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作者:
枝南雀 更新:2021-05-08 08:29 字数:19653
万年之前,混沌未开。
大陆之北有一国,名为楚阳。
楚阳九王子,为楚阳国君和西山玉王母之侍女浣花奴所生。
浣花奴违背神谕,私自与人类苟合,触怒玉王母,不得不以死谢天地。
然而她的死终究没能熄灭玉王母的滔天愤怒,楚阳在众神降下的灾难中湮灭。
谁知十二年后,山野之中,再次响起楚阳国号。乱世纷争,当年的楚阳九王子再次现身人间。
半人半神的他手无寸铁,身无寸土。被人类追杀,被众神诅咒。偏偏遇到了混世魔君。
他曾对她说,他没有一兵一卒,而她就是他的千军万马。
他的天下,也是她的天下。
……
夜幕中挂着一轮明月,如水的月光宁静的洒在山间一个静谧的小村庄上。
从山腰一个角度,恰好可以窥见这座小村庄的全貌。那座温馨祥和的村庄。
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正驾着一匹清瘦的老马,从山腰的这个角度端详脚下的村庄。村庄香甜的酣眠在群山怀里,像娃娃依偎着母亲。潺潺月色拢在它的脸上,它愈发显得娇小可爱。
少年的眼前忽然蒙了一层雾。他抖落满身寒气,笨拙的扯扯缰绳,沉默着转身离去。
在少年离开三个时辰之后,一小支来路不明的军队打破了此地的平静。他们杀气腾腾的闯进村庄,挨家挨户搜查每一口,甚至连村民们家里的猪圈鸡舍都不肯放过。
“楚郢在哪里?快点交出来!”
然而惊恐的村民们并不知道他们问的是谁,为了什么。
徒劳无获的他们在离开前,血洗了整个村庄!
在村子边一条曲折的山间小路上,他们发现了一溜马蹄印迹。蹄痕清浅而且混乱,可见驾马之人身子极轻,而且御马之术极为拙劣,可能还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
一个兵长模样的短胡子男人留心的扫视了一眼地上有些凌乱的马蹄印,凌厉的下达一道指令:“追!”
于是,这支人马顺着地上的痕迹策马扬鞭而去,呼啸着在黑夜中划破一道绵长的曲线。
在那个被他们丢弃脑后的村子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娃娃挣扎着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他的左半边脸上挂着一道狰狞的刀痕,鲜血汩汩从伤口流出。
他哭泣着推搡身边一个死去的妇人,“娘,娘……”
他的娘亲再也没能醒过来……
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清晨的雾气还笼罩着山林。
先前那个驾马亡奔的少年不敢有一丝懈怠,他时而安慰坐下的马儿,时而恐吓它,连哄带骗不断催促它马不停蹄的赶路。而他自己也一宿没睡了,眼底都躺着两道深深的黑影。
朝阳终于冉冉升起,绯红的霞光呵出些许暖气,拂在少年清瘦的面上。他行至一片空旷的谷地,四周的植被越渐稀疏,视野也渐渐开阔。
少年的身子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再消受不起任何奔波。他举目望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但身后被甩下的距离已经不算少了。少年稍稍磕了几下脑袋,正欲下马休息片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疾奔的马蹄声,十来个疯狂叫嚣的男子策马追来了。
“快抓住那个小杂种!”
少年昏沉的脑袋猛然惊醒,他焦急地扯弄缰绳,急命催赶马儿。但是这匹瘦弱的老马在经历过七八个时辰的折磨之后,显然已经力不从心了。它踢蹬的四肢软绵绵的,毫不出意料,没走几步,它就被身后的敌人追上了。
一名高大彪悍的男子,踏着一匹健马挑一根长矛率先冲来。他右臂一振,少年便连人带马栽到了地上。
男子驾着高头大马悠哉悠哉围着少年转,眼里是无尽的奚落与哂笑。
少年一身粗布麻衣,乌黑的长发凌乱的散在肩上,饶是如此,他也没有丝毫的狼狈,一双清澈的眼睛反而是锐利逼人。
“不需要活口,把首级带回去吧。”后来的短胡子男人散漫的瞟了一眼地上的少年,冷冷的说道。
少年有些发青的嘴唇微微颤抖,他忽而抬头逼视那位傲慢的兵长,暴跳起身,猛然抽出兵长配在腰间的大刀。凛冽的寒刀在旭日的照耀下微微发眩,少年有些吃力的举起大刀朝兵长砍去。
兵长始料未及,慌乱的踢脚扯绳,坐下的马儿因他不知所以的命令暴躁乱跳。
少年的大刀刚刚触及兵长的鼻尖,却被手执长矛的男子猛一挑开,大刀瞬间飞开约莫三丈之远。
“杀了他!杀了他!”
兵长好不容易稳住坐下马,他愤怒的瞪着地上的少年,叫嚣的声音里充满了仇恨。男子手中紧握的长矛也陡然举高,少年不甘的闭上双眸等待终结,他愤怒,但是不恐惧。
兵戈落地,少年缓缓睁开双眼。惊讶的环顾四周有些凌乱的尸体,他自己竟然安然无恙。
高处,一道倩影稳稳立着。太阳在她的身后放射出万道光芒,纵然看不清她的脸,少年也能感受到她不容小觑的实力。
瞬息之间,杀人于无声!
“你是谁?”
那个身影站在高处发问,声音竟然出乎意料的有些好听。
少年征了片刻,转而答道:“我叫葛郢,谢谢姑娘救命之恩。”
“葛郢。”那位少女学舌般重复一句,“他们为什么杀你?你来这里又要做什么?”
少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们是群恶匪,杀光了我们全村,我是逃出来的。我要去寻找我的娘亲。”
少女略一沉吟,又说,“我可以放你过去,但是你得留下买路财物。”
少年有些吃惊,紧咬着嘴唇,为难着:“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我不管,山是我开,路由我定,没钱你就回去。”
少年低头思索良久,才取出一枚晶莹皎洁的玉环。他凝眉望着少女,“这枚玉环,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信物,我的娘亲是西山玉王母身边的仙子。今日姑娘若放我过去,来日,我的娘亲必将以数不清的金银珠宝酬谢姑娘。”
少女不满的努嘴,道:“原来是那个老婆子手底下丫鬟的儿子,你去了,还能活着回来吗?”
少年的眉毛微微扬起,目眦中已然迸发些许恨意,但他还是沉住了气,“我能去,就能回。”
“你爹呢?为什么你爹不去,偏偏要你去?”
少年的脸色突然沉了,声音有点沙哑,“爹爹…死了。”
片刻的寂静过后,少女再次发问:“你娘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起如星的双眸,“浣花奴。”
“若我送你到西山,你需要赠我一样东西。”少女轻快的说着,同时又缓缓的走下来。离开眩目的光芒,她的面貌终于清晰,那张虽然稚嫩但是已经出落的超凡脱俗的倾世之颜,一步步靠近少年,反而使这位临死也不惧的少年心怦怦直跳。她缓缓走下来,仿佛一位神明摇曳踱步缓缓步下神坛,降临人间。
少年怔怔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女,他本以为这位身手卓绝的少女应当…至少比他大几岁,但是呈现在他眼前的姑娘的的确确数得上,还是一个小丫头。
“你…是仙子?”这句话却不是惊艳于少女的美貌,虽然她的确拥有可以让见者失魂的美色,少年更多的却是有感于她杀人技法之高超。
少女咯咯笑着,也不回答他。
少年又怔忡了片刻,才想起来对方是下来讲条件,谈买卖的,他自己羸弱无力,一路追兵凶残,若是有这么一位超绝若神的少女相助,于他而言正是求之不得,只是…
“你想要什么?”
