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作者:枝南雀      更新:2021-05-08 08:29      字数:10857
  茗金郎见他俩畏“罪”奔逃,连忙追出去,口里又大呼高叫“抓贼啊!抓贼啊!”
  惊的四下里就寝的弟子们匆忙起床,人们好奇的赶出来,看见茗金郎指着后山的方向,怒不可遏的吼道:“抓住楚郢那小子,他就是个贼!”
  萧辰踏出来,凝眉问道:“他偷了你什么?”
  茗金郎答:“我…我的烧鸡。”
  众位弟子纷纷嘻嘻、呵呵、哈哈的笑了。
  萧辰轻蔑的嘲讽了一句:“黄鼠狼和人类都一样,饕餮口舌罢了。”
  茗金郎带点委屈的颤声说道:“可是,师兄,你要为我做主啊,是那小子偷了我的东西!”
  “得了,他们逃不远,就算逃走了…”萧辰忽然勾起一丝笑意,冷冷道,“自个滚出去,是最好的。”
  茗金郎滚落到嘴边的话,他想了想,又咽了回去,正准备讪讪的溜走,却被萧辰一声喝住。
  “站住!茗金郎,此月为我门弟子斋月,不可食肉腥,你明知故犯,应按门规严加处置!”
  茗金郎扑通一声跌在地上,“哎呀哎呀,冤枉啊大师兄,我可还一点肉味都没有沾过。”
  他眼睛瞟着地上那半块烧鸡,心里有些愤愤不平。
  萧辰不耐烦的摆手,“自己知道!”
  ……
  九歌拉着楚郢一直逃到后山山林深处。
  林风霎霎,少年羸弱的身躯有些不堪风寒。
  “九歌。”
  “马上就到了,很快很快。”九歌把楚郢的手扣的死死的,拽着楚郢一路小跑。前方不远处,有一片只属于她的秘密小天地,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向少年炫耀炫耀。
  “我要回去。”楚郢抽不得手,脸都憋红了。可怜楚郢堂堂少年郎,抽手不了九歌刁蛮小妖女。
  “现在回去会挨打的,我们先在山林里玩几天,等过段时间再回去,然后我们去向师父求情,师父看我们在山洞里吃够了苦头,肯定不会舍得怪我们的。”
  九歌说的胸有成竹,似乎这其中的门道,呵!这丫头摸的门儿清!
  楚郢不屑于玩弄如此小技,更对九歌这样的有些轻蔑。“那我也要回去,凭他们打就打!”
  “诶,你!”九歌拗不过他,但是力气可比这小子大多了,她强硬的扯着楚郢,像街头上的小霸王一样,“由不得你!”
  楚郢被生生拽进了一个小山洞:掀起洞外垂挂的藤蔓,只见里面有香花瑞草,清泉灵石,除去洞口,只有洞顶开了一小口,从中洒落一缕幽光,可以望星辰,观流云。泉水边还长着些仙树奇果,兼杂灵芝芳菌……
  这哪里像是一个避难的处所,倒不如说是一个怡养身心的雅居。
  “若是一般人,我可不带他来的。”九歌挂着满脸的得瑟,笑嘻嘻的转向郤华。
  郤华抬眼打量了四周上下,“你发现的?”
  “我打造的。”一股浓浓的自豪感。
  “哦,我回去了。”楚郢冷着脸,转身离开,不多说。
  “诶,这里可比你的柴房舒服多了……”九歌在身后吼了一句。没奈何,那个小子理都没有理会她一下。
  月色清冷,楚郢华瘦弱的身影在阴黑的树林里穿梭。树影幢幢,像一位位凶神恶煞捉刀直立的鬼将……
  旭日初升,楚郢立在宫外听见里面依然响着操练之声。他抖了抖满身阴冷的湿气,郑重的叩了三声宫门。
  一位弟子开门,将他引了进来。
  再次见到楚郢,萧辰有些许惊讶。他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回来了?”
  “是。”楚郢朗声答道,“我要见师父。”
  他冻成青紫色的脸上依然挂着凌人的傲气,纵然无事,也无端的让人恨不得抽他两耳光。
  “没得见!”萧辰的神情冷淡而且傲慢,“你不过是个贼!不配为我门弟子!”
