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乍暖还寒
作者:随一了      更新:2021-05-08 08:09      字数:4104
  这一日,梁帝在入朝后接到纪王府咏乐郡主自请代父守陵的请表,颇为满意。批道:感念其孝心,自去卫陵一月足矣。纪王老迈,闭门思过一月,当收敛行止,全其忠孝,切莫再犯。
  梁思其实有些羡慕自己的独弟,他虽庸碌无为,但庸者也有庸者的幸福,他闲散纵情山水如闲云野鹤,虽只得一女而父慈子孝温情脉脉。不像他那些儿子,一天到晚见不得他清闲半刻。
  “陛下,不好了!”高湛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过来,遇上门槛,“扑隆”跌了一跤。
  得,说曹操曹操到。梁帝扶额,无奈问道:“又怎么了,大惊小怪,一把老骨头了,做事就不能稳重些?说吧,是景宣闹起来了,还是景桓?”
  “都不是啊,陛下……”高湛稳了稳身子,“是靖王惹祸啦!”
  .
  “我大梁,向来以礼乐仁德治邦,如今正值国丧,举国上下一应人等,婚嫁仪礼暂免,丝竹管弦不演。整个皇城日罢市,夜宵禁。巡防士兵严加守卫,生怕出现半点差错,有损国体。而靖王殿下身为将领,却纵容手下士兵,当街调戏掠夺民女!可有半分为国为家哀悼之心?靖王此举,不忠不孝,更为国法礼仪所不容!”城郊练兵营外,立着一白发银须的老人,褐衣儒冠,一身学者气,此刻虽怒,言辞激切,却就事论事,不泄私愤,令人信服。不一会儿,就聚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百姓围在练兵营门口,气势颇为浩大。
  “发生什么事了?”靖王闻言,立即停下手头的工作,赶到营前,向老儒恭恭敬敬地拱手拘礼,“老人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否请您详细告知?”
  “哼!”老儒生倒不怕他的身份,负手而立,“靖王的兵,自有通天的胆量,国丧期间,喝得酩酊大醉,跑到我城南学堂门口调戏民女,我的学生有胆量有气节,上去好言劝阻,对方却满口说着自己是靖王的兵,自有靖王撑腰,无需我们这些腐儒多管闲事。哼,我这老腐儒,倒是要当面来问一问这治军严整的当朝皇七子靖王殿下,您治军,到底是怎样个治法?”
  萧景琰被儒生说得脸色铁青,转头问列战英:“今日全军操练,有三人无故缺席。你将这三人的名字说与老先生听听。”
  “是,殿下。”列战英拿来点名册,俯身凑到儒生面前,“黄士余、秦越、付子升都是今这些天兵部拨来的新兵,老先生,您看是这三人吗?”
  “确实是三人,但我哪里能知道他们叫什么?”
  “老先生,请问这几人现身在何处,百姓可有受罪,您的学生可有损伤?您放心,一旦查明是我军所为,我萧景琰必当一查到底,绝不纵容姑息。”
  那老儒生见他态度还算诚恳,没摆什么皇亲国戚的臭架子,侧立的身子稍微转过来些,打量着他:“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靖王殿下要约束好下属,首先要中正自己的言行!那些兵打着殿下的旗号到处狐假虎威,殿下也该反省自己的德行是否有失君子之道。那些人,兵部拿去了。靖王殿下想要追补来者,需到兵部走一趟了。”
  “是,多谢老先生怜爱赐教,晚辈先送您回书院,详查百姓损伤情况,再去兵部提审罪人,您看这样可好?”
  “嗯……”老儒不言,略一点头,表示满意。
  “战英,安排下去,全军继续操练,我送送老先生就来。”
  “殿下……”战英悄悄递来一个锦囊,“苏先生刚刚派人传话,说殿下可能来不及准备,这个可以帮助殿下化解难题。”
  “知道了。”
  景琰正疏散人群,引着老先生往前走,一位骑高头快马的传令官就勒马停在他眼前:“前方可是皇七子靖郡王?”