少女见他不再避讳,会心一笑,“浣花剑。”
“不行!”这两个字几乎要和少女的“剑”字撞个满怀,说完之后,少年又咬紧嘴唇,似乎是怕自己后悔。
少女微讶,他竟然拒绝的这么坚决。
她重新拾起居高临下者的姿态,双手抱于胸前斜眼瞟人,“呵!——那你就等着被乱刀砍死吧。”
少年低眉扫视四周横尸山谷的十来具尸体,他们安详的面目上甚至连一丝痛苦都未曾出现,神不知鬼不觉就已经做了地下黄泉鬼。一片巨大的黑暗压着这位少年,他怅然良久,几乎是被挟持着:“若是你送我到了玉王母的宫殿,我见着阿娘,即使你没有得到浣花剑,也会有不差于那样的宝物十倍奉上!”
少女睥睨着潋滟似水的眉眼,嘴里小声哼了一下,旋即展颜一笑。
“若是你娘亲还在乎你这个儿子,就应该双手奉上浣花剑,外加十倍宝物。”
一丝阴翳掠过少年的眼底,随即悄无声息潜入少年深黑的眼圈中,了无痕迹。
……
西山,玉王母宫殿。
巍峨的西山直插凌霄,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似在云海翻腾遨游。
大殿之外,立着两位眉目尚且有些稚嫩的少男少女。男的身穿粗布麻衣,墨一样漆黑的长发凌风飞散,稚嫩的脸庞却不显丝毫慌张,反而有着与他这个年纪出格的沉着与镇定。而那位美目霜肤的少女更是光彩照人,不可逼视,一袭烈火熊燃的大红云裳浓墨重彩的点缀在这片雪山银天之中,似乎要令整片天地都熔化、燃烧!
“你们走吧,娘娘不会见你们的。”一位面容姣好的仙子走出宫门,面色冷淡的驱逐不远万里跋涉而来的少男少女。
少女静默不语,而那位少年却目光如炬,炽热而明亮,他笔直着上半身,像一口钟一样跪在玉王宫前。
“不,我不走,没有见到阿娘,我死都不走!”
仙女冷哧一声,不屑的说道:“那么你就跪死在宫门外吧。”
仙女说完,转身回宫,阖手关上了宫门。
少年抬眸凝望这座金碧辉煌的云中宫殿,顿首高呼:
“稚子葛郢,年十二,生于庄玉初年芒种,母为玉王宫仙子浣花奴。今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而来,恳请玉王母娘娘念及人伦亲情,稚子葛郢唯求见母上一面……”
西山之巅,天旷云深,少年清亮稚嫩的声音回荡在苍穹之间,竟惹清冽的天空也蒙了一层散不开的流霰。
“外面高呼喧闹的是哪里来的小子,怎的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宫内,一位气度举止与周围别的仙女略有不同的仙子听见了少年的呼声,不禁凝眉诘责。
未待其他仙子答话,一位雍容华贵,典雅端庄的神女已经立在了正殿上方,众仙子愕然,旋即将殿外的少年少女引进了殿堂。
“小子哪里来?”神女端坐正殿,面容不悲不喜。
少年抬头,凝眸,正色道,“稚子葛郢,不远万里,自琼山而来。”
“所求为何?”
少年苍白的嘴唇因为欣喜而微微颤抖,灼灼目光染的眼底的黑影都发出些许亮光。
“肯请玉王母娘娘,让葛郢见家母浣花奴。”
神女投下窒息的一瞥,深不可测的眼底陡然浮现一角寒冰,晶莹的嘴角略微搭下,轻哂:“可以回了。”
殿下,少男少女俱惊愕片刻。少年怔怔的望着神女,“家母……”
“死了。”那两个字极淡,极轻,极柔,仿佛从另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遥远的飘来。
神女轻柔的吐出这两字后,又淡淡的递出一句话。
“我下令的。”
少年的面色猛然沉下,死一般的寂静顷刻间萦绕了整座大殿。
良久,少年高扬起头颅,一望无尽的眼睛里似乎裹藏了整个世界的黑暗。
“葬在哪里?”
“无葬。”
又是一片杀人的死寂。
神女斜倚着身子,手指扣住下颌,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玩味殿下跪着的阴沉少年。
蓦地,少年立起身子,发麻的腿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一个醉汉,方向却十分明确:神女!
神女眼底惊起波澜,陡然杀出一片寒光,却与少年眼中更冷、更深的阴寂相撞,最后竟被猛戈一击,直至涣然溃散。
若非她是这西山的神,仙中的王,或许,她会被这位瘦削阴沉的披发少年骇住。
在那片与他这个年纪格格不入的阴翳之中,少年渐渐逼近了神女,他脚下一紧,手中抽出一把匕首,狠命向神女刺去…
仓皇一瞬,神女猛然挥袖,一道神光横扫少年,柔弱的身子犹如一片卷入洪水的枯叶,瞬间被冲出去三丈之远。
但,至少有那么一瞬,神女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在恐惧!
尽管人类的兵器并不能威胁她的生命,甚至划破她的肌肤,损毁她的美貌,这一丁点的伤害都做不到…
饶是如此,神女恐惧了,因为这位清瘦、稚嫩的少年!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啊!
“没想到玉王母娘娘,竟然也是这般小家子心气。”
隔岸观火的红衣少女冷不丁讥诮的瞟一眼神女,倾身扶起少年,少年吃力地抬起身子,嘴角还勾着一条血迹,手中的匕首却不曾松动半寸!
神女暴怒而起,双目似火的瞪着这个浣花奴与人类野合的杂种,眼里裹藏的惊悚更甚于愤怒,以至于她完全抛却了先前的从容,或者说傲慢。
“你这个孽障,杂种,污我仙界清名!”
红衣少女警惕的盯着神女越烧越旺的怒火,她心下暗呼一声:“不妙!”
“轰!——”
那一记惊掌饶是神女身边贴近的侍女都未曾料想到,而红衣少女却早已拖着受伤的少年逃之夭夭。大殿空旷,烟锁雾溢,只是不见了少男少女的身影。
“娘娘!”
仙子们错愕的盯着神女发青的脸庞,玉王母的震怒,她们仅仅在十一年前浣花奴被赐死的那一日看见过。而今天,较之十一年前,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区区竖子,若是仅仅因为人仙禁恋,何以掀起如此大的波澜?
方才那一掌神威留下的余烟仍然飘渺在大殿之中,熏的众位仙子愈加茫然。
“凡是我宫仙子,不得与人界有半丝瓜葛!犯者,浣花奴,便是她的下场!”
神女咬着娇艳欲滴的红唇,仿佛少年阴鸷的眼神仍飘荡在她的殿中。
“葛郢…”
一声呢喃轻柔的呼吸在少年的耳畔。
少年蓦然惊坐而起,口中高呼“玉王母!”…
长风,黄土,四野万里无人烟,只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怅然笼罩在少年心头。
红衣少女望着满头大汗梦中惊醒的少年,咯咯的笑着。
少年不安的环顾四周,诧异:“这是哪里?玉王母呢?”
