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番外一 之 并不想说的疼痛番外
作者:余小渔      更新:2021-05-08 07:48      字数:5519
  公元20xx年x月x日。
  某国际化it产业公司总部。
  此时这处位于巴黎市区中心、高耸入云的建筑中的某一层,依旧灯火辉煌着,宛如天上璀璨的星辰耀眼夺目。不对,不是星辰。曾经有人对他说过,应该像月亮才对,浸在那漆黑深夜中不喧不躁,低调间却又不失柔和的点亮了整个夜空的颜色。就如同他的性子一样,清洌淡漠,一身微寒。可越是这样,在某个静谧孤单的夜就越会想念,越会贪恋。久而久之便上瘾成魔,戒不掉了,就如同他带给人不经意间的安全感一样,令人无法抑制不去靠近,不去信任。
  烟雾缭绕。
  他弯了弯唇角,从口中吐出的是纠缠在唇舌已久,蔓延至肺叶的烟气。其实,他并是不个贪恋烟草的性子,从前也大多只是把玩戏耍居多。可现在,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迷恋上了这种味道,唇舌纠缠的味道。还有,曾经她说过的味道,想念的味道,她对翅贪恋的——味道。
  刚离开小岛的那会儿,他开始酗酒,满满的“月光”不够,便寻来了这世上所有可以麻醉心脾的烈酒,只为能醉下而已,只为不想再清醒过来面对疼痛。可是,这世间终有几件难随人愿的事情,譬如借酒浇愁,譬如拼命遗忘。到了最后,他拼尽了天下烈酒也终无法将她从他的心里拔出,反而越喝便越会清醒,越忘就越是让她攻心掠脑。于是,在他将自己喝废之前幡然醒悟,也断然戒掉。取而代之的便是这手中日渐上瘾的烟草,是阿浒听见他酗酒成瘾后特地为他找来的烟草,只属于他的烟草,只带有她身上味道的特殊烟草。
  这便是他离开三年后的经历,头一年全部都给了世界各地的知名烈酒,而后的两年,则是他的阿浒实在看不下去,不想过早的失去他,便开始四处网罗奇珍异宝来讨他欢心。也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阿浒的辛苦终剔除了烈酒伤身的隐患。只是这烟草……
  一向不怎么多言的幻影见一根一根停不下来的雷沁如此酗烟,便转回来找到了江浒。虽然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也随着浅浅感情归属而最终尘埃落定,烟消云散。只是,幻影这性子一向孤冷薄淡,像极了他哥雷沁,也因此就算是他江浒想再亲近些都难,且幻影就跟个木头似的不声不响,对他的示好更是不咸不淡。就只有在涉及到周予诺的话题时,才会微微的蹙起眉头,却也不过仅一瞬间的事儿,若不是常年和他相熟了解他过深的至交根本就无法对此留意甚至察觉。可是,自从离开小岛之后,那个名字已经成了彼此之间的禁忌,尤其是在他哥雷沁的面前。这回幻影能够找到他,当然也是背着他哥雷沁私下里的小小动作。
  遂,江浒用一脸不懈的表情迎客。
  幻影道,“你这样不好,明明是医生还给沁少那么多烟抽。”
  江浒嗤笑,“沁少?”
  呵呵,这个死脑筋还在叫着他哥“沁少”。殊不知现在的他哥早已改回了原来的名字——展翼,曾经的那个“沁少”早就在几年前的那场江湖清洗中带着他所有的弟兄坠崖身亡了。最后甚至连尸体都找到,有专人鉴定过,并被尹安栀那小子带回了别墅,葬于他哥曾经亲手栽下的那片樱花树下。也至此,江湖上所有关于沁少以及“暗堂”的故事都在一夜间变为了神话,更成了江湖后辈口口相传的不断传说。而据说那年的春夏,别墅里的樱花丛林盛开的格外娇艳夺目,如诉如血!