  他略微一顿,又道:
  “就算回来了,先杖刑五十,然后逐出师门!”
  他身后的几个弟子闻言上前…
  楚郢浑身一振,怒目直视萧辰:“我犯了错,也轮不到你下命令。”
  萧辰勃然怒喝:“乱棍打出去!”
  弟子们举棍上前,渐渐围住郤华,郤华默默攥紧了拳头…
  一阵风起,九歌忽然挡在郤华身前,她一身艳丽的红衣,在素白的弟子中间分外惹眼。
  她直直的凝视萧辰。
  “师兄,我不想惹你。可是你如果伤他一分,我一定会叫你千倍还回来!”
  说完,九歌又撇过头对楚郢小声埋怨道,“跟你说过,别回来!你就是不听!”
  萧辰握矛,九歌执剑,天地间都肃然掀起一股肃杀的寒气…
  “莫律儿,萧辰,大清早的,你俩吵吵什么?”
  师祖懒懒的走过来,嘴里还打着呵欠。
  众位弟子徒孙纷纷拜首:“拜见师父!”、“拜见师祖!”
  九歌不情不愿的也行了个礼,声音低低的:“拜见师父。”
  师祖揉着惺忪睡眼,瞥一眼九歌,又瞥一眼萧辰,极为不悦:
  “你们立在这里,不练武也不诵经,要做什么?!”
  “师父。”萧辰率先答道,“弟子正在教训不肖后辈,方才与师妹起了争执。”
  “哦?”师祖有些惊讶的转向九歌,“莫律儿,是这样的吗?”
  九歌头低低的,腮帮子有点鼓,“是…也不是。”
  “那事实是什么?你说说。”师祖精神起来了点。
  九歌没回答,眼睛扣着地面。
  师祖不满的扫了她三眼,才慢吞吞的发现被冷落的楚郢。
  楚郢身子站的极直,目光也极为坚定,只是…面上略有阴翳。不过也无妨,他大概不会含糊。
  “楚郢,你在这里又做什么?”师父问他。
  楚郢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直直的瞪着师祖。
  师祖面染愠色:“你也不说话,那就说,萧辰说的都是实话了。萧辰,你讲讲,怎么一回事?”
  萧辰禀手道:“师父,楚郢是个贼,他盗窃而后畏罪逃逸……”
  师祖大惊:“盗窃?楚郢,这可是真的?”
  楚郢默然。
  师祖顿时将之贬为泥土,目光甚为厌恶!
  萧辰窃喜,紧接着道:“师父,贼子不可留,来日他必然坏我门清名。”
  “罢了。”师父转身,“念他尚且年幼,这一次暂且免了。不过,丈责十下,以示惩戒!”
  说完摆手离去。
  “师父师父,打不得!楚郢是血肉之躯,打不得啊!而且,他没有偷东西,烧鸡是我偷的,也是我拉着他逃跑的,他没有犯一点错,都是我…”
  九歌仓皇求情,眼泪都快要滴出来了。
  师父稍停了一会,头微侧,“你和他同罪!”
  “师父!”沉默的楚郢终于开口,他的面上静如止水,“你是否真的想过收我为弟子,传我仙术,还是只是将我囚禁于此……”
  师祖背手冷哂,“待你去除满身戾气,再来问我传术之事。”
  言毕,离去。
  晌午,卧雪楼。
  “呜呜呜呜~疼!”九歌倚在一面隔墙上,轻轻揉着伤处,眼含泪花。
  楚郢腾出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扫帚,轻声说道,“你去歇歇吧,,这里交给我好了。”
  “你,疼?”一旁的茗金郎瞟一眼九歌,没好气的道,“你一身烂石骨头,棍子都没跟你哭把它打疼了!你好意思哭吗?!”
  九歌不满的瞅一眼茗金郎,“呸呸呸!那个臭萧辰打我用的是铁棍!是铁棍!哼!”
  “师兄打你,舍得下狠手吗?你俩好歹还能蹦跶,我呢?稍稍转个身子,我都…哎哟,我这屁股!”茗金郎越想越窝火,语气也越发冲人,“我xx招谁惹谁了啊?一没偷,二没抢,一点肉沫子都没有沾到嘴边,就白白挨了几大板子!哎哟哟~”
  九歌不屑的奚落他:
  “啊是呀是呀,黄鼠狼才不会偷鸡吃,都是它们自己扒光了毛,排着队跳进火里烤暖,不小心烧着的呗。哈哈哈!”