此时,他们坐在一片绵亘起伏的黄土山上,四周只点缀着些许似有若无的绿色,粗旷的风景与玉王宫的富丽典雅截然是两种画面,强烈的错差更难让人相信这不是一场梦。
“你放心吧,她们不会走下西山,这里,她们追不来。”少女平静的说道。
少年这才略微平复下心,他拊掌探寻自己的伤口,身上却一点痕迹也没有。
“你不怕神明吗?”
少女忽然凑近了葛郢,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样,出神的凝视着他。
少年诧异的瞅着脸边盯着自己的美貌少女,稚嫩的脸庞略微勾勒一点绯红,声音清脆的回道,“为什么要怕?”
少女笑笑,“其实没什么好怕的,可是一般人都害怕。”
她顿了一下,又说道,“你不害怕,说明你不是一般人。你生父究竟是谁?”
少年的衣裳有些凌乱,最外面披着的布衣沾满了尘土,少女那双既天真又妖媚的眼从少年的衣襟边上的污点缓缓上爬,扫过内敛的薄唇,跨过刚毅的鼻梁,才与少年明亮的星眸对上。
少年略一撇头,眺望别处。
少女立起身,虽然不高,但足以挡住少年的视野。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迟早会知道。只是,我救了你两次…”
少女不无得瑟的竖起两根手指,刻意晃过少年眼前,不疾不徐的说道。
“他日你若富贵,你的,我全要!”
少年心底不悦,面上却了无波澜,他话锋一转,矛头指向少女。
“你又叫什么名字?”
“无名。”
少年问的十分自然,仿佛他与生俱来就拥有某项特权,可以挖人根底。
少女答的也十分坦然,连片刻的思索都没有。
“怎么会?你的父母…”少年刨根问底。
“禀大人,小的无父无母。”少女嘻嘻一笑。
葛郢面生怒气,旋即就被强压了下去,他微眯双眸,叹口气道,“怨不得你灵力如此高强,却连个仙名都没有,世人纵然想要供奉你,都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难怪难怪你只能游荡在天地间,做个无名小卒!”
此时的葛郢绝对想不出,自己的这几句中,到底有哪一个词刺激了这位滑腻美少女…
只见她立刻收了笑容,敛眸,“那…你有什么尊贵显赫的名字,拿来我用。”
葛郢微征,难得的展露了一抹笑意,“我听人说‘朝闻九歌,八洲咸来归服’,不如…”少年略一沉吟,“你就叫‘九歌’吧。”
“九歌…”少女鼻子一吸,不屑,“弱!”
葛郢的脸色立刻沉下一分,翕动的鼻翼微微发出些许不满的嘶嘶声。
“你到底要什么名字?!”
“我,要你的名字!”
……
穷凶极恶的匪徒,劫财劫色,到路人身上的衬衣也就罢了。最自私的兄妹,也不过争抢一口烧肉…而到连对方的名字也不肯放过的又凶又坏的家伙,葛郢还真第一次见识。
“我在家时,爹爹就叫我九哥,因着我上头还有八个兄弟,我排第九。”
少女听他这么一说,才勉为其难收下这个名字。少年再一思索,也觉得有名而无姓,实在美中不足。再一扫她又这么凶狠,不如弄一个恰如其分的姓氏套她头上,人见人恶,恰好解解心头一口恶气!
“天生枭鸢,翱翔万里。‘鸢’字与你作姓氏,最合适不过了。”
“鸢,九,歌。”少女练习着发出自己的姓名,顿时笑容怒放。自然也就过滤了鸢鸟,是鸟类中最凶狠恶情的这事。
葛郢注视着这个自己亲自命名的小女孩欢呼雀跃,心里莫名产生了一丝羁绊。
只是,这位少年的心思终究是那样幽深不可测,片刻的甘甜落入他的心间,旋即就被染的黑了,沉了…
少女还沉浸在新名字的愉悦里,少年已经抬起了多愁的额头。
“九歌,你可否教我法术?”
他生来不会求人,更没有不耻下问的好品质,一个平淡的问句已经耗费他太多力气。
“欸?你要拜我为师?”少女铺开一脸狡黠的微笑,欲擒故纵。
葛郢咬着薄唇,凝眉注视着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少女不减一脸春风得意的笑容,“你不喊我师父,我是不会收你这个徒弟的。”
一句“师父”似有如山的重量,压在少年心头,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分外沉重。
一边是不共戴天的仇雠,一边自己死也不肯放下的傲气。痛苦,煎熬,挣扎…这位只有十二岁的少年此刻仿佛置身于地狱的业火…
终于,当他再次抬起炽热的星目,脸上蒙着世上最凛冽的寒霜。他艰涩的张开薄唇,冷冷的轻声道:“师,父…”
“欸?大点声。”
“师父。”嗫嚅着。
“嗯!”
此刻少年脸上的寒霜有多么刺骨,少女脸上的春光便有多么灿烂。
为人师长,尤其是当这个倨傲神秘的小子的老师,少女心底的喜悦简直可以充盈一整片天空。
“好,我们现在就开始!”少年豁然起身,随身掀起的那阵旋风几乎让少女脸上的春光瞬间披上了一层寒冰。
欢愉碎后,现实还是茫茫一片。少女眨巴着眼眸:
“你不会,还想去杀玉王母吧?”
她愕然的盯着葛郢炽热的面孔,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我不怕她!她害了我的娘亲,我必将血洗玉王宫!”
嗜血残暴的誓言罩在少年稚嫩却阴沉的脸上,让人愈发不可直视。
少女不以为然的冷哧一声:
“你杀不了她,她是神,你是人!人类力量渺小,神明不容侵犯!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矩!”
“规矩?那又如何!”少年的口气颇为狂妄。
少女不禁有些错愕,怔忡的说道:
“现在,你已经触怒了神威,能侥幸躲过一劫,苟且活下去,是你最大的福祉!”
“苟且偷安?!”少年浓眉上扬,宛若振翅欲飞的苍鹰,“哼!九歌,你怕她,那么你走!我报不了血仇,也决不会活下去!”
言毕,少年竟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性子竟然这么刚烈,九歌暗自叹息一声。她心中嗔怪这少年未免太过决绝,转而又连忙追了上去。
“葛郢!”
她一把抓住少年衣袖,却被少年勃然怒甩。
少女倒也毫不客气,反手一把摁住少年,以同样有些愠怒的眼神瞪着他:
“你的命,是我的,我决不许你被别的人或者鬼或者神杀死!”
四目相对,目光灼灼,两者的眼里皆迸发出猩红火焰。
“我爹,被人杀死了。我娘,也被害了。若是不报血仇,我将无颜立于天地!”
