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讲些旧日事(十六)
作者:
瑾山先生 更新:2021-05-06 23:19 字数:2107
苏木易震惊到无以复加,她竟给他写过信?!
但他实在是没收过她的信啊!
便问花三:“你是什么时候写的信?”
花三耸一耸肩,过往虽然遗憾,现今已经无所谓了般道:“今年生辰之前,我问他,年初一我生辰,可不可以请他过来。之前只有阿爹他们给我过生辰,其实无趣得很,因为头一天大家都在守岁,到初一晚上还要有别的年节活动,我的生辰是没法单独过的,大家吃了饭就早早散了。我想着,若是他来,也许今年能新鲜一点。”
比方说一起放个花炮,一起玩个投壶啊什么的。
实则她也没过过几个生日,突然有这样的念头,只是因为行宫之中有个陪玩的男孩子,突然有一日跟她说你的哥哥不要你,你真是可怜。
她也不知道那个男孩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在行宫里头是不被允许的,这样对她说话也是大逆不道大不敬的,往常虽然她阿爹要她吃穿用度都像个普通百姓人家的孩子,说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得早早适应这样的话,但这行宫之内该有的地位、礼数与尊敬都应该要有,荣家军纪律胜铁,都牢牢记着这一点,从来不敢逾矩,可这个荣家兵的孩子,有一天突然这样顶撞她。
然后便是遭了宫里的事官一顿好打,听说屁股和后背都被打烂了,没有一块完整的肉,腰也被打断了,当天下午便死了。
当夜有另一个孩子,扮作是那个被打死的男孩,捉了许多萤火虫,将萤火虫砸碎了,汁液涂抹在脸上,舌头伸得老长,扮鬼吓唬她,一边阴森森说着“我死的好惨啊”,一边从她要走近的转角后头突然跳出来吓唬她,将她吓得一声尖叫。大公子从她身后越过,一剑将那孩子的头划了下来,那孩子的头在她跟前咕噜咕噜滚来滚去的,一脸萤绿的光混着鲜血,双目圆瞪,还是那个伸得老长的舌头的表情模样,又将花三惊得尖叫不止,并大声痛哭起来。
大公子从未当着她的面杀人,这是第一次,因是惊惶,忘了顾忌她在场,也忘了蒙她的双眼。
吓她的那个男孩,是被打死那个男孩的哥哥,才八岁。这之后,这一家被荣嗣斩了,她爹又诛了他九族。
再之后,大公子与她约定,他杀人,她不许看。
再再之后,行宫里头的小孩子都被遣散尽了,行宫再也没有小孩子来跟她一起玩、一起练武、一起读书习字了。
那一次受惊,她高烧了三四日,人也迷迷糊糊的,是结结实实地被吓着了。
人晕晕沉沉迷迷糊糊的时候,就会生很多此前没有过的想法,比方说,花三在迷糊中突然想到被打死的那个男孩说过,若是有个哥哥,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才会有人帮你欺负回去,你虽然有哥哥,但你的哥哥不要你了,虽然你是宫里的二姑娘,但因为你没有哥哥可以帮你,我可以欺负你,并且你没有哥哥将我欺负回来。
那日她还被那男孩推了一个趔趄,跌进了湖里,呛了好几口水,一旁的将士才会如此生气,捉了那孩子,将他直接扭送到事官那儿去受责罚。
花三神志清醒些的时候,还不知道那男孩一家都被荣嗣按军纪斩了的事情,便很想宫里头那个哥哥,那个总是想杀她的哥哥,能听一听她说说这个委屈,往后有人欺负她的时候,将欺负她的人欺负回去。
花三知道她爹和荣嗣都不喜欢朝堂里的那个哥哥,她便偷偷地写信,尽量把字写好写漂亮了,让哥哥看得高兴,又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偷偷观察挑选能帮她送信的人,用一对耳环收买人家,叫人家把信送到朝堂宫里头去。
信里写得简单:
阿兄,展信安好,今日午时,天上落下一只山麻雀,阿爹说过,山麻雀就是阿兄,玉生十分想念阿兄,虽然未曾见过阿兄的脸,但听宫中人说,阿兄是个长得极好看的美男子。再过二十日,就是我的六岁生辰了,玉生希望阿兄来看看玉生。李小孩说阿兄是苏地之尊,一定终日繁忙,不会有时间来的,但玉生也不需要阿兄长待,跟玉生一起吃个饭便好了。若是阿兄能来,玉生也不要阿兄的什么礼物,今年秋月,荣爹爹给玉生猎了一双鹿角回来,阿爹甚是喜欢,玉生想阿兄也应该喜欢,若是阿兄能来,玉生将这双鹿角给阿兄,当做初次见面的礼物。
恳盼来。
玉生。
花三想着尽量文藻华丽一些,但是始终也写不好,她有点后悔平日里没有多读书,没法像李小孩一样能随口吐出一个典故、一句诗。她已经尽量写得情真意切些了,希望能打动苏木易,比方说若是苏木易太忙,实在没法来,也是可以的,若是来,她就将那双鹿角送给他,荣嗣说那双鹿角是苏地之上目前最大的了,她想他一定会喜欢,一定会想要,就当是他陪她吃了一顿生辰饭的礼物。
但是信去二十天,等到她生辰这日了,没有回信,苏木易也没有来。
那会儿李小孩他们已经都被遣散走了,或许不是遣散,但是花三不愿意去知道,总之是行宫里头没有别的小孩了,只有她一个孩子,她也再没法跟李小孩说心里的事情了。这一桩事,也没法跟大公子或是晓娘说,也万万不可能跟她爹或者荣嗣说,便这么憋在心里,等到初二,伤心叠着伤心,又发了一场病。等病好了,突然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什么事情都想得清明了。
花三与苏木易郁郁道:“原本,阿爹说他忌惮我们,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那天我突然就知道了,大概就是讨厌我们的意思。讨厌我活着,所以要人来杀了我,要我吃有毒的饭。”
这小半年来,一拨一拨的人来得比往年频繁,驻行宫里头的荣家军都多了许多。流空军临左去城,来势也比往年凌厉些,荣嗣请了命去抗击流空军,还要一心二用看顾行宫的安危,他上次回来,花三都觉得他老了许多,都是忧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