  “正是。”
  “传陛下口谕:靖王闻谕速速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靖王看着传令官马下逐渐远去的尘土,眉头深锁。营中军官迅速牵来了他的马匹,他接过缰绳,摸摸马头漂亮的鬃毛,转身向老先生深深作揖:“先生。晚辈此次并非临阵脱逃,口中的承诺既出,也断没有逃避的意思。”
  “嗯……”老儒略一点头,冲着景琰将手心虚空一握,“那么,今日的诺言我先拿走了。我会在学堂里等你,等着你来取回你的承诺。”
  “多谢老先生宽厚。”景琰严肃的脸面稍有缓和,“战英,你亲自送老先生回去。一应细节你多留心,等我回来,一一查办。”
  .
  “儿臣参见父皇!”
  “嗯。说吧,今日所为何事啊?”梁帝似无意待见来人,紧紧盯着手头的奏折,缓缓地喝着茶,见良久无声,提醒道,“嗯,景桓?”
  “啊……”誉王正仔细观察梁帝的情绪,愣了神,连忙道,“儿臣见父皇似乎事务繁忙,不知儿臣可否为父皇分忧呢?”
  梁帝摆了摆手:“都是年复一年的旧事,不说这个了。说说看你的。”
  “是。儿子近日发现,夜秦国去年欠下的允诺开春之后立即补上的岁贡,至今还未填补,也未曾派遣使臣向大梁做任何说明。这小小附属国夜秦,分明是眼见我国正值国丧,想乘乱逃避岁贡。儿臣认为,国丧期间,更要严加处置这类事件,才能不给那些别有用心之徒可乘之机,坏我大梁国威啊。”
  “那你说,这件事情该怎样解决呢。”
  “儿臣认为,首先要选一名能够代表皇室威严的将军,领兵至夜秦。即使两国之间不会开战,也要再次震慑夜秦,让他们领略到我大梁王室的威风。”
  “景桓啊,你说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朕打算派几名使者出使夜秦。岁贡嘛,夜秦若真有什么难处,大梁也可免去他们近三年的份额,往后再慢慢补上来。有张有弛,恩威并施,这才是御人之道。”
  “可是,父皇,”誉王明显有些着急了,“小人之心难测,难保这夜秦不会暗自壮大,生出虎狼之心……”
  “够啦!”梁帝把茶杯猛地放下,撂下手上的奏折,搭上了桌子侧面一摞小山堆似的报表,“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嗯?今年春季雨水不足,农民插在地里的秧苗枯的枯,死的死。除了江南地区富庶多水源,靠灌溉补救勉强能有收成。秦岭以北,本就缺雨少河脉。户部刚报,预计今年北方三十以上的州郡难征赋税,朝廷需预备冬季救灾事宜。这样的国情,你还要白白耗费至少上万的青壮劳力去夜秦讨那一点点,一点点缺了的岁贡。你是个皇子,又不是什么乞丐!出兵一事,休要再议。走吧。”
  见皇上动怒,誉王不得不行礼向外走。只是他越想越不对劲,心头如一团乱絮一般,他走去两步,又不甘心地回头再问:“父皇……”
  “还有何事?”
  “我来时好像听说有士兵公然在街头闹事,国丧期间调戏民女、打伤儒生。这事您可听说?”
  “啊……是,今日确有此事。是景琰手下的新兵闹事。他也自知兹事体大,主动请求为太皇太后守陵。此时因不孝而起,用孝道来解,再合适不过。正好为你太祖母守陵的皇子人选未定,朕便应允了他。”
  “如此……父皇真是英武不凡,儿臣……佩服。”
  萧景桓一步步走下大殿的层层台阶,远没有他来时的雄姿英发志在必得。他与般若原本的计策是,想办法将景琰调离出京城,只要他在军中,可以随时利用兵部在他身边安插刺客,把罪责推给敌国。战场上刀剑无眼,管你皇子平民,刺穿了就是一块血肉而已。
  而现在,虽然他的刻意提醒失败了,但确实是将萧景琰调离了京城权利中心。这计划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呢……
  萧景桓脚下的步伐越走越快,他这时尤其怕遇见太子,给他送上门一个嘲弄他的机会。
  “唉,这般弱最近老是抱怨人手不足,屡屡出错,论起算无遗策,与苏先生真是天差地别!”