少年的话,尖锐、决绝,又带几分凄厉。
少女心中沾染伤怀,嘴上却一点儿不甘示弱:
“你是我的徒弟,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的仇雠。你没有我的同意,我不许你被她杀死!只是,玉王母是仙中之王,我们现在尚且不是她的对手。我带你去海上一座仙山,那里有一位神明,灵力远在玉王母之上……”
“好,我们现在就走!”少年冰冷的脸上陡然生出无限光彩,他竟一刻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澎湃。
“嗯。”九歌点点头。
……
雪浪翻波,银潮奔涌。在海上漂泊了十五天之后,他们才望见海天相接之处似有若无的飘着一点褐黑。
“到了!就是那。”九歌欣喜的指与少年远处黄豆大的一点。
“我们快点,再快点!”少年急切的催促,眼里连红血丝都全神贯注的盯着天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少女眼中流转着的盈盈波光。
他们乘借的渔船在碧蓝的海浪里上下起伏,浪涛卷起数丈之高。几经辗转,才寻到一处稍稍宁静的避风港口。
葛郢按耐不住,抢九歌一步率先跨出渔船。脚一沾及那座仙岛,耳畔的海浪声、鸥鸟声、甚至渔家的喽啰声尽数退去。他们,仿佛踏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眼前,山色映彩,烟霞流光,他们每走一步都能望见古翠苍柏,瑶草奇花。耳畔还会传来凤凰鸣叫,麒麟低吟,更有一些人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神兽悄然潜伏在林木中。
葛郢漫步在这片世外仙界,华姿尽展,丝毫不惹俗气,引得途中的玄猿仙鹤纷纷探出脖子来望他。他也全然不理睬,只是嘴里不住的叨唠,嫌九歌走得太慢。其实他们一路脚下生风,比人间赶路的商贾走的都快,沿途美景也已经变换了三四种。
忽然间,一株高约万丈的苍柏伫立在他们眼前,手指一般粗大的针叶在风中飘摇。葛郢耳畔隐约奏起宫乐雅诵奢靡之音,他蓦然回首,却不见故国万里…
“怎么不走了?”少女拍拍他的肩头,狐疑的盯着少年。
“你听见…礼乐之声了吗?”一卷道不明、诉说不清的忧思萦绕在少年心头。
“没有。老神仙就住在山巅,要见他,得先爬上山再说。”少女说着就拨开两边青翠的松叶,露出山尖一点琼楼。
一条墨绿色的石阶自山巅垂下,几乎笔直的立在他们眼前,少女一脚踩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拉着葛郢催促道:“快点走吧、走吧。迟了就得再等了。”
少年依依不舍的转过头来,仰望那条似不可攀登的“天梯”。
“你说,他手下有过许多高徒,那么玉王母是他的徒弟吗?”
“不是。但他们之间有些渊源。不过,我也不敢多问。”
……
天梯尽头,高阁悬空,玉宇耸立,一片清明空寂的神仙宫群庄严的展现在葛郢眼前。一股凄然莫名拢上少年心头。撇去玉王宫不谈,他第一次见到这般浩瀚威严的神仙宫群。四周的宫殿如繁星散落在这片仙界,庄严肃穆的震撼几乎是压着每一个前来求仙问道的信徒。葛郢忽然扭头对九歌笑了一笑:“看来你果真是仙女了。”九歌脸上一阵羞赧,嘴里嗤了一声,“仙女…那又有什么。将来我…肯定可以成为比那厉害的神明!”葛郢带着笑意点了一下头,似乎称许了。九歌脸上的红晕不由得又扩散了一圈。
她急忙拉着葛郢直奔群宫中最辉煌的哪一殿。这里的宫殿虽然遍地开花,而人影却难得一见,四周的空气更是几乎寂静到冻结。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一路走来,他们竟然连一点阻碍都没有遇着。
九歌欢喜地推开众多宫殿中的一处宫门,四周忽然有了声响。
宫内,太元仙人端坐瑶台,金口吐露珠玉之声。四周沉思称赞的妖灵怪神包围着他,众星拱月一般,它们畏惧他、敬仰他!他是神明中的神明!葛郢的目光触及老神仙的一刹那也不由得肃然起敬。只是,老神仙会收下他吗?
太元仙人讲经入境,道理说得天花乱坠、精深奇奥,忽然冒出三两声笑语,打破玄妙。
“师父师父,我回来了!”
九歌轻快的跳步进来,身后还拉扯着一个罕见的人类少年。
台下的仙妖们尚且沉浸在太元仙人高深莫测的玄学之中,以至于这位红衣少女和她身后的凡人小子竟一路通畅,转瞬就蹦哒到了祖师爷的瑶台前。
太元仙人鹤发金瞳,面若敷粉,一身白羽玄衣,仙气袅袅。讲学被打断了,他似乎也不恼,反而为弟子远游归来露出一抹喜色。
“莫律儿,你这么些日子都到哪去了?”
葛郢冷不丁瞟一眼身边的红衣少女,原来她叫“莫律儿”,之前竟然还没羞没臊的说自己没名没姓,装可怜,真tm可耻!
少女讪讪的撇开他不善的目光,兀自说道:
“师父,我在人间为你物色了一名弟子。”
她轻伸手捣一下葛郢。
仙人面含春光,悠然道:“嗯,这个小丫头片子模样还算周正,就是……”
“我不是小丫头片子,我是男孩子,我叫葛郢。”他截口纠正仙人道,心里不由浮起一股怒气。这样的人也值得他尊敬?身边的小妮子到底安得什么心呐?!
在场的妖精或者妖灵们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纷纷伸长脖子观望这人间小子。其中有一些妖灵目露凶光,表情鄙夷。葛郢见了,丝毫不肯示弱,以十倍、百倍的凶狠眼神直接回敬这群千奇百怪的怪物,硬生生扛住了周围暗流涌动的恶意。
仙人也露出惊讶的神色,狐疑的打量刚刚归来的莫律儿,以一种颇为痛心疾首的口吻叹惋道:
“莫律儿!你说你要出山寻一件适手的兵器,却…没想到,你竟然带回来一个男孩子啊!”
“我不是她带回来的,我是自己要来向您修法。”葛郢越发怀疑这位高高在上的仙人老不正经了?
仙人倒是饶有兴趣的开始打量这个男孩子,面上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他轻捋胡须,招手示意葛郢上前。
葛郢虽然心有怨愤,仍然大步走了上去。
葛郢挨近了,仙人瞅着他稚嫩、内敛,阴沉的面孔,一只手不禁托住了他的下颌。
“张张嘴。”
仙人的目光不断的探向少年洁白如玉的两排贝齿之间,少年却好似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怒火瞬间飙升到极点,他猛然甩开祖师的手掌,退后一步:
“你要收便收,要留便留!怎么像看一头牲口一样看人?!大不了我不当你的徒弟!”
话音落地,满座哗然!妖灵们脸色变得比土还难看。纵然是修行了五百年的大妖精也不敢不遵守太元仙人的吩咐。仙人若是叫他们朝北跪着,他们哪一个敢朝南坐着?怎么这个凡间来的小子竟然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这小子是谁?谁借他的胆?”
“嘿嘿,还能有谁?肯定又是莫律儿那个小骗子!”
“哈哈哈,一颗小石头和一个小娃娃,妙啊!”
……
哗然之声夹杂笑骂讥讽。妖灵们因为莫律儿无礼打断讲学,愤怒已经悄然埋下,加之此前种种,歹毒的恶苗早已冒头。今日他们可算逮着了机会,此时不踩,更待何时?
刚开始那阵声音只是小声唏嘘,而后越渐猖獗,最后竟然此起彼伏,非议谩骂之声疯狂叫嚣,几乎要把莫律儿和那个人类小子生吞活剥了!
葛郢本来以为自己受了少女的欺骗,此时又觉得他俩仿佛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时之间敌友难分。唉,这个内讧闹得…
“都给我闭嘴!”少女爆发性的怒吼一声。
妖怪们狞笑得越发猖獗,河东狮吼?真正的狮妖还没有发威呢!
