻错乱,整整神思,才收回来。没有桀顺的命令,他们怎么敢松开这两个贼子。
桀顺见着他俩也有恍惚之感,才明白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有那种感觉。他示意两名壮士松绑,毕竟,对方不过小儿,天大的本事还不是让自己的手下捆绑的老老实实的。如果自己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叫天下他族如何看他桀顺,又如何看待楚阳一族?
九歌松了绑之后,立刻觉得身子骨轻巧多了。这三天,她被捆得睡不得,躺不得,立不得,心里一直咒骂楚郢。
她踢蹬了两三下腿脚,恨不能立刻踏步走出黑屋透透阳光。却不想反手就被一名壮士按下,对方可一点没把她当小姑娘看待,骨头都快要被他捏碎了!
“桀顺,住手!”楚郢不假思索,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喊出那一声。
桀顺也让壮士收手,胆留心紧观这妮子身法。
九歌挣脱了壮士的手腕,立刻缩到楚郢身边。此刻,他这里最安全吧。重生之后,她尚且柔弱,也不敢随意造次。
楚郢挡在她身前,似乎有意护着她。九歌心里不由得高兴的泛出一朵花来。
“快拿出来吧。”楚郢淡淡道。
九歌略一撇嘴,到底是玉比较重要。
“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也就可以出去了。”楚郢不想让她再使小性子,话锋陡转,宽慰道。
九歌也渴望极了外头的风暖日和,才不想在这种地方受阴冷潮湿。
她摸出玉环,不肯交给楚郢那个心机多变的小子,只是将它在桀顺眼前一晃。
桀顺浑浊的眼瞳豁然扩大,而后猛然收缩。那双几乎只剩下了眼白的眼睛不可思议的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楚阳之玉,讲究自然古朴之美,不似他族尽爱整些花里胡哨的纹饰。但是,虽无纹路装饰,楚阳人却极其挑剔玉质,倘略有微瑕,则会弃之若泥。
当然,这些只是兵败之前。现在,若是偶然能得有一点玉料,他们恐怕都会珍惜若命。
而九歌手中温润光亮、如雪似霜的玉环,在桀顺眼前一闪而过,令他几欲泫然泪下。
雪之玉,那是雪之玉!君王之情,其盛若雪,其洁若雪。
楚阳后宫妃子上万,而有幸得此雪玉环,唯一人……不,一仙。
第24章山中之王
桀顺从未想过,此生竟然还有幸得见章王雪之玉。睹物思人,他眸光里转动的情感格外复杂。昏黄泪眼连连闪烁精忠之光。
一丝不祥却悄然爬上楚郢眉间,他急忙贴近九歌,将玉环推入九歌怀中。
两名壮士也阔步上前,面上俱是凶狠之色。
莫非,他们想要杀人夺玉?
九歌将玉环死揣在怀里,目光灼灼如烈火,眼角都能迸射一两点炽热的火星。谁也不可以抢走她的玉!
“罢…”桀顺摆摆手,示意壮士止步。
雪之玉不可沾染污浊血腥,若是生硬夺玉,这两个小娃娃必定不肯。若是使玉环蒙受了污浊,他岂不是愧对章王?
“暂且看好了他们,明日自有发落。”桀顺令下,反手后背,兀自离去。
这个老头子既没有否定楚郢的身份,也不肯承认。
或许,他只是认玉,却不认人。
阴冷的小黑屋里,又多了两名“伙伴”。
他们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时刻盯着楚郢和九歌的一举一动。
狱卒和犯人的僵持,是紧张却不精彩。
两名壮士俱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而楚郢和九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肉与灵尚且不能自如。
悬殊的实力悄然抹灭了一场潜伏的争斗。
九歌怏怏不乐的缩到角落,怀里只有她的玉。
她已经在这里关了三天了!怎么能料到楚郢的亲人竟是这样不济而且绝情。
“为什么会这样?”她巴着扑闪的眼眸诘问楚郢。
按常理,楚郢只是章王沦落民间的一个小儿子,君王之位轮不到他继承,楚阳国破,王子也不值价。没什么好觊觎的。
现在他归附氏族,虽然未能给他们带来佣兵健马,但一位王子也是一支血脉。应当是给这个困于林野的王族带来一丝希望,而不是杀戮,怎么楚阳人反而视他为洪水猛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好歹他也是章王之子,楚阳人的王子啊!