  没错,他哥现在的名字叫做展翼,身份也换了,现在是某国际集团的总裁,跨国it界的新贵。只是,为人低调、且主要业务均在国外而没有引起多国内的注意,包括浅溪,更包括恭敬以及那个被世人成为“毒药”,现在继承了所有尹氏家业的魅惑男孩——安栀少年。每每想起这个,江浒便会不自觉的哼哼——只要他哥想做到的,似乎都没有什么不行,再加上他阿浒的能力……
  当然,以上这一切就只除了展翅,更除了那刻骨铭心牵绊一生无望的三个字——“周予诺”!
  “你还叫他‘沁少’?”如果没记错,就连幻影他们几个当初也都有了“尸身”,现在换了身份更有了全新的名字。譬如追风,叫什么隋意;譬如索命,又叫什么荀墨。而融情是这里面唯一一个没有改换名字的人,其中原因他不说,别人也不便细问。现在眼前的这个幻影叫什么来着?好像姓陆,好像还叫了一个文绉绉的名字——“天羽”。
  切——他还真当自己是哥的影子,连重新取名都带着展翼兄弟特属的飞翔标志,翅膀的象征!每每叫着幻影的新名,他都会嫉妒,会没由来的别扭憋闷!于是,江浒也没有尊从新名字的习惯。
  他道,“为了我哥好就不要再叫他‘沁少’,他是展翼,是展翅的弟弟,it业的新贵展翼!”
  可江浒是这样说了,自己却还执拗的叫着幻影原来的名字——幻影!
  “还有一件事,幻影。别以为你是我哥的影子就可以无所忌惮的质问我!我和我哥的感情渊源可是要比你深,比你久!我哥就算对你们再好也都无法取代我和我哥之间的关系。”
  江浒用一股酸酸的醋味转身离去。
  幻影留在原地看了看他,不说。
  江浒走到一半又折回头来,“喂,我说幻影,我那个烟草是经过特殊提炼研制的,虽然多吸了确实不好,但比起市面上的种类已经是微乎其微了,与其让他酗酒伤身,我情愿让他贪恋这个。”
  走了两步又回头,“还有,我哥的一切我来负责。我是医生,你,还有你们都给我记好!非得逼我啰嗦,我阿浒向来都是不喜欢啰嗦絮叨之人!”
  再走出两步再次回头,江浒“……”
  幻影已然在沉默中对着江浒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江浒一怔,“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的实力?”
  幻影好整以暇将双手环抱胸前,耸耸肩道,“我知道了,大医生,我只是问了你一句,便得到你不厌其烦的细致解释。一点不啰嗦的,反而是我——”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向了心脏,“这里太啰嗦了,扰你清净,对不起了。”
  “……”
  回到房间的时候,雷沁——不对,彼时的雷沁,现在的展翼正在吸烟。
  江浒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背后,指尖一挑,便轻松地从展翼的手中夺下了烟卷。和着展翼刚吸过的痕迹也凑了一口,纠缠了一会儿,便从肺叶中升起,在唇舌鼻息间释放。
  他说,“哥啊,很辛苦是不是?我虽然我已经将有害的物质控制到最低,但什么都有个尺度,过量终究伤身、伤心,更会伤己。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将周丫头带过来了。她现在恢复的很好,还和你一样——非常的想你。”
  展翼望着不远处已经深夜却依旧灯火通明的埃菲尔铁塔,星光落入了眼底,忽明忽灭。
  “哥说,那里曾是他们许诺要牵手一生的地方。”
  没错,他曾经听周予诺说过的,翅说等她长大了,便会带她到这里求婚,便会在无人打扰的大海边打造家园,然后再带着她和他们的孩子,幸福携手,白头终老。可是,现在的翅不在了,他已经无法再替翅完成当初翅欠下周予诺的那句承诺,只得用翅最后的心愿弥补,在小岛那里为他们打造了一个幸福的家。
  这样,她该会幸福了吧!他也会幸福的吧!他们此生都不必再用想念来空对独守的时光了。那么,此后余生的思念也就都留给他自己一个人就好,只要他们幸福,他怎样都好!