“人类就应该滚回去!!!”
“人与妖不共戴天!恶臭的人类统统滚回去!”
……
妖就是妖,披着修仙的外衣,也依然是妖。撕开那层狰狞的皮,里头的心肺和人类一样,都是腥臭不堪的。
少年钉在原地,沉默的注视着四周向他翻涌而来的仇恨与怒火,他心中的无名火也被点燃了。妖怪们憎恶他,神仙也恨不得捏死他,而人间?他不正是从人间逃出来的吗?
非神非人非妖,他的出生,便是他的原罪。一切都已命中注定!
“注定了…”葛郢的心脏疯狂跳动,他的仇恨也是与生俱来的!人间,杀戮,死亡……一幅幅可怕疯狂的画卷猛烈撞击着葛郢的脑海,这个世界上最黑暗最残暴的念头在他的心底暗流涌动……情绪一旦泛滥,仇恨都是瞎着眼睛的!
只是,谁的手掌又突然握住了他?把他从几乎窒息的冰窖中拽了出来。
“你们恨人类,想要夺回自己的地盘,那就去啊!下凡去和人类抢啊,杀啊!可你们不敢!就只能在这里欺负一个凡人的小孩子,过过嘴瘾!你们都是废物!比人类还要污臭、下贱!”少女的声音几乎在颤抖,她骂的是自己的同类。
葛郢不解的凝望着她,他始终没弄明白这个少女的意图。与他而言,她也是妖啊。
“安静——闹哄哄,成何体统?”
太元仙人的一句话,空气瞬间都静止了。台下肃坐规矩,妖灵们连呼吸的频率都放慢了许多。只有葛郢,恨意不减。
仙人先前一直笑眯眯的观望台下。这场哗变,他是最有力量遏制的。但他没有,他只是安然高坐于台上,沉默的注视着眼底发生的一切。
“你若投我门下,意欲何为?”
葛郢恨他:“我不会投你门下,我根本不屑于拜你为师!”
天地肃然寂静,几乎可以抹杀世间一切生灵。区区竖子,竟然斗胆冒天下之不违,对神明发出了嗤笑!
少女骇然转向葛郢,惊悚而又不可思议地凝视着他。师兄师弟们愚蠢得不可救药,可是太元仙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他怎么…唉!
“葛郢!”少女惊呼一声,转而急忙向仙人求情,“师父,这个人蠢透了!笨透了!他就是蠢!就是笨!您留下他吧…这么蠢的人,出去了一定会死的!!!”
太元仙人鼻子嗤一声:“撵出去!”话越短,越叫人绝望。
“不要啊!师父!!!”少女瞬间泪如雨下。
而葛郢不待众妖驱逐,头也不回,兀自离去。
他竟然真就这么走了?少女朦胧泪眼恶狠狠咬着嘴唇,心中愤恨不已。
“莫律儿,为师告诫过你,不要沾惹凡尘的事……”仙人语重心长的叹息三两声,“那小子面生龙虎之气,奕奕有华姿,确实是块难得的好料子。然而他心冷似铁,面多寡薄,气盛而凌人。不可托做良人。”
“是,师父……”少女哽咽着,泪簌簌滚落。
葛郢最后踏出神仙宫群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背后“送客”的小妖不怀好意的朝他怪笑一声,“嘻嘻,你如果不快点逃跑,就永远也见不到莫律儿了。”
葛郢心中一惊,原来太元仙人竟然是个道貌岸然、心狠手辣的无耻之神!
他惊恐的张望四野,浩浩仙气在他眼里都化作丝丝寒气。黑暗再一次吞噬了他。
他必须活下去!他心中的仇恨怂恿他:必须活下去!他要活着踏碎恶人的铁骑,
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神,要让他们的倨傲以耻辱偿还!
但他现在,必须要活着离开这里。活下去,才有希望。
天梯是下山唯一的路。爬山难,下山更难。少年的背后几乎时刻有一个无形的手不断推着他,稍不留神就有可能直接滚死下去。一个大球飞滚下天梯的尴尬画面飞快闪过葛郢脑海,他极力压着自己的速度,不论样都不能给摔死了吧,不然还怎么面见地下的爹娘?
即使在逃奔的途中,葛郢一直观察四周的动静,但他唯独遗漏了天空。他气喘吁吁奔逃的画面从苍穹俯瞰,就是一粒小黑点在缓慢的下坠。从天上向下望,连这座仙岛都显得渺小,天上偏偏有一双眼睛要跟一粒更小、更不起眼、几乎入不了任何神仙眼睛的葛郢过意不去。
一只漂亮的苍鹰静悄悄的盘旋在苍穹,它深黑色的羽毛都闪着光的,但那双琥珀黄的眼珠子却像个见不得人的鬼一般,暧昧不清的纠缠着天梯上那个下沉的小黑点。它捕抓到了少年瘦削的身影还不够,还想穿透少年的心,那双因为嫉妒而扭曲的漂亮眼睛宛如一把利剑,要一点一点剖开少年的身体,将少年的五脏六腑全部捣鼓一遍,要看看那凡人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葛郢下山很急,悠长的天梯还是花费了将近两个时辰。脚沾到山脚下的土地的时候,他的四肢几乎都要散架了,整个人靠着一颗枝干粗大的青松不住的喘气。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渐渐平稳心率。
暮色渐渐低垂,四野茫茫,少年又累又倦又渴又饿。唯一庆幸的事,他还活着,他的心脏还在自己的胸腔里怦怦直跳。
老神仙竟然放过了他,葛郢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斗嘴时心盛,但他从未指望过对方会有半丝宽容。
那两个童子的怪笑再一次闪过葛郢脑海,少年不禁起了个寒战。
慈悲吗?怎么可能!这不过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四周的黑暗更深了。夜幕低垂,星光离他很远。
少年拖着咕噜吵闹的身子疲倦向大海走去。这座岛也并不小,通往大海的距离在葛郢眼中几乎是遥不可及的。但他固执的走着。饿死吧,累死吧,被杀死吧,随意了。他得朝那个方向走。
黑暗中时不时传来低沉的嘶鸣,山地狮子还是黄金虎,葛郢分不太清,反正随便挑一个都可以一口咬断他的脖子。他握紧手中的短刀,时刻警惕四周的动静。
夜,漫漫无边。黑暗,裹挟着他的身体,也浸染着他的灵魂。
“吓——”
一声怪叫搅碎寂静。
该来的终于来了,黑暗中那双充血的眼睛凶猛的朝他扑杀过来!