  茗金郎有点想哭:“我…我没有吃到!”
  他咂巴咂巴嘴,一大滴口水落了下来,眼里不无恶意的怒视九歌,嘴里愤愤道,“都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儿……”
  九歌有点惆怅的盯着楚郢,“我,也,不,知,道!”
  “哼!好东西都落入别人肚子里了,疼板子全部落到自己的屁股上!都怪你不知道哪里带回来的一个野……”茗金郎瞧见九歌渐渐抬高的眉毛,立刻知趣的闭了嘴。
  楚郢手中擦拭的抹布越来越慢,最后索性止住了,他愁眉深锁:“卧雪楼的西边,是海藏阁吧?”
  “是,又怎么样?萧辰跟随了师父上百年,师父都没有让他进去过。”茗金郎懒懒的说道,对这个想入非非的小子不屑的吐了个白眼,“你想都别想,没可能的!”
  “诶?”九歌两眼一抹光,好奇鬼附上身。她第一次听见海藏阁这个地方,当然她也是第一次失手,被抓进卧雪楼清扫九十九层高楼???,“那是个什么地方?”
  “什么,你不知道?不是你告诉这个小子的?”茗金郎有些吃惊。
  “才不是叻,我自己都没听过,这里楼阁多如烟,我第一次听说这一栋。有什么深意?”
  九歌追问。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茗金郎立刻截口。
  “你快说,那是什么样的地方!”楚郢逼问道。
  茗金郎死死的捂嘴不言。
  “哼!你不说,我用后山满地鸡毛给你做一身新衣裳,怎么样?”九歌微微笑着。
  茗金郎的额头冒出些许冷汗,他明明每一次都是变着地点的呀。
  “别…别开玩笑!”他有点结巴,“你别说是我说的。”
  于是,他神秘兮兮的瞅着这两个小鬼,又谨慎的招呼楚郢凑近点,压低了声音对这两个小鬼说如此如此…
  深夜,他们才扫到三十九层楼。
  茗金郎昏然睡去,梦里,他还咬了一口烧鸡…
  九歌望着窗外漫天璀璨的星子,觉得身子上的伤痕都被融化了,霎时间也就不觉得难过,反而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兴奋。她拉着楚郢数星星,说,数着数着,身子就不那么疼了。
  楚郢心事重重的站到窗边,夜风拂过他的面旁,发丝在空中飞扬。漫天的繁星虽然不是那么明亮,但是足以照亮他眼前的景致。
  海藏阁不算太高,样式规矩没新意,相较于周边雕花精致的亭台楼阁,它实在太不起眼,也难怪九歌从来没有注意过它。
  楚郢把目光死死的锁在它身上,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呢喃:他们之间有缘。也许,他跨越浩浩江海,学不到仙术武功,只是,为了来见它一面,那里面的宝物,再等一个人,而那个人……
  “九歌,我想离开这里。”楚郢忽然张口道。
  气氛骤然变得凝重,少女的笑容渐渐收敛,她错愕的盯着楚郢,“这里是不好,可是这里不会有人追杀你。外面……”
  “外面有很多豺狼虎豹,我知道。可是,那片土地才是我的故国。我的族人都在那里,他们,也许还在盼望着我回去…”提到故国,楚郢的语气放的很缓。
  “也许?”九歌的目光像一柄利刃渐渐逼近楚郢,“你说你村子里的人都被乱匪杀死了!”
  楚郢一咬嘴唇,“是。但也许还有人还活着,他们还在等我。”
  “哼!就算有…他们也都老了。我之前没有告诉你,这里的一旬等于人间一年,你在这里呆了四个月,人间却已经十二年了过去!十二年,还有谁会记得你!”
  一抹红光掠过少年眼底,是嗔、亦或怨,但转瞬,它就熄灭了,“即使是一百年、一千年,我依然会回去。九歌,我的命是你救的,但不是你能关的住的!只要你一刻松懈了,我绝不会有半丝…留恋!”