  江浒笑。对于展翼的心思,他以为藏得很好,可偏偏却忘记了深爱是可改变一个人的道理,现在的展翼已经任由全部的心绪密密麻麻地爬上了自己的脸膛。
  “哥,”江浒将烟头的星火对准了远处屹立的铁塔。“她是幸福的吗?你确定?这三年来,你不是没有回去过,更不是没听到她唱的那首《丝路》,看她在樱花树下跳的那段舞蹈。你真的就认为那歌、那舞都是跳给展翅看的?哥啊,若真是如此,我还真要佩服你的自欺欺人了。你每次都是因为想念才回去看她的,可每次却又都躲在暗处就不相见,死都不见。怨不得连浅浅都开始怪你偏心、骂你狠心,说她阿爸只躲着周予诺也就算了,可为了能够瞒住周予诺你回去的事实,现在就连她也稍带着一起隐瞒不见了。”
  展翼轻叹口气道,“不是还有你吗?有你在,浅浅怎能不知?有你在,浅浅那里我会放一百二十个心。”
  江浒随之不屑地“切——”了一声,“那你就不怕我一激动会泄密?将你和周予诺曾经有过肌肤之亲的事情都对周予诺讲,将你们之间曾经还有过一个孩子的事情,都告诉她?”
  展翼的脸色立刻变了,横眉冷对起江浒的威胁,眼底腾出一抹杀气。“你答应过我的!死都不说!不然,没兄弟再做!”
  江浒眯起狭长的细眼,轻咳了一声。“哥啊,我承认,这件事起因怨我。是我不对,是我自作的主张。原本是可以提前采取一些措施避免那个孩子的出现,可我也真的就没有想过会那么寸,只那么一次,你们之间就有了这种无法割舍的骨血联系。现在回头想想,是不是上天都希望可以再给你们一个能够在一起的机会跟借口?我其实并不迷信的哥,你也知道从特训营出来的孩子从来都只信自己,不信命的。可到了现在我还是情愿的相信了,那就是天注定的,你和周予诺之间可能从上辈子开始就注定有着化解不断的姻缘。所以当时的我也承认开始怀了私心,想借助那个孩子的降临来解开你多年因为展翅和周予诺而承受的痛苦,想为你找到一个可以成全幸福的理由。可是哥,我直到现在都无法相信你会那么决绝的对待那个孩子,本应该属于你和她之间最宝贵的骨肉结晶。那么柔弱的小小生命啊,你当初怎么忍心?你怎么就能真的狠心命我从她虚弱的身体里拿掉,却至今都不肯告诉她一声?!哥,我并不是没沾过血腥罪恶,我并不是高风亮节的纯粹天使。可是你知道吗?我从那一天开始,我一看见你难过我就会做噩梦的,哥!却不是因为我亲手杀死了一个尚未成型的婴儿,而是因为,他是你的孩子,身上流淌着你的骨血呀,哥!”
  这便是被展翼刻意掩藏进骨血里的秘密,在这个世上除了展翼之外,也就只有他身边的至亲江浒,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知道相互掩藏的惊天秘密。也就是那一次的“悬月”,周予诺因无法承受杜凛沨的死而自我放弃,生命体征全无。江浒不得已采用了一个以痛刺痛的办法救人,用大量的神经药物来刺激濒临生命边缘的周予诺回转。可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的沉重,自古就有十药九毒的说法,而此药便是在大量刺激周予诺麻痹神经的同时再将她激向另一个极端。若无效果则罢,一旦有了反应,周予诺就必须通过和某人进行床笫之欢来缓解,否则便会被拖入到另一个被药物刺激过度兴奋而亡的下场。
  左右都是个死字,但那时的江浒心里清楚,在经历过当年没来得及救回展翅的事后,展翼无论如何都会选择先救下周予诺的,无论事后会付出怎样的沉痛代价。只要能换她活着,哪怕是经历粉身碎骨,背负滔天罪孽,展翼都只要他一个人承受就好。
  结果也自然如江浒所想,他最了解展翼的心思,于是私心骤起,想着反正那个展翅都已经睡了几年,说不定还会十几年,几十年。若这样下去他哥就真的不用再和展翅以及那个周丫头有什么纠葛了,他甚至可以劝他哥瞒着周予诺一辈子的,只要那个展翅不醒,他哥就可以将周予诺留在身边,留一辈子!