他举起的短刀刚刚触及额头就被无情啄开,一只黑曜苍鹰!它的身躯是葛郢的两倍不止,打开双翅更显庞大恐怖。
这恐怖的妖鸟飞至葛郢面前约莫五步处便戛然而止。它立在那,似一堵高墙,气息吐到葛郢面上都滚烫着愤怒。
葛郢凝在原地,他目光笔直的注视着这尊庞然大物。如果注定死亡……他的余光瞟着不远处的短刀。
妖鸟不动,葛郢屏息——
“吓——”刹那间,妖鸟惊鸣一声。
几片深黑色的羽毛旋舞在空中,葛郢前去捉刀的右手已经被另一个成年男子模样的“人”遒劲的手钳住。方才庞大的恐怖妖鸟在一瞬间化作了高大英俊的男人。
男人高大的身躯威武立在葛郢面前,他稍一转手腕,刀再一次落了,葛郢的右手臂几乎瞬间扭成麻花,身子余下部分竟然动弹不得。葛郢拼尽了余力才把几乎喷到嘴边的痛苦狰狞死命咬回去。男人线条分明的冷峻脸庞忽然快意的大笑起来,钳住葛郢手腕的手使的劲更大了。葛郢的手臂几乎就要给转脱节!他也愣是没发出一声半响求饶。豆大的汗珠颗颗冒出来,他的苍白的嘴唇被自己咬的血迹斑斑。
男人笑得更加猖狂:“本以为你有多大来头,原来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你这一辈子也就配吃吃软饭!莫律儿真是瞎了眼,才会瞧上你!”
葛郢忍着剧痛,颤口道:“君…上神威,原来……只为……求一女,还……求不得……”
“你找死!”男人冷峻的脸庞瞬间变得格外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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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心底门清这位少年是个千年难得一遇的好料子,面生龙虎之气,华姿傲绝天下,但是…他面多寡薄,心冷似铁,气盛而轻人。
少年直直的凝视祖师,目光里燃起仇恨的火焰。
“学得一二本事,为家父家母报仇!”
红衣少女骇然转向葛华,她还没来得及堵住这个莽撞的少年的口,顿时嘘声四起。
“你要杀人?”祖师面色不动。
葛郢不理会身边少女怒视的目光,不瞒初心。
“弟子不敢贪暴,只希望惩恶扬善,灭恶者之毒,勉善者之心,奉天下以明道德。”
祖师微微一笑。
“你可吃的苦,熬的住寂寞?”
“弟子死且不怕!”
“欸,你须知生难死易,您能不怕死,却未必熬的住生。”
少年懵懂的点头。
祖师又道:
“我若收你,你须发誓,为生民立命,为天下开太平。”
少年正色,拜首。
“孺子何名?”
少年不解,怔怔道:“弟子葛郢,姓葛名郢。”
“我是问你的本名,你须知入我门下,不打诳语。你看见那两边的金狮了么?这两头狮明断是非,你若有一字虚假,它们顷刻间便会折断你的脖子。”
少年慌张看向两边的金狮,它们原本紧闭的双眼此刻似乎微微张启。
“弟子本名叫…楚郢。”
少年讷讷的说道,立刻惹得身边的少女不无恶意的瞅着这小子,少年随意的弹开她的目光。
祖师捻须微笑,少年心灵福至,连忙磕头拜谢师恩。
“你这个小骗子!”
那夜,郤华拜太元仙人为师后,少女拉他至宫后一片寂静处,立刻撕下乖巧天真的面具,凶神恶煞的本性展露无遗。
“哼!莫律儿,你不也骗了我么?”少年推开她紧抓着的手,眉眼倨傲。
“我就叫九歌,鸢九歌,你给我的名字。”少女的声音很硬。
“我就叫楚郢,它刻在我的血液之中。”少年字字铿锵。
寂静的风轻轻拂过少女娇嫩的脸庞,吹的她眼里的波光都泛起层层涟漪。
“可你还是叫我九歌,可好?”
那一句话似乎也自知后劲不足,前进的步子显得踉踉跄跄,似乎随时都有从高台坠落的危险。
少年纠结片刻,旋即朗声道:“好。”
一抹笑骀荡在少女娇媚的脸上,像是这世上最艳丽的花却递出了最清的香气,熏的少年冰冷寡薄的面孔竟也变得温和些许。
静夜如水,冷月如钩。
少女忽然牵起楚郢的手,愉快的说:
“夜已经深了,我们先去休息吧,明日再向师父修法。”
少年的手冰凉冰凉的,一如这湿冷的夜,她触到少女温暖有如冬季炉火的手,不自觉握得紧了。少女嘴上不动声色,心里是清楚的欢喜。
他们穿过禅院后房,步行至弟子们的起居室。当是之时,诸位弟子都已经熄灯就寝。
九歌推进门来,众位弟子披一件薄衫,直直的瞪着她。
“莫律儿!你怎么能进来…”
九歌扫视四周,没有发现一个空余的铺位,她面生愠色:
“师父叫你们腾一张空位给楚郢,你们难道都喝西北风去了吗?”
弟子们饶头挠腮,不屑的扫视他俩,他们以一种颇为挑衅的口吻说道:
“师父有说过这话吗?怕不又是你这鬼丫头扯谎唬人的。新来的,叫他先蹲三个月柴房。”
楚郢没有与他们争辩,转身欲走,却被少女一把扯住。她转身一个箭步上飞,跳到刚刚说话的那个男子身上,摁住了他的脑袋,怒喝:
“茗金郎,你若敢叫他蹲柴房,我便敢把你扔进粪坑!”
茗金郎头被摁的死死的,动弹不得,口中大呼救命!
铺位最左边一位看着有十七八岁,温润如玉的少年被这阵喧闹吵醒,他起身呵斥少女和茗金郎。
“莫律儿,这就是这几月,你在外面野混学来的本事吗?还不快下去!”
少女攥紧的拳头,不由得张开,脸上却有余怒未消。茗金郎连忙从她脚下爬开,模样甚为狼狈。
“楚郢站在那里老半天了,没个铺位,夜里的风都能把他冻死。”少女嘟囔。
那位面若冠玉,神情舒雅的少年将目光投向楚郢,在那张温润平和的俊美容颜下,暗浮一层薄冰。
与他目光对视的一刹那,楚郢陡然生出一阵寒意。
玉面少年先移开目光,只对少女淡淡道:
“现在没有空位了,人既然是你带回来的,你自个想办法。”说完又催促其余师弟尽早休息,明日尚有晨练。
少女兀自叹了一口气,旋即拉着楚郢往西边走。
到了门边,楚郢猛然抽手。
“我堂堂须眉,不进闺房!”
“你不进去,会被冻死的!这里夜冷,你,受不住,再说我可以把我的位置腾给你。”
“冻死,我也不进去!”少年说完,转身真的走去了柴房。
他稍稍清理出来一片可以容身的干净处,便裹着衣裳躺了下去。
不一会儿,红衣少女就抱着一大摊床单被枕急匆匆赶来了,她连门也忘记了敲,张手推开便是,三下两下跳着进来,仿佛走进自己的闺房那样泰然自若。
楚郢有点生气的瞪着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少女有点纳闷的答道:
“你在这里,我就来了啊,而且我给你送来了被子。”
少女不待楚郢多言,摊开怀里的棉被,拉起郤华把他推进去,一转身,走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楚郢就起来了。昨夜是他这些天来,睡的最深的一次,但眼底的黑影还是“阴魂不散”。
他推门出柴房,却看见外面或舞刀,或弄棒,或耍长枪……
有妖怪习武,有童子诵经,有求仙者悟道,弟子们所忙不一,所学不一,所攻不一。
楚郢突然感到自己脸上竟然微微有些发烫,自己竟然睡的那么久!
他辗转到空地上,茫然不知所措,第一个浮现的便是九歌,但是杂乱的修行弟子中间,他却寻不着熟悉的那抹红。
他心里忧急,抓住一个诵经的童子。
“师父在哪里?”
