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代生活在白城的百姓皆以为，镜中白府之中，都是为民除害、秉性高洁的仙人。
  今日，至少在驿站前的围观群众眼中，白府的子弟褪去了仙师的光芒，变得过于无情。
  但对所见之事，所有人——包括那名孩童，都保持着沉默，直至死去也没有与人分享一句。
  至于那位老者，断了一条腿，收获巨额的二百两银子，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白城。
  后来有人在盐洲城外见过他，骨瘦如柴，暴尸荒野，应是被山贼谋财害命了。
  神州土地上，世道与修士一样，都是无情的。
  驿站中，赵老板吩咐后厨的白衣端盆水，去将树下的血迹冲干净。
  老者的腿他自己拿走了。
  冲洗之前，白衣看了眼官道上远去的三辆奢华马车，心想：有钱人的马车真好看，走得也真稳呀。
  一盆水下去，树下血迹依稀可见，白衣用脚刨了几寸土，总算将痕迹全部盖住。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又想：三个月过去了，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白衣处理好血迹，在树下绕了一圈，忽然踩到一处拱起。
  他有些好奇，用手挖开泥土，从土质颜色来看，这是刚刚埋入不久的东西。
  泥地中是一件布质包裹。
  他解开绳结，明晃晃的银光映入眼帘——竟然是足足五百两现银。
  在包裹内侧，留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六个字。
  “给白衣。白过留。”
  。。。。。。。
  前行的马车中，邹洋抚摸着白玉色的内门弟子玉佩，想到方才洪川在老者跟前说的一句话：
  “我们镜中白府向来行侠仗义。”
  他又回忆起师尊白麟的话，类似的话魏崇也说过：
  “修士修的是无情道。”
  邹洋收好玉佩，说：“那位老人家想欺骗我们获得钱财，这是他先错了，所以你才斩断他的腿，是吗？”
  白过点头。
  邹洋跟着点头。
  “你以前杀过很多人吗？”他又问。
  白过点头。
  “都是坏人？”
  白过看了他一会儿，缓缓摇头。
  邹洋沉默不语，捡了一颗葡萄塞入嘴中，而后分别吃了两颗桃子、一颗梨、一牙蜜瓜、花生十粒、瓜子三十粒与清茶两杯，最终舒了口气。
  “你总有你的理由。”
  白过听得邹洋这句，停下修炼，说：“我不是好人。”
  邹洋摇头：“你曾经救过我，还那么疼你的弟弟与妹妹，怎么会是坏人？而且在我屋你也杀了坏人，为民除害，放到故事里，可是人见人爱的大侠。”
  白过曾在驿站讲过《神雕侠侣》，内容东拼西凑，勉强糊弄过去，邹洋却听得很是喜欢。
  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他最喜欢当然是这八字。
  行侠仗义，算是他曾经的志向——喜欢上四娘之前的志向。
  “我不是大侠。”白过说。
  邹洋想了想，道：“如果以前不是，那以后肯定是。”
  后者闭上眼睛，保持沉默。
  三辆马车往前行驶，待夕阳渐落，来到府南河下游之畔的枫华城。
  此城与白城大小相似，但没有镜中白府这般的仙派坐镇，名气小了许多，也不似前者繁华。
  赶车途中，车夫们停下几回，喝了几口水，用了一道简单的午餐。
  而车中坐的都是修士，盘坐吐息，偶尔吃个水果，并不需要过多进食。
  洪川尚没有完全脱离口腹之欲，他揣着入门前带来的牛肉干，分与黄缨吃了。温阁溪客气谢过，未曾讨要，他筑基之后便吃得不多。
  黄缨吃得津津有味，洪川却食之无味。
  这一路上，车内保持着沉默，温阁溪面带微笑，一直看窗外的风景。
  洪川想着那名老者断掉的右腿，吐出牛肉干，再无食欲。
  马车驶入枫华城，径直赶往城中最贵的客栈。
  一行七人分了房间，巫吟晓与黄缨一间，温阁溪与洪川一间，邹洋让白过与他一间，剩下的赵灵言因而独享一间。
  “巫师姐，我出钱再订一间吧。”赵灵言道，“若你觉得与人同住不方便的话。”
  巫吟晓笑：“我哪儿有那般娇气，大家快去歇下吧。”
  众人各自进入房间。
  一日都在行车中，难免有些颠簸疲惫，在客栈提供的床上，众人无论睡眠还是继续修炼，都算是休息。
  邹洋的修行虽不如白过那般夸张，但也十足勤奋。他为了尽快见到四娘，可谓废寝忘食，现下，他已接近炼气六层。
  两人都没有躺下入睡，而是盘坐吐纳。
  出了镜中白府，天地间的灵气变得稀薄，需用到灵石以辅助修炼。
  邹洋作为府主关门弟子，最不缺的就是灵石。
  他的灵戒中，装有近三千颗普通灵石与一百颗极品灵石。即便对于筑基修士而言，这也是很大一笔——但在白过囊中，足有七万颗极品灵石。
  二人都不愁资源，是以入夜后，两张床上接连闪烁着消耗灵石的微光。
  空气中也弥漫着灵气朦胧的味道。
  两个时辰后，夜空黑云遮月，屋顶传来细微的声响。
  白过此时已运转心诀三个周天。
  头顶的声响并不引人注目，但难逃修士的感官。
  最先睁开眼的，是隔壁房间的巫吟晓，她的灵识悄声无息外探，确定邹洋与白过所在的房间上方，潜入了三名来路不明的修士。
  她没有理会，重新闭上双目。
  “炼气六层二人，九层一人。”温阁溪在床上翻了个身，懒洋洋道，“就交给他们吧。”
  在他身旁，洪川已睡熟，鼾声如雷。这位三十岁的大汉今日心神疲惫，没有选择修行。
  邹洋睁眼看向白过，对方手中无声出现一把弓箭，后者果然比他更先察觉。
  一片瓦从房顶揭开，并无月色，因而没有光辉落入房间。
  “嗖。”
  隐匿于黑暗中的刀刃从上落下，窜向白过。
  邹洋抬手，穹金决便要套在白过身上，他忽而停手。
  白过的反应比他更快，弓弦上已是淡蓝色筑成的灵力之箭。
  九珠连箭第一箭行云流水，从青云弓上飞射而出，射穿暗器，并飞速穿透一面瓦。
  在暗色中，箭矢如同飞速的微小流星，伴随着灵力的压缩，速度之快，行迹虽是直线，却避无可避。
  以白过炼气八层的气息，已准确捕捉到房顶三人的位置。
  无论来者是谁，显然目标是白过，但他们却犯了致命的错误——远远低估了白过的修为。
  炼气六层的黑衣人未来得及发出闷哼，胸口被灵力所化利箭穿透，虽没有直入丹田或心脏，但他鲜血如注，已动弹不得。
  九珠连箭讲求每箭承接上一箭的气势，弓弦积蓄灵力，使得后来者威能不断攀升。
  比如此刻的第二箭，几乎抽空白过丹田内的灵力，比第一箭强了约莫三倍。
  房间里传来空气的尖啸声，灵气再度被划开。
  黄缨从打坐中惊醒。
  此箭去的方位是那名炼气九层的修士。
  箭未至，对方的身影已在闪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