  “你!……”
  “九歌,这里属于你,你可以一辈无忧无虑,无争无抢,可我…做不到!萧辰之前说我是贼,是匪,他没有说错。”
  九歌的眼睛睁的分外大,她有些难以置信,又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相信!
  “你想要去偷海藏阁里面的宝物?”
  “嗯。”楚郢点点头。
  “可茗金郎说那东西是万恶之源,是永生永世的诅咒、万劫不复的深渊!所有,想要得到它的人…都没有落得好下场……”
  九歌倒抽了一口寒气,身子气得微微发颤。
  “万恶之源,万劫不复…”楚郢细细咀嚼着这几个词,嘴角不自意勾起一抹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笑意,“九歌,你不是我。”
  长风万里,碧空如洗,眼前的少年,如斯。宝石一样璀璨的星光披在他的肩上,他明明近在眼前,却又是那么遥不可及。她也许是真的不懂他。
  “楚郢。”九歌深深吸了一口气,“哪一天你死了,我是绝对不会哭的!”
  他抿嘴浅笑,“我也希望,你永远不会哭。”
  角落里,闭着眼睛的茗金郎忽然抖动了一下,木板上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
  谈话间的楚郢和九歌才猛然注意身旁有“耳”。
  “他睡着呢。”九歌轻声道。
  楚郢嘴角轻微抽动一下,冷冷的,“你看着他。”
  说完,转身便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他飞快的踏步到茗金郎紧闭着的眼前,将手中那根粗制滥造的木条子顶到下颚,另一端对准茗金郎的脸。
  楚郢口齿清脆:“要么留下,要么,同归于尽!”
  茗金郎的身子一动不动,但他的心脏却跳的极快!他的鼻腔被空气里传来的阵阵怪异气息刺痛,那是火折子散发出的火星、烟气。
  卧雪楼藏书极多,一点火星就可以酿成熊熊烈火,而他们恰处于楼层的中间,一旦起火,搞不好全都会葬身火海!然而这火折子,楚郢是自己亲手做的不成?茗金郎不禁汗颜,这一切楚郢究竟谋算了多久?
  “别…别呵气!”茗金郎眼睛忽然睁大,一脸苦相颤声道,“你们拿了那宝物,只要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就好。我…不会出卖你们的,就求求你们也别卖了我吧。”
  楚郢收了火折子,将它贴在腰间,讥诮的笑他:“你本是妖,却连一个火折子都怕,看来太元仙人甚是小心眼,也没教你点真本事。”
  茗金郎愁眉苦脸叹了一口气,好不惆怅:“我如果有萧辰那般本事,怎么着都要去人间闯荡一番…”
  楚郢脸色凝重,催促他:“和我一起去海藏阁看看。”
  “不去不去,那种地方我们一般弟子走路都要绕远。”茗金郎将头晃的像个拨浪鼓似的。
  楚郢冷一笑,手指摸向腰间:“你不去?”
  茗金郎算是明白,此刻他就是上了贼船了!就是这贼还不过是个小毛孩!他脸憋的通红,唉声叹气,“我…就站在外面,不会踏进里面一步!”
  是夜,天清星稠,三人匆匆下了卧雪楼,三下两步就转到了海藏阁。
  海藏阁甚小,仅仅三层楼,与它旁边一干上百层的高楼大厦相比,它简直像个侏儒。
  “还不如一间破庙。”九歌瞅着这间“外貌平平”的小阁子,颇为嫌弃的嘟囔了一句。
  “去去去,小丫头片子,懂个什么!”茗金郎不满的怼了一句,“我可是差点丢了性命才听到萧师兄和师父间的谈话,萧师兄何等人也?他要求的宝物必定非同小可!”
  九歌不以为意的哧了一声。
  “这阁子琐的这么严实,你们可打算怎么进去?”茗金郎笑嘻嘻的问他们。
  九歌没有注意到他言语之间的挖苦意味,略加思索就道:“当然是用火烧呗。”
  茗金郎吓得站立不稳,差点跌下去:“我的小祖宗,咱们是来做贼的啊!怎么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放火?那是强盗才干的事!”