楚郢不能理解桀顺的行为。他离开诬曼的时候,那个老巫女分明告诉他,桀顺对楚阳忠心耿耿,绝不会作背叛楚阳王族之事。如果,巫女是诚实的,桀顺是忠心的,那么,难道他的归来会给楚阳带来厄运?
一弯勾月悬在空中,夜并未深。屋外悄然立了一个十分高大的人影。
“可真是他?”屋外那人问道。
“人不确定,可玉是真家伙。”是桀顺的声音。
门豁然开了,两名尽职的壮士立刻恭敬而且谦卑地立到一侧,露出尚能保持清醒的楚郢。
楚郢盘坐在地,撑着上半身,九歌闭着眼睛倚在他的肩上,显然是睡深了。
这副画面就像是两个相互依偎的农村兄妹,这乱世,连小孩子也不得一个无忧的夜晚。
来人似乎有所触动,他眉间凝起一丝疑思,而后又被迅速碾平了。
他打量了楚郢一下,轻声道:“你叫楚郢?”
楚郢点头。
他略作思索,又道:“你可知你现在在哪里?你如果有半句假话,你,和那个小姑娘,都不能活过今夜。”
那个人声音仍然是轻柔的,似乎不想惊扰了九歌的美梦。楚郢对于这点,倒是有几分感激他。不过,他的诘问却十分不讨他欢喜。假话假话假话,这一路来,总是有人质疑他,盘问他,现在他说得都是真话,还是有人怀疑他。
“我无愧天地,句句属实。”而后,楚郢也眯着眼眸打量了那人两下。
那人生的十分高大,平常男子大概只能沾到他的胸膛。他看人的时候,往往有一种自带的居高临下的逼迫感。不过他本人倒是没有什么倨傲的神气,只是一双鹰眼,精光亮的骇人。仿佛一切阴谋阳谋都逃脱不了他的眼睛。他的面目生的也难堪,连耳朵里都是有毛的。自然,他是威武的,却威而不重。想必儿时的出身,不会太好。
楚郢也反问他:“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听了这话,也没有觉得冒犯。心里却泛出些许同情,这个小孩子,竟然连他聂风的名字的都没有听过,就不知道被什么坏人哄着来骗人了。
他叹息了一声,道:“我么,就是聂风。你却连我都不知道,怎么还能说,自己是楚郢九王子呢?”
楚郢不肯再搭理他,不过又是一番审问罢了。他们还是不肯信他,还把他当小孩子。也难怪,十二年光阴,他童貌未改,任谁也不肯轻易相信这样一个人的。
聂风摆摆手,让两边的壮士退下。他自己走近了楚郢,蹲下,态度温和地说道:“那枚玉环,是重可敌国的宝物。公子为人必定是信的过的,才可托玉。公子说自己已并非小儿,只是模样稚嫩。这里面的曲折,聂风也很想听听。”
他称他公子,而非王子,可见,他其实并不相信楚郢。但是,不相信,他也愿意听到他解释。这样好脾气的人,楚郢觉得心里被一块莫名石头压了一下,有些抑郁,但还是愿意同他讲话。
于是,楚郢稍稍侧侧身子,让九歌换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睡得安稳一些,便把自己前后的遭遇说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海藏阁一事和九歌死而复生的故事,只是说自己得罪了萧辰而被排挤出师门的事。前后经历。大略说了一遍。
聂风暗自思索着前后由来,楚郢拼接故事的本事练的炉火纯青,一条主要思路也是讲的滴水不漏。
聂风听完了,竟然找不出破绽,原本想要劝诫这个孩子的心反而被他说得动摇了。他暗自感叹自己终究是个粗人,嘴皮子上的功夫却是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不过,这个孩子思维缜密,谈吐气质卓然于世。
聂风愿意相信他的话。
同时,他也希望他只是骗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