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者:玲珑心下生      更新:2021-05-07 20:21      字数:3141
  028、鬼影
  薛峤见彭参谋的架势,立马便知道了他就是那个专程来找自己的人。于是也不啰嗦,同杭叔言语了几句后,薛峤便领着彭参谋去到了偏厢的一间屋子。
  彭参谋是闻司令的作战参谋长,同时也是司令府的半个管家。早在闻司令跟随松坡将军打天下时起,彭参谋就已经是闻司令的跟班了。那时候彭参谋还只是个刚从学堂里毕业的愣头青,什么也不懂,听说松坡将军的军队开到他们那儿了,他连声招呼都没跟家里头打,就跟着队伍走了。
  那时候四处都在响应大先生的革命,松坡将军也不例外。他在云南掀起了一阵狂潮,队伍基本是开到哪儿打到哪儿。彭参谋一个二十出头的学生兵,以前也没学过打仗、也没学过放枪,于是当战场上的火药筒子一响,他整个人都傻了,是逃也不会,躲也不会了,得亏那会儿同样还是新兵蛋子的闻司令以及张副官及时出手把他给拽走了,要不然他早就成了流弹下的烈士了。
  也就是自那时起,彭参谋决心跟在闻司令左右为其驱驰,只是没想到这一跟竟跟了十数年之久。这十数年来,彭参谋为闻司令马首是瞻,在军治军,在家治家,久而久之地就成了闻家的人,与张副官一起作为闻司令的左膀右臂为人所敬重。也就是因为这重身份,彭参谋才会对娉婷大小姐的婚事如此上心。
  一进到屋子,因为丫头小僮都去吊祭老爷子去了的缘故,所以薛峤就亲自为彭参谋奉上了一杯热茶。饮过茶水后,薛峤才开口向彭参谋问明了来意,彭参谋也是快人快语,有问即答:“实不相瞒,在下前来不单是为了凭祭先考,还为了我家大小姐。”
  “那彭将军担怕是找错人了,这事您应该去找薛堂兄或是许夫人。”薛峤一听彭参谋果然是为薛闻二人的亲事而来,心里也算是有了底,尽管他对彭参谋来找自己谈此事有些疑惑,但因为自己也是有事在身,所以并没有太大的兴致追问。
  彭参谋显然料想到了薛峤会如此回答,于是越发客气道:“薛三少爷,您所言极是,可在下想说的事却只能对您言明。”说着,他瞄了薛峤一眼,见薛峤显露了兴趣,他才呷了一口茶继续道,“薛闻两家在塘垟城里都是名门望族,可眼下之事不消在下多言,薛三少爷也应该明了。薛家不能不顾惜声名,若是两件事同时抖露出去,后果如何,想必也无需在下赘言了吧?”
  “彭将军……您要说什么直言便是。”薛峤不是一个喜欢弯弯绕的人,所以对于彭参谋的“不消多言”、“无需赘言”,他都无心揣测。
  彭参谋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自然是瞧出了薛峤的心思,于是他也没有再多费口舌,直截了当地说道:“在下恳请贵府莫要将大小姐逃婚之事透露出去。”
  此言一出,薛峤立即明白了彭参谋的用意,敢情闻家是打算在这场风波中把薛家作为的挡箭牌,好用来遮掩自己的门面啊。如果闻家打定主意封锁自家小姐的逃婚消息,那么外界只会认为婚礼之所以没办成,乃是因为薛老爷子溘然而去所导致的,如此一来,薛闻两家也不会因为此事为外界笑话,从而损了颜面。想到这里,薛峤竟是对闻家所打的算盘生出敬佩之意来。
  彭参谋见薛峤迟迟没有表态,遂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而后轻声问道:“如何?薛三少爷有何意见?”