童子冷漠的推开他的手,嘴里仍是井井有条的念着自己的经文,并不抬眼看他。
楚郢失落的像是个迷了路的孩子。他征了片刻,在诸多弟子中间,挑了一位舞剑的男子,然后自己抽了一根枯柴,跟在那个男子后面亦步亦趋的学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郢的肩头忽然被一根长矛拍了一下,他心中一惊,回想起那日手握长矛的兵士驾马围着自己转悠。
一回头,却是昨夜那位玉面少年,他笔直着身子立在楚郢身后,郤华踮着脚尖才勉强能够到他的腹部。
“我要习武练剑。”
楚郢仰头,撞见玉面少年眼里冰冷的目光。
“弟子们还没有吃饭,你去劈柴做饭。”玉面少年板着脸说。
“我不!”
楚郢扔掉枯柴,转身想跑去寻找师父,却被玉面少年扬矛一挑,楚郢不幸,直接扑倒在地上,吃了满口尘土。
他皱着眉头,恶心的吐出嘴巴里的尘土,恶狠的瞪着玉面少年。
“我要见师父!我要见师父!”
楚郢大声叫嚷道,稚嫩的声音却充满了敌意。
玉面少年冷笑一声:
“你见不到师父,如果你不想做,就赶紧滚下山去!”
楚郢像一头凶狠的小兽,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大了直逼玉面少年,他稚嫩的胸膛因为怒火而一起一浮。
玉面少年慢慢将手中的长矛抵住了郤华的胸口…
“萧辰!”
不远处,九歌披头散发立在门框上,她的两颊微微发红,眸子里怒火四溅,“你敢!”
玉面少年收去长矛,风雅的对九歌笑道:“律儿今天,起的可真是早。”
九歌直接漠视这句戏谑,踏步走过来扶起地上的楚郢。
“凡新入门者,劈柴,挑水三年,乃是门规!莫律儿,不要忘了,你自己来的时候,也是一样!”
萧辰昂着头,直直的立在两位师弟、师妹面前,那双温润似水的眼睛里却满是冰冷刺骨的嘲讽与奚落,仿佛就是在说,忍不了,你就滚吧!
楚郢沾满了灰尘的鼻子也因为愤怒而不断颤动,九歌连忙拉住了他,犹豫再三,还是轻声耳语了一句,“三年,你忍忍吧,他不好对付。”
楚郢阴沉的脸上没有没有半丝变化,那双眼睛直直的瞪着萧辰那张温润却倨傲的脸,玉王母,那个兵士和他的兵长的脸也一并流淌过萧辰的面孔。
萧辰被这小子瞪的十分不悦,转身拂袖而去。他没有走出去几步,便听到身后楚郢的冷如刀的声音:
“萧辰,今日你的羞辱,来日我一定会叫你偿还!”
萧辰停顿了片刻,斜睨一眼身后的小子,嘴角勾着一丝不屑的讥讽,没有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九歌扯了扯楚郢的衣袖,欲言又止。
她心里清楚,现在的楚郢想要追上萧辰,恐怕修行一千年也是勉强,更何况这位太元仙人手下的得意弟子,每日进步如飞,三界六道能与之相比的,不能说没有,只是实在太稀缺!
楚郢没有理会周围四起的讥笑声,他直直的走到后山。
后山树高万丈,时有微风吹过,树叶间的阴影也懒懒的伸伸腰肢,打个呵欠。
只是,树下的楚郢却全然没有心思欣赏这股山青风明,他正为手中握不稳的斧头而发愁,他,举不起来…
那柄斧头时而笨重如牛,时而灵动如蛇,郤华轻一点,太沉,重一点,太晃。他摇摇晃晃挣扎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劈下的柴火却只有七八根。
“嗯…我来吧。”
楚郢回头一望,却是九歌,他带着不满的腔调回道:“不必了,你跟他们去练习吧,这点事,我自己会做。”
九歌却不走,手摸了一圈肚子,讪讪的说:“其实,我是有点饿了。”
日光穿过树枝的缝隙,温暖的洒在他们的脸上,时间,是真的不早了。
楚郢尴尬的望了一下太阳,埋头继续:
“很快了。”
豆大的汗珠挂在这位少年的额头,挥动斧头的手臂总是忍不住颤抖,从鸡鸣时分一直到日上正午。
当那顿早饭终于在众多弟子徒孙的“咕噜”声中千呼万唤的出来后,楚郢得到的却是众人的怒目。
“这一天,你不许吃饭。”
仅仅舀了一点白粥的郤华,在刚刚坐定后,面前那碗稀薄如水的粥也被其他弟子抢走了。
楚郢不满的目光径直射向那名夺走了自己白粥的男子,近乎脱臼的双手虽然已经没剩下多少力气了,却还是不由攥紧了。
说也奇怪,那名男子的面孔,楚郢总也看不清楚,他只能依稀看见一个四十岁上下年纪的人类男子的迷糊的影儿,那名男子的衣裳破烂不堪,像是被兵戈刺破划烂,只剩些瘦长的布条凌乱的挂在他的身上。
他押了一口粗茶,有意无意的说道:
“这样的速度,若是行军,只怕是替敌人送人头吧。”
楚郢心头一振,紧握的拳头霎时松开,他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三言两语就能化解他人的满腔怒火。他有些怔忡的凝望着身边的男子,嘴唇张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九歌过来,直接的把自己的一碗白米饭摆在郤华面前,晶莹剔透的大白米散发出缕缕诱人的香气从,他、楚郢第一次发现原来白米竟是那样富有诱惑力。
“你吃吧。”九歌满不在乎的说道。
楚郢几乎出于本能的迅速的捧住那碗白米饭。
男子有意无意瞟一眼楚郢,目光散漫淡漠,“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吧。”他说话声音轻轻的,似乎没有丝毫威胁。
可楚郢却止住了手。
九歌纳闷的问道:“为什么不动?”
男子依然不疾不徐的品尝那杯淡的几乎没有味道的茶水,楚郢却蓦地起身,一溜烟跑了出去。
“诶,楚郢…”九歌不解的追着跑出去,离开时,困惑的望了一眼郤华的清汤白粥。
“楚郢!”九歌一直追到后山才看见郤华瘦削的身影。
他站在树荫之下,手臂不断的挥舞,木桩上的柴火砍了一根又一根…
“楚郢,你可以不必在乎他们的话。”九歌来到少年,有点替少年感到委屈。
晶莹的汗珠挂在少年的两颊,九歌伸手想要擦去最大的那一颗。
手指尚未触碰到少年脸颊,就被少年一扬手打开,少年冷冷的说道:“你走开。”
九歌蓦然一惊,有点愤慨的瞪着固执的少年,一赌气跺脚走了。
九歌走后,楚郢仍然在原地不断的挥斧砍柴,他的手臂越来越酸,斧头越来越重,背上的汗水透了一层又一层……
直到夕阳西倾,落日的余晖把少年清瘦的身影拉的老长。
楚郢头顶的参天大树上蓦然发出好几声呵呵笑声。
楚郢一抬头,才发现原来是中午那位衣衫不整、一直在品茶的怪异师兄,他卧在树荫的阴翳里的脸依然看不分明,只是他左手勾着一壶酒,右手像一条藤蔓那样随意的垂下,两条长腿凌乱的搁在树干上,就像一个醉汉喝醉了就地躺下睡大觉,只是,他“躺”到了树上而已。
楚郢止了手中的活计,拄着斧头仰头大声喊道:
“师兄,师兄!”