  楚郢嘘声,示意他俩都安静点。
  他自己走近了阁门查看,发现里面静悄悄的,像是和卧雪楼一样少有走动,只怕里头也是堆了一层厚灰了。
  楚郢掏出腰间一根极细长的铁丝,大概两根手指那么长,尖端有几处凸起,铁丝曲折犹如树叉,至于总体上的做工,可以说糙!糙!糙!一点也入不了流。
  茗金郎甚至不怀疑,这是楚郢从哪里随意扯下来的,然后随手揉成的。
  楚郢仔细的对准了门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铁片锁,轻车熟路的倒腾了几下,咔嚓一声,铁锁开了。
  “啧啧啧!看不出你当个贼,还是蛮有天赋的嘛!”茗金郎情不自禁拍着楚郢的肩膀连连称叹。
  “拿开你的脏手!”楚郢毫不留情打开茗金郎肥硕的手掌。
  茗金郎不得不讪讪的缩了回来。
  楚郢猛的推开大门,一股历史沧桑感(灰尘)滚滚而来。
  三人慢慢扇开周边的尘埃,只见里面一片金灿灿,亮闪闪,满地珠光宝气,遍地黄金白银!
  茗金郎第一个冲进去跳进金子堆里,他抓了一手金子又一手,索性还在里面打了几个滚。
  “哈哈!这些金银够我几生几世了!我还修什么道啊,白白吃那么多苦头,丁点的好处都没有捞着。”他美滋滋、笑嘻嘻,嘴角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楚郢谨慎的扫视一遍四周,发现正前方赫然垂挂着一幅巨画,画上面是一棵挂满金元宝的迎客松,间杂仙鹤锦鲤,人妖神兽之流…虽然每一处都俊秀非凡,每一笔都熠熠有神采,但总体上的画面十分混乱,画家作画的意思也叫人摸不着头脑。
  九歌看楚郢盯着那副画看得出神,不免推他一下,“这幅画一点也不好看,好像什么都有,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乱糟糟的,直叫人心烦。”
  楚郢回过神来,“就是因为什么都有,所以才什么都没有。作画的人想要就此劝退我们,让我们拿了金银就走。哼!拿打发叫花子的方式来打发我!”
  楚郢仰头凝视西南角的楼梯,楼道上没有一丝光线,视线越往上移越阴森,第二层楼房仅仅露出一个黑圈,里面寂静的可怕…
  茗金郎忽然扯住楚郢的衣袖:“我的小祖宗,你别再往上走了呀,我们拿着这些钱逃出去,到了外面几生几世也用不完。”
  楚郢收回衣袖,讥笑一声:“你先前说不踏进海藏阁,一见到金子就跳进来了,怎么不想想第一层有这么多金银,那么楼上指不定还有什么更好的宝贝呢!”
  茗金郎咽了一口口水,低眉顺眼说道:“上头宝贝再好,无福消受也没有用啊!何况这满屋的金子,恐怕连人间的皇帝都没有见过这么多!我们拿了这些在人间当个快活闲人,安逸自在,也没人敢拘束的,快快乐乐,赛过神仙!”
  楚郢不屑的冷斥道:“你这点胆,也就只配一辈子当条看门狗!主人打发点肉沫子,就得摇着尾巴!”
  茗金郎面上的皮抽了一下,咂几下嘴巴,闷闷的道:“就算一条狗,它有吃有喝有命有钱花,还有什么不好!”
  楚郢踏步走上咯吱作响的楼梯,到了半截略一顿,眼底满是嘲讽的睨着茗金郎:“抱着你那堆赐给叫花子的金子,滚!”
