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洪川一愣。
  车夫伏地来到黄缨面前，满面灰尘，哭喊道：“仙子，您定要为小的做主啊。小的真的没有撞到他。”
  树荫下，老人却比他哭得更为凄惨：“仙子，您是镜中白府出来的，小的尊您敬您，但您不能偏袒自家车夫，胡言乱语啊……”
  放在往日，遇见白府弟子，老者是决计不敢这般说的。
  但他已到这步田地，毫无回旋之地，只能豁出去了。
  老人家哭得撕心裂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车夫不由愣住。
  一位七旬老者的哭喊，打湿了花白的胡须，实在令旁人不忍直视。
  人群中仍有几位相信黄缨之词，毕竟是白府出来的仙子，没必要对他们撒谎。
  更多人却以为，老人言之有理，黄缨是在偏袒她的车夫——到底是她的车夫。而老人家哭得如此凄惨，怎会作假？
  心头如是想，却无人敢多言半句。
  “姐姐……”有位孩童忽然开口，他身旁的母亲大惊，想要捂住孩子的嘴巴，却晚了一步。
  “老爷爷哭得这么伤心，你们怎么也该赔他银子吧。”孩童的声音很清脆，“我家中爷爷上了年纪，走不动了。若是他在外面被马车这样撞了，我一定会很伤心的。”
  因为老人哭得凄惨，孩童听在耳中，眼里跟着带了些泪花。
  洪川看到小孩眼眶里晶莹的泪珠，不由动容。
  他想到自己过世一年多的女儿，将手中的银两递给老者。
  “保管好这些银子，别被外人抢了去。”洪川安慰道。
  见此情形，众人纷纷松了口气，似一齐渡过了难关。
  白府果然是他们心中的那座白府。
  黄缨闭上双目，不再说话。
  邹洋见老人含泪收下银子，走回马车。
  他没能上去，因为白过这时走出来，来到老者跟前。
  “小白？”
  白过灵戒一闪，拿出白老三的那把法器匕首，往下一挥。
  光华闪过，斩断老人双手捂住的右腿。
  “啊！”老者惊呼出声。
  鲜血从他膝盖喷涌而出，眨眼染红树下的土地。
  “啊……！”人群惊恐大喊。
  母亲死死抱住孩童，几乎便要吓晕过去。
  白过的灵戒再一闪，拿出包裹，放到老者脚下。
  同样是一百两银子。
  “小白！”邹洋呆立原地，脑海一片空白。
  黄缨睁开眼，轻轻抬眉，却是平静。
  洪川怒吼一声：“白师弟，你干什么？”
  他说罢，身上灵力肆意迸发，唤出一柄锋利的大刀，炼气二层修为蹿升，刀光朝白过面门斩过来。
  白过动也未动。
  因为邹洋脚下一踏，身形于风中消失，瞬间出现后，已挡在白过身前。
  当初在府南河畔观看毅力测试，风长老离开时用了同样的身法，整个人凭空消失。
  这是只在内门流传的镇派法决之一，名为烟消决。
  大刀从上而落，便要斩碎邹洋的头顶。
  洪川大惊，想要收回招式，却力所不及。
  刀光斩落，邹洋完好无损。他眉心闪烁着金色的光辉，形成微小的屏障，稳稳托住洪川的功法。
  屏障纹丝不动，巨大的反馈之力震开大刀，洪川们闷哼一声，于空中后退三丈，就要狠狠摔落地面。
  温阁溪不知何时下车，来到落点，外放的灵力洁白如玉，轻柔托住洪川。
  “这是……内门最强防御法决……穹金决？”感知到空气里灵气的紊乱，赵灵言随之下车，恰巧目睹邹洋眉心的金色光华，立时震惊不已。
  因为母亲的缘故，赵灵言对白府的镇派功法如数家珍。
  其中，穹金决名头之大，在整个修行界亦是如雷贯耳。
  听闻此决修炼大成后，坚不可摧，非仙器不可破，是无上的防御法门。
  须知神州广袤，仙器是最绝顶的法宝，传言修士持之可与仙人一战，普天之下仅有七件。
  赵灵言原以为此等高深法决，需要筑基修为方可勉强施展，而邹洋却以炼气五层修为，完美施展出来了。
  巫吟晓也走出马车，她看的是另一头，温阁溪的法决。
  “白玉之色？”她轻声自语，若有所思。
  “洪师弟，得罪了。”邹洋见洪川并无大碍，回头看向白过，“小白，你为何要……”
  白过没有理他，上前，拿出温阁溪在宝通街上，极力推荐的止血灵草，敷在老人断肢处。
  白发老者已疼晕过去，流血的伤口在灵草治愈下迅速凝合。
  白过要的只是老人的腿，而非他的性命。
  黄缨蹲身查看伤口，道：“他性命无碍。”
  邹洋看了眼老者，又看着白过的眼睛，后者瞳孔里平静无波，他不再说话，转身回到马车。
  洪川却没有沉默，他战定身形，高声质问：“白师弟……我问你，你为何要斩断老人家的腿？”
  白过：“他说他腿断了。”
  但却没断，所以我帮他斩断。
  这是白过的潜台词，洪川瞪大双目，听出其中意思，一时怒不可遏：“他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师弟你怎么……怎么如此狠心？”
  黄缨走到洪川跟前，伸出双手贴在他的面颊。
  他一惊，本能地想缩回飞快发热的脸颊。
  “洪师兄，别生气了。”黄缨笑道。
  师妹的笑容洪川自第一眼见到就很喜欢，这些时日在门中也见过很多，但在如此情形下，她的笑容，却让洪川不是滋味。
  “师妹……我……再怎么说，也不该斩断他的腿啊……”
  赵灵言一脸无趣，转身回到马车，说了句：“我向来看不上白师弟，但这回倒是不错。斩断一条腿而已，有何不可？”
  洪川神色又是一怒，想要与赵灵言理论几句，后者却已进入马车。
  巫吟晓来到树下，长袖挥开，朦胧的灵力驱散惊恐的围观群众。
  她俯身仔细看了看晕倒的老人，抬手，“啪”，扇了他响亮一耳光。
  突如其来的巴掌，吓得洪川身子一抖。
  老人从剧痛中醒过来，茫然过后老泪纵横，呜咽道：“仙师，仙师，别杀我，别杀我……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知错了……”
  巫吟晓温柔一笑，灵力释放，为老者止了疼：“学乖就好。”
  她说完起身，走过洪川身旁，笑得如同春季桃花，亲切道：“有何不可？”
  与赵灵言不同，这位是内门尊贵的府主亲传弟子，洪川不敢开口。
  温阁溪拍拍他肩膀，爽朗笑道：“有何不可？”
  洪川忽然觉得心头有些冷，他成为修士不过三月，自以为不再是凡人。
  但听众人之言，再看黄缨施施然回到马车，仿佛无事发生，他疏尔明白，他还是三月前那个在树林里砍柴的樵夫。
  他做过最残忍的事，是不小心杀掉邻村老王的黄牛。
  如今他炼气二层，脱胎换骨，但他的心，依然是有恻隐之心的凡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