  .
  一天的热气散尽,苏府的热闹却刚刚来临。晚饭之后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靖王从密道来访。靖王坐下刚捧到一份热茶,蒙大统领就从花园里翻了进来。
  “蒙大统领来得好巧,这茶才刚沏好,还滚热着呢。”梅长苏也不问他们的来意,不紧不慢地以茶会友。
  “哎呀,靖王和苏先生都在呢,嘿嘿嘿。我今天可是看了好几出变脸的好戏啊,换过班我回府扒了几碗饭就赶过来了,我知道你们这儿的故事肯定比我看见的更精彩!”
  靖王微微一笑:“今日我能解围,全靠先生的一只锦囊。在此还要多谢过先生,不过,当时事发突然,皇上紧急召我也是难以预料之事。我都没能抽出时间来请教先生,先生是怎么想到让我主动向皇上提出要去守卫陵呢?”
  梅长苏放下手中的青釉小茶壶,缓缓说道,“殿下身处京城乱局之中,难免会时常出现突发状况。若苏某只能被动地等待殿下开口而不能主动为殿下除灾避祸,倒是我这个谋士的不是了。那三人开始闹事时,我的人就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满街巡防官兵这些日子连街头小贩都要彻底详查,却对三个大白天就酒气熏天的游荡士兵置之不理。殿下可知,这是有人故意在害你?”
  “兵部尚书现在是太子阵营的人。难道……”
  “哎哎哎,可不是。靖王殿下、苏先生你们听我说啊……”蒙挚仔细捋了捋思路,一拍手,“这事不肯定不是太子在作乱。我敢保证啊,这又是那个誉王搞的鬼!你是不知道啊靖王殿下,你前脚刚走,他誉王后脚就来面圣了。借着夜秦拖欠岁贡一事,一个劲儿地暗示陛下要你带兵攻打夜秦。好在这段时间户部一直上书报告北方旱灾严重,国库空虚,不然就誉王那个煽动法,陛下一准又要派殿下出征了。”
  “呵,有意思。兵部的人力,誉王的口舌,看来这两兄弟的关系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僵硬,反倒很灵活。”
  “誉王和太子,那可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他俩关系灵活,那不可能啊!”蒙挚一脸不信,笑着直摆手。
  “怎么不可能?”梅长苏笑得温润,又透着一股深沉,“要知道,这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唔……不管怎么说,”靖王稍一点头,“他们的目的是把我调离京城。不过调离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若为兵马,没了我还有蒙大统领;若是争储,我现在的实力也远没有到可以威胁他们的地步呀。”
  “不管他们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只要他们敢对殿下出手,有苏某在,必当竭尽全力保护殿下。此次让殿下暂退卫陵,不会让殿下委屈太久,大约一个月,苏某会尽快让殿下回到金陵。一来是给士兵闹事一事一个交代;二来苏某确实助了对手一把,看看他们到底藏的什么心思。”
  “多谢先生。”靖王向来温厚,此刻脸上竟浮出一丝笑容,“其实,我心中也有去卫陵守陵的意愿,只是怕耽误了先生的大事。过年时我带来的咏乐郡主景霖,她因代父请罪,需守陵一月。她年纪尚小,我正不放心她呢,先生误打误撞,一石三鸟,正好解我心头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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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且稍安勿躁,莫要慌张。”誉王府内,一紫衣女子缓步朝着窗边走去。夜幕衬得她雪白的肌肤与火红的眼线更为妖冶,“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即使是大梁国境内,般弱依然可以为王爷完成心愿。”
  秦般弱从袖口掏出一只漆红色的鹤颈小瓶:“般弱今日新得一香,夏季使来清凉舒畅。王爷操劳,夙兴夜寐。用它最合适不过。”
  秦般弱得到誉王赞许,便转身为他按摩松骨。女子眼中的妖冶渐冷,透着寒意料峭的狠戾。
  梅长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