  楚郢毅然上登,老旧破损的木梯咿哑叫唤。
  茗金郎坐在底下,心里被骂的很不是滋味,惆怅的乌云笼罩着他整个人。他讪讪的解下衣带,用衣裳包了一大堆金子,最后瞅了一眼立在旁边的小师妹,鼻子有点抽搭。他也没多少勇气,就靠着仅有的一点怜惜之心对九歌说道:“师妹,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没出息。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来自人间,经历过人间。你不要太相信那个小子,他面目阴鸷狠辣,心底更是堪比虎狼。我看人从来不会走眼,他不会是个良人。”
  茗金郎的话说的情真意切,九歌蓦地着实有些感动,但她的脚却不移步。
  茗金郎明了九歌心思,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我本不该告诉你们海藏阁的秘密,如今这里我也混不下去了,只能去人间,好在得了这些金子,应该也不会难过。”
  他惆怅的再次瞅了几眼九歌,带着几分萧瑟黯然离去。
  “茗师兄,到了人间偷鸡吃,可不要被人抓住了。”九歌忽然在他身后叫了一句。
  茗金郎回头,苦笑了一句,回了一句,“我有钱了,会买的。”
  茗金郎离开之后,九歌在底楼稍停留一会儿,一溜烟小跳着蹦跶上了二楼。她跳的太过欢脱,差点直接冲倒楼口上立着的参与。
  勉勉强强才刹住步子,楚郢恰好挡住九歌的视线,她就兴冲冲的问道:“这二楼有什么好宝物,你怎么不上去了?”
  楚郢默然不吭一声,他冷不丁移开身子,二楼的全貌就大方的摆在九歌眼前。
  借着楚郢手中亮着的火折子,木板上的景象清晰的展现。这一幕,相对于楼下遍地黄金带给九歌的震撼丝毫不弱,只是这种震撼更多的是来自一种近乎本能的惊恐。
  芜杂的地板上横七竖八的堆满了腐烂的尸体,有的尸首分离,有的四肢残缺不全。人类的,妖怪的,甚至是精灵…有的尸体只剩了白骨,已经分辨不出族类。
  整层楼,充斥了一种阴森诡异的气氛,空气里弥漫着想要腐蚀人喉咙的烂臭味。
  九歌心里发起一阵毛,她恨不能立刻把楚郢赶回去。
  但是楚郢…
  他从容不迫的踏过层层叠叠的尸身,地上的尸体痛苦扭曲的姿态与他脸上的镇定自若截然形成两种对比。少年面对死亡,竟是那样风轻云淡。
  他继续走向第三层楼,这里的顶端。想是受到了某种感召或者指引,他的步子迈得坚定且神圣。
  “楚郢…”九歌深吸了一口气,也无奈的跟了上去。
  楚郢轻轻一推。
  “咯吱—”
  门开了,里面竟是明窗净几,地板上纤尘不染,像是有位勤快的仆人常常拂拭。案桌上还有笔墨纸砚,外加几卷书文。丝丝缕缕萦绕这片房间的竟是悠悠仙气。
  九歌和楚郢大为骇然。
  这里,难不成是一个求仙问道的世外高人的雅居?
  可楼下哪般惨状,试问哪一个圣人下的了手,又忍心时常目睹,还住在尸骸上方?
  楚郢更加细致的留意四周的摆设,字、画、古玩无不是歌颂山水美景,天灵地秀,这的一切实在像极了一位意欲登仙的贤公大夫的书斋。
  蓦地,楚郢扫视到一个低几上,上好的黃木凹凸不平,深浅交杂的纹路联合起来竟是一幅千奇百怪的上古民风图,图上面的先民或农或猎,或祭祀神明,或降服恶灵,人们三二十一群,上百则合成一部落,部落间佐以各类神兽灵禽,彼此间人族的容貌、服饰、房屋也千差万别。
  楚郢目光在这些意味不明的图纹间游走,至正中时,有一个部落箝住了他的游思:楚阳。
  他僵硬的手指忽然柔婉了,弯曲了,他轻柔的摩挲那个部落的名号。手指恰恰好摹完,那张不起眼的案几竟然大放光芒,莫名生出数十条小手一样的白光死死箝住郤华,有的还拼命把楚郢往图里拉扯。楚郢痛苦挣扎却脱身不得,身子一寸寸陷入了图里面!
  九歌连忙冲过来抓住楚郢,想要把他拖出来,谁知那些那些白光小手纷纷也把九歌缠住。
  奈何九歌天生神力,力能扛鼎,此刻非但救不了楚郢,连带自己也生生被那画“吃”了!
