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并非真正修无情。”竹林小径中，魏崇边走边道，“若真无情，便没有门派，没有师徒，也没有道侣了。只是你需看清楚，哪些情才是你求道路上真正的牵绊。其中最常见的，便是俗世里的旧情。”
  邹洋跟在长老身后，听得很认真。这些话的确是讲给他听的，白过算是顺带。
  “凡人生老病死，多得是离别，不舍会成为牵绊，牵绊会蒙住道心，而后在修士破境之时，成为最大的阻碍。”
  “弟子不解，为何这里的师徒情无碍，俗世里的其他情却不行？”邹洋仍沉浸于和四娘的告别中，开口问。
  魏长老笑道：“因为这是两片世界。你修得越深，便离俗世越远；活得越久，所感知的时间流逝越不同，因而所见凡人也越陌生。
  “所以，结成道侣的修士，一般是资质相仿的两人。他们有相似的境界，见天地同色，见万物同一；亦有相似的寿命，岁月轮转，仍能携手同归。”
  邹洋隐约明白魏长老的意思，但他没有任何实质的感触。
  到底，如今他只是十五岁的少年，对于离别和老去，没有深刻的体会。父母死时，他年纪尚小，除了饥饿与寒冷，什么也不记得。
  又走了一会儿，三人眼前出现一条清澈的小溪，于是驻足。
  此时溪边还站着另一位白衣老者，他身边有位面容出众，且蓄着胡须的青年。青年脸上带着清爽的笑意，与竹海的气息类似。
  “魏长老，快，哪位是刚才触发异象的孩子？”老者迫切道。
  魏崇拍着邹洋的肩膀，笑：“就是他了。邹洋，你快见过林长老。”
  “林长老。”邹洋行礼一拜。
  林长老名为林越，同样是白府的外门长老，今次入门试，由他负责第二关。
  与第一关不同，他这位长老掌管的第二关颇为悠闲，因为很少有人能来到溪边。
  十年前的入门试，林越在溪水边喝了三天茶，才遇到首位进入第二关的年轻人。
  今年却不同，只是第一日，除了他身边那位青年，魏崇还带来了两人，算是开了个好头。
  “老夫方才正欲让此子过溪，竹林中忽然金光大盛，掩盖周遭一切，我便知道，白府定出了位天才。”林越笑道，“老夫在此等待片刻，便是要赶紧看看这位天才是谁。”
  蓄着胡须的年轻人看了眼邹洋，目中有些惊奇。
  “果真是少年才俊，器宇不凡。”林越道。邹洋虽眉清目秀，但在修士之中仍算普通。不过林越越看他越觉得不凡。
  魏崇哈哈一笑，心情颇为舒畅。
  林长老又问：“今次运气不错，竟还有人过了第一关，他资质如何？”
  “这……”魏崇笑着笑着，神色却微微一凝，“他是靠传代玉佩过来的。”
  林越了然：“既然能来到第二关，说明他可修行。但看你脸色，此子的资质应该不太好。但最算再差，总不可能比郑遥那孩子还差吧。”
  郑遥与白过一样，都是靠传代玉佩入白府，他的资质曾将镜湖水滴化为萤火之光，是全府上下里最弱的那个。
  林越不过是一句玩笑之言，却见魏崇沉默不语，未曾反驳他，立刻惊道：“不会真的比郑遥还差吧？”
  “是真的。”魏长老缓缓说出三个字。
  “这……”林越看着白过，欲言又止，最后化为一叹，“我白府一世英名……哎。你们三个，开始过第二关吧。”
  邹洋道：“请问林长老，第二关要怎么过？”
  “很简单，跨过跟前的溪水便可。”
  “这么简单？”邹洋不解，旋即想到第一关初时也看似寻常，端个碗而已，但实质不同寻常，想来这里也是如此。
  “温阁溪，你先来。”林越对身旁玉树临风的青年道，“切莫大意，这条溪水看起来普通，却不是那么好过的。”
  青年点头，缓步来到溪边，然后抬脚往前一迈。
  溪水看起来很窄，仅一人之宽，便是乡间的孩童，都能轻易越过。
  但这里，毕竟是镜中白府，溪水也不是普通的水。
  温阁溪迈的是右脚，脚掌进入溪流上方的刹那，整个人便停住了。
  他的脚下，自溪水而起，忽然滋生出半透明的水雾，如同枷锁环绕身体一圈，将他锁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双眼随之紧闭，似乎陷入沉睡中。
  魏崇道：“邹洋，你也去吧。”
  “是，魏长老。”
  “五十息内走过去，就算合格。”魏崇提了一句，“但对你来说，此关只是走个过场，不必紧张。”
  邹洋点头，往前抬腿，水雾升起，笼罩全身，他与温阁溪陷入同样的静止中。
  而后魏崇看向白过：“你同样是走个过场，去吧。”
  曾经，魏长老十分看好白过，因为此子宁静无波，心性极佳，但经历第一关后，他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
  就算白过的心性再好，根骨所限，未来也难有成就。
  白过上前，右脚抬起，落下，左脚跟着过去，落下——他便到了溪流的另一边。
  没有任何阻碍，也没有任何停顿。
  “噗！”
  此时的林越正在喝茶，他知晓结果不会出来太快，嘴里含着清香的茶水，正细细品味。
  然而，在白过过溪的刹那，他吐出口中的茶水，瞪大了双目。
  魏崇正要坐下，他没有看到白过走过去的过程，因为他抬眼后，后者已经站在溪水的另一边——仿佛这条小溪真的只是条普通的小溪。
  魏长老屁股未稳，立马站起来，惊呼一声：“什么？”
  “怎么会这么快！”林长老拭去嘴角的茶叶，不敢置信，“你怎么会这么快？”
  白过抬头，道：“我过来了。”
  魏崇闭上因惊讶而张开的嘴，激动道：“我知道你过去了……但是……怎么可能？”
  竹林中的小溪，其实是一片幻境。
  人跨过之前，溪水将化为白雾锁住参与者，而后使人陷入无边欲望的阻碍中。
  一个人的欲望越驳杂，在俗世中的牵绊越深，幻境将越复杂，若是意志还弱，则他跨过溪水的时间会很久。
  在镜中白府的历史中，几乎每位弟子都从竹海里的溪流上跨过一次，其中不乏绝世天才。
  比如此刻的邹洋，他从幻境中醒来，双眼中满是热泪，走到溪水的另一头。
  过溪的过程，他仅花费四息，已是无比耀眼的成绩。
  在幻境里，他无父无母，唯一需要斩断的，是对四娘的思念。
  他并不想斩断，但他天资聪慧，很快察觉到身处幻境，便以强大的意志破开虚假的束缚。
  邹洋用一把剑刺进四娘的胸口，幻境破碎时，他也哭了。
  即便知道是假的，他仍旧心痛异常。
  他擦掉泪水，看到白过也在这边，有些惊喜：“小白，你先过来了？”而后他望向魏崇与林越，想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
  奇怪的是，两位长老此刻竟然没有看他，而是呆呆盯着白过，惊得说不出来话来。
  这是怎么了？
  邹洋有些疑惑。