那人迷迷糊糊的垂头:“哪里来的小子,怎么…打扰我睡觉?”
楚郢庄重的说道:“我有名字,我叫郤华,是太元仙人手下的弟子,师兄,请问你…”
那人扬手,似有点儿不耐烦的说道:“走开!走开!别打扰我睡觉。”
楚郢无奈,安静的立在树下,等候树上的人梦醒,或者说酒醒。
倦鸟归巢……月掩娇容……
楚郢一直沉默的立在树下,夜晚的露水渐渐爬上他的身子,钻进他的肌肤。他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将自己裹得更紧了,却是片刻也不敢离开,害怕…离去片刻,这位怪异的师兄便回彻底消失。
终于,当月上三更之时,树上的人懒懒的欠了欠腰,打个悠长的大呵欠,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一低头看见楚郢撑着冻得发青的小脸,还立在树下,他吃了一惊,连忙喊到:
“欸欸欸,小鬼,你怎么还在这里呢?我跟你说,你如果冻死了,可不关我的事!”
楚郢忽闻人语,欣喜的扯动冻僵了的嘴唇,颤着声音说道:“师兄,你终于……醒了,楚郢想要向你…请教……”
少年话未说完,身子就笔直的倒在了湿漉漉的草地上,他撑着快要合上的眼皮,迷糊的视野里,一个朦胧的人影陡然跳下大树,缓缓靠近他,嘴里似乎说着些挖苦嘲讽的话:“就你这样的,呆上一千八百年,师父也未必教你,师父只不过……呵呵,那海藏阁里的宝物……”
那些话像一缕烟飘进少年的耳朵里,似梦非真…
楚郢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弟子们僵硬但是宽阔的大床上,陈旧却暖和被子紧紧的贴他的身上。
九歌安静的趴在地上一张矮几上面,温暖阳光落在她俏丽却带有几分忧愁的脸蛋上,卷曲的睫毛上尚且挂着晶莹的泪珠。
他吃力的撑起身子,惊讶的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竟然是女子的房间,脸上陡然点燃一阵红晕,火辣辣的发烫。
他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去推开房门,刺目的阳光瞬间照耀在他尚有些苍白的脸上,他有些体力不济,脚后一顿,整个身子几乎都要坠下去,半空中,后背却突然被一个踏实的手掌接住。
楚郢转过去,是九歌。
“我说过我不进闺房!”他有点愠怒,又带着些羞愧,面上一会青,一会红。
“可你病了,你为什么大半夜一个人呆在外面?会被冻死的,你不知道吗?”九歌面上的怒气远远比楚郢强烈。
“一个人?那位师兄呢?”楚郢有点吃惊,他本以为是师兄把自己带回来的,毕竟当时也只有他自己和那位师兄了。
“什么师兄?就你一个疯子!”九歌眼睛睁圆了。
楚郢怔怔的回望那一天夜晚,脑袋却生起一阵疼痛,“我睡了几天?谁带我回来的?”他咳着沙哑的嗓子问。
“三天。哼!白眼狼,自然是我把你拖回来的。”
“什么?这么久?”楚郢心下吃惊,嘴上却不好再说什么,那天夜里发生过什么,都变得十分模糊。
九歌又拉着他要他回去躺下,郤华不肯。
“我休息的太久了,这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和他们一样?”楚郢望着前面还在操练的众多弟子,眼睛里满是羡慕和愁苦。
“你别管,先养好了病才是。”九歌挽起他的手。
“不,我要出去。”楚郢头也不回踏步走出去,微风吹在他身上,他抖起一阵哆嗦。
九歌无可奈何的盯着这个疯子,仍然追了出去。
楚郢在劈柴的时候,九歌在地上逗着蟋蟀,郤华挑水时,她伴着一路蝉声清唱……
“别叫了,很难听。”楚郢毫不客气一语打破。
九歌不服气的嘟囔着,“我唱的可比蝉儿好听多了,再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干活,多无聊,我唱歌给你解解闷。”
楚郢不想理会她,只是琢磨着自己手中的活计怎样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动作确实渐渐麻利了,干活也更加得心应手,可是师兄们却对他一点改观也没有,他们对楚郢的进步视若无睹。而楚郢每日两碗清水白粥,原本就不胖的身影越发消瘦。
九歌看着,心都疼坏了,毕竟是自己亲自从死神手中捞起来的,掉一寸肉就等于日后价钱减了一分。
一日夜里,楚郢将一切杂物整理完毕,他惆怅地盯着地上落下的一片白霜。
已经三月了,他来到师门三个月了,师父却还是不肯见他。究竟要熬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学得杀敌报国的本事?会不会师父其实并不愿意教他?那天夜里那个人留下的只言片语渐渐在脑海并不清晰的回转着。
突然,后门打开了,一股诱人的香气霎时弥漫了整个房间,他一回头,是九歌举着一个肥硕的烧鸡!
引人发狂的肉的味道!
楚郢咽了咽口水,高傲的撇过头去,“我在受罚呢,不吃!”
九歌美目巧笑,摇晃着那只烧鸡,慢慢走到楚郢面前。
烧鸡的味道越发浓郁,像一柄长剑,凛冽刺到他的胸膛上,渐渐想要把他开肠破肚!
楚郢再次咽了咽口水,目光已经不如先前那般坚定了。
九歌撕下鸡腿那里最好最肥的肉,摁到少年手里,少年犹豫不决的凝视着那块香色俱佳的佳肴。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尝过肉的气味了,这块烧鸡简直胜过人间一切美味!
“快吃吧。”九歌柔和的拍着楚郢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
楚郢立刻狼吞虎咽,痛快的咬下那块鸡肉,嘴里一包一吞,他又意犹未尽的盯着剩下的鸡肉,目光闪着狼一般的贪婪。
不过,抢食之前,他也不忘问一句:
“这块烧鸡哪里来的啊?”
楚郢在后厨混了几月,弟子们的饭菜大多见过,全是素食,难见荤腥。
九歌有些诧异的盯着楚郢,这不是发的,不是买的,不是抢的,当然就是:“偷的啊。”
楚郢闻言,脸瞬间变色,他赶紧将咽到嘴里的那块鸡肉吐在地上,又夺过九歌手里剩下的一半,狠命扔在地上,怒气冲冲的说道:
“我才不要吃这肮脏的食物!”
说完,又有些怨怼的怒视着九歌。
九歌惊讶的瞪着地上脏兮兮的烧鸡,火气瞬间也被点燃了,她还没有尝过一口呢!
“你不吃就不吃,凭什么扔掉!”
“嗟来之食,君子耻之!偷盗之食更加可耻!你如果早说这是偷的,我根本不会吃!”
……
当他俩为了烧鸡唇枪舌剑、来回交锋,几欲大动干戈的时候,一个黑影赫然出现在门框边上。
“好呀,原来是你们两个小崽子,偷了我的烧鸡!”
楚郢和九歌俱征了一会儿,茗金郎渐渐从阴影里怒气冲冲的踏出来。
他嗅着香气摸索着到了这里,低眼看见自己的美味被人啃的只剩半边,而且…还掉到了地上,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茗金郎气的嘴唇上方的小胡子一蹦一跳的,眼睛里都能迸出要吃人的火光!
“哎呀,快走!”
九歌见势不妙,扯着楚郢穿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