  楚郢和九歌被拖入了图纹中的世界之后,那些力大无比的白光小手也纷纷消失了,就好像它们已经出色的完成任务,便不负责任的撂下我们的男女主角任其自生自灭了。
  九歌和楚郢茫然的环顾四周,图纹中的世界并没有像它的载体那般古朴典雅,这一片世界炎热干燥,天上灼日嚣张,地上一条河,一棵草都看不见,四周都是光秃秃的龟裂的红土。大地赤裸的展示着它伤痕累累的肌肤,那些深浅不一的裂纹中燃烧着腾腾火焰,有的衰微,有的猛烈。
  九歌因为没见着着四周有什么凶猛的野兽、妖灵,不由得放松了警惕,反而觉得地上无休无止燃烧的火焰十分有趣。她有些好奇的凑近了一处小裂纹,立在空中的火焰溅出无数细小肉眼看不见的小火星,一沾九歌的肌肤,九歌立刻仿佛触电一般浑身颤抖。
  她讪讪的退回楚郢身边,拉紧楚郢的手,“这地火有异常,靠近了就疼。”
  楚郢有些诧异的盯着那些火焰,又用生硬杂些责备的口吻叮嘱九歌:“这里凶险难测,你别乱走。”
  九歌本来想讨一句安慰话,不想他却如此冷淡,内心难免失落。她惆怅的打量四周,越发感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窘迫,禁不住有些急了:“楚郢,这里怎么办嘛?地不长草还冒火,困在这里我们都会饿死的!”
  楚郢嘘了一声,示意她闭嘴!
  九歌忒也不爽,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四望无援,插翅又难飞。
  “楚郢,我想回去!”
  “嘘!别吵!”楚郢眉头紧锁,记忆里关于那张案几零碎的画面飞快闪过,渐渐组合成一张完成的图片,当然只是“楚阳”的局部。
  楚郢略微有些眉目,心底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扭头撞见九歌不悦的神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宽慰她,“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大地上的裂纹其实可以练成一起,组成一些有意义的图纹?我猜,我们脚下踩的大地可能就是那张案几,这些裂纹就是案几上的刻痕。而木生火,所以有裂纹的地方能迸发出烈焰。”
  九歌懵懂的点头,心情却丝毫振奋不起来:“我…只想出去。”
  “肯定会出去的,在我们拿到那件宝物后。”楚郢的目光伸向太阳的方向,他不由分说拉起九歌的手腕,“你跟我来,我知道该怎么走了。”
  楚郢轻车熟路的牵引着九歌或左或右的转弯,以避开那些刺人的烈焰,这些裂纹纵横上百里,一眼望不到边界,凡人即使想破了其中奥妙,也会苦于摸索不出清晰的路线,就此退败。就像那只被投进迷宫的白老鼠,冒失的乱撞,兜来兜去,却只是在原地打转。而他们四周的景象是如此相似,除了天上一轮红日和地上裂纹摆弄稍有不同外,其余两处景致更无其他不同。楚郢却轻巧的领着九歌不止步前进,熟络的仿佛自家后院。九歌真的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把地图塞进了自己的脑子里面?
  楚郢领着九歌在这片灼热的大地上目的明确的前进,他们准确无误的绕开每一个可能存在的陷阱和每一条死路。
  然后,如楚郢所愿,眼前的景象终于有那么点不同于别处了。
  因为前面,更tmd热!
  之前他们见到的地火宽度不足一尺,而前面却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熊熊烈火。即使还隔着好一段距离,楚郢和九歌也能感受到滚滚扑来的灼浪猛烈的炙烤着他们的面孔。渐渐近了,他们见着烈火前方似有一人,那人侧躺在烈火之前,目光稍微高一点就看不见他了。幸而九歌和楚郢还是孩童的模样,身高不足,视线也恰好能勾到那个身影。
  九歌走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一个活物,内心好不欢喜!她撇过头来对楚郢戏说:“你说那个人呆在那么烈的火焰前,是不是也来取宝物的?但是怕了烈火,求不得宝物,于是一心求死,还不敢跳火,就躺在那个地方等无常勾他。”
  楚郢白她一眼,正色道:“瞎说什么,那个人应该就是宝物的守护者。人不可貌相,我们最好小心点。”
  九歌不得不乖乖的跟着过去。
  他俩走进一瞧,才发现原来是个乱糟糟,花胡子的白头老汉。那老汉衣不蔽体,头发蓬乱,胡须花白,眼睛微眯,半醉半醒的侧躺在烈火前方约莫三丈的地方。
  这里炙热难熬,犹如跌进了熔炉一般,这个古稀老人真不晓得他发什么疯又有什么神通才能面不躁、心不乱的躺在这种地方!