  但,那个孩子的确令他们都陷入了困扰。
  虽然一切都掩饰的极好,那件事后的周予诺也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身体和从前的都有哪些不适跟异样。其实就算是觉察了,也都会被江浒和展翼联手给抹杀掉的,更会归咎于她曾经的自我放弃。哎!她本来就不是个敏感的姑娘,也幸好如此,展翼才会留她在身边那么久,而她也在展翼为她撑起的那片天空下,慢慢地将自己的感情渗透在其中。
  就连那四个一直跟在他哥身边的跟屁虫也不会知道的,他江浒又是何人,既然当年能从特训营中的炼人炉逃脱,除了展翼的调虎离山之外,还有他自己本身出逃后的超凡适应、隐姓埋名的卓越功力。不然就算是逃脱的,只要是入了江湖,就凭他浑身所学,又怎能避得过鹰眼仇家的追踪,还明晃晃地自立了门派,喝出了响当当的绰号“医生”。所以,只要是他想隐瞒的事情,就凭对手是天王老子也终无法探究知晓。这个能力不用他说,他哥都是知道的,所以当初才会让他去就展翅,所以“极乐”那么邪门的地界才会让他踏及,才会放心的将那么看重的周予诺放手让他护着。这回更是,这么残忍的问题又交回给了江浒,只交给了江浒,还瞒尽了天下所有的人。江浒有时还真的在想,他哥,这是在爱他还是在害他?好的和别人分享,可痛苦的也只让他帮着承担。
  不过,不管怎样,只要是他哥说了,他都会尽力的办到。无论结局代价如何,就和当初他哥对周予诺的那句话一样,只要他江浒活着,他哥无论是雷沁还是展翼,都只是名字的代号,都只是他江浒唯一以命相待的哥!可尽管如此,那个孩子的事情还是让心无旁贷、一门心思对待他哥的江浒发了脾气,动了肝火。手术前是他们相识几十年来唯一大吵的一架,其实也都只是他江浒气不过声嘶力竭在嚷嚷,而他哥展翼,却从始至终的凝望着远处,冰冷的没有一丝生息。
  后来,手术还是做了,按照展翼的意思,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江浒亲手“杀死”了那个尚未成型的婴孩,那个属于他哥展翼此生的第一个孩子。
  可当他将那捧曾经鲜活的血肉送到他哥展翼面前的时候,他所有的怨怪愤恨,所有的质疑责难,都化作了无声无息的痛。因为他看见了展翼在哭,曾经那么坚韧的汉子,幼年在和哥哥展翅走失的时候没哭,当年从人贩子手中死里逃生的时候没哭,后来进入特训营接受魔鬼训练的时候没哭,再后来驰骋江湖,和自己失散了多年的展翅相遇,却终没能保全他的性命,害他落了植物人的下场也始终都没哭过。可是现在,他看见了那个无论在何时都无比挺拔,将自己屹立如树如山的男人,在捧起那个尚残留着体温的血肉,毫无保留的将自己哭成了小小的一团。
  至此之后他就再没提过。无论后来展翼在展翅跟周予诺之间的问题上再会有怎样残忍的令他无法置信的决定。他都只是默默选择接受了的,然后悄无声息地守在了他哥的身旁,只用陪伴来治疗展翼无数的心伤。
  可是今天,他倒是很想问的。于是话也就出了口,在掩藏了那么多年之后,在展翅早已远去天堂了之后。
  他只是很想问这一句,“当年的事情,哥是否后悔?”
  他每每看着这样如月的展翼,都情不自禁地很想出手抱抱,温暖一下这个早已清冷得太久,累累伤痕的男人。
  可是,有些话却实在是太重了,重到终究无法出口。
  于是——
  “哥——”
  他只能这样子叫着。
  展翼从他手中夺过烟卷后再次深吸,再次静默。就在江浒以为此夜又无法得到答案的时刻,久违的声音响起,忽明忽灭——
  “比起后悔,我更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