  薛峤看了眼彭参谋,只觉得眼前的这个言行儒雅的男人有着令人难以企及的城府,明明是来求人的,态度却似温吞水一般,让人窥不透他的心思。
  “彭将军的用意我已知晓,不过我想彭将军还不清楚,我虽为薛家少爷,可仅仅是个挂名少爷罢了,在薛家我只负责薛老爷子的后事,旁事概不过问,所以彭将军特意来找我谈此事也只是徒劳罢了。”薛峤说这话时,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既没有沮丧,也没有无奈,全然没有半点丧父失势的样子。
  彭参谋阅人无数,一眼便瞧出薛峤并非敷衍塞责,他的那种真诚是由内而外的,并非装出来的。不过薛峤越是真诚,彭参谋就越是好奇,一个人的情与利皆不得存,为何还能如此淡然?他很想弄明白,于是又接着话头与薛峤攀谈了许久。
  双方谈了一盏茶的工夫后,谈至最后,彭参谋已经对眼前人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知了,他认定了薛峤就是一个奇特之人,而非薛柏青口中所说的不忠不孝之人。此人的身上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隐逸之感,既洒脱,又超脱,谈不上莫测,但也很高深。只可惜与其相谈甚久,彭参谋仍是没有将其说动,使之同意自己的请求。
  不过好在彭参谋来此之前已经做了两手打算,由他来说服这位刚刚归府的少爷,而夫人则是去说服许夫人等人,倘使没出差错的话,夫人那边应该已经同许夫人和侄少爷讲好了。不过为了确保万一,彭参谋在临走时还是再次请求了一番,请求薛峤能够帮忙劝劝薛蘅,毕竟此事关乎到两家人的利益,孰轻孰重该是好权衡的。
  与彭参谋一道出了门,薛峤二人再次回到了灵堂。见灵堂里只有薛苓,薛嶙,以及闻家的小少爷在场,薛峤有些犯疑。他里外各扫视了一圈,依旧没寻见许夫人等人的踪影,于是他跟彭参谋打了一个礼,随后便去到了三个娃娃的身边。
  闻小少爷正在给老爷子焚香烧纸,而薛苓和薛嶙则跪在一旁的蒲团上黯然神伤地拨弄着火盆儿里还没来得及烧化掉的黄纸。薛峤来到薛嶙的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及至薛嶙抬起一张泪汪汪的脸望向自己,薛峤才边安慰边询问了许夫人几人的去向。
  原来许夫人和薛蘅在他走后,也陪司令夫人一起走了,而杭叔则是被小仆给叫走的,至于几人究竟去了哪儿,他们三个也不是很清楚。薛峤听说许夫人和薛蘅是与司令夫人一起离开的,于是回身望了一眼立在灵堂之外的彭参谋。
  彭参谋此刻正在向看护元宝蜡烛的小僮请香,察觉到薛峤望向了自己,彭参谋也偏过脑袋看了他一眼,然后朝着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凭着这一点头,薛峤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于是也没有多问,转过身就和薛苓几人一起拨弄火盆儿去了。
  因为杭叔几人不知去向,所以堂前的诸多事宜都落到了薛峤的身上,及至薛峤将大小内外都打点的差不多了,时间已经过了正晌午,院里的小仆也都陆续离场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不过院子里的人是散去了,可门外的人却又围拢了起来。
  原本薛峤他们商量要等到今天下午自家人吊祭完毕才准备发丧的,然而或许是动静闹太大了,这会儿消息都还没有透露出去,薛府门前已经是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这些人都是邻近几条街的街坊,大都是抱着看热闹、瞧稀奇的心思来的。
  薛峤本就无意遮掩老爷子的死讯,于是吩咐保童领着人将昨天夜里才撤去红缎喜绸的门口又重新换上了白绸白幡白灯笼,等到所有的一切都归置完毕,凑热闹的街坊邻里才得偿所愿地渐次离去。
  有了这些人的掺和,薛家老爷子的死讯很快便在塘垟城里如浪潮一般宣散开来,等到了晚上,薛府门前已经停靠了好些顶轿子和好些辆洋车,薛府的门槛也差不多快要被前来吊唁的富商大户们给踢碎了。
  看着这些人跪在老爷子寿材前拼着气力挤眼泪、硬着头皮扮痛苦的样儿,薛峤只觉得“富人山中有远亲”当真是恒言箴句。为了不与这帮造作之人打交道,薛峤便以不擅应对富商,怕损了薛家颜面为由,撇下杭叔与薛蘅就暂时告退了。
  离了灵堂,薛峤才稍微松了口气,这一天下来,他真的是受累了。往日在观里,他也接待过人,不过那些人都是道观周遭的一些虔诚的香客,全不像今日所接待之人如此虚伪做作。
  他摇了摇头,叹息一气:“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浮沉于世,何其难也。”叹毕,他便朝着屋子走去。今天一天太过繁忙,一整天了薛峤也只吩咐人按着时辰去送过饭食,而没有专门抽空回去看过他,也不晓得丁点现在如何了。
  惦念着丁点,薛峤便加快了脚步。然而当他刚行至走廊的一个转角时,薛峤忽地听见转角处的一丛紫竹林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薛峤闻声止步,偏着脑袋往竹林里打望了一眼。
  此时夜色漆然,行廊里的灯笼也亮得有限,尽管那紫竹林离行廊很近,但因为南方的秋天植物很少会过分衰败,所以那竹林依旧繁茂得很,根本也就看不清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正当薛峤准备探出身子去听个清楚林子里到底是个什么动静的时候,那林子里却陡然一颤,摇晃下无数的竹叶后立马归于了平静,不过随着竹叶的落下,一团漆黑的影子也从林子里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