  楚郢恭敬的立在那个老人前面,滚滚热浪无情的烘烤着他,他脸上的皮都快要脱了!
  他心中急切,身体又受着灼烤,真恨不能立刻推醒那个花白老人,问个一清二楚,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宝物却又在哪里?
  但他还是忍住了,眼前的老人面目祥和,神态安宁的睡在这里,或许只是假睡,但楚郢还是静静地等待着。
  热浪滚了一圈又一圈,老人偶尔翻个身子,挠搔两三下,但眼睛总是闭的严实…
  楚郢挂着满头大汗,腿脚发颤,却仍然耐心地等待着。
  倒是九歌按耐不住,冷不丁窜上去,提起那老人的衣裳,啪啦啪啦抖落一大堆话:“诶诶诶,老爷爷你醒醒!快醒醒!再不起来,烈焰就好烧着你的屁股了!”
  老人没睁开眼睛,九歌又使劲的甩了几下,抖得那个老人的头像个拨浪鼓似的上飞下跳。
  他“哎哟”了几声,晕乎乎的问道:“谁…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这么无礼?”
  楚郢连忙制止她,喝了一声:“九歌,放手!”
  九歌手稍微松了一下,哼道:“再装,我把你扔进火坑里。”
  老头子豁然睁眼,瞅准一个空档,不带一丝犹豫,矫健敏捷的闪到郤华身后,“小鬼,那丫头是不是和你一起的?怎么这样凶?一点都不会知道尊老爱幼?哼!”
  楚郢抖抖身子,端正脸色,恭敬的像老人陪礼三声。老人不甘不愿的收了楚郢的赔罪,却不肯让九歌再靠近。
  楚郢一一应了老者要求,才转向正事,他谦卑恭敬有加的说道:“在下楚郢,为求玉奘而来,不知此地是何境界?敢问阁下,可是此方的守护神?”
  老者闻言,嘟囔:“你们入了这幻天焚地,却连这里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笑话笑话!还不如快点回家去。”
  楚郢心下思索这处幻天焚地,笃定眼前的老人就是这里的守护者,毕竟这里也只有他一个嘛。他的语气忽然变得锋利:“弟子楚郢斗胆,请问玉奘所在何处?”
  “咦咦!你这是问还是审?我如果不说你又打算怎么办?”老人身子一缩,作出防备的姿态。
  “楚郢有求而来,自然也不打算空手而去。”楚郢的脸突然冷了一分。
  老人惶恐的抖抖身子。
  “玉奘在哪里?”郤华诘问。
  老人一惊,噤若寒蝉,没敢答声。
  楚郢意识到自己有些冒犯,略微平复一下情绪,压着声音说道:“仙人,我来求玉奘,是因为玉奘,属于我。”
  仙人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嘴巴“喔”成一个圈。
  楚郢不紧不慢,娓娓道明身世:“仙人守护之地,名为楚阳,即是我家国土。楚郢之父,即为楚阳庄玉章王。”
  老人“啊”的惊呼一声,连九歌也有些惊讶。她先前猜测楚郢世家显赫富贵,身居高官甚至名列公卿,就是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直接是一位王子!
  阐明身世,楚郢便摆出一幅成竹于胸的模样,他忖度此地仙人也应当是自家臣子,不会太过为难。
  只是,老人挠搔三两下后脑勺,一惊一乍一呼,再一叹,“玉奘被我,耍耍丢了。”
  “什么?!”这句话如当头棒喝,打得楚郢有些头昏脑胀。
  九歌被这个老头呆头呆脑的样子逗的开怀,更是被他“耍丢了宝物“逗的哈哈大笑。
  “你丢在哪里?别是卖了买酒骗我们。”九歌一手指着老头子捧腹大笑。
  老人嘘她,“别瞎说,这个地方哪里会有什么酒喝,我就是手一抖,玉奘滚落了。”
  “那又在哪?”楚郢有些焦急,怎么摊上这么个不正经的糟老头子!
  老人兜着肚子,一手指向背后火渊,“那里头。”
  楚郢望一眼那片熊熊燃烧的烈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九歌的笑也凝在脸